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三百:思無邪 正文 萬里漂泊,獨身遣返
    ——終風且暴,顧我則笑

    終風且暴,顧我則笑,謔浪笑敖,中心是悼。終風且霾,惠然肯來,莫往莫來,悠悠我思。終風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願言則嚏。曀曀其陰,虺虺其雷,寤言不寐,願言則懷。

    ——《鄴風·終風》

    《終風》和《日月》相當好玩,都是將人的情感和自然界的事物聯繫起來,而且都是以莊姜為女主角的棄婦詩。莊姜嫁給莊公後不久,不知為什麼夫妻感情不好起來,而莊公的寵妾卻趁機邀寵,並且生下州吁。人們哀憐莊姜有才有貌卻不能見寵於衛莊公,日久嫌隙漸深。一代佳人,竟成棄婦。這樣一想,古人的愛情不過美在當初,還是「人生若只如初見」。如今人前衛做法一般是先上床,再慢慢發掘愛情,反是反過來了,不過也有一番好處。

    《終風》譯成白話就是這樣的——

    狂風迅疾猛吹到,見我他就嘻嘻笑。調戲放肆真胡鬧,心中擔憂好煩惱。

    狂風席捲揚塵埃,是否他肯順心來。別後不來難相聚,思緒悠悠令我哀。

    狂風遮天又蔽地,不見太陽黑漆漆。長夜醒著難入睡,想他不住打噴嚏。

    天色陰沉黯無光,雷聲轟隆開始響。長夜醒著難入睡,但願他能將我想。

    關於《終風》的主旨,《毛詩序》說:「《終風》,衛莊姜傷己也。遭州吁之暴,見侮慢而不能正也。」認為是莊姜遭莊公寵妾之子州吁的欺侮而作。朱熹《詩集傳》說:「莊公之為人狂蕩暴疾,莊姜蓋不忍斥言之,故但以終風且暴為比。」

    應該承認朱熹這點見地還是具有突破性的,他起碼見出了《終風》是衛莊姜傷己也,並非因遭州吁之暴,見侮慢而不能正也。朱熹認為這詩是寫莊公和莊姜夫妻感情衝突的,莊公之為人狂蕩暴疾,莊姜蓋不忍斥言之,故但以終風且暴為比。

    細品詩意,朱熹說的很有道理,雖然子蒸父妻在春秋時不算亂倫,然而以莊姜的性格她只有切齒痛恨而已,不可能有詩中女子既哀且怨卻萬般留戀,難以割捨的心緒。

    如果朱熹給衛莊公的性格下的定義接近事實,「莊公之為人狂蕩暴疾」,那麼結合史實來看,將詩中女子看作莊姜還真是未嘗不可。也有評家說,這是衛國普通的女子所唱的,怨恨不能獲得所愛。這樣的解釋當然更好,比局限在某一個人身上更有突破性。

    但詩中的男子,注定不是一個貧家子。你看他遊戲花叢,若即若離,隨心所欲,斷不像個寒門小戶沒見過女人的小子。他的所為更像一個君王,起碼是貴族,身邊不止一個女人。(比如不來莊姜房裡他可以去找其他的妾室)所以他敢高興時我就來臨幸你,不高興了你就得給我在房裡晾著。你換一個貧家男子試試,正門到正室不過三尺,夫妻兩個抬頭不見低頭見,你還怎麼躲,心裡再怎麼憋屈,到了晚上照舊要躺在一張床上。所以床頭打架床尾和的是平頭百姓,而「長門自是無梳洗,斜倚熏籠坐到明」的是帝王家。

    從「顧我則笑,中心是悼」看出女的相當眷戀那來去如風的男子,她為他喜,為他憂,因為他在和她笑謔的時候,是相當可愛,能夠惹她心花怒放的。花心的男人可愛就在「花心」上,他隨隨便便就能讓眼前女子心花怒放。待他厭棄而走,又留給人無限的留戀不捨。

    做個花心的男人很容易,但需要資本,或自有討好女人的獨到之處。做鍾情男子反倒不容易。能夠成為女人心上硃砂痣的男人,必定是有些功夫的。一個浪漫狂野,放蕩不羈的男人,像你在沙漠裡看見的海市蜃樓,他是傷人的,也是迷人的。

    其實,是不應該把《終風》看作棄婦詩的,《終風》裡面漂浮不定的感情,只是在游離,在變淡。還不到水落石出,無法挽回的程度。那女子對男子的怨艾,多少還有點《鄭風·狡童》的意思。《狡童》曰:「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與我食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鄭女和情郎之間有了小齟齬,情人之間鬥氣不來往不講話,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可是鄭女太在意對方,冷戰著,她便坐臥不寧,寢食難安。這樣的狀態心情和《終風》裡的衛女很是相似。難道就能說她被人拋棄了嗎?

    《終風》以暴風來比喻那薄情多變的男人,是很形象的。一個像風一樣的男子,將血液溶解到風裡的男子,甚至自我到讓人無力去指責他自私。

    愛這樣的人,從開始就注定了一生漂泊。無論你做原地守候的稻草人,還是隨他同行的飛鳥,一樣都是辛苦的。也許等他倦下來,到達他的目的地時,你已喪失了愛他,同他共守的熱情。那麼此後千山萬里路,你要做好獨身遣返的準備。沒有失敗的感情。不是你不好,不是他不好,你們只是不適合。

    羌笛何需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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