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元股市
整個2006年,江彬和李婉鈺四處露面,並在離他們名字很近的地方,打上網站的網址,他們全部的策略就是讓人們盡量多地提到和聽到「南海商網」。同時他們也認識到,差不多所有潛在的合作對象,包括老蔡在的時候指望的那些,都變得不可靠了。每次談到這個問題,李婉鈺都會對他說:「保守經營,用心做好最熟悉的業務,銷售、廣告,只要能掌握好方向,時間定會站在我們這邊。」
瞄準靶心,全力以赴!
南海商網的前景正變得越來越好,各個版面的業務都建立了成熟的運營機制,就連證券版面也實現盈利了。李婉鈺的經營務實、精明而且簡單,只為能提供利潤的客戶服務,一分錢一分貨。這樣一來,定位就找準了,成本和收益也能控制好。南海商網很快從「蔡斌事件」的負面衝擊中走出來,重新走上良性軌道,步子越來越穩。
2007年除夕快到了,江彬想起了去年和蕭美倫的定情之夜,一週年了,是該慶祝一下,蕭美倫提議去海南旅遊。
本次旅遊就兩個人,開銷並不算大,所以起初兩人還是很高興的。但自從在海口至三亞的途中被「海鮮大排檔」宰了一刀,兩隻螃蟹銷掉了1000塊,兩人就再難徹底輕鬆了。
1000塊啊,太奢侈了,就為了兩隻連蟹黃都沒有的「和樂蟹」!當然,也完全怨不得店家。人家說「85元一斤,這蟹也就兩三斤肉」是沒錯的,問題是美倫大方,也沒多問就買了。但秤砣之下,江彬傻眼了。「不多不少,12斤,1020塊,便宜給你,1000塊!」店家正說著,美倫已坐在桌前準備享受了。江彬聽了有些犯暈,可老蟹已紮了刀子,多說也無益了。人家給的整蟹,不是蟹肉。故此最終還是笑瞇瞇地享受了那沒蟹黃的「和樂蟹」。歷來大方的美倫眨巴眨巴眼睛,作了最後定性:「破財免災,能賺能花嘛!」
到了三亞,遊玩開始。一個景點幾百塊花費是正常的,但面對碧海藍天,清風椰韻,花錢多少也就不在計較之列了。想來在股市裡運作這、策劃那,耗費那麼多腦細胞,所圖為何?往小處說不就是一個雙雙和樂嘛!於是就愈加大方起來,尤其是蕭美倫看中的,幾乎有求必應,以至江彬對他曾經感到新鮮的椰汁都沒了興趣。
那天黃昏,兩人又去海邊散步。從酒店到海邊,也就三分鐘路程,不遠處椰林婆娑,海浪聲聲,路邊還滿眼三角梅紫色的身影,美極了。美倫衝在前面嚷著要「比賽跑步」。這時,有幾輛人力車停在身旁,熱情問詢著,要拉他們去市中心逛逛。
「先生,到市中心就一塊錢!」他們介紹著價錢,有男有女,有二十多的也有四五十的,一個說完另一個過來再說一遍。江彬推托著,因為的確沒這樣的計劃:白天早打的去過了,花費不過10塊錢。
在江彬這個習慣了都市消費的人看來,這簡直不算什麼,甚至不能算錢。可是現在,面對「一塊錢去市中心」的「誘惑」,他卻有些震撼了,因為他們在三亞的熱帶高溫下辛辛苦苦載人三四公里,就為了賺一塊錢。即便以最大的惡意揣度,他們只把人拉到一個相對近的「市中心」,那也至少要差不多兩公里路。但為了賺到這還不夠給小孩買糖吃的一元錢,他們竟不停地在海濱大道邊逡巡,甚至在海灘上尋找著機會。
這一塊錢是不夠買一個小的椰子的,只能買一根一尺半長短的甘蔗。在海灘上,到處可見賣甘蔗的婦女。扁擔尖尖,兩頭挑著的,就是幾十根價值一塊錢的甜甜的甘蔗。每根甘蔗,價值蹬三輪三四公里路。
這就是他們的生活,挑出來蹬出來的生活,一塊錢一塊錢的生活,一種和證券交易大廳裡的行情板上的數字截然不同的生活!股市是能反映這種勞動價值的,只不過是以某種虛擬的方式,某種花天酒地或者哭爹罵娘的方式。
其實,一塊錢是投資大眾見得太多的一個數字。因為大陸股市,每股收益一元通常就是「績優股」的標誌。可誰又知道,股市裡的一塊錢是何等發虛,而人力車伕和賣甘蔗婦人眼裡的一塊錢又是何等實際!
行旅間,江彬知道股市又漲了,一路飄紅,勁頭遠勝過三亞街頭他遇到的車伕。即便如此,市場還在期待一個充滿 「1塊錢」的中國股市。儘管一塊錢,1元/股,0.13美元/股,對於絕大多數上市公司來說,還只是一個遙遠的夢幻。
當然,做夢的權利人人都有,無論中外。
滬深股市市值突破多少多少萬億!中國股市再現大唐盛世!倚在酒店房間的窗前,江彬恍惚間聽到了這似曾相識的海嘯般的吶喊。
據說這是出於愛國,是當今中國股市最讓人激動的「流行臉孔」了,雖然江彬眼前依舊是「1塊錢」車伕的汗臉、波瀾不驚的大海以及海面那一勾煞白的彎彎的月……
2 熱戀階段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江彬對生活有了另一種眼神。當某一段生活來臨的時候,他能清楚地感覺到它的長度和溫度。就像一個巨大的浮木,漂過他的河流,每一個急轉,每一個停留,都是短暫的,也是能預料得到的。當他熟知這種狀態到來的時候,他就由最初的惶惶不可終日變成無所事事。該來的遲早會來,該走的遲早會走,什麼都不必投入,什麼也不要強求。
和美倫相守的那段日子,生活像一塊華麗絢爛的五彩布錦。除了偶爾在男女之事時不合時宜的把酒言歡之外,其他時候都像熱戀一樣完美。
此後在三亞那段日子裡,江彬和美倫常會整天整天待在賓館的客房,哪也不去,電話全都關了,與外界徹底地斷了聯繫,整個世界好像除了那間小房以外,別的都不存在了。不是他踱來踱去讀書給她聽,就是她繪聲繪色給他說她的童年往事,時間在彼此真誠的講述和感動的聆聽中飛一般前進,兩人都忘記了時間。也許已經進入熱戀階段。在熱戀的時候,情人雙方無不希望把自己一切的一切全告訴對方,哪怕是身體上一個微小疤痕的來歷。美倫沒有任何保留,江彬清楚地瞭解了她所有的成長軌跡,一個漂亮的廣濱市女人三十六個花樣年華的所有記憶。美倫也同樣順理成章地知道了他的一切,甚至是一個外地創業青年心底隱秘世界裡的夢想和未來。
江彬和美倫整日整日足不出戶,甚至連飯菜也是由可愛勤勞的服務員阿嬌端上門來,阿嬌每每看見兩人在房間裡兩眼放光,手舞足蹈著口沫四濺時,她總會笑,也許她正在想,你們還用吃飯,直接把愛情掰碎了沾點口水嚼吧嚼吧嚥了得了。每每這個時候,兩人都會默契的朝她傻笑著,像兩個傻孩子似的。連續四五天的時間他們除了洗浴間就一直待在床上,醒來了就說話,說激動了就做親密動作,做累了就睡覺,不愁吃不愁喝。床頭擺了幾瓶傑克丹尼,還有大批零食,兩人準備持久作戰,好好談,使勁談,爭取談出個像樣點的愛情來。夜深人靜之時,美倫把江彬埋在被子裡。在那溫暖的橙色檯燈下,兩人就著暗紅色的液體,宛如蓮花一般盛開自己,相互取暖,相互示好。
閉關修煉愛情大魔咒的最後一天,兩個成年人竟玩起脫衣服的遊戲。江彬和美倫每人一瓶傑克丹尼,然後以三打白骨精的遊戲為載體,那是一個簡單的猜拳遊戲,唐僧怕白骨精,白骨精怕孫悟空,孫悟空怕唐僧。唐僧就是作雙手念佛狀,孫悟空就作反手眺望狀,白骨精則作尖牙利齒要吃人狀,念了一遍過場就開始做動作,誰輸了不但要喝一杯傑克丹尼,還必須脫一件衣服,先全部脫完的那個就要去作一首情詩。這種狀態作出的詩,情調曖昧得讓人受不了。
真是有病,而且病得不輕!回想起來,那種日子感覺像風一樣,颼颼颼地就飄過去了一大段,可作為主人公,他們只能快進,無法倒帶。
做私募的日子週而復始、百無生氣,在那當中回憶往事其實本身就是一件很擰把的事情。永遠戰戰兢兢,永遠如履薄冰。那些讓你難受的場景抑或是話語,如刀割斧鑿一般清晰透明,而快樂,卻通常模糊得很。記住那些短暫的快樂,僅僅是因為隨之而來的痛苦來得更刺激。
3 婚姻基礎
回到廣濱市,美倫要江彬陪她去見她父母,他答應了。
那是城郊一座特精緻的庭院,院內桃花、梨花、丁香花都開得正好,客堂一扇窗敞開著,太陽烘焙的花香濃得塞鼻子,暖得使人頭腦迷倦。也許是發酵過度了,花香明顯帶有某種雜味,似有葷腥的肉感。牆上掛了一幅油畫《巴黎聖母院》,明顯不是出自名家之手,因為畫的輪廓機械得像照片一樣,太缺乏想像力。
進屋後,蕭父蕭母早已坐在沙發上等候多時了。美倫上前親熱地打招呼:「爸爸媽媽,這是阿彬,你們瞧瞧,模樣還湊合吧!」
蕭母戴副翠晶眼鏡,神情傲兀,不怎麼理會人。她只是朝江彬略微點了下頭,就轉向了女兒:「這次去了海南,就沒記得給爸媽帶點土特產回來?」
江彬趕緊接上話茬:「有有有,美倫挺有心的,我這兒有黎錦坊的黎族錦繡、南海觀音的雕件、澄邁的椰仙苦丁茶還有純正的椰島鹿龜酒……還真不少!都是美倫給二老準備的。」
「好好好,有心就好!阿彬,遞過來我看看。呵呵!」雖年近50歲,他的笑容還是比他的臉要足足年輕三十年,口中兩顆金門牙使他的笑容格外輝煌耀眼。
蕭母依舊冷言冷語,明顯是要給蕭父的熱情降溫:「美倫,快過年了你才想到回來,真不像話!你有半年沒回家了吧,家裡就該常來走走,我做母親的太放縱你了,全不知道規矩禮節。」
蕭父連忙插話:「女兒是一個總經理,工作很忙,難得回來一趟,可以理解。現在不是回來了,還有客人,你這樣訓她,多不好。」蕭父又向江彬招手,示意他坐到他身邊。此刻,美倫已經坐到母親身旁,母女兩人變得親暱起來。
過了一會兒,蕭母問起江彬:「阿彬,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陽明投資,我是那兒的負責人。」
「哦,那陽明投資是什麼性質的機構呢?」
「私募基金,和人們熟知的公募基金一樣,都是代客理財。略有不同的是,私募受到的限制比較少,可以靈活投資多種金融資產,倉位調配比較自由……」
蕭母擺了擺手:「前年我退休了,閒了下來,沒事常買股票,也就消遣一下。近一兩年經常關注行情,關注相關報道,日子久了,有些情況我也略知一二。別怪我話太直,據我所知,私募大多是靠坐黑莊賺錢的,盡幹些見不得光的勾當……當然,我也不能以偏概全,但不知道你是……」
江彬淡然笑說:「伯母,您別誤會。陽明投資屬於陽光私募,是和美倫執掌的信託公司合作運營的,是受證監部門監管的。各項業務透明公開,沒有不可為外人道的事。您剛才提到的,那是地下私募,確實有不少不法之事是它們幹的。」
美倫笑著解釋:「過去我還當過他的領導,要是阿彬出了問題,我也逃脫不了干係。媽,沒事的,放心!」
蕭母還是搖頭不止:「不管怎麼說,陽明私募也是私營的成分較大,這就不妥。年紀輕輕,就要脫離黨,脫離組織,我看這是難有前途的。」
「哎喲!都什麼時代了,還又是黨,又是組織的。我那信託公司就是有國資背景的,效益未必比阿彬那邊好多少……」
到了傍晚,蕭父蕭母出去打麻將了,家中就只剩下江彬和蕭美倫兩人。
美倫寬慰江彬:「不要介意,阿彬,呵呵!我爸媽上歲數了,說話口無遮攔的,不過都是一些無心的話。」
江彬佯裝為難狀說:「要說完全不介意,也難。剛才伯母說什麼,同行最不宜結婚,因為彼此是行家,誰也哄不倒誰,丈夫不會莫測高深地崇拜太太,太太不會盲目地崇拜丈夫,婚姻的基礎就不牢固。這明顯是衝著我們兩個說的,聽著彆扭!」
「喔。你還記得這話?呵呵!這是《圍城》裡的,我爸媽的觀念幾乎就停留在那個時代。」
說說笑笑之間,江彬被她帶入了她的臥室裡。美倫帶著他回憶了她從小學到現在的所有經歷,說到興奮處,還翻箱倒櫃找出當時的物證,將一大堆照片丟在床上,指指點點,高興得不得了。關上門後,兩人就勢在她兒時的床上翻雲覆雨起來,那種偷來的快感似乎格外過癮。
4 流星雨夜
又是一年除夕,美倫老早打電話給江彬,說要過來陪他看流星雨。這讓江彬萬分感動。
江彬記得小的時候,看了帶一點神話色彩的《孫龐演義》,電視劇中孫臏如何如何得到神人相助,學會精深兵法,克敵制勝,飛黃騰達。江彬就老想著有朝一日天降神人,讓他智商一步到位達到孫臏那種程度。那時江彬天天看星星望月亮,腦中滿是幻想。果然有一天,江彬夢到神仙了,神仙具體對他說了什麼,他也沒記清楚,不過神仙似乎有些不懷好意,莫名其妙說他「決非凡人」。此後江彬不論做什麼事情都對自己抱有非同尋常的自信,從小學到大學他總能做出一些讓人大吃一驚的成績。江彬的絕頂聰明是人們公認的,孤傲與好鬥也是人們公認的。大學時,他看周圍很多同學皆不入眼,總會流露「吾非凡人」之意。本科畢業時他本來可以留在本校新聞學院繼續讀研究生,但因為和班長一言不合,扇了班長兩個耳光,失去了留校的機會。後來踏入社會,起落沉浮,江彬銳氣被徹底磨平了,偶爾想到兒時「吾非凡人」之事,就會覺得幼稚好笑。時間長了,慢慢的江彬連天都很少再看,他低著頭走路,在那些大同小異的路前徘徊沮喪,不知所措。月亮漸漸看得少了,星星更是千年才望一回,更別提玄乎其乎的流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