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愛紀 正文 二十二、種族歧視
    【疙瘩】:沒有時速限制的馬路,他盡可以如閃電般滑過,掠過,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路過的影像,如風般模糊。空中的女妖在陡然間便拉上了灰色的窗簾,將世界隔在她的身外。Iknowyouloveme,fromyoureyes——疙瘩的日記

    長途跋涉下來,四月已經累了。她的眼睛很長時間都是閉著的,呼吸也比醒時更加平穩而均勻,輕輕地發出鼻息聲。

    他也有些疲倦了,但是,他還得開車,必須要提起精神來。車子裡放了胡裡奧·伊格萊西亞的《脆弱》,聲音放得很響很響,但是即使如此,既沒有擾了四月的睡眠,也沒能將他的精神提起半分。他非常想摸摸她的臉,把她弄醒,讓她陪他說話,打斷自己和她的意,卻又覺得於心不忍,也有些唐突。只是因為她安靜的面容罷了,他想,這和愛情無關的。安靜的東西會讓人產生破壞欲,睡眠的人會使醒著的人產生驚擾的慾望。就是這麼簡單。

    他將車子停在路邊,拚命地搓了兩下眼睛,又上路。似乎剛下過雨,天色還有些朦朧的淡黑,彷彿是雨水將烏雲攪散,混在空氣中,染黑了大半的天。

    前面的車向後濺起一朵朵骯髒的水花,他努力地告訴自己,看看那一朵朵水花吧,還有陰沉的天氣,這種天氣空氣是新鮮的。呼吸時會特別地順暢,特別地乾淨,彷彿肺被徹底清洗了。提起精神來,提起精神來!

    車子拐進一條小街,兩旁的樹枝重重地垂下,葉上閃著水珠的亮色,綠油油的,枝幹卻被潮濕潤成了黯淡的銀灰色,斑駁地扣了一個個深灰色的疤節。他看見路邊走著幾個年輕的男孩子,大呼小叫地互相捶打,不時地爆發出陣陣笑聲。對面,則有一個小崗亭,外面站了個披著黑色雨披的交警。

    前面的車突然晃了一下,駛向路邊,就在交警的身邊濺起巨大的灰色水花,如瀑布般灑在男孩子們的身上,臉上,腦袋上。然後,那輛吉普車迅速地溜走了,留下那些年輕人在街邊站著,或罵或愣,渾身淌髒水。警察只是站在旁邊觀看,嘴角竟然帶了一絲俏皮的笑意,衝著年輕人們樂。年輕人吼了兩句,也大笑了起來,沖警察叫嚷,繼續走他們的路。

    疙瘩猛地笑了起來。這一切顯得那麼有趣。在水花飛濺,分散落下,正中目標。警察成了鬧劇的旁觀者,男孩子們優秀地扮演了受害者。大家似乎都還挺快樂。可見這群男孩子活該挨潑,大家都和他一樣認為他們早就該閉嘴了。

    這條小街如此清靜,兩旁高大的梧桐掩蓋了一切的喧嘩,只有他們在這裡不合時宜的聒噪。他幸災樂禍地加快了車速,飛速地滑過他們身邊,聽見身後"嘩嘩""啪啪"的水花剝落聲,還有男孩們尖銳的喧噪聲紛至沓來。

    他放聲大笑,笑聲驚動了身邊的四月,她警惕地睜開眼睛,隨即迷惑起來,怎麼了?你笑什麼?她奇怪地注視著他,有些力不從心的虛弱神氣,眼睛都泛起了血絲。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只是張了張嘴,立刻又閉上了。他已經從後視鏡看見了開著摩托車的警察尾隨而來。那麼,四月很快就會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兒了。他將車靠邊停下,等待警察出現。

    警察湊過來,敲了敲車窗,冷冷地笑著看看他,又掃了一眼四月。他搖下車窗,沒等警察伸手,便將駕照遞了出去,轉過臉看四月。四月,你幫我問他,前面的中國人濺水潑行人,他為什麼不管?

    四月詫異地看他,什麼?你幹了什麼?她臉色幾乎尷尬得變成了雪白。

    問他。按照我說的辦。OK?他有些冒火了,怎麼這個女人一點兒都不明白呢?事情就是這樣,種族歧視!他沒有享受到國民待遇!他必須要向這個警察指出他的不公正。

    四月跟警察說了句什麼,一句非常短的話,短得他不能相信她真的按他的話翻譯了。他正想問,卻見警察冷笑著歪了歪嘴角,說了句什麼,四月的臉立刻變得暴躁起來,狠狠地斜了他一眼,又斜了警察一眼,不再吭聲,將臉背轉到了另一邊。

    告訴他。他種族歧視。之所以只抓我,只是因為我是外國人,他歧視我!他憤怒得幾乎要跳起來,伸手便拽住她的胳膊,快點,聽見沒?告訴他!立刻!

    他說,你之所以要濺水潑路人,就是因為你是外國人。你種族歧視,戲弄中國人。四月冷漠地看著他,又好氣又無可奈何的模樣,你們倆到底是誰種族歧視?

    當然是他!這個種族主義者!疙瘩固執地說,你給我告訴他!聽到了沒有?他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吼著出來的,惹得那警察非常不客氣地又瞪了他一眼,不耐煩地說了句中文,扔給他一張單子,轉身就走。

    他說什麼?疙瘩幾乎想掐死這個毫不聽話的女人,他板著臉發動了車子,將條子扔給四月,你把它給車隊吧,他們可以辦。

    你得自己去。四月掏出紙來在上面寫了幾行字,我幫你翻譯好了。說完,將兩張紙一併遞給他,兩眼直視前方,不再理他。

    你還沒有回答我,小姐,他說什麼?他污辱我嗎?疙瘩惱羞成怒,惡狠狠地說,要是他膽敢,我就要告他!

    他說什麼?哦。四月表情有些尷尬,跟你沒關係。

    我不在乎跟我有沒有關係。我只想知道他跟你說了什麼。難道他說的話是你們倆的隱私嗎?疙瘩不客氣地反駁,瞪著四月,快點告訴我。

    他問我,為什麼跟你這種粗魯的種族主義者在一起,怎麼能受得了?四月冷淡地一笑,雙手抱在胸前,你滿意了嗎?

    疙瘩一時噎得說不出話來,兩眼都快被火焰燒乾了,覺得辣辣的。然後,只是一秒鐘時間,他咆哮起來,我操!我要告他!

    我要睡覺了。先生。四月安靜地閉上眼睛,如果我會開車的話,我就會替你開車的,你不會太累,我也不會丟人,這該多好。我希望自己沒有坐在你車上受這種罪。日安。

    疙瘩怔了一下,不安地瞟了她一眼,臉漲得通紅,卻沒能說出一句話來。其實他是想說的,他這會兒已經完全清醒了,完全沒了睡意,他可以強烈地表達出他的不滿與惱怒。但是,四月平靜的評語,卻使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他的拳頭已經捏緊,卻不知該砸向何處。他覺得委屈,委屈讓他怒火中燒。他甚至想讓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聽他咆哮。他猶豫了幾秒鐘,終於還是失控,伸手砸在音響上,"啪""嘎"兩聲碎裂,胡裡奧的聲音立時停止。

    四月鎮定地抬起眼皮,看了看被砸壞的機器,笑了笑,沒有看他,又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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