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大唸書的時候,我們做「美國夢」無一例外。今天,站在芝加哥燦爛的陽光下,我卻做起了「中國夢」。
Loyola校園很美,綠的樹,藍的水,空氣明澈,人也比國內少得多。入秋,紅透的葉兒飄了一地,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那感覺絕對是「香山式」的。每逢秋至,北京的香山便熱鬧起來,人們呼朋喚友,蜂擁而至,為的只是看那些變紅的葉子,如今這裡已是蔣紅遍地,卻無人問津。我獨自一人走在上面,心中充滿對那熱熱鬧鬧看紅葉的場面的懷戀。
這湖我不知叫什麼名字,我來美國才兩個月。腳步輕盈地走在湖邊,就想,美國的湖也如中國一般每一潭水都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嗎?北大那湖叫「未名」。「未名」本身就充滿神秘和美麗。那我也叫她「未名」吧,可錯湖中沒有倒掛的古塔,不然,我還以為我真的回到北大了呢。凝望那片淡淡的水,我在想,望穿湖水,湖的那一端一定正對著楊柳低垂的未名湖吧?兩片透明的水夾著偌大的一個地球,遙遠如若行至天涯,叫聲「媽媽」,以聲音傳播的最快通度,又要多久才能回家?我不禁落淚了。那個晶瑩的小東西倏地鑽進湖裡不見了,此時此刻,北大的未名湖一定在冒泡,親愛的媽媽你看到了嗎?那顆淚滴,就是我的。
我要發明一種試劑,別忘了,我念的是化學博士,我有這個權利。這種試劑可以融化一切,融化地球,如果在地上滴上一滴,立刻會從地球的另一端漏出來,就像我的淚。到那時我也變成淚,在地球中間來回穿梭走游;到那時Loyola、北大兩個未名湖水將連成一片,穿上泳裝的我就可以游回到家裡去。桌上的飯菜在等我,客廳裡那隻大沙發還歸我,在上面我可以四仰八叉一點也不淑女,媽媽直著嗓子也休想管我,把電視的音量開得老大,嘴裡還喀吧喀吧嚼著所有好吃的東西……
「亮亮,在吃什麼呢你?」
同住一套公寓的一個女友小紅見我嘴動,便前來打探。
我說:「別叫我亮亮,這使我想起了我的外號『禿老亮』,我姐總這麼叫我。」
小紅掀起我粗黑的髮辮看了又看,嘖嘖地道,「你姐真是有眼無珠啊,這麼好的頭髮……」
我拽過髮辮看了看,又在「未名」的湖水裡映個影兒說:「到美國來這兩個月還掉不少呢,因為太用功了。」
我人在未名湖畔用功了許多年,那兒的古塔假山都有眼。如今我們又用功到這兒來了。勤奮的中國女學生隨處可見,她們夾著厚厚的書本行色匆匆,難得像我這麼悠閒。其實,在美國真是傷感也得偷閒,像這樣一個人靜靜坐在湖邊,兩個月來我還是第一次。我們這些「TA」既是老師的學生又是學生的老師,我在攻讀化學博士的同時,還帶有72名「本科生」弟子,想想孔子也不過如此。連忙寫信告訴爸媽,不苦不累是假的,但忙得極有意義。每天都有新收穫。每天都有新感覺,所謂活著圖的不就是這些嗎?
還記得小紅第一次帶我到洗衣房去洗衣,她不管不顧地把那些髒衣服扔進機器裡去,我驚得有點手足無措了。
家裡有一台雙缸洗衣機,是「白菊牌」的。每星期回家,我都要大包小包背髒衣服回去。未名湖畔的泥,一定要消失在我家那台乳白色的機器裡。爸爸總是像迎接鮮花一樣迎接我那些被罩、床單、小手絹。爸爸從不罵我懶,他一邊濕著雙手在兩筒之間撈來撈去,一邊誇我用功有出息,還說將來一定要送我到美國讀博士去。
「別那麼小保姆表情好不好?」小紅一邊操縱機器一邊說我:「待會兒衣服出來都洗好烘乾了,你更要嚇一跳了。」
我們抱著洗好的衣服往回走,連手都沒濕一下。
來到美國之後夜夜有夢,那夢的內容統統是關於中國的,夢家,夢親人,夢朋友。美國的生活雖新鮮,但從未在我的夢中出現過,大概是它還沒根植在我腦海中吧。
秋涼了,走在去實驗室的路上,已感到明顯的寒意。聽說芝加哥的冬天好像中國的大東北,那湖水一定結冰羅?在實驗室搖試管的時候,我好像聽見冰凌花的聲音了。我不盼冬天,冬天湖水要是凍住了,我的淚還如何能滴到北京去呢?小紅說見鬼,你那試劑能穿透整個地球,還穿不透薄薄的一層冰嗎?我說,那試劑融化一切,我發明出來拿什麼來裝它呢?
「用心!」小紅說。
「我給那試劑起了一個常見的名字,叫「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