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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志雄把剛得來的兩條消息告訴了張大康後,便立即打著打火機,把記錄著這兩條消息的信箋燒了。這兩條消息是,一,在K省馬上還要舉行新一輪的軍事演習;二,貢開宸力排眾議,已經任命鷹派人物馬揚為大山子的第一把手。張大康趕緊坐到電腦跟前,拿起鼠標點擊了一下,看了看屏幕上顯示的股市行情,自言自語道:「股市沒太大的變化啊?」貢志雄一邊收抬著那些信箋的灰燼,一邊說道:「這兩個消息我都剛得到,股市上那些傻蛋怎麼可能會那麼快做出反應?」張大康遲疑了一下,立即又給公司專門負責證券交易的那位副經理打了個電話,告訴他:「…
…有兩個消息,你別記,聽著就行了……我估計馬揚到大山子以後,可能會相繼出台一系列收拾特大型國企的重大舉措。這兩天你們在股市上要特別注意一些機構的動靜……「還沒等他這句話落地,貢志雄指著正在發生變化的電腦屏幕,叫了起來:」有動靜了。估計是機構在拋盤,打壓多頭了。「張大康趕緊扭頭去看,果不其然,股指圖標上的陰線幾經起落後,正曲曲折折地大幅度下降。貢志雄低聲建議道:」你也趕緊拋吧?「正在隔壁開會的一些公司中上層領導也都聞訊趕了過來,圍在電腦屏幕前關切地注視。張大康考慮了一下,拿起電話,指示那位副經理:」馬上給我拋!「這時,股指圖標上的那根曲線突然又開始艱難地上升了。電話機裡傳出那位副經理十分焦急的請示聲:」張總,有機構介人,正在托盤,來勢很猛……「
「你給我拋!」張大康命令道。而電腦上的股指圖標仍在曲曲折折地上升著。電話機裡請示的聲音一下子也變得十分焦慮和緊張:「張總……」張大康額頭上這時微微地滲透出些許熱熱的細汗。但他繼續下令:「繼續拋!」股指圖標曲曲折折地上升了一段後,開始趨平了,然後驟然地又大幅往下跌去。總經理辦公室裡頓時響起一片如釋重負的驚叫聲。這時,另外一部電話機的鈴聲也響了起來。一個助手接了電話後,告訴張大康,馬揚找他。張大康一愣,問:「誰?誰找我?馬揚?你別搞錯!」那個助手肯定地回答道:「就是那個著名的馬揚找您。」
張大康完全沒有想到,驟然間已變得「炙手可熱」、肯定忙得不可開交的馬揚,這時刻居然還「抽得出那閒工夫」來光顧他。但稍稍往深處和細處想想,他不禁又有些惶惶然不安,難道……馬揚剛去大山子就職,已經知道了他廉價併購大山子那兩個廠子的事了?這位大權在握的「大山子新貴」難道是為了這件事「興師問罪」
來的?猶豫了一陣子,準備了幾套應對的方案和說詞後,這位大康兄便撂下手頭所有的事,匆匆趕往馬揚約定的那個清風閣茶藝社去了。「祝賀啊祝賀。現在該稱呼你什麼了?馬市長?馬書記?還是馬總?現在了不得啊,四頂帽子落在馬某一個人頭上。空前絕後。牛。簡直牛氣沖天。你不能再叫馬羊(揚)了,該叫馬牛。或者乾脆就叫『馬牛皮』。哈哈哈哈……」一見面,張大康便亮開嗓門,嚷嚷了一通,又把茶藝社的經理和領班都叫了來,向她們介紹了馬揚,又點了瓶法國路易十三,一定要和馬揚「痛痛快快」地幹上幾杯。馬揚卻依然一副渾不經心的樣子,淡淡一笑道:「別折我。市委市政府那邊還沒下正式任命,只不過是暫時代理而已。」
「代理市長代理市委書記也行啊。反正四根權杖抓在你一個人手裡。了不得啊了不得。還是我說對了吧,別離開K省。K省絕對是你我這一茬人的寶地。干了!」
「今天不能多喝,一會兒還得回大山子,還有好幾項安排在等著我……」「我知道你忙,馬總,馬書記,馬市長,你的酒量我還不清楚?這一瓶路易十三你一個人干了也不耽誤事……」
但酒過三巡,馬揚便堅決摀住酒杯口,一定不讓張大康再給他斟酒了。馬揚是個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不會讓自己失控的人。在這一點上,你沒法去跟他爭高低。比較瞭解馬揚這個脾性的張大康於是就很知趣地做了讓步(要知道,在一般情況下,張大康這傢伙大事小事都輕易不讓步的)。而酒過三巡,同樣聰明而有主見的張大康已經掂量出馬揚今天並非是為了那兩個廠子的事來興師問罪的,便大大地鬆下一口氣,所以也更樂意讓一回步,以製造一個良好的氛圍,大踏步推進自己和馬揚之間的這種關係。我想,就連傻瓜也會十分地珍惜這種關係的。
已經去大山子報到了的馬揚,今天的確是在百忙之中特地抽身來「會晤」這位老朋友的。對於大山子,他可以說充分估計了那種「百廢待興」的困難局勢。他想到了自己一去之後,整天會被成群結隊上訪的群眾包圍,被各種各樣來訴苦的基層幹部包圍,會有數不清的賬單雪片似的向他飛來……但他完全沒有想到,實際情況要比他能想像到的「惡劣」一百倍。那天,組織部呂部長親自去宣佈他的任命決定。
會開到一半,突然停電了。一追問,總公司已欠交電費半年多,電力公司「忍無可忍」,覺得無論如何也得向新來的總經理施加一點壓力了,便決定在他上任的第一天,拉閘示威。呂部長親自給電力公司老總打電話,請他們無論如何把電給到開完會的那一分鐘。但那邊回答,老總出差了。找不見。點上蠟,堅持開完會。送走呂部長,回到他那個總經理辦公室。一推門,在辦公室裡等著他的居然是省中級人民法院的幾個同志,還有外省市兩個法院的同志。他們都是來向新任總經理送「傳票」
的。傳喚新任總經理到庭,接受「審判」。而這僅僅是已經要開庭的幾起經濟官司而已,據說還有十多起經濟官司等著要開庭……走廊裡整個兒黑乎乎的,從公用廁所裡瀰漫出一股股尿味。老舊的人造革地板開裂、缺損、脫膠。牆紙剝落。到處都顯現著一片片泥跡,且又黏糊糊濕漉漉得讓人膩味兒……而最讓馬揚感到吃驚和頭疼的是,總部機關幹部們的「慵懶」「散漫」。那天,他決定再召開一次總部機關的全體幹部大會,這是他到大山子報到後,召開的第四次總部機關全體幹部大會。
八點五十分,他下令按響電鈴。五十五分,以他為首的總公司領導班子成員全部在主席台上就座完畢。離開會還有五分鐘時間,此時會場裡卻哩哩啦啦地還沒坐幾個人。進了會場的,也並不安靜,三三兩兩,嘻嘻哈哈地說笑著。許多人仍在各自的辦公室裡幹著自己的私事。下棋、甩牌、打電話打聽股市行情、交流裝修私房經驗、幫忙替朋友的孩子轉學、抄寫中醫秘方、傳授氣功心得……而最多的一群人則聚在某個辦公室裡正津津有味地議論著這位新來的一把手的政治背景和家庭情況,平生犯過多少次錯誤、有沒有桃色傳聞……他們全都置鈴聲於不顧。可謂「充耳不聞」。
這時,一個瘦骨磷峋的老幹部,一手端著一隻保溫茶杯,一手拎著一塊自製的棉墊,胳肢窩裡夾著一本記事本,走進這間辦公室,敲了敲門板,對他們嚷了聲:「嗨,兄弟姐妹們,走啊!新領導有請啦!」「幹嗎呢,言處,您都五十好幾了,還指著新領導給您加什麼官晉什麼級呢?死心吧,您哪!」一個下棋者頭都不抬,只是衝著他揮了揮手。這時,鈴聲突然停了。在場的人都一怔。那個被人尊稱為「言處」
的老幹部忙抽身向會場走去。那一群下棋和觀棋者,也忙著收拾棋子棋盤,開抽屜拿筆、拿記事本、拿煙盒打火機,拿牙籤拿硝酸甘油救心丸,拿拿不完的東西,或者往自己的茶杯裡再續上一口萬萬不能少的開水。當然最重要的是,幾乎每個人都沒忘了拿上一個墊屁股的棉墊子。當那個被人尊稱為「言處」的老幹部和那群有拿不完的東西要拿的同志們或急急忙忙,或不急不忙走進會場時,會場裡的格局已經有所改變了。所有在鈴聲響起以前走進會場的,全部被請到了會場的左邊。他們當然是有資格坐著的。而除此以外,會場右邊的椅子全部被撤走。因此,在鈴響完以後再進會場的人,就只能站著了,站在那空出來的一大片灰色的水泥地面上。那個「言處」大概以為自己是個處級幹部總還是有資格去左邊的座位裡佔有一席之地,拿著自己那些零七八碎的東西,剛想往左走,卻被兩位事先安排好的「糾察」伸手攔住,請他「別客氣」,也站到右邊那陰冷的水泥地面上去。這時,不斷有人或急急忙忙、或不急不忙地趕來,都被請到右邊去了。於是會場裡不斷響起一陣陣哄笑聲。有發自左邊的嘲笑聲,也有發自右邊的自嘲聲,更有雙方互相起哄嘲弄的聲音。
不一會兒工夫,右邊的人越來越多。會場裡的笑聲也越來越響。有人趁機想溜之乎也——老子不陪你玩了,總可以吧?!但會場門口卻早安上了六七個「糾察」。這些人又一個個地被請了回來。他們中有的很尷尬,有的卻若無其事,還跟坐著的那些人一起前仰後合地哄笑。但忽然間笑聲漸漸地低微下去。一些人漸漸把目光投向了主席台。主席台上的那幾位領導臉都板著(神情也並不一樣。有的不無有些尷尬,有的卻隱含著一種嘲諷的意味。當然,這時候誰也搞不清,他們此時此刻究竟在嘲諷誰。但可以肯定的是,許多的嘲諷裡總有一種是在嘲諷那位新領導馬揚——幹嗎呀,你這不是沒事找事嘛!)。而坐在他們正中位置上的馬揚,這時已經站了起來,向台下走來。他走到那個「言處」面前,「言處長,辛苦。上台坐去吧。」言處長滿臉漲得通紅:「別別別……」
馬揚又轉向那一大群沒座位的遲到者:「請問,這裡還有沒有處以上幹部?」
眾沉默。
「沒有了。有沒有科以上幹部?」馬揚繼續問。
眾人仍給他一個沉默。
「怎麼?還需要請組織部部長來點名?」馬揚扔「殺手鑭」了。當幹部的都怕組織部長和紀委書記。於是,不一會兒,那群人裡陸陸續續地有三四個人舉起了手。
「謝謝。請放下。現在我請擁有黨員身份的也舉一下手。」在猶豫了一下後,幾乎有一半以上的人舉起了手。總部機關嘛,黨員總是佔多數。「謝謝。謝謝。」說著,馬揚轉身向台上走去。那位言處長以為沒事了,便也轉身向人群裡走去。馬揚立即制止了他:「請留步。言處長,還要辛苦您一會兒。」言處長只得站住了。馬揚回到主席台上,站在話筒前:「請黨委委員都到後台來一下。馬上開個小會。」這時,有人立馬地站起來,大聲嚷道:「你們當官的開小會,我們幹啥呢?」有人便哄笑起來。馬揚不急也不惱地說道:「那就請大傢伙耐心地等我們一小會兒。」有人叫:「能上廁所嗎?」更多的人哄笑起來。又有人叫了:「管天管地,還管拉屎放屁?」
哄笑。馬揚鐵板著臉站在台上不動。笑聲一點點微弱下去。最後消失。「黨委委員,有請。」馬揚做了手勢,黨委委員們開始起身向台上走去。會場上出現了一種讓人窒息的沉靜。
突然,又有人嬉皮笑臉地站起來插科打渾一下。會場上又開始有點騷動。馬揚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那個嬉皮笑臉的人忙縮回到人堆裡。會場上又漸漸地安靜下來。
馬揚把黨委委員請到後台的化妝間。馬揚對黨委委員們說:「……這是我到任以後,召開的第四次全體機關幹部會議。在第一次會議上,我曾經宣佈過幾條機關工作紀律。我說過,對於不把紀律當紀律的人,可以容忍一次,兩次,但決不能容忍三次。大山子這條載有三十多萬名船員和乘客的大船眼看要沉了。我們可不是在演美國大片《泰坦尼克號》。、泰坦尼克號沉來沉去,無非是為兩個年輕人的愛情故事在做鋪墊。但我們這條大船萬一要真的沉了,那實實在在牽扯著三十萬人的身家性命。歷史交給我們的任務是要保證這條大船不沉,不僅不讓它沉沒,還要讓它揚帆遠航。靠什麼?一靠中央的方針政策,再就是要靠我們各級幹部苦幹實幹。機關幹部是領導的耳目,又是左臂右膀。如果我們連一次像樣的機關幹部會都開不起來,還談什麼挽狂瀾於即倒、拯黎民於水火?我們怎麼再去面對今後這無數個日日夜夜所可能發生的種種艱難困苦?各位委員同志不知道是怎麼看待這個問題的,今天不就是開一個會嗎?你們看,端著茶的,拿著屁股墊的,嗑瓜子偏閒傳的。還沒到十冬臘月哩,大老爺兒們的屁股有那麼金貴嗎?都在坐月子呢?這像一個大戰前夕的指揮機關嗎?機關作風至今沒有明顯改進,首要責任在我。請各位委員來,就是要做這麼兩個決定,一,馬揚同志上任以來,工作不力,給他記過一次;二,立即免去言可言同志財務部主任的職務。財務部的工作暫時由副主任方清同志主持。
請發表意見。「
一片沉默。
馬揚重複說了一遍:「我對今天這個狀況負主要責任。請先處分我。有意見嗎?」
還是沉默。馬揚耐心地解釋道:「有不同意見也可以說一說。同志們都在會場上等著我們的決定。」仍然是沉默。「如果不表態,能不能認為是默認我這兩個提議?」
依然是沉默。馬揚無奈了,只得提議:「那好。請了秘書記錄在案,全體黨委委員默認了我剛才的兩個提議……散會。」這時,有一個委員站了起來:「等一等……
別默認啊……上個星期,省委組織部來宣佈,我們這個黨委班子只是個臨時工作班子。我想請問馬揚同志,一個臨時工作班子,能不能做出這樣處分處以上幹部的決定?「馬揚說:」省委組織部宣佈這個決定時,特別強調說,省委常委會決定,大山子目前的這個班子是臨時的,但行使正常工作權力。對省委常委的這個決定還有異議嗎?「另一個委員猶豫著說道:」你覺得就憑這麼個小事,處分一個在崗位上工作了幾十年的老同志,合適嗎?「馬揚當即答覆:」處分的理由我不再重複了。
請發表意見。「
還是沉默。馬揚有點著急了:「同志們,大伙在會場上等著哩。你們可以反對我的提議。但必須表態。」依然沉默。馬揚只能來硬的了:「那好。我們一個一個表態。(轉身問身邊的一個委員)您什麼意見?」那個委員猶豫了好大一會兒,漲紅了臉:「您是一把手,您看著辦吧。」馬揚轉向下一個:「您呢!」那個委員無奈地笑:「您看著辦吧。」馬揚對第三個委員:「該你了。」「看著辦吧……」馬揚不依不饒:「請說清楚,讓誰看著辦?」「您哪。您是一把手嘛……」以後各位都是這個態度:「您是一把手,您瞧著辦吧。」於是,馬揚在到任後的不到一個星期內,撤換了手下最重要的財務部主任,同時也給自己記了個過……以後又連續撤換了幾個科級幹部,機關作風這才稍稍有些好轉……
他痛感手下無大將。忽然間,想起了張大康。「……你以前說過這樣的話:只要你、我、再加上志和,這三個人捆在一起幹,這世界上就沒有辦不到的事。」他試探著。張大康笑道:「說過。我說過這話。至今我還這麼認為,起碼在K省,我們這三個人絕對是天下第一搭檔。怎麼,回心轉意了?連副省級都不要了,願意上我這兒來跟我一起幹?歡迎歡迎。革命不分先後,只要覺悟過來了就行……」馬揚輕輕捶他一拳,笑嗔道:「別裝糊塗!」「哦,是副省級瞧得上我,想把我張大康收人麾下,到大山子去給您當個助理什麼的?對不?榮幸。榮幸之至。」張大康端起茶杯,瞇細了眼縫,微笑道。馬揚十分誠懇地:「大康,你下海這麼些年,掙了不少錢。我想,光藏在枕頭套、床鋪底下的那點現金,大概都夠你花天酒地過好幾輩子的了……上岸來吧,咱們一起為當前中國的體制改革做點事。」張大康馬上放下茶杯,正色道:「我下海辦公司,難道就不是在為中國的體制改革做事?你這是什麼觀念嘛?體改不能只是政府行為!你瞧瞧你這個精英分子,露怯了吧?!」
「三十萬人的大山子,是個很大的舞台……」
「它是誰的舞台?」
「當然是全民的舞台。」
「哈哈。哈哈。全民?哈哈,蒙小孩呢?我再問你,能說大山子是個企業嗎?」
「它當然……應該算是一個企業……」
「哆嗦了吧?應該?拿市場經濟的遊戲規則來衡量,它根本就算不上一個企業。
全部的問題就出在這兒。幾十年來,它充其量只是一個用皇糧養著的、完成國家訂單的加工車間。是現實生活中一個變態的扭曲了的經濟模型。它跟真正意義上的『企業』,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那就讓我們把它變成真正意義上的企業…
…「」馬揚兄,讓它變成真正意義上的企業,這句話,談何容易,談何容易啊!多少年來,從東歐,到蘇聯,現在又輪到我們中國,無數志士仁人,前赴後繼,都在這塊泰山石上碰得頭破血流……「」那就再加上我們倆,再往前拱一拱。「張大康長歎一聲笑著搖了搖頭,沉默了:」怎麼了,張董?「」馬揚,說心裡話,我一直很敬重你。你大概是本世紀末最後一批、為數不多的理想主義者了。但理想主義者也分三類,一類是不清醒的,一類是清醒的,還有一類是一會兒清醒,一會兒又不清醒,老是來回搖擺。我認為,不清醒的理想主義者對社會的禍害,要遠遠超過其他一切人……「」高見。我呢?我屬於哪一類?「」你……一會兒清醒……一會兒不清醒……「」哈哈……「」你不認為是這樣?「」我不敢說我永遠是清醒的,但我敢說,我永遠知道自己究竟在幹些什麼、追求些什麼,我永遠清楚,自己這一生應該對誰負責!「」馬揚,以後你會明白,今天我張大康沒有答應你的請求,放棄我的公司,放棄我好不容易獲得的這個獨立法人資格,是一個多麼英明、偉大的戰略決策。萬一有一天,你在這個上下牽制而令出多門的體制裡摸爬滾打,搞得渾身是傷,筋疲力盡,只剩下一口氣半條命,想著要為自己找一個能安安靜靜舔舔傷口的地方時,請你記住我今天這句話,我留下的這個恆發公司永遠是你可信任的第一選擇。「
「等著我來乞降?」馬揚淡然一笑道。張大康苦澀地歎道:「咱們還是不要用『乞降』『招安』這一類可怕、但往往又沒法迴避的字眼兒。」「你認為,在目前這個體制中,完全不可能解決大山子問題?我即將要做的無非是一種無用功而已?」
馬揚追問。張大康冷笑道:「你以為呢?」「大康,當年在學校裡,你還是團委宣傳部的部長…。二還是我的老領導哩……你……」張大康忙做了個手勢,打斷馬揚的話:「我現在還願意當你的領導。馬揚先生,如果你能下決心,甩掉你現有的一切,到我恆發公司來。我保證,十年後,在K省,在中國,甚至在全世界,我會讓所有的人都抬起頭來看我們。而那時候,你所擁有的一切,將完完全全是你個人的!
無論是從薩特的意義上講,還是從海德格爾的意義上講,還是從郭爾凱格爾的意義上講,你都將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獨立存在的人!「
馬揚怔怔看著張大康,不做聲了。
這時,在省委大樓裡,郭立明奉貢開宸之命,找馬揚,找了一大圈,終於找到清風閣來了。他讓服務員小姐上樓去通報。那個小姐便走進馬揚和張大康所在的包間打聽:「請問,哪位是馬先生?樓下有一位姓郭的先生找。他說他是省委辦公廳的。」馬揚立即站了起來,對張大康說:「是郭秘書。貢開宸身邊的人。我去一下。」
張大康卻對馬揚說:「容我最後再對你說兩句話。」並對那個小姐說:「你先下去。馬先生馬上就下來。」等那位服務員小姐走後,他告訴馬揚:「有件事我要讓你知道,我在大山子有投資。」馬揚說:「我已經有所耳聞。」張大康說:「這說明,我也是很重視大山子的。只是運作的方式跟你不一樣。我現在只想跟你說一句話,你要動國企這個大盤,勇氣可嘉。但老弟啊,你一定要清醒。這件事肯定要觸犯很多人的利益。你要清醒地看到,現在有很多蛀蟲是靠著這個大盤子在發著他個人的橫財……」馬揚呵呵苦笑道:「發橫財?大山子工人已經有一年多沒發工資了。」張大康冷峻地反駁道:「你應該明白,我說的不是工人!我再渾,也不會把工人當做蛀蟲。所以,你的對手,不是那些將被你弄下崗的工人。你動國企,工人兄弟們也許會非常想不通,會跳一跳,嚷一嚷。但我相信我們這些可愛的工人階級們無奈之後,還是會識大體顧大局的。而你真正的對手將是某一部分跟你一樣擁有權勢的人。這部分人肩不能挑擔手不能提籃,實際上又不會經營不會搞市場,常年當官做老爺,你一旦斷了他們嘴中的皇糧,就等於掘了他們家的祖墳,斷送了他們的一切前程。想想歷史上所有那些變法者的下場吧!商鞅、王安石、譚嗣同……都是因為觸動了既得利益者,最後或五馬分屍,或削職為民,或問斬菜市口……刀光過後僅為夢,六宮粉黛今何在哦,我的馬揚同志!」得利益者,最後或五馬分屍,或削職為民,或問斬菜市口……刀光過後僅為夢,六宮粉黛今何在哦,我的馬揚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