詩三百:思無邪 正文 史家之言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願言思子,中心養養!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願言思子,不瑕有害。

    ——《鄴風·二子乘舟》

    (上)

    宣姜年輕淡漠的容顏在臣民的議論聲中一閃而過。不知不覺間時光在指間剪折了十五年,壽和朔已經長大了,當日的垂發小童,已經長成了堪與姬伋對抗的男兒。不止是身體,還有心計。

    壽是仁義溫順的孩子,他敬愛著自己的大哥,從未有過非分之想;朔卻不甘心,他不要做御座下終身匍匐的臣子,他始終眈眈於王位,盤算著要將姬伋從太子的寶座上拉下來,自己做上去。

    宣姜成了他利用的對象。朔深知,宣公依然愛戀著母親的美色,必會對她的話言聽計從。他編造了謊言,說姬伋從來就沒有忘記過奪妻之恨,甚至還發誓在繼位之後,要將他母子剷除乾淨。

    沒有哪個母親不相信兒子的。宣姜大驚失色,帶著姬朔去找宣公,希望能夠救得兒子一命。衛宣公根本不覺得,這件事的禍根是起在自己身上,他聽了姬朔告的陰狀後,把姬伋的生母喊來,痛罵她教子無方。

    姬伋的母親夷姜,就在這天夜裡自縊了。

    (中)

    「夷姜既死,宣姜欲立壽,乃與壽弟朔謀構伋子。」(《列女傳》)

    史家之言,從來,與真愛無關。

    ——接下來,宣公決定要斬草除根。宣姜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她根本不願意有誰死去,更不願意死去的是姬伋。

    然而,宣姜的哀求已經起不了作用了,姬朔告的這一狀,正戳到衛宣公的痛處:他已經老了,害怕自己會死在正值盛年的長子手裡。

    衛宣公派姬伋出使齊國,並讓太子使用一面特別的旌旗:「四馬白旌尾」。以此為標誌,派殺手在路上準備暗殺。

    我一直不屑把唐玄宗和衛宣公相提並論,衛宣這個泯滅人倫的老混蛋哪裡配!李隆基愛上了自己的兒媳,用了計謀,可是他並沒有用強,事後也沒有掩飾自己行事的意思,兒子面前,天下臣公,三宮六院,黎民百姓面前,他坦蕩蕩地愛寵著自己的兒媳,他沒有想到去傷害兒子,去堵天下的悠悠眾口。三郎真愛著玉環,願意承受身前身後的罪責,真愛是芳香皎潔的梅花,無須向天地失色。

    而宣公,他根本不愛宣姜,他愛慕的只是她年輕嬈人的容顏。他愛的只是他自己。

    宣姜得知了這個消息,連忙讓自己的兒子姬壽去給大哥送信。這就是《二子乘舟》事的本源。

    宣姜彷彿看見小舟在河上飄飄蕩蕩,她心中有深深的思念和憂慮呵,憂心忡忡不定當,船影已遙,流水送你們到遠方,希望你們不要遭受災殃。

    姬壽追上姬伋,將消息告訴他。奈何姬伋是君子,怎麼也不相信自己的父親,能對自己痛下殺手,堅持要出發。

    姬壽決心為弟弟贖罪,在送行宴上,他將姬伋灌醉,自己代替他出發了。

    殺手見到白牛尾的旌節,不分青紅皂白,將姬壽殺死。姬伋醒來,終於明白事實真相,連忙去追趕弟弟。

    他趕到的時候,姬壽已經倒在血泊裡。

    姬伋痛罵殺手,歎道:「誤矣!君命殺我,壽有何罪?」

    醒過神來的殺手一不作二不休,把他也亂刀砍死。

    兩人競相替死,讓人動容。衛國人傷其死而思之,作詩哀之——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願言思子,中心養養!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願言思子,不瑕有害。

    然而死者已矣,他們成全了自己的仁孝美名,卻給生者帶來無限的哀痛。獲知了愛子和愛人的死訊,宣姜痛不欲生。小兒子的心狠,老丈夫的手辣,一切歷歷在目,她被利用了!只是等她明白已經太晚。

    《二子乘舟》中所指之事眾說紛紜,有人說是宣姜念其子和愛人,有人說是姬伋的母親夷姜惦念其子,想坐實此詩的本事,似乎總有爭議;然而詩中心思想卻十分明確,是送別的人作歌抒發對遠行的親人的思念及擔憂,因此將其視為一首送別詩最合適。

    有時候,知道詩歌文字背後的故事,並不會叫人快樂。

    (下)

    衛宣公奪媳殺子多行不義,衛之臣不恥他的行為,作《鶉之奔奔》來諷刺他。詩曰:

    鶉之奔奔,鵲之強強。人之無良,我以為兄?

    鵲之強強,鶉之奔奔。人之無良,我以為君?

    翻譯成白話就是一通好罵——

    鵪鶉雙雙共棲止,喜鵲對對齊飛翔。那人腐化又無恥,我竟尊他作兄長。

    喜鵲雙雙齊歌唱,鵪鶉對對共跳奔。那人腐化又無恥,我竟尊他為國君。

    相傳,此詩的作者為衛宣公的庶弟左公子洩、右公子職。咱們不管作者是誰,總之是罵出了所有人的心聲——這廝禽獸不如!全詩兩章,每章四句,均以「鶉之奔奔」與「鵲之強強」起興,極言禽獸尚有固定的配偶,而衛宣公納媳殺子、荒淫無恥,其行為可謂腐朽墮落,禽獸不如,枉為人兄、人君。全詩兩章只有「兄」、「君」兩字不重複,雖然詩人不敢不以之為兄、以之為君,貌似溫柔敦厚,實則拈出「兄」、「君」兩字,等於是對衛宣公公開進行口誅筆伐,暢快直切、鞭辟入裡。

    讀《詩經》,還是可以看出當時的言論是相對寬鬆的,後世再難見這樣抽筋剝皮式的諷刺。先秦時代的人們,高興而歌,怨怒也歌,有撒潑直率的氣息,那時雖有了周公制定周禮,可是像小學生學習禮貌一樣,人卻沒有因禮而變得虛偽,相反卻是恭謹可愛,看見花兒招手,看見太陽公公打招呼,看見魚蝦也要嘰嘰咕咕。後世之人不斷在種種道德和標準之間自我肯定和否定,力求自我完善,又多了「為聖者諱」的虛偽。失卻的,往往正是最初的一點真誠辛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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