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的事突如其來,甚至連喬伊本人都感到突然,和她談了兩年戀愛的是寧浩,而要和她結婚的卻是張曉光。有時候,連喬伊自己都糊塗了,事情怎麼發展到這一步?她一個人在操場上跑步的時候,時常邊跑邊想這個問題。
喬伊有夜晚鍛煉的習慣,主持人都是「身材狂」,對身材的要求近乎苛刻,都希望自己的臉越小越好,身體輕盈完美,因為電視屏幕上有「橫向擴張感」,在日常生活中挺正常的一張臉,到了電視屏幕上可能會變成「南瓜餅」。
喬伊的身材屬於比較嬌小的那種類型,她適合梳短髮,穿粉紅色套裝。冬天的時候,她穿一件駝黃色毛毛領的短大衣走在街上,下面是一雙式樣簡單的黑皮靴,沒有人相信她是一個主持人,因為她看上去就像一個沒有什麼經歷的簡單可愛的小女孩。
她之所以身材嬌小又充滿活力,跟她熱愛運動有關,她喜歡游泳和跑步,一星期游一次泳,跑步一般是在晚上十鐘點左右,她認為那段時間空氣最好,而且操場上散步的人差不多都已經走光了,她可以穿上慢跑鞋和運動褲,好好跑上幾圈,出一身透汗。「白色瘟疫」的風聲已漸漸過去,電視裡每天播報的死亡人數也越來越少,張曉光正兒八經地考慮起調動的事來,喬伊則在思考她的節目改版的問題。
《喬伊秀》在瘟疫之後很快就要恢復了,這個節目以前的採訪對像主要是演藝界名人,喬伊想把節目再往前拓展一步,面對整個中國文化藝術界。
結婚的事就是在張曉光開車時突然提出來的,那天他倆去拜訪一位領導,回來的路上張曉光顯得雄心勃勃,他說事業上他是準備大幹一場的,不過生活上首先得穩定下來,不如咱們結婚吧,結了婚就穩定了,可以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上,你說呢?
喬伊盯著車窗外跳動的霓虹,她沒想到結婚的事來得這麼快。她說讓我考慮考慮。
這幾天她總是在晚上鍛煉的時候考慮這件事。她喜歡天黑,天黑使人沉靜。她喜歡在四周種滿梧桐樹的大操場上跑得像一陣風,然後再慢慢地走幾圈,運動的樂趣妙不可言。
這天,喬伊卻感到有點不對勁兒,她每跑一圈都會碰見一個相同的人,那人穿著一件黑雨衣,雕塑般地站在一棵梧桐樹下不動。風雨球場的燈已全部關閉,遠處有一盞瘦長的立燈,水銀柱一樣地立在那兒,散發出狹長的光。
黑雨衣站立的姿勢很奇怪,像棵樹樣筆直,雨帽戴得極低,幾乎遮住大半個臉,但是天上並沒有半點雨滴落下來,不知他為什麼要裹著這樣一件又大又厚的黑雨衣。
喬伊在跑了五圈之後,腳步忽然慢下來,她想,那人該不是衝她來的吧?
在距離那人兩三米的地方,她停住了。
黑雨衣忽然開口說話了。他說:
「那個男的到底是誰?」
「哪個男的呀?」
「你別給我裝糊塗了!」
黑雨衣走過來,一把攥住喬伊的手腕,喬伊被那人弄得生疼,這才認出那人的真面目——那人竟是寧浩。
他們站在那兒說話,一束陰冷的光從水銀柱方向照射過來,喬伊感到從未有過的寒冷。寧浩糾纏住她,不讓她回家。
「你會後悔的。你要為你的行為付出代價。」寧浩說。
古色古香的陽光
午後的纏綿從飯桌上就開始了,他們坐在張曉光佈置得古色古香的家裡,吃著飯店外賣送來的精緻飯菜,喝一種獨特的冰葡萄酒。張曉光說,冰葡萄酒比一般的葡萄酒要濃香許多倍,因為這種葡萄是要等到11月份冰凍季節來臨之後,才採摘下來做酒的,因此十分珍貴。
張曉光又把喬伊比作「晚熟的葡萄」,說她也是同樣珍貴的。
他們坐在一張類似煙榻的小床上吃飯,小桌,小碗,有點像在玩「過家家」遊戲,一男一女被安置在這樣的環境裡,真有種說不出的舒服。
喬伊本來想把寧浩找她的事跟張曉光說說,可這樣的小天地裡,容不下第三個人,她只好什麼也沒說,就當那件事沒發生過。
在夜晚跑步時遇到「黑雨衣」……她後來一想,這事還是不說的好。張曉光是個極其自我的男人,既然決定了要跟他好,別的人最好就再也不要提起。
她說:「哎,你記得嗎?我們在雲南的時候,只要一做愛就聽到隔壁有女人尖叫的聲音。」
他喝了一口酒,放下玻璃酒杯,說:「那是小夏吧?」
「可在別的地方也——」
「不會吧?今天我們試試——」
就像是為了配合他們的談話,隔壁突然傳來女人尖叫的聲音,聲音平而直,啊——
張曉光和喬伊愣了一下,然後,兩人十分默契地笑了起來。
古色古香的陽光,照到他們煙榻式樣的小床上,他們歪著靠著喝著酒,軟墊的顏色有藍色和黃色兩種,它們放在煙榻上十分協調。他扳過她臉來,吻她的嘴唇,另一隻手伸進她的領口,撫弄著涼涼的乳。
他說:「你這個地方為什麼是涼的?」
她說:「是你的手熱。」
他說:「我總是熱的,你總是涼的。」
她喝酒。她說這情景使她想起一個日本電影來,有一對情侶,坐在一間日式的房間裡喝酒,也是像這樣的小桌,喬伊「啪啪」拍了兩下面前的那隻小桌,她說,這情景跟他們可真像啊。
「是啊?」他把她的上衣脫下來,看著她漂亮的乳房,用身體把她壓在底下,使勁吻她,說:「那後來怎麼樣了?」
喬伊說:「那男的嘴對嘴餵給女的毒酒,兩人全死了。」
尖叫聲突如其來,像是上一次的重複。喬伊問張曉光這到底怎麼回事,張曉光停下急促的吻,他說樓下住著一對男女同居的大學生,他倆經常吵架,女的愛哭又愛尖叫,當然她尖叫的時候並不見得是不高興。比如說現在……
酒已經喝光了,他們都躺倒下來,陽光懶洋洋地塗滿他們的身體,把他們的皮膚塗成了金黃的顏色。「爛醉的陽光。」喬伊撫摸張曉光的後背,那裡被太陽曬得有些發熱了,手扶在上面光滑之極。
「一生中最好的時光,可能就是這片刻。」她說。
張曉光側過臉來,半邊臉枕在一隻寶藍色的軟墊上,他的側影看起來很好看,鼻子挺挺的,清瘦下巴尖尖地往前微翹,喬伊以前並不喜歡清瘦的男人,而張曉光卻是個例外。
喬伊回家的時候,已接近吃晚飯的時間。他們在張曉光家的煙榻上整整纏綿了一下午,身體既滿足又空洞,興奮與疲倦混合在一起,還有點意猶未盡的感覺。陽光已將它的金線在不知不覺中一根根抽走了,屋子裡的光線暗下來,喬伊說:「我該走了。這樣下去沒完沒了啊。」
張曉光說:「結婚吧,我們結婚好不好?」
「我得回去跟家裡人商量。」
喬伊穿上衣服離開的時候,看到張曉光正心滿意足地偎著枕頭睡去,就說:「你睡一會兒吧,別送我了。」她在寂靜的樓道裡等電梯,片刻,電梯上來了,門無聲地打開,將她吞進去。她在電梯的金屬門上看見自己的臉——一張心事重重的臉。
她站在公寓前面的空地上等出租車,心裡想著如何跟家裡人宣佈她要結婚的事。她想,他們一定覺得太突然了,他們一定不相信這件事是真的。喬伊微微仰著臉,望著天邊凌亂的雲朵,雲朵的形狀令人琢磨不定。那雲就彷彿是她此刻心境的真實映照,那麼快,那麼多,那麼亂。
和家裡人一起喝湯
喬伊坐在出租車上,一路上都在想張曉光說的要盡快結婚的事。她覺得跟家裡人似乎很難張開口,因為事情來得太突然了,她從來都沒說過她要成家。
下了出租車,她希望進門第一個能碰到媽媽。結婚的事她最想跟媽媽說,讓媽媽再去告訴爸爸。結果喬伊一進門就碰到了保姆小胡,她正忙前忙後地在佈置餐桌,手裡捧著一個很大的白瓷湯盆,看見喬伊進來,就很燦爛地衝她笑了一下。
喬伊問:「飯做好了?」
小胡說:「好了,好了,馬上就開飯。」
喬伊想,也許這個時候跟媽媽說了比較合適吧。她三步並作兩步跑上樓梯,又躡手躡腳地接近爸媽的房間,她看見爸媽的房間門半開著,爸爸坐著,媽媽站著,他們正在談論著什麼,半開著的門就像一幅剪裁合適的軸畫,時光一下子倒退到十幾年前,也是像這樣一個黃昏時分,也是這樣半開著的房門,爸媽也是這樣一個坐著,一個站著,討論她上重點中學的事。為報考哪所重點中學,爸爸和媽媽的意見有些分歧,兩個人就這樣談了很久,也不開燈,似乎感覺不到天快黑了。
喬伊站在離那房門兩三步遠的地方,不再向前,想起小時候的事來,鼻子酸酸的,竟有些想哭。
全家裡圍坐在餐桌邊吃飯,小胡剛才手裡拿著的那個大大的白湯盆擺在飯桌中央,飯菜內容豐富,但最受歡迎的還是保姆煮的那盆湯。那種白蘿蔔牛肉湯的顏色真是清爽,白得好像牛乳一樣,喬伊聽到不時有人「咕嚕咕嚕」喝湯的聲音,就也用勺盛到碗裡,連喝了好幾碗。
姥爺說:「北京市政府這場戰役打得漂亮,瘟疫基本上已經控制住了。」
姥姥說:「這事可馬虎不得,還得提高警惕,聽說這病毒有捲土重來的可能性。」
爸媽也參加了討論,喬伊覺得自己一直插不上嘴。她心裡有事,就越發地沉默不語,她在尋找機會,把要跟張曉光結婚的事擺到桌面上來。但她一直沒有機會,全家人都在談論「白色瘟疫」的事,如果在這個時候突然提出結婚,別人肯定以為她瘋了。
柳葉兒晚飯吃得極少,只喝了一碗湯,吃了薄薄一片麵包,就上樓去了。她黑色的帶暗花紋的長裙,給喬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是在全家一片熱烈的喝湯聲中無聲地離開的,她的長裙輕輕擦著地面,走得楚楚可憐。
喬伊坐在那裡,看著柳葉兒的背影一寸一寸變短,然後整個兒地消失在樓梯拐角處,她能理解小姨媽心裡是多麼的落寞,她希望永遠引人注目,希望引起家裡人時時刻刻的關注,但在她得病後的漫長歲月裡,家裡人把精力和耐心差不多已經用光了,剩下的只有近乎麻木的眼睛,把病態當成常態,她的病很難再引起家人的注意。在這個家裡,在柳葉兒眼裡能稱得上「知己」的,大概只有喬伊一個人。
——你要走了?
——我要到哪兒去?
——你要結婚了。
——你怎麼知道的?
——什麼都瞞不過我的眼睛。
柳葉兒正在她自己屋裡安燈泡,喬伊吃過晚飯從她門口經過,被她叫住了。「進來!有話跟你說。」於是,她就說了上面那番話。她站的位置很高,正把手中的燈泡擰得忽明忽暗,她的房間就像一個密室,隱藏著無數秘密,而「喬伊要結婚」就是這眾多秘密中的一個。
喬伊憋了一晚上沒說出口的話,倒讓一個精神有問題的人,隨隨便便說出來。
這世界越來越怪了。
焦慮的趙楷
「我還是找不到小夏,急得我沒辦法。」
趙楷出現在電視台演播室裡,樣子有些變了,他的頭髮黏噠噠、濕漉漉地貼在腦門兒上,眼鏡上積著一塊白斑似的油。他說「急死我了」,「急死我了」,反覆說這句話,然後用食指頂一下眼鏡,又說了句「我實在是沒辦法」。
喬伊把趙楷從演播室裡領出來,走廊裡空寂無聲,地面上反射著青白的光亮,喬伊感覺他倆就像站在一塊光滑的冰上,上面沒有天,下面也沒有地。
——她說她不會再理你,真的真的。
——為什麼?為什麼變化這麼快?
——不為什麼,就是這樣。
——這樣啊?
冰面上出現了嗡嗡的回聲,他們不知道怎麼會出現這樣的效果,他們說話的語速比較快,都有些沉不住氣似的,喬伊想她的前男友寧浩會不會也像趙楷這樣,在這座城市裡瘋了似的滿世界找她。
喬伊猶豫了一下,從小包裡掏出一個黑封皮的活頁本「刷刷」寫了幾筆,她說:「喏,給你,我也不怕得罪小夏了,這是她的地址,她現在躲起來在寫一個電影劇本。」
「她不是電視導演嗎?怎麼又改電影了?」
「小夏的個性你還不知道,她一直很嚮往草原,夢想著能拍一部歷史大戲。」
趙楷說:「她這種性格真令人擔心,想到什麼是什麼,一會兒天,一會兒地的,跟都跟不上。」他拿了那張紙,很快消失在樓道盡頭。
趙楷走在路上,時間大約是上午10點左右,陽光曖昧,天空的顏色有點灰。他走在鬧市區的步行街上,腦子裡亂哄哄的,不知到哪兒才能打到一輛出租車。他一直往前走,盲目地沒有目標地往前走,好像只要走得快一點就能找得到小夏似的。
他忽然感到餓了,這才想起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一直沒吃東西。妻子跟他嘔氣,說他從雲南回就像換了個人似的,「不知是什麼人把你的魂兒勾去了。」妻子陰陽怪氣地說。
一早起來他跟妻子說要去駕校練車,下樓打了一輛車,突然改變主意了,讓司機開到電視台去。他一心想要見到喬伊,從她那裡打探到小夏的地址。得到小夏的地址之後,他忽然感到餓了,就近拐進一家裝飾得紅紅綠綠的小吃店,叫了一碗餛飩和一屜小籠包,手裡拿了一根還未掰開的木筷,愣愣地坐在那裡等著。
他對自己說,我這又是幹什麼呢,放著好好的班不上,跑到這裡來吃餛鈍,該不是神經錯亂了吧。趙楷以前是嚴謹有規律的男人,從不輕易移動自己的生活坐標,但自從遇到了小夏,一切都被打亂了。
餛飩和小籠包被熱氣騰騰地端上來。很少有人在這個時間吃早飯,所以廚師做得很快。餛飩做得十分飽滿,餡大,皮兒薄。精巧的餛飩皮兒在陽光下如透明的水袖,在淡褐色的湯裡輕飄飄地舞動著。趙楷竟有些捨不得吃了。
小籠包一口一個,趙楷很快就吃飽了。吃飽了飯,生活又有了新目標,他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了。
鏡子裡有什麼
趙楷走了之後,喬伊坐在化妝鏡前一陣陣走神兒。
化妝師還沒有來,被採訪的嘉賓也沒有來。今天是節目改版的第一天,喬伊的節目由《喬伊秀》正式改名為《喬伊的約會》,今天的節目對喬伊來說很關鍵。喬伊坐在鏡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大腦裡面一片空白。
化妝師拎著化妝箱走進來,跟她打了個招呼,然後開始工作。喬伊把臉交給她,把心思留給自己。她的思路在古怪的路徑上跳來跳去,一會兒是趙楷跟小夏,一會兒是小夏和她的電影,一會兒又想到自己就快要結婚這件彷彿並不真的是真事上去。
有那麼一剎那,她被自己的錯覺嚇了一跳。
她從鏡子裡看到另一番景象。
盛大的婚禮場面,香檳酒,漂亮的婚紗,衣著光鮮的來賓,在陽光下熠熠發光的黑色轎車,音樂,掌聲,隆重的儀式,麥克風發出嗡嗡的響聲,人被那種聲音擠壓著,發出變調的聲音。
化妝鏡裡出現柳葉兒的臉,她默不做聲地站在喬伊和化妝師的身後,凌亂的頭髮彷彿剛被雨水淋過,顯得濕漉漉的。
喬伊回頭看時,卻是另外一個女人,她的年齡和柳葉兒相仿,在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她曾在內蒙古插過隊,1977年恢復高考,她順利地考上大學,後來成為一名作家。她寫過大量的描寫知青生活的小說,筆名葉崢嶸。
面對葉崢嶸的時候,喬伊不知為什麼,總是想起自己的姨媽柳葉兒。
喬伊忍不住談起姨媽的故事。
葉崢嶸坐在對面,聽得很認真。
就在喬伊採訪作家葉崢嶸的同時,趙楷正從那家裝飾得花花綠綠的小吃店出來,他精神振奮了許多,大步流星地走到道路的出口處,伸出大長胳膊攔住一輛車。
出租車在道路上轉了幾個圈,才找到紙上寫的那座舊紅磚樓。趙楷走在濃陰遮蓋的磚路上,心情十分複雜。他害怕遭到拒絕。
他果然遭到了拒絕。
——你怎麼來了?
——是誰告訴你我在這裡?
——你走吧,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都是她一個人在說。
門只留了很小的一條細縫,她把這硬邦邦的三句話扔出來,就把門關上了。
小夏回到桌邊,繼續寫她的劇本。劇本將她帶到遼闊的大草原,那裡水土肥美,青草茂盛無邊,在平和中又孕育著危機,部落與部落之間的戰爭時有發生,身披鎧甲的翩翩少年,就在趙楷來按門鈴的前一秒鐘出現在電腦屏幕上。
「彎弓,射鵰,飛馬。藍天下寶劍的寒光一閃……」
小夏看見屏幕上出現這樣的字樣。暗中如有神助,她的指尖在鍵盤上飛快地擊打著,眼前出現了寶劍劃過後的寒光。她的精神全部集中到劇本寫作上,感覺不出時間的飄移。到了下午4點,小夏聽到外面響起打雷的聲音,就站起身到跑到窗邊去關窗戶。
這時候,她看見有人直挺挺地站在樓下淋雨。從樓上窗口往下看,樓前那片空地上的紅磚被雨水淋得油光水滑,那人站在那片紅磚地上,就像被釘子釘在那裡,一動不動。
小夏轉身拿一把傘衝下樓去。
她站在樓門口,衝他喊:「趙楷,你瘋了啊!」
趙楷就像沒聽見一樣,依舊直挺挺地站著,看樣子他已經站了好幾個鐘頭了。
他們回到房間,他渾身上下都濕透了,他睜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看著小夏,然後一把抓住了她,「我可找到你了!」抓得小夏胳膊上的肉生疼,他一點也沒有感覺。
小夏說:「我不是躲你,我是真的有工作要做。」
「我不會影響你的工作。」趙楷說,「我怎麼會影響你工作呢。」
小夏回到電腦桌邊,試圖再次進入劇本中的意境,那「寒光一閃的寶劍」、「身披鎧甲的少年」不知躲到什麼地方去了,草原的意象被一場雨澆得無影無蹤,剩下的只有站在身後的那個濕漉漉男人。
浴室裡霧氣瀰漫,她看見從霧氣中走出來的人,正是那個身披鎧甲的翩翩少年。
滿天星星。她平躺在大地中央。
鎧甲少年朝她緩緩走過來。
她看見從霧氣中走出來的人,在瞬間與鎧甲少年合二為一,他們原本是兩個人,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他們在星光中變身為一個人,那就是小夏情人。
男人帶著濕漉漉的水汽進入小夏的身體,小夏沒有聞到遠古的氣息,而是聞到一股飄柔洗髮水清爽的香氣。在這種香氣裡她逐漸回到現實中來,她的身體與現實中的男人粘連在一起,互為對方的一部分。因為許久沒有觸碰男人的身體,小夏變得異常亢奮,她發出尖銳淒厲的叫聲,男人覺得很刺激。
男人說:「好像又回到了雲南。」
女人尖叫的聲音平直滑行,如果在草原上,可能能傳得很遠。
節目仍在繼續
知青作家葉崢嶸胸口彷彿安著一條拉鏈,一旦坐到鏡頭前,她就把胸前的拉鏈「嘩啦」一拉,把肚子裡的苦水嘩嘩往外倒。
喬伊有些後悔《喬伊的約會》第一期就請了這麼一位「訴苦型」的作家,她的故事是那麼苦澀,那麼過時,與現代生活毫不沾邊,其實喬伊節目改版的真正原因是想壓過另一節目主持人雪蒂,雪蒂是喬伊明爭暗鬥的競爭對手,雪蒂主持的節目《夜訪名人》的收視率大有超過《喬伊秀》的趨勢,特別是在「白色瘟疫」之後,雪蒂的節目突飛猛進,逼得喬伊不得不改版,想些能吸引觀眾的新花樣出來。
於是,她就做了「懷舊」這一塊。但效果並不理想,葉崢嶸型的作家,實在讓她感到興味寡然,她的那些與麥秸草垛有關的回憶,實在不能引起喬伊的共鳴。她只有兩眼直愣愣地盯著葉崢嶸,靈魂出竅似的,思緒早就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祝你節目改版成功!」
喬伊從雪蒂祝賀的聲音裡,聽出別有用心的嘲笑。那是中午的時候,她們在電視台的化妝間裡相遇,兩人雖是客客氣氣地說著話,但彼此都知道對方心裡在想什麼。
雪蒂是那種妖艷的、頗有幾分風塵味道的女子,她身穿錦緞旗袍,細跟涼鞋,臉上永遠擦著粉。她的頭髮永遠不怕麻煩地攏在一邊,這樣好方便她斜著眼睛看人。
「喲,喬伊,我聽說你快要結婚啦?」
有一天,她碰到喬伊,陰陽怪氣地問。
喬伊不想跟她多說什麼。關於結婚的事,她實在沒什麼好說的。
雪蒂卻擺出一副很有談興的姿勢,雙手抱在胸前,手裡擎著一支煙,嘴裡不斷向外吐著煙圈。她說,女人嘛,特別是女藝人,結了婚就完蛋了。喬伊我還是勸你不要忙著結婚,現在都什麼年代了,誰還在乎那一張破紙?
雪蒂說,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還結婚?人家離還來不及呢,你可倒好,愣拿繩索往自己脖子上套。
雪蒂說,想睡覺跟誰睡不行啊,幹嗎非結婚?跟我睡過的男人,哪個我也沒覺得非嫁他不可。男人嘛,不能跟他們太認真的。
雪蒂說了這番話,說得高興,說得盡興,說完了,就把煙蒂扔到地上,用細跟鞋能挨著地的前半部分踏在上面,「吱」地用力一碾,然後搖擺著腰肢,進大樓錄節目去了。剩下喬伊一個人站在樓前的空地上發呆。
也許真的不該結婚?
關於結婚的事,喬伊又猶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