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查理?威爾遜警官發覺自己有麻煩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為了給家人買禮物,他請了一天假,跑到了牛津大街的百貨商場裡,在聖誕節的購物人潮中奮力拚殺。在倫敦生活了這麼多年,氣喘吁吁、脾氣暴躁的人群還是讓他歎為觀止,大家互相推擠著,不時因為被購物袋打中了腿而大聲咒罵。
威爾遜忍住哈欠,走向了自動扶梯。前一天晚上,他被卡邁克爾偵探從床上拖了起來,去搜查位於倫敦北部的一棟房子。很明顯,喬納森?斯塔林還活得好好的,雖然威爾遜唯一看到的證據就是一棟空房子。這位年輕的警官漸漸地無法忍耐D部門的黑暗。威爾遜是個理想主義者,他加入警隊是為了抓住罪犯,制止犯罪——但目前看來,好像所有的人都是罪犯,包括他自己在內。
威爾遜沿著自動扶梯往男裝部走去,忽然間,他的脖子後面有種被目光燒灼的感覺。他抬起頭,看到一個男孩靠在欄杆上,鎮靜地注視著自己。他走下三樓的自動扶梯,懶得理會這個無聊的小鬼。就在他翻動著一件件套頭毛衣時,某種東西讓他抬起了頭。那個男孩跟著他走到了這裡,正靠在一個模特身上,還在直直地望著他。
威爾遜脖子後面的皮膚刺痛起來——這是突如其來的不祥的預感。真是太不可理喻了,他責罵著自己。這些黑暗之地的荒唐事弄得他疑神疑鬼的。看在老天的分上,他可是個警官!他考慮著走過去讓那個男孩解釋下自己的行為,但盯著別人看又不犯法。於是,威爾遜擠進掛衣架中間,再次走向了自動扶梯。
在銀光閃爍的香水櫃檯,警官站住了,扭過脖子去看那個男孩有沒有跟在後面,沒理衣著講究的店員向他投射過來的異樣目光。在商場的這個區域,空氣中瀰漫著甜香。
「在為女士選禮物嗎,先生?」
威爾遜跳了起來。他轉過身去,看到了一位笑容可掬的美麗女人,手裡拿著一個小小的玻璃瓶子。她的臉有些熟悉,但威爾遜無論如何都想不起自己在哪裡見過她。
「呃,不是,」他連忙說,「不用了,謝謝你。」
「你確定嗎?正如你所知,這是一種非常特別的香水。」
「我說過了,我——」
還沒等威爾遜說完這句話,美女就按下了瓶子頂端的噴嘴,香水像露珠般灑落在警官的皮膚上,一陣香氣在空氣中散發開來。他想要指責這個女人往自己身上亂噴香水,但香味讓他輕飄飄的,很是愜意,開口大叫就太粗魯了。
「很好聞,是不是?」她問,「讓你感到很舒服。」
威爾遜點點頭,不由自主地想要傻笑。
「打擾了,」他聽到另一個聲音冷冷地說,「我不知道你是誰,但你不是我們的工作人員。」
美女銀鈴般地笑了幾聲,用手臂攬住了威爾遜。警官很想知道她為什麼變得這麼友好——美女通常都不會對他這麼好。「我當然不在這裡工作了!我只是在跟我的男朋友鬧著玩。」
剛趕到的店員朝威爾遜俯下身體,臉上帶著疑惑的神情:「你好像不太舒服,先生。您要我打電話叫醫生嗎?或者叫保安來?」
「他沒事。是不是?」美女隨意地說,她又往空中噴了很多香水,警官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點頭表示贊成,「他又不是唯一一個在黃金時段來購物的人——上帝保佑他。我覺得你不需要再為我們擔心。」
店員似乎想要爭辯,卻皺了皺眉頭,臉上顯出了一種忘記了重要事情的神情。她沒再說話,轉過身去跟另一位顧客交談起來。美女挽起威爾遜的胳膊,拉著他走開了。
「哎呦!」她在警官耳邊輕聲說,「剛才可真險呀!我還以為那個愛管閒事的人不會走呢。」
在威爾遜的心靈深處,他知道事情很不對勁,但他的意識還在濃郁的香氣中游弋。他任由自己被拉著走過了商場,去跟在男裝部看到的那個男孩碰頭。
「幹得不錯。」男孩壓低聲音說。
「啊呀,多謝誇獎,我的侄子,」她興致勃勃地回答,「我承認,我排練過。」
「看得出來。好了,我們帶這傢伙離開這裡吧。他顯得有點兒危險。」
這場對話像雲一樣在威爾遜的腦海裡翻騰。他聽清了這兩個人所說的每一句話,但完全沒辦法把它們串起來。每一句話都是一個巨大的謎團。燈光、背景音樂和人群融合成了歡樂的海洋。威爾遜暈乎乎地覺得這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所以他只是看著另一個自己輕快地走向了出口。
男孩扭過頭往後看去。「有麻煩嗎?」女人敏銳地問道。
「幾個保安正饒有興趣地盯著我們看。我們得走了。」
「攙著他的另一隻胳膊。」
威爾遜覺得自己快飛起來了。他僅存的理智在懷疑這樣是否正常,或者是不是應該對保安說些什麼,但他不想這種幸福的感覺和這位美女離開。
他們走出大門,來到了外面的人行道上,新鮮空氣像一記耳光一樣摑在他的臉上。一波波恐慌啃嚙著他的大腦。
「這是怎麼回事?」他含糊地問。
女人焦急地張望著街道,男孩則緊盯著商場的出口。突然間,一輛汽車尖叫著停在他們身邊——還沒等威爾遜反對,他就被塞進了汽車後座裡,那兩個人坐到了身邊。
「開車,阿蘭!」女人喝道,汽車疾駛進了車流裡。
「不——快停下!」威爾遜叫道。
後腦勺上被重重地打了一下,他像羽毛般墜入了昏迷中。
威爾遜醒來時,醉人的香氣消失了,他只感覺到頭痛欲裂,口乾舌燥。他用舌頭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費力地睜開了沉重的眼瞼,立刻痛苦地呻吟了一聲——明亮的燈光直直地照在眼睛上,讓他腦袋裡的神經像是被火燒了一樣。他試圖用手摀住臉,但卻發現自己被緊緊地綁在椅子上,繩子陷進了他的手腕和腳踝。
威爾遜搖了搖頭,想要理清蛛網般的思緒。他在燈光下瞇起眼睛,但只能看出這是一個陰暗的房間,牆上沒有窗戶。黑暗中有聲音傳來,他這才覺察到房間裡還有人。
「頭疼?」一個聲音問道。
一個人走了過來,威爾遜認出她是商場裡的那個女人。但之前她很友好,很慇勤,而此刻,她蒼白的臉繃得緊緊的,眼睛裡閃著冷酷的光,手裡還拿著一把小小的匕首。疼痛讓威爾遜的頭腦變得清醒,他一下就想起來了。
「瑪麗安!」他倒抽了口冷氣,「但我看到你被牆壓在了下面……」
「可我還是站在這裡,」她無情地回答,「我很堅強吧?」她對著站在房間另一頭的那個身影揚揚下巴,「這位是哈里。他也是我的家人——所以他也是位開膛手。你今天的運氣不太好,是不是?」
「我——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威爾遜結結巴巴地說,「你們想怎麼樣?」
瑪麗安心不在焉地伸出一隻手,摸了摸他的頭髮,又用匕首拍拍他的臉頰。威爾遜驚恐地尖叫起來。
「我們要的是答案。」她柔聲說。
哈里走上前來,站在了姑姑身邊。雖然他不過是個孩子,但他的身體很結實,這就讓他具備了種壓迫性的自信。他抱起雙臂。
「我們要問你幾個問題,你要非常非常配合,不然就麻煩大了。聽懂了嗎?」
威爾遜連連點頭。
「放過他吧。」第三個聲音溫和地在黑暗中說。
兩個開膛手一起停住了。瑪麗安翻了個白眼,哈里用手擋住眼睛,逆著燈光看了看身後。
「但我們還沒開始呢!」他反對說。
「我想看的僅限於這麼多,」一個男孩從黑暗中走到了燈下,「你好,威爾遜警官。」
威爾遜嚇得目瞪口呆,接著爆發出了沙啞而低沉的大笑:「當然了,我早該想到的。你好,喬納森。」
喬納森拉過一把椅子,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聽著,到了這裡你就有大麻煩了。我不想你受到傷害,但我不知道能不能阻止他們。我們在找一個朋友,我們認為你知道他在哪裡。」
聽到這裡,威爾遜回過神來:「你是說卡內基?」
「他還活著嗎?」
威爾遜沉默一下,點了點頭:「他們把他關在布萊克切波爾下面的監獄裡。」
哈里低低地咒罵一句:「我對把他從那裡救出來不抱希望。那地方是個堡壘。」
「他沒事吧?」喬納森急切地問。
「我本來不該知道的,」威爾遜回答,「他們不讓任何人下去,更別說我了。但我聽卡邁克爾和霍爾本說起過,讓他活著——和夜間狩獵之類的事情有關。」
旁邊的幾個人交換了眼神。
「夜間狩獵是什麼意思?」
威爾遜苦笑一聲:「不要問我——卡邁克爾從來不對我透露什麼。據我所知,這個活動明天晚上在黑暗之地舉行,他們覺得你的朋友撐不過去。」
「你最好不要跟我們耍花樣。」哈里舉起拳頭,恐嚇地說。
「這是真的,我發誓!你們想怎麼折磨我都可以,但我不知道別的事情了!」威爾遜叫道,「我對這一切都煩透了!你們,卡邁克爾,還有黑暗之地!都讓我厭倦!我希望自己從沒聽說過那個該死的地方!我只想當個普通的警察!」
「在D部門嗎?」喬納森挖苦地問。
「如果你們放了我,」威爾遜還擊道,「我明天就要求調動。我用家人的生命發誓。如果我再也不用聽到黑暗之地這幾個字,那就太好了。」
他的話沉重地懸在空氣中。
「好了,我相信他,」喬納森終於說道,「我想可以結束審訊了。」
「喬納森,」瑪麗安說,「我們綁架了一個警察!你真的覺得放了他是個好主意嗎?」
「我覺得在短時間內,威爾遜不會跟別人說起這件事。我們還能怎麼樣?把他永遠關在這下面?殺了他?」威爾遜害怕地瞪大了眼睛,「就算他走漏了風聲,我們也不在這裡了。」
「你是說……?」
喬納森點點頭:「回黑暗之地去。是時候了。我們把他扔在某個偏僻的地方以後,就動身穿越。」
瑪麗安惆悵地歎了口氣,放下了匕首:「知道嗎?你越來越不好玩了。」
三個人轉過身,向門口走去,威爾遜狐疑地大叫道:「你們真的要放了我?」
哈里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臉:「我還能說什麼?我們都是好人。」
喬納森在黑暗中停下了腳步:「不過你可以幫我做一件事。等你看到卡邁克爾,你可以告訴他我們去了哪裡,說不說都隨便你。但替我給他帶一句話。」
「什麼話?」
「下一個就是你。」喬納森陰鬱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