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會小心翼翼地抱著自己,就像捧著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抱緊了怕她會疼,抱鬆了又怕她會跑……
「殿下,今天不知您前來,有失禮節。十分抱歉,抱歉。」走在神殿裡面的空地上,大祭司一個勁兒地向艾薇賠不是,那稍顯過分的拘謹,搞得她不禁有幾分莫名其妙。
「不用了,我只是有幾個問題要問您——」艾薇有點兒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舉起了手裡的小盒子,「我的侍女今天進奉給我這個,說是什麼『真正的荷魯斯之眼』,我也不會打開。您是卡爾納克神廟的大祭司,一定知道些什麼,能不能幫我判斷一下真假?」
大祭司連忙非常恭敬地接過那個小盒子,只看了一眼,就略帶失望地又一次彎下腰去,「殿下,下官雖然不知道這個盒子究竟為何物,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這個並非是真正的荷魯斯之眼的承載體。」
「噢?」艾薇做出一個「她竟敢騙我」的表情,然後挑挑眉毛,故作不以為意的樣子看向不遠處的祭祀殿,「那麼請問祭司大人,荷魯斯之眼究竟是怎樣的呢?」
大祭司笑笑,「這個……殿下,沒有人見過荷魯斯之眼的真正樣貌,據說它存在的時間比埃及還長。」
「您剛才確實說,您可以肯定這個盒子並非是荷魯斯之眼的承載體,如果您沒見過……」
大祭司連忙躬身,「是的殿下,雖然下官沒有見過荷魯斯之眼,但是因為卡爾納克神廟自建成起就有守護『秘寶之鑰』的功能,因此下官略微瞭解一些。」
艾薇依舊假裝事不關己的樣子,又看了看手中的盒子,「那……為什麼這個盒子一定是假的呢?」
大祭司清了清嗓子,「這個,不如就讓下官為殿下簡單地介紹一下,下官所知的關於荷魯斯之眼的事情……」
熱風輕輕地吹過神殿,大祭司揮退了兩旁的祭司,將艾薇向殿內請去。艾薇微微搖首,逕自走到一根雕刻精細的樑柱旁靠住,灰色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後倏地聚焦在了大祭司的臉上。
「就有勞您了。」
「正如殿下所知,荷魯斯之眼是埃及非常著名的護身符。禿鷹與眼鏡蛇守護著藍色為基調的眼睛,荷魯斯神的眼睛象徵著勇氣,是家喻戶曉的圖騰紋樣。但是,這只是紋樣而已,真正的荷魯斯之眼的形狀卻沒有人見過。」
大祭司繼續慢慢地說了下去,「荷魯斯之眼是神之眼,從創世之初便存在於世,超越一切生命,超越一切靈魂,它具有不可思議的神力。真正意義上對它的記載來源於兩千年前法老殘留的碑文,在王家的金字塔裡曾經放置過真正的荷魯斯之眼,數年前曾有法老為了某種目的,將荷魯斯之眼不惜一切代價取為己用,結果蒙受了莫大的詛咒……總之,自那以後,我們就將它封印。」
「封印?」
「是的,由四個神廟分別掌管『鑰』,必須得到每個神廟的『鑰』,才能合其之力,取得荷魯斯之眼。」
「鑰?」
「這四個神廟之一是卡爾納克神廟,掌管風之鑰。此外還有三個神廟,我們知道的是,考姆恩布神廟掌管地之鑰,哈切普蘇特女王神廟掌管火之鑰……」
「女王神廟……那個是,祭廟吧?」
大祭司看了艾薇一眼,然後平靜地鞠躬,「是的,是祭廟。」
看來命令封印的人一定比較憎恨哈切普蘇特女王,艾薇心裡飛快地掠過這個念頭,然後又看向大祭司,「那麼,第四個是……」
說到這裡,大祭司突然停止了言語。過了片刻,他才又開口,「殿下,第四枚鑰的事情,只有最高祭司才知道。」
「就是禮塔赫這樣的級別嗎?」艾薇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之後才想起自己這個身體以前也是在祭司院裡打工的,突然說出這樣不尊敬的話語,確實比較可疑。
所幸大祭司並沒有太注意艾薇的用詞,他只是點點頭,「是的殿下,關於鑰的全部事情,只有第一先知才會知道,並且沒有文書記載,僅通過口口相傳。」
艾薇愣了一下,腦海裡飛快地轉著。這樣看,線索還是蠻明確的,並非全然像緹茜所說的毫無線索。
大祭司沒有注意到艾薇的心理活動,繼續說了下去:「今天早些時候,王宮裡也發過來了命令,要禮塔赫大人準備好荷魯斯之眼的相關材料,陛下今天也打算造訪卡爾納克神廟,想必也是來瞭解荷魯斯之眼的事情的。」
什麼?不是和她開玩笑的吧!艾薇一下子愣住了,狠狠地瞪著大祭司。
「不過,這樣看來,現在可能已經暢談了不少時間了。」大祭司完全沒有注意到艾薇的表情,自顧自地說著。說了一半,他的眼神倏地凝結,直直地看向艾薇身後。
緊接著,大祭司深深地彎下腰去,恭敬地向艾薇身後的方向敬禮。
那種極盡恭敬的拜禮方式,讓艾薇幾乎只用腳趾想想就知道發生了什麼。那一刻,冷汗一下子就順著她的臉頰滑了下來。她在心裡暗暗詛咒,為什麼越是不想發生的事情,就越會發生?她第一個反應就是索性假裝什麼都不知道,故作迷茫地看著祭司恭敬的樣子,摸摸自己的頭頂,「那麼我就先走了,不勞您這樣大禮相送了。」
話沒說完,她就大踏步地從祭司身邊走過去,不,甚至可以說是近乎小跑般地向前移動。
大祭司有些莫名奇妙地微微抬頭,看著艾薇,不解地說:「可是……殿下……」
然而,大祭司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突然被一個非常陰冷的聲音打斷——
「站住。」
這一刻,艾薇本能地停下了腳步,伴隨著一股寒氣沿著自己的脊背漸漸湧上來,讓她想不顧一切地向大門衝過去,但是身體卻又一次背叛了她的意志,僵硬在那裡,動也動不了。她吞了下口水,壓下自己緊張的表情,非常緩慢、非常小心地轉過身去,看向聲音的主人。
那雙淡淡的琥珀色眼睛也正在毫無表情地看著她呢!
嗚……依然是那種不怒自威的樣子。艾薇連忙低下頭,清了清嗓子,平復自己快速的心跳,乖巧地拉起短短的白色裙擺,自然地行了一個略顯古怪的禮。
「不知陛下在此,多有打擾,艾薇告退了。」她看著被太陽烤得炙熱的地面,心中湧起陣陣緊張。現在不比以前,在這個身體裡的自己是如此令他厭惡。想著自己這樣冒失地跑出來,如果真的觸動了他的某根神經,說不定就會被綁在某個高地烤上個三天三夜,讓她和這具古代的身體一起變成人乾兒。
想到這裡,她便垂著頭,慢慢地後退,轉身。好,開始跑吧!要一氣呵成!
但是這項偉大的計劃還沒有開始實施,艾薇的手臂就猛地被大得嚇人的力氣扣住了。一回頭便看到了那張好看得不得了但也冰冷得可以將人凍結的臉。
他微微蹙眉,嘴唇輕輕抿起,就這樣用力拉著她,卻一句話都不說。
堅持了數秒,艾薇只覺得被抓住的關節疼得不行。她略帶委屈地小聲抱怨:「放開我再說話可以嗎……我不跑……」
但是他依然不語。
「好,隨便你抓著吧……」嗚嗚,好慘。
但是他偏偏鬆開了她的胳膊,對一旁戰戰兢兢的大祭司一偏頭,「把醫師叫過來。」
大祭司慌慌張張地將任務佈置下去,嘴裡一邊恭敬地回復拉美西斯:「陛下,醫師很快就會過來。冬大人已經在門口處理那些士兵了……」
他微微頷首,但是視線卻從未離開過艾薇,琥珀色的眸子好像要將她的肉體看穿,直接觸摸她的靈魂,讓她打心裡覺得有幾分不舒服。她下意識地擰住自己的手指,咬住沒有血色的嘴唇,帶著幾分不安地看著眼前的地面,不願去看他。
不知過了多久,艾薇只聽他輕輕地歎氣一般地呼了一口氣,慢慢地走到自己面前,在距自己不足一步半的地方停下,低沉而淡漠的聲音從自己的頭頂上傳下來,「你來這裡做什麼?」
艾薇想了想,將手裡的盒子捧了出來,強忍著心裡幾分揮之不去的酸楚,硬是擠出一個開心的微笑,「為了這個,你看。」
拉美西斯看著她舉起的那個破舊的小木盒,眉毛不由得微微蹙起,頭輕輕地撇開,「這是什麼?」
看著他淡漠的神情,艾薇自嘲地笑笑,將拿盒子的手放了下來,「我以為是與荷魯斯之眼相關的東西,我想——我想早點找到荷魯斯之眼,這樣我就可以毫無遺憾地去……」
聞言,拉美西斯又將頭轉了過來,視線淡淡地落在艾薇的臉上,嘴唇輕輕地抿起。
一旁的大祭司擦著汗,連連附和:「是,陛下,艾薇殿下確實是來詢問一些關於荷魯斯之眼的事情,一定是想為陛下分憂……」
「安靜。」拉美西斯也不看大祭司,只輕描淡寫的兩個字,已經嚇得他大氣也不敢喘。
「退下。」
話音剛落,大祭司立刻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快速向神殿內側跑去,不出數秒,寬闊的通路上就只剩下了艾薇和拉美西斯。
空氣死一般的寂靜,沉重得宛若凝固的硬質,將這直長的通道滴水不漏地封閉了起來。
他們不看對方,也不說半句話。
氣氛又開始變得壓抑,面對著他,她感覺不到關心,感覺不到愛意,只有痛苦的憂鬱、沉默,還有……疼痛。
艾薇輕輕地摀住胸口,心臟好像被人揪住那樣疼痛。想起初次回到這個時代時,莫不是他對自己那絕情的一杖,將自己這個身體弄出了什麼問題吧?她用力地吸氣,竭盡全力地不去想這件事情,等到那讓人要流出眼淚來的痛苦稍微減輕之後。她用力地開口,蒼白的臉上卻再也擠不出半分笑容:「那……我先走了……」
「等等!」還未轉身,一直沒有開口的他卻突然將她叫住。
她迷茫地轉過頭去,一剎那,只看到他透明的琥珀色眸子裡染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微慍意。他看向她,嘴唇微微抿起,濃密的眉毛重重地皺了起來。她不由得奇怪,為什麼……他會生氣?自從回到這裡,每次面對的都是那張撲克臉,連發怒的神情都看不到了……
是啊,很久沒有看到了。
她用力地跑著。
活了這麼大,頭一回跑得這麼努力。周圍的士兵漸漸少了。自己究竟跑到哪裡了呢?
呼吸已經有點困難了,但是她卻一步都不敢停。身後宛若有洪水猛獸,她已經能感覺到他的怒氣正在漸漸逼近自己。
可是究竟為什麼?為什麼要生氣啊?
為什麼那個人還要這樣不辭辛苦怒髮衝冠地追過來啊?
到底要她怎麼樣嘛!
「唉!唉!」艾薇終於跑不動了,就在她的步子漸漸緩慢下來的時候,突然被一隻有力的手臂攔腰抱起,雙腳驟然脫離地面,飛起來似的以一種相當快的速度前進。
「啊!不要殺我呀!」她真是無助得只能這樣叫了。
「奈——菲——爾——塔——利!」
嗚……實在是不敢回頭看他。
拉美西斯單手橫攬著艾薇,將她一下子就拽到馬上來,左手牢牢地禁錮著她的腰,右手一邊抓著寶劍,一邊握著韁繩,雙腳用力,戰馬就快跑起來了。看著懷裡嬌小的人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琥珀色的雙眸不由得更加怒氣四射。如果自己能夠做到,他真想乾脆一刀殺了她,做成木乃伊!是不是只有這樣,她才能不四處亂跑,踏踏實實地留在埃及啊?
「那個……究竟為什麼生氣?我這次可什麼壞事都沒做啊。」艾薇雖然心中有諸多不滿,不過此時還是聰明地採用了溫和的口氣,試探地問向自己身後暴躁的男子。
「我覺得這次你應該表揚我才對……」
「你閉嘴。」
What?居然對她這樣說話!艾薇一怒,頗想轉身大罵他一頓,可眼角一瞥他右手上染著血污的寶劍,到了嘴邊的話又生生吞了回去。忍耐,一定要忍耐。不然自己的生命就只好在三千年前的古埃及畫一個不算完美的句點了。
「奈菲爾塔利,我只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不老實回答,我就把你扔到尼羅河裡喂鱷魚。」好像是開玩笑的話語,今天由他嘴裡說出來卻有著幾分不容忽視的恐怖。艾薇不受控制地點起頭來。
她的自尊、她的驕傲……難道果然還是要屈服於強權了嗎?
「你和雅裡·阿各諾爾到底是什麼關係?」
一聽這話,艾薇愣住了。
見她不答,他琥珀色的眼眸裡添了幾分冰冷。握著寶劍的手不由得緊了一些,隱約地可以看到凸現的青筋。
「薇……」
她被人突然扣住了肩膀,一股毫不憐惜的粗暴力量讓她猛地抬起頭來。艾薇眼前一陣眩暈,視線裡的那張臉帶著難以言喻的怒意,竟是那樣熟悉。
滾燙的液體瞬間漫溢出了她的眼眶。
那種感情再也無法抵擋,那種委屈再也無法隱瞞。
不知哪裡來的這樣大的力氣,她用力地伸出瘦弱的雙臂,手裡拿著小木盒,手臂緊緊地擁住眼前的人。耳朵努力地貼近他結實的胸膛,集中精神,她聽到心臟撲通撲通、強有力地跳動著。
就像每一次進入他的懷裡。
每一次。
他都會小心翼翼地抱著自己,就像捧著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抱緊了怕她會疼,抱鬆了又怕她會跑……
心臟。
他的心臟總是這樣強有力地跳動著,卻在穩健中帶著幾分緊張的紊亂。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就像現在這樣。
所以,她也用力地抱回他,抱回拉美西斯,抱回她想念了三千年的那個人。
她強壓著哽咽,用力地說:「誰……也不是,什麼關係也沒有……」
熟悉的聲音模糊地從頭頂傳過來:「你說什麼?」
「我說……我真的非常想你,我喜歡你。」
「艾薇!」
突然,這句話好像驚醒了她。她猛地抬起頭來,灰色的眸子裡還滿是淚水,蒼白的臉頰上還帶著微微的紅暈。而看到面前拉美西斯的臉,那是一張充滿不解與怒意的臉。
那是他的臉啊?
「艾薇!你到底在做什麼?」
但是,為什麼會是這樣的對話……為什麼要叫她艾薇呢?
那個人,是不會叫她艾薇的……
「他是……只叫我『薇』的……」她喃喃地說,手突然一鬆,破舊的木製盒子順勢掉到地上,嘩啦一聲,碎裂了開來,破碎的木屑緩緩地飄到空中,在陽光下慢慢地浮動,最後沉默地落到地上。
那一刻,就像一個華麗魔法的終結。剛才浮現在眼前的回憶,令人心酸而又甜蜜的錯覺,在木盒落地的那一刻,驟然畫上停止符,好似美麗透明的肥皂泡,啪的一聲碎了,消失在了空氣中,再也找不到半分殘餘。
她丟失了靈魂一般,緩緩地垂下頭去,看向那破碎的盒子,靜靜地躺在殘舊木片當中的是一個青銅製成的荷魯斯之眼圖章。
明知這是假的,她卻多麼希望這就是真的。
明知即使這是真的,也無法將她帶回那個時代,永遠回不到他的身邊。
拉美西斯在這裡,但是比非圖卻不在了,和她一起分享過那些快樂、那些痛苦的那個人不在了!不管是現在、過去還是未來,哪裡都沒有了,那個時空就像這破碎的盒子,早已煙消雲散。不管如何付出,不管如何努力,都不會回來了,哪裡都找不到了!她微微地顫抖著,小小的肩膀不住地晃動了起來,雙手緊緊地扣住自己的臉,大大的眼睛彷彿不能聚焦,嘴唇蒼白得好像要死去。
所有的一切都不如失去名為希望的支撐來得恐怖,因為一旦絕望了,一切也就結束了。
結束了嗎?結束了?難道就這樣結束了嗎?
她不想離開他,不想再也見不到他……不想結束啊!
「艾薇!」
心中突然揚起難以抑制的煩躁,他用力地扣住她的肩膀。
她的髮絲在陽光下呈現出淡淡的金色,她的眼睛裡映出了曠蔚晴空的藍色,就好像夢中的少女隱約地出現在了他的眼前。那名數年前就不時出現在自己夢中的人,帶著令他心動的淡淡微笑,莫名地,成了他心裡最無法放下的珍貴影像。她曾說過她就在他的未來,於是他耐心等待,在心中作出一百種假設:會在什麼樣的場景、什麼樣的環境下,再一次與她相遇?
在荷花池畔,他以為自己見到了她。懷抱她的手微微顫抖,心臟不受控制地猛烈敲打著胸口。而發現自己只是將自己的妹妹看錯時,失望幾乎將他推入冰冷的谷底。那一刻,他才發現,自己原來是這樣地迷戀這位夢中的神秘少女。即使他從未真正地見過她,從未……真實地碰觸過她。
而現在,那少女的影像又一次與艾薇的影像相互交疊,卻在他的面前,傷心地述說著另一個人的事情。
她究竟在想什麼?她究竟在說什麼?
他已分不出此時心中那份怒意究竟是因為誰,他已分不出眼前的究竟是自己奇怪的妹妹艾薇,還是金髮的少女。他只想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口中提起的那個「他」是誰?
那片大霧又一次瘋狂地瀰漫了出來,他只覺得自己的心好亂,亂到自己完全無法控制。對艾薇的迷茫也好,對夢中少女的渴望也好,一切糾結在了一起,眼前人的面孔變得模糊,他只覺得她看起來是這樣柔弱,那絕望的身影就像隨時會消失在空氣中。
他用力地搖著她,她的視線卻迷茫地無法在他臉上聚焦。
「你想要荷魯斯之眼,我已承諾你!」為了那秘寶,他今天親自來到這裡。他已經承諾了她,為什麼她還要露出如此的神情?
那樣的迷茫,就像侵入他內心的那片霧,一片不屬於自己的霧。腦海一片混亂,只有一個念頭出乎意料地清晰。
這裡是埃及,一切,都應該是他的!不管她是誰、是什麼!
他雙手不禁微微用力,結實的關節稍稍泛白,修長的手指陷入她瘦小的肩膀。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秀氣的眉毛因為些許疼痛而微微皺起,略帶焦躁地等待她的視線再一次真正地落到他的身上。
但——如果她真的看向他,他到底要說什麼呢?
「陛下,冬參見——」年輕的聲音適時地打破了瀰漫在空氣中的緊張氣氛。冬單膝跪地,頭垂下,任憑淺棕色的頭髮深深地擋住了他的一切表情。
聽到這個聲音,艾薇彷彿猛地驚醒,雙眼睜得大大的,略帶不解地看著眼前的拉美西斯。
拉美西斯低頭看了一眼冬,又看回一臉慌亂的艾薇,俊挺的眉毛微微蹙起,扣住她肩膀的寬厚手掌慢慢鬆開,在她的肩膀兩側緩緩地握成拳,停留了片刻,然後倏地收回了。他輕輕地一帶身後的斗篷,轉身離開艾薇幾步,站在了單膝下跪的冬的面前。
少年穿著潔白的長衣,衣角沾著少許鮮血。拉美西斯微微垂首,琥珀色的眸子裡閃著冰冷卻淡漠的光芒,「怎麼了?」
「結束了。」冬乾脆地回答。
「嗯。」拉美西斯也簡短地回復了他,彷彿早就知道一切,也不去提及究竟發生了什麼、經過又是如何。
「起來吧。」
冬站了起來,眼角的餘光快速地掃過艾薇,隨即就恭敬地垂下頭,退到了一邊。
「陛下。」
「陛下——」
熟悉的男聲不急不緩地響了起來,後面尾隨著顫顫巍巍且異常恭敬的老人的聲音。
幾個人回過頭去,一位身著祭司禮服的青年帶著醫官走了過來。俊美的青年有一頭烏黑的長髮,直直地垂到腰間,皮膚白皙得彷彿吹彈可破,優雅的唇型微微揚起,隱隱透出幾分宛若初春陽光般柔和靜麗的笑容。高鋌而秀氣的鼻子襯出一對深深的眼窩,長長的睫毛隨著每一次眨眼而扇動,被正午的太陽照射出的影子,打在那一對彷彿黑曜石般的眸子上。
他步伐急促,表情卻一如既往的平和,帶著安靜的笑容,猶如陽光流水,令人不由得想多看幾眼。這就是被稱為帝國雙璧之一的、埃及歷史上最年輕的第一先知——禮塔赫。
看到法老回過頭來,禮塔赫便深深地鞠恭敬禮。一旁的醫官隨著連忙拜行大禮,極其恭敬地將額頭貼到了地面上。
「免禮,過來吧。」拉美西斯輕輕一甩斗篷,轉身背對著艾薇快步向禮塔赫走去。醫官連忙站立起身,忙不迭地沖艾薇小跑過去。
禮塔赫帶著微笑,靜靜地看著年輕的法老,純黑的眸子裡流轉著溫和的光芒,透過拉美西斯的背影輕輕地掃過艾薇。與艾薇視線彙集的一刻,那略帶疏遠的視線突然凝滯,他精緻的笑容略微收斂,紅唇微啟,想要說些什麼,但是拉美西斯已經走到他的身邊,使他又一次將注意力集中回法老的身上。
「拿到了?」
「是的,陛下,這邊請——」禮塔赫恢復了日常的樣子,修長潔白的手指向神殿的內側。拉美西斯微微頷首,順著禮塔赫手臂的方向大步走去。禮塔赫卻留在原地,雙眼緊緊地盯著艾薇,直到醫官給艾薇拜禮,他才收斂了視線。
「殿下,禮塔赫失禮了,請多保重。」美麗的青年微微地鞠躬,臉上再一次顯出那宛若陽光和流水的笑容。他泰然自若地轉身,快步卻優雅地向法老遠去的方向跟去。
艾薇略微發怔地看著他快步疾行的樣子,腦海裡驟然劃過另一段歷史裡最後一次與他相見的場景。在那個時空裡,這個年紀的禮塔赫已經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吧,如今能看到他這樣健康真是太令她開心了。心思不由得顯示在表情上,艾薇看著禮塔赫逐漸遠去的背影,嘴角掀起一絲快樂的微笑。然而下一秒,她驟然發現不遠處的拉美西斯正偏過頭,淡漠的琥珀色雙眼輕輕地掃過自己,在與她四目相接的一剎那,彷彿帶著厭惡,他快速地轉頭回去,加快了腳步。
果然,他還是很討厭她,不是嗎——艾薇自嘲地笑笑,盡力不讓自己的心情低落到谷底。
「陛下,剛才……奈菲爾塔利……」禮塔赫跟上了拉美西斯,輕輕地說著什麼。內容雖然聽不清楚,但是奈菲爾塔利的名字卻清晰地傳入了艾薇的耳朵裡。
心情,還是無可避免地跌到了谷底……
「殿下,殿下——」冬的聲音輕輕地在艾薇耳邊響起。艾薇這才回過神來,硬是扯出一個微笑來看向旁邊的少年。那雙深胡桃色的眼睛正在擔心地看著艾薇,看到她再一次看向自己,才如釋重負般再次充滿了溫和的笑意,「殿下,不要請醫官為您包紮一下手臂的傷嗎?」
艾薇一愣,然後就緊緊地抓住冬的衣角,十分擔心地說:「倒是你,有沒有受傷呢?沒有關係嗎?一切都順利嗎?」
少年靦腆地後退了一步,潔白的面孔上染上了幾分紅暈。
「沒……沒事的,殿下,您……」
艾薇隨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臂,鮮血已經凝結,變為猙獰的黑色。她笑瞇瞇地揮了揮胳膊,「沒事,我癒合的能力很強,而且好像那個傷也並不重呢!」
「不行,」冬的聲音變得有些嚴厲,猛地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輕咳了一下,「不,那個……殿下,如果您不包紮一下的話,就算是您救下的小孩子,也會覺得難過的。」他擺手示意醫官過來,「不管如何,包紮一下。」
艾薇愣愣地看著冬,然後突然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一直覺得冬是個小大人,看著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卻總是一副老成的樣子。可就剛才的話來看,確實是個小孩兒呢。她連忙點點頭,將手伸出來,「是,是,那麼就包紮吧。」
她一直忍不住微笑著,弄得冬尷尬地站在一邊,卻不知自己說了什麼好笑的話。
「我說冬,」艾薇心情愉悅地看著天空,「你一定很受禮塔赫重用吧?」
「禮塔赫?」冬的聲音裡有幾分不解。
艾薇低下頭來,笑瞇瞇地看著冬,「是啊,你不是禮塔赫的人嗎?我看祭司院裡除了你,根本就沒有這樣可愛的人嘛。」她又忍不住笑了笑,冬真是個好人。她發自內心地喜歡上了這個回到古代後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的少年。
「包紮好了就回宮殿吧,冬。」
「啊,是……是。」
看了一眼被自己快速轉換的話題搞得有點兒糊塗的少年,艾薇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仰頭看向晴朗而高遠的天空,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氣,炙熱的空氣一下子湧入了她的身體。滾燙的沙粒摩擦著她的呼吸,強大的光線讓視野縮小,再縮小。
腦海裡的思緒變得狹窄。一個簡單的詞彙不停地重複著——
秘寶之鑰。
秘寶之鑰。
秘寶之鑰。
也許它是真的存在,也許它真的可以,讓她回到未來……
但是,如果她得到了荷魯斯之眼,她會就這樣……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