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桑吉不能同行,縵華便找了自己的朋友尼洋作陪。尼洋出生在林芝的尼洋河邊,對林芝一草一木都熟悉。他正好要回去打理舊屋,因此自薦同行。
約好尼洋,辦好邊防證,他們便動身。
尼洋是新一代的藏人,年紀不大,經歷卻不少。父母是援藏知識分子,他在林芝長大,中學之後回到北京,畢業之後去美國工作,從事NGO自然文化保護工作,最終選擇回到西藏,在拉薩開了「雪堆白」,專注從事藏族手工藝的保護工作。為人沉穩風趣,見識亦廣博。有他作伴,沿途方便不少。
五月初,剛下過一場大雪。米拉山口白雪皚皚。雪下裸露出黑色山體,如水墨淋漓,意境蕭遠。
早起是長生開車,尼洋在副駕駛座打盹,車裡放著瓊英卓瑪的《斷法》,音韻流轉,呼應寂靜天地,擊中心弦。
縵華坐於後排,默默注目長生,聽見他持誦經咒。心中喜悅安寧,滿足難以言喻。她一點也不覺得倦累。車燈破開茫茫雪路,行走在山崖之間,此情此景,如世間只剩兩人結伴同行。她只希望這路途越長越慢越好,不要到頭,如是天涯蕩盡,走完一生亦心滿意足。
到了林芝又是另一番春意融融,雜樹生花。原野上繚繞著明媚的氣息。山道旁桃花未謝,杜鵑初開,更兼那茂盛如雪的,不知是梨花還是蘋果花。
車行下河谷,汀州遠望,草甸豐美。有牛羊緩行其上,紅藍小屋點綴其間,一派田園牧歌景象。最令人驚艷的是尼洋河的水色,尋常總以為水之青碧為美,到了林芝才知道水的顏色可以如此變化多端,猶如魔法幻化,音弦自鳴,每一段河谷都儼然是一支獨立的樂章。
山光水色交映,雪山,冰川,峽谷,林海,人行於畫中,移步換景。輾轉於山道上,沿途綠蔭逼面,時時有空翠濕人衣之感。每呼吸一口空氣都是在接受自然的淨化和滋養,心懷暢快。
路上常見小小的藏香豬旁若無人地溜躂,車要慢下來避讓等它們過街。縵華感歎著可愛,恨不能抓一隻回去當寵物。尼洋打趣道,藏香豬真不錯,自己吃,自己睡,自己玩,完了還貢獻一身肉,一點不給組織添麻煩。此言一出,惹得一車人大笑。
一路上藏香豬見得多了,長生對尼洋說,她要抓寵物,咱們車應該改裝一下,前面裝個鏟子,後面再裝個網兜,兜了就跑。
尼洋和縵華被他逗得樂不可支。趁長生下車拿過路條,尼洋對縵華說,次仁哥很幽默嘛,不像表面這麼冷。
縵華看著長生,微微一笑,他很有意思。一路行來,她見長生言笑自若,外人一點也看不出他背負著如此沉重的心事。
開車從拉薩過來,一路絡繹有旅遊大巴駛過。這些車將載著遊人前往目前已經成熟的旅遊線路,太昭古城、巴松措、雅魯藏布江大峽谷、嘎定溝、南伊溝、魯朗。
林芝氣候溫潤宜人,海拔遠低於西藏其他地區,大約等同於雲南。對於不耐藏區高海拔的人而言,是旅遊的天堂。
此處是廣東福建對口援建,街上一水兒的四川館子,找飯館時長生笑說,看吧,不管是哪裡的人來援建,最終留下的都是四川人。大家爆笑。停車吃飯時,聽見許多人不住高聲感慨這裡是名不虛傳的世外桃源。不是江南勝似江南。
真正的江南在城市文明的傾軋下已經面目全非,接近蕩然無存。依然聲名在外的幾處地方,商業化的雕琢也減損了江南山水原本清新自然的風貌,有一點青山綠水和歷史遺跡,即刻成為提升商業價值的點綴。古人山水遊行,寄興歌賦,物我兩忘。這種情懷,在今人是求而難得的境界。古人對山水坐忘,融而不傷,今人為利所驅,對山水褫奪,利用。不計後果。
林芝長期以來是少數民族聚居,遠離漢族興盛無序的商業文明,又地處青藏高原,無形中篩選了大批人流湧入。原始風貌得以存留。現今國家主持開發林芝旅遊的人,尚有遠慮和見地,懂得資源保護,調配合理適度。同時注重環保觀念的宣傳。所以此地看起來不那麼令人揪心。
但在尼洋看來,此地還是有了變化,他一路不時回憶他兒時的林芝。在他的印象中,那時的林芝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連他的敘述都美得像詩。我小的時候,每天林芝都會下一場小雨,有時是在早上,有時是在傍晚。早晨一般是多雲,山嵐在青蔥的山間懶洋洋地飄來蕩去,有如一個溫柔女子,情態繾綣。大約到了十點多鐘,天會放晴,這時候去到山野林間,滿目青碧,空氣清甜得醉人。小動物都不知道躲人。山上總是開滿了許多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到處都是野果。松茸爛在山上也沒人去採。我們可吃的東西太多了,誰稀罕松茸啊!這玩意是後來被日本人炒起來的。
飯後換作長生開車,尼洋在後排跟縵華聊天,實話說,我上初中之前就沒好好讀過書,在林芝,老師根本管不住學生,山太大,林子太多。藏族的小孩又調皮。一不留神我們就溜到外面玩去了,什麼危險事都幹過。一起玩的小夥伴,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沒了。老師提心吊膽也習慣了,只求學生不出大事故就好。後來我爸媽看看不行,才把我送到北京去上學。
他說起自己兒時那些頑皮搗蛋事,繪聲繪色。縵華聽得目瞪口呆,兩眼放光。她自幼生活在城市中,尋常人家的子女。生活不過是上學讀書,偶爾春遊。去鄉間度過節假日,除此之外別無新意可言,實在想不到還有如此生猛活潑的童年。
長生默默聆聽,聽到有意思的地方,發出輕笑。他另有感觸,極少插言。他雖然出生在藏地,對尼洋所說的情況並不陌生,然而他六歲以前生活在寺廟,嚴謹不同於尼洋,六歲之後隨尹蓮入京,接受較常人繁重的教育,嚴苛亦不同於縵華。
尼洋在八一鎮打理舊屋,長生縵華兩人驅車去往新措。
由巴松措一路深入,轉入僻靜山路,直到車無法行進,必須徒步的時候,新措亦在眼前了。
峽谷在眼前漸漸合攏又豁然打開。
密林遮天蔽日,巨木參天,枝椏在低空交錯,形成長廊。腳邊時時出現淺短的暗流,地面潮濕。倒下的樹木腐朽的枝幹,落葉和青苔非常厚實,石縫間開著顏色艷麗的野花。沒有理論上現成的路,人需要小心腳下,時時跳躍穿行。長生精力充沛,自告奮勇到前面去探路。縵華走在後面,沿著一個幽靜的湖慢慢走著。
跟長生在一起,似乎一切都慢下來。事實上,他們來到新措,沒有明確的目的地要抵達,會繞湖一圈,尋訪村人。這像極了求道之旅,沒有終點,每一步,既是終點,又是開始。
那個湖極致秀美。從這個角度看一汪碧水綠如翡翠。換一個角度看,就藍得令人心顫神搖,並且隨光線的轉換而不斷有變化。真正是「春來江水綠如藍」。這其實是自然本真的樣子,因其純粹而呈現出不受侵奪的豐饒。
雪山,出現在湖的背後,山隘之間,高出雲端。藍天,白雲,一絲不錯,映入湖中,清波微漾,岸邊綠樹婆娑,濃綠之間偶爾出挑一朵淡紅山茶,臨水自照,仙姿凜凜。
長生在湖邊,靜坐觀想。
縵華走到他身邊,見他睜開眼睛,笑說,你知道嗎?我來這裡,是為完成我父親的一個舊夢。他年輕時愛過的姑娘,就住在這裡。不知道還找不找得到。
她坐在湖邊,對長生說起父親的故事。
蘇諭哲睜開眼睛,看見月光下的銀色雪山像是一條有生命的巨龍,隨時會騰空而起。聽到風掠過密林,掠過草尖,掠過湖水,撩撥使之泛起漣漪的聲音。眼前的幽沉湖水掩映星光,泛出魚鱗般的白色。看看天色未明,腳邊的火堆快熄滅了,隱約還是有點冷。他檢查了一下,沒有失火的危險,又裹緊了衣服睡去。
等他再度醒來的時候,他聽見清脆鳥鳴,潺潺的水聲。龐大的山谷甦醒了,寂靜中有了歡欣,向他致意一個全新的早晨來臨。湖水泛著桃色的晨光。他看見小魚在水底歡快地游來游去。
蘇諭哲走上一根自然倒下的朽木,蹲在樹幹上掬水洗臉。水是如此清甜,令人清醒,精神為之一振。遠處還有薄薄的霧氣,他站起身來,熄滅了火堆,撥開灌木叢,向有霧的地方走去。
跨過浮橋,走入那層薄霧。他看見什麼了!一定是夢境。他從一個夢境跌入一個新的夢境。他看見一個姑娘披散了長髮,從水中站起,當她轉身走向岸邊的時候,她也看見了他。
來不及驚呼,他迅速背過身去,而她迅速蹲下,游向岸邊,抓起了衣袍。剛剛那一幕像魔咒一樣攫住了他的心神。她驟然呈現在他眼前的少女胴體,堪稱完美,猶如神造。腦海中不斷閃現姑娘閃亮的眼睛。烏黑及腰的長髮,酥油一樣潔白光滑的身體,挺拔的乳房……一向大膽的他,緊張得腿都在抖,完全無法動步。而心裡,根本不想離開。
當姑娘穿上衣袍走到他身邊,輕拍他的肩膀。他像如夢方醒一樣,回過頭去,看見一張清秀艷美的藏族姑娘的臉。
她有一雙清透的鳳眼,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笑意明璨如初生的陽光,那是年輕時的曲珍,新措最美的姑娘。
她問,你是誰?
他聽懂了,說,我叫蘇諭哲。他感到非常窘迫、緊張,不敢與她對視,垂下了目光,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想了想,掏出軍官證,說,我是軍人。
曲珍歪著頭,微笑地看著他,似是聽不懂他的話。蘇諭哲忽然意識到她可能聽不懂漢語。一時之間,準備好的解釋的說辭全又憋了回去。
曲珍對剛才的事好像並不在意。她拉著他坐下,分享給他新鮮的牛乳。蘇諭哲掏了掏自己的口袋,掏出兩塊壓縮餅乾和幾顆水果糖,遞給曲珍。
曲珍剝了一顆糖放進嘴裡,露出孩童般天真滿足的笑容。她吃完一顆,他又幫她剝了一顆。
他看見水沿著她的鬢髮滴落下來,滾入她秀美的頸脖,他突然覺得很渴,咕嘟咕嘟喝完了一碗牛奶。曲珍又開心地給他倒了一碗。
他凝視著這美如青蓮,心地單純的女子。她藏身在這幽靜的山谷裡,出現在他將盡未盡的夢境中,像上蒼收藏在此的林中仙子,試問他如何忍心心存邪念去褻瀆?
在一起共度了一個靜謐歡悅的早晨,臨別的時候,姑娘告訴他,我叫格桑曲珍。
蘇諭哲推測曲珍是住在新措的人,一次一次找機會去看她,主動承擔了進山探測的任務。第二次進山時,他抱著僥倖的心理又來到湖邊,果然看見了曲珍在湖邊放牧。看見她輕巧的身影,他心裡是如此的滿足和愉悅。
為了能和她說上話,蘇諭哲暗自更加努力地學習藏語。隨身攜帶了一個小本本。將自己想說的話記下來,亦將曲珍的發音記下來,回去鸚鵡學舌地問人,為此受了不少嘲笑。漸漸地,他們可以說更多的話。他亦逐日地感受到曲珍對他明確的情意。
他深感自己被眷顧。愛情的降臨是令人暢快生動的事。二十一年來,他從未對人如此動心,亦未感受到如此單純熱烈的愛意。這在他的餘生,後來,亦未有相同的激情出現。
很快蘇諭哲就要面臨選擇,這關係到他的前程。如果他願意回到內地,他的前途會更好。但他願意為她留下來,留在這裡,隱姓埋名做一個農夫或是牧民。
某個星辰如水的良夜,他們終於在一起。那時蘇諭哲已經有了一定的自主權。他和藏族姑娘戀愛的事也漸漸公開,他相信自己有能力處理好和曲珍的婚姻關係。
為此他接受了探測的任務,前往遙遠的無人區。這是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他踴躍地接下,只為立功之後好退伍,名正言順地和曲珍在一起。這一去要一年多。他囑咐曲珍耐心等待,要相信無論如何他都會回來。
等他千辛萬苦地回來,聽到的是曲珍和別的男人好上的消息。
縵華對長生說,你可以想見他的失望嗎?曲珍在他心裡是如仙女一般的人,在這與世無爭的地方。他克服了千難萬險,幾次死裡逃生,支持他的信念就是在這個地方,還有愛人在等他。可是,等他終於回到這裡,收穫的卻是愛人的背叛和她即將嫁人的消息。
長生凝視著湖水,久久無語。
那往事並不觸目驚心,隔了悠遠的時光想去,還帶了淡淡的純情芬芳,令人心軟的惆悵。
縵華說,也許情愛是這世間最虛幻的東西。它並不殘忍,符合表象世界的無常輪轉。有太多人,心懷希望,踏著失望前進,希望可以獲得為數不多的例外,收穫可以收藏一生的豐美果實。或者,人在不懂得失望的時候,才會意外地接觸到失望的真相。我的父親也是這樣。
長生是懂得聆聽的人。他在縵華講述的時候並不插言,專注的傾聽,等她說完才謹慎的問,你的父親,他,希望你找到曲珍嗎?
縵華露出一絲苦笑,以我對他的瞭解,他並不在意我能否找到。這對他而言,只是一個未完成的夙願,一個需要踐行的儀式。長生,或者你也是一樣。
長生說,是。
縵華看著他,但笑不語,她實在欣賞長生這種隨遇而安的灑脫心態。處處無家處處家。
一路上他們逢人便打聽,可惜牧民居無定所,遷徙頻繁,況且年代久遠,他們所掌握的線索又少得可憐。長生和縵華在新措一無所獲,意外之喜是收穫了一段美好光陰。
他們在林中穿梭,在河谷嬉戲,在河邊漫步。覺得累了就停下休息,不急不躁,安心享受自然所賜予的豐饋。清風、烈日、暴雨、陰雲,每一個稍縱即逝的清晨和黃昏。每一天的曙色,夕陽和星光都不可複製和再現。
每一天,每一段路,都有新奇發現。
採摘肥美的野菌,比小南瓜還大的檸檬,滋味奇妙的野果,遇見各種精靈古怪的小動物。沿途偶爾看見牧人放牧,犛牛悠閒至極,看見人亦不驚慌躲讓,只管瞪大眼睛擋在路中間。
長生用拍立得為放羊的小姑娘拍照,結果差點引發騷亂。第二天早上醒來,帳篷外站滿了四鄉八里趕來的藏民,直到相紙用光才脫身。
長生笑道,早知如此,我們就地支個攤子替人拍照,說不定還能換點酥油,糌粑,風乾肉,也不用到處找人打聽了。
縵華盯著他看,但笑不語。三十多歲了怎麼還能笑得如此好看?真是叫人又驚又羨,百看不厭,她心中情意湧動,比流露出的笑意更深。
她看著他,欲言又止,長生發覺了,問道,你想說什麼?
縵華低頭一笑,被你這樣一打岔,話到嘴邊又忘了。
長生不以為意,悠然一笑,那以後想起來再說吧。他目光和煦,如新涼時節的艷陽照在縵華臉上。幸而是低著頭,他看不見她臉上的一抹飛紅。
晚上回到八一鎮,與尼洋會合,本是要去周圍的村落再打聽的,尼洋中途接到拉薩的電話,要他趕回去,不能陪他們繼續尋訪。
尼洋雖不太清楚長生和縵華找的是什麼人,但這樣半途而廢終覺歉意。縵華笑道,沒關係,走之前請我們吃頓好的就行。
長生接口道,就是,餓四天了,好不容易能大吃一頓。
尼洋笑吟吟地看著他們倆,歎了一句,你們倆也未免太默契了。他是有感而發,隨口說出,恰好戳著縵華心事。長生猶可,縵華卻暗自慌亂,別過臉去,抬眼看見前面一個火鍋店,忙道,就這個吧!
三人吃飯分別。尼洋擔心他們兩人尋人不便,言語之間仍是歉意,縵華讓他不必擔心,只管回去便是。縵華當年做雜誌時,便對西藏情有獨鍾,拉著客戶策劃了幾場活動,做了好幾期西藏的專題。對雅魯藏布江大峽谷,墨脫都不陌生。只是她不覺得以前那種因工作關係而進行的探查和她現在和長生一起的狀態可以相提並論,因此也就略過不提。
席間談及接下來的計劃,尼洋提議他們去一趟大峽谷,現下正是觀看南迦巴瓦的最好的季節。相較與藏地其他聲名在外的雪峰,南迦巴瓦峰的神秘令人最為津津樂道,一年四季多半時間遮蔽在濃雲密霧中,偶爾顯露真容時的壯美叫人歎為觀止,被《中國國家地理》評為最美的山峰。
尼洋這樣提議,縵華卻不敢雀躍,畢竟他們此來不是旅行。卻見長生點頭贊同,既來之則安之,怎樣?我們去一趟吧。
縵華眼睛一亮,她對此毫無異議。與長生在一起,去哪裡,不去哪裡都是一樣。她望著長生想,也許找到這樣一個人,才是此生的目的。在新措的時候,她就有一句話欲言又止。她想問他,如果有一天,他願不願意跟她一起,回到這裡來隱居。
她不好多問,長生怎麼就陡然動了去大峽谷的心思。這必然是有原因的。隔著火鍋升騰的霧氣,長生坐在那裡,微微走神。縵華看著他眉心的鬱結,心中一揪,在幻覺中似乎就要伸出手去撫他的臉,輕觸他的眼眉,紓解他不可知的抑鬱。
離得這樣近,近的她可以看見他的睫羽閃動,就是這樣咫尺之遙,中間卻彷彿隔了人山人海。
送走尼洋,兩人步行回旅館,夏夜星空靜謐,映照著前路暗淡。明明是不長的一段路,今夜卻不知為何顯得格外漫長。縵華和長生之間,一下子沉悶起來。清輝冷月下的長生身形格外頎長,看上去卻是心意沉沉,形容蕭瑟。
心意相牽,縵華心中酸痛,跟在身邊,也是緘口不言。
那一路都是無話,那一夜各自無眠。
不知為何,在林芝長生彷彿會更多地想起尹蓮,想起兒時她常帶他前往山清水秀的地方小住。他一直瞭解,尹蓮內心深處嚮往田園牧歌似的生活,她用心去尋找的本是一個可以同她一起在塵世中心存退卻的人,而今想起卻成了一個飄渺到不能實現的夢。
雪山溫泉桃花,蔥綠寂靜山村。這個季節的格嘎村很容易讓人想起《東邪西毒》裡盲武士執意要回到的故鄉。任何一個角度看下去,都美得像明信片一樣。
抬頭就能看見南迦巴瓦,冰清玉潔,傲然矗立在藍天下,那麼遠,那麼近。頂峰依然有曖昧不清的雲氣繚繞。南迦巴瓦雖然悄無聲息,不像雅江那樣時時發出沉悶的吼聲,但它懾人的氣勢,是令人屏息以待,無法忽略的。
海拔七千七百八十二米的南迦巴瓦峰,雪線以上白雪皚皚,雲嵐湧動,遮蔽群峰,若隱若現,似人心事重重。
長生在茶館叫了酥油茶和藏面,縵華沒要藏面。
長生問,怎麼?吃不慣還是不餓?
縵華說,不餓,點了吃不了也是浪費。我喝酥油茶,回頭餓了捏點糌粑吃就行。
不知為何,只要跟長生在一起,她就不會覺得累,也不會覺得餓,吃很少的東西,也會覺得很飽足。心理的滿足感直接導致食慾減少。並且,自從在扎寺參加完法會之後,她就自然而然地戒掉煙,一點也不念想,就像她從未抽過煙一樣。
一時無話,縵華低頭喝茶,一抬頭瞥見長生似笑非笑望著自己,忙問,怎麼了?我臉上有髒東西嗎?
長生目光茫然了一下,搖頭說,不是,我記得你說過要去墨脫,怎麼近在咫尺又不去了?
他們在派鄉,常常可以見到結伴去墨脫的人,就在剛剛還有人過來打聽,問他們要不要去墨脫。
縵華不答反問,那你為什麼一定要來看南迦巴瓦呢?難道因為它是《中國國家地理》評出的最美的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