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來,成功就得有點「無賴的精神」,斯文是沒法換來金主們關愛的眼神的。當然,這個觀點不一定被其他人認同。
3 艱難決策
國內只有公募基金才有明確的法律地位,為了做到於法有據,江彬和蕭美倫通過發行證券「信託」產品,獲取一條陽光通道,但這樣門檻太高,限制頗多。蘇震清出於和江彬的私人情誼拿出一百萬參與進來,卻也只是剛剛邁過最低法定門檻,蔡斌則是聯合十幾個過去的同事才算勉強獲得與蘇震清同等待遇。信託資金介入股市以後,必須分散組合投資,不能將資金集中投資於少數幾隻股票。這一點和公募基金是一致的,唯一的優勢是,持股倉位不受限制,可以根據行情演變靈活調配。
直白點講,私募基金就是專為富人或在業內有門路的人服務的。有諷刺意味的是,私募基金對那些不富有的人來說具有更大的意義。眾多不富有的人完全受市場和公募基金支配,而公募基金只要規模能維持住,他們的管理費收入是不受影響的。私募基金不是這樣:只有在你為客戶賺錢的時候,才能獲得報酬。私募基金只收取比銀行活期利息還少得多的管理費,把盈利的20%(包括實現和未實現的盈利,不管你是否賣出了頭寸)作為基金的報酬。如果你的基金賺錢,那麼一切都沒問題。但是如果你賠了錢,只有在為客戶把虧損補齊之後才能再收管理費。這就意味,如果你在第一年賠了錢,只有在為客戶把錢賺回來後才能獲得報酬,如果在來年沒能賺回來,你仍然沒收入。在此規則之下,私募基金會被逼得資金運作既要有創造性,又要極端謹慎。因為他們不能只抱怨市場的形勢不好,卻照樣拿佣金,就像公募基金一樣。
江彬很難理解,為什麼管理層只讓富人從這種安排中受益,而這種規則明顯會產生比公募基金更好的業績。陽光私募讓你和投資者同生共死,公募基金讓你變成忙於集資和推銷的奴隸。公募基金可以一連幾年業績不佳卻仍賺很多錢,即便如此,他們還在拚命擴充規模,規模才是最現實的收入來源,有無盈利倒顯得次要了。憑什麼要這樣安排?遊戲不應該是這種玩法。
作為一個新手私募基金經理,江彬徵得蕭美倫的同意,加了一條對投資者的資金進行保護的條款:如果陽明投資的業績降到負10%以下,就開放和解散基金。加進這一條是因為部分投資者不希望在他出師不利的情況下拿不回錢。江彬本以為這是多慮了,可不幸的事情總在人的思考範疇之外。
著實沒有想到,就在江彬剛起步的時候,2000年8月最後一個星期,市場突遭重創,他也套進去了。直到那時,江彬才意識到他根本還不知道真正的基金經理該怎麼做。過去做主持人的時候,他只需要在螢幕上談一些好的投資想法,能給觀眾帶來智力上的愉悅感就行了。到親自掌控巨量資金時,江彬才體會到做出正確的交易決策太難了。
行情無時無刻不在變化,你必須要清楚,此刻是否應該採取行動,如何行動。慢了就會貽誤戰機,快了又會過猶不及,適當的時機要做恰當的事情,你不可以出錯,因為稍微一點失誤就意味著會有一大筆鈔票被市場吞噬。
陽明投資剛上路就賠了,還連累了客戶跟著一起賠錢,江彬十分過意不去。但他並不打算隱瞞這一點,他明白:業績是無法隱瞞的,要是你幹得很糟糕的話,是騙不了人的。他想盡快挽回虧損,但又擔心局面會因他的盲動變得更糟,瞻前顧後,左右為難。他把他的難處講給蘇震清聽,到激動處,他甚至表示要撒手不管,重新去幹記者。蘇震清乍一聽就在他頭上打了一巴掌,然後朝他咆哮:「江彬,你他媽王八蛋,好好聽著,我打你是因為我要救你這嫩頭青。」蘇震清說話的那種語氣太令人難以忍受了,江彬永遠也忘不了。可是江彬不得不佩服此人的眼光,他看問題很準,看人更準,尤其難得的是,他總能知道面對什麼樣的麻煩最應該找什麼樣的人幫忙解決。他最後說:「清醒清醒,眼前的這些利空還不足以讓行情徹底走壞。不過你也不能大意,快去找蕭美倫,要多聽她的話,多向她學,她是一個老手,她最能處理好你面對的這些問題。」
4 盈利模式
那天是一個陰雨綿綿的日子,雨點時急時緩地擊打著玻璃窗,辦公室裡的氣氛被襯得肅靜懾人。江彬穿著西爾斯藍色西裝和白襯衫,打著紅領帶,手裡捧著沏好了的參須麥冬,心中忐忑不安地走近蕭美倫的辦公桌。
蕭美倫很快意識到這次見面是江彬預謀策劃的,她第一個問題就是:「你穿西裝幹嗎?天這麼熱。沒人在意你的外表,現在大家只會關心你的業績。」她接過他手裡的茶,喝了一口,似乎感覺不錯。
見氣氛逐漸好轉,江彬語帶歉意地說:「這次沒能有效規避風險,給陽明投資造成了不小的虧損,我很難過。」江彬以為誠懇或者坦白可以緩和緊張,他說:「其實是我經驗不足,而且太過輕率,資金投入運作前沒有找到適合我們的盈利模式,致使危機處置不當,進退失據。不過我會盡快糾正,我會……」
江彬說這一番話,隨時準備被她截斷,誰知她竟一言不發,隨他說,這靜默使他越說越心慌。
「阿彬,從明天起,你到我這兒來辦公。陽明投資的事,我也該多費點心思了。」
江彬趕緊接上話茬,小心翼翼地問:「蕭總有何指教,在下洗耳恭聽。若有安排,在下聽候調遣。」
「今天我要教會你一點,真正的『職業機構』不會去搞所謂的技術分析,它們的核心競爭力有兩個:能力和資源。能力主要是融資能力。巴菲特的原理很容易掌握,但是你不可能照樣實踐,他可以不斷追跌,你出多少他進多少,不管什麼價位、有多少量。你就不能,因為他背後有保險資金,你不會有。資源主要指核心信息來源。比如居民消費品價格指數會報百分之幾,什麼時候報出來,你能提前多久知道,這就是資源。」蕭美倫頓了頓,又說:「你說你沒有找到有效的盈利模式,那是因為你還沒有摸清門道,裡面學問大了,往後你要多抽時間,仔細揣摩。」
江彬唯唯諾諾地問:「您的意思是?」
「我的盈利模式是與券商展開競爭,努力在那些分析師採取行動之前就預料到他們會怎麼幹,然後在他們的行動方向上下大注。這樣,你總是有優勢,你不需要持有任何閒置的頭寸,並且總有退出的策略。」
江彬難免心存疑慮:「這樣好是好,可是沒有哪個分析師會在宣佈頭寸之前給你打個電話。你不可能讓券商分析師提前告訴你他們會採取什麼行動。」
「當然。所以你得每天打電話給幾十個分析師,問問他們對股票有什麼新的想法。你要找出在哪些情況下分析師們會變得更樂觀,然後你把從其他人那裡得來的正面消息告訴他們。你讓他們互相爭鬥,你告訴他們有人想吃進。如果你確定他們熱衷於某個題材,或者在他們告訴銷售部門他們的收入預期太高或太低之前就在電話裡抓住他們,你就可能有機會。但是,你不應該採取任何行動,除非你肯定能把握他們吃進或賣出的動向。」
蕭美倫這席話真把江彬攪糊塗了,他搞不明白這來來去去究竟是什麼意圖,有什麼意義。做投資的人通常都比較自負,自負的人最痛恨自己無法理解的東西,江彬也不例外。
蕭美倫從江彬迷離的眼神中看出了這一點,於是她直擊問題的本質:「分析師做的事就是莊家做的事。分析師喜歡在背後支持某只股票,然後抬高它。在莊家開始操縱之前,你就要在低位時進入。有莊家,就意味著股價會抬高。如果大星證券是某只股票的莊家,那麼這只股票有可能會一天上漲兩三個點,如果南天證券是莊家,那麼股票一天漲五個點以上是常有的事。你要做的,就是恰到好處地將籌碼高位倒給莊家,賺莊家的錢。懂嗎?散戶都是『窮人』,賺窮人的錢是發不了財的。讓莊家去獵捕散戶,我們要靜待有利時機,獵捕莊家。」
江彬還是不太理解:「資本圈中我只是一個小人物,我哪有那麼大能量,知道那麼多事情?」
蕭美倫冷冷地說:「佣金,你只需要明白,佣金是最根本的利害關係。佣金,決定了人們告訴你什麼信息,你會獲取什麼情報,以及你能發現什麼蛛絲馬跡。如果你做大量和佣金掛鉤的業務,分析師會給你回電話,甚至券商的投研團隊都會樂於為你提供服務,你會獲取很多讓你長期和短期都能賺錢的情資。佣金讓一切變得容易,但是除非你學會如何交易,並且不停地交易,否則那些分析師是不會把你當回事的。」
此後蕭美倫動員了她業內廣大的人脈,為陽明投資建立起了盤根錯節的關係網,甚至還在某些金融機構內部發展內線,江彬時不時會接到「深喉」的電話,得到不少高價值的情資。
「一文不值你也會花高價買下,是因為你預期有一個更大的笨蛋,會出更高的價錢把它買走。投機成功的關鍵就在於正確判斷出有比自己更大的笨蛋。只要自己不是最大笨蛋,就是贏多贏少的問題。」
後人總愛引述凱恩斯的這段「賭經」,用以描述金融投機者們如何如何機巧。不過作為局中人,蕭美倫是用積極的眼光看待這個「最大笨蛋」理論的。
「最後一筆大額買單,會將供給吸乾,股價就能上漲。你的目的,就是吸納這最後的拋盤。」這是蕭美倫在操盤室最常說的一句話。當主力或莊家買賣單只個股的時候,一定會使股價向他們交易的方向移動。例如,如果你賣出數百萬股五糧液的股票,在交易過程中你會使得股價下降,假設是從28元降到24元,但是一旦拋盤被消化掉,股價又會上升。你必須能綜合各方面的情報,判斷出這數百萬股是不是最後的拋盤,如果是,你要及早將其買進,這樣你的利潤就來了。
這一行真正賺錢的方式就是把交易、銷售和研究三者結合起來,這也是蕭美倫每天做的。她會做很多佣金業務,這樣她就知道在一份大的賣單中誰是最後一個買主,然後研判對方的利益動機或其他意圖,做出恰當的交易決斷,就像一個玩撲克牌高手知道什麼時候該在一手好牌上下大注一樣。
如此一來,做股票賺錢被玩成了「體力活」,要跟蹤那麼多股票,跟蹤供給狀況、需求狀況,以及主力資金的想法。江彬有時會問:「還有更好的辦法嗎?投資怎會這麼煩瑣,這麼累人?」
「你買股票就是因為你覺得它便宜嗎?這是絕大多數散戶的想法,那些散戶總喜歡像買菜一樣買股票,主觀而且斤斤計較,所以才會受到市場的擺佈。你要做好私募,你的格局和高度就不能局限在那個層次。懂嗎?」
蕭美倫的天才之處在於她根本不在乎市場下一步怎麼走,她只在乎單個股票。她也不在乎股票近期會怎樣,因為這是可以操縱的。她是那種非常隨機應變的人,她可以在極短時間內由喜歡一隻股票變為討厭這只股票。她會在早上愛上某只網絡概念股,下午就心生惡感,先是做多,然後拉高出貨。如果她知道某重量級機構對某一板塊改變看法的話,她極有可能在回家路上就急切地採取相應措施,以防不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