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滑落,冰冷的死亡氣息籠罩了黑暗中之地。在野人街和寒鴉廣場上的豪宅裡,瑟瑟發抖的主人們生氣地命令著男僕把壁爐裡的火再燒旺些;女僕們則跑到樓上,往床褥下面多加一床毯子;在下弗利特,窮人們用破衣服裹住自己,擠在一起取暖,而且意識到了身體較為虛弱的人到了第二天早上再也不會醒來。
即使是在布萊克切波爾,開膛手富麗堂皇的家裡,冰冷的氣流也像鬼魂般在走廊遊蕩。外面的庭院裡,狂風在空中盤旋,吹打著莊嚴地在雪地裡蹣跚而行的隊伍。隊伍的成員都穿著喪服,女人們是黑色禮服和手套,臉上罩著蕾絲面紗,還不停地用黑邊小手帕擦拭著眼睛。男人們則是三件套西服,外罩毛皮大衣,帽子上的黑緞帶在風中拂動。手裡高舉的提燈在黑暗中照亮了道路,人們跟在一輛嘎吱作響的大車後面緩緩行進,車上躺的是托馬斯?開膛手冰冷而毫無生氣的屍體。
隊伍向著一座小小的圓形建築走去,那棟房子坐落在布萊爾切波爾南牆附近,有著尖尖的屋頂。花崗岩牆壁上開著狹長的拱形窗戶,打開的門裡漏出微弱的燈光,流淌到了外面的雪地上。布萊克切波爾的陵墓是前三位開膛手的最後安息之地。在繼任者的意旨下,托馬斯也終於可以加入祖先的行列了。
與加冕禮轟動的盛況比起來,開膛手的喪禮簡單而私密。黑暗族民們不願意面對這樣的想法:他們最幸運的居民也會受到死亡的折磨。在小小的人群中,有個人的缺席顯得格外打眼——盧西恩本人。血承儀式後,開膛手就躲在宮殿的會客室裡,並且嚴令其他人不得打擾。不管他有什麼打算,看來他並不願意和輔政大臣分享。
由於盧西恩沒有顯露出要參加父親葬禮的意願,帶領哀悼者隊伍的重任就落到了霍爾本身上。他緊跟在托馬斯搖搖晃晃的靈柩後面,陷入了沉思。他選擇和盧西恩結盟純粹是出於很現實的原因——瑪麗安太過強大,會是個鐵腕統治者。但盧西恩的喜怒無常很讓人擔憂,他表現出了一種尖酸刻薄的情緒化,跟霍爾本最初拉攏的那個精明冷酷的人截然不同。
霍爾本邊沿著大理石台階拾級而上,邊在心中做著分析:如果開膛手掌握了權勢就失去了自控能力,這也許是他的優勢。正確行事的話,瘋子就像一副牌一樣容易操縱。不過他還是會謹慎小心——行動得過快,盧西恩會立刻發現他。雖然開膛手不過是個跛子,但他能夠變身為黑鳳凰,那種隱身在陰影和恐懼中的怪物能夠在幾秒鐘之內把霍爾本撕成碎片。最好避免正面交鋒。在這種形勢下需要最精明的手腕,輔政大臣在踏入陵墓時做出了總結。
大片點燃的蠟燭照亮了室內,開膛手的陵墓是座盛滿了惡意的精美聖壇。牆壁是由珍稀的紅色大理石雕刻成的,那些讓人眼花繚亂的圖案就像是動脈和靜脈,整座建築的內部彷彿是由內臟和肉體構建的。如果仰起頭往天花板上看,那可就犯了大錯了:牆頂的裝飾橫條上雕刻著謀殺案的受害者,其藝術價值僅僅體現在他們被解剖的精確性上。後牆上有幾座低矮的拱門,是幾位開膛手墳墓的獨立入口。房間正中是一座醒目的黑曜石雕像,這種黑色的礦石以其穿透性的力量而聞名。雕像雕刻的是一位穿著斗篷的男人,手中高舉著匕首,準備向下猛刺:傑克——他是黑暗之地第一任,也是最可怕的統治者。
靈柩停在了傑克的雕像下面,托馬斯死氣沉沉的眼睛凝視著自己的曾祖父。哀悼者緘默地在屍體四周圍成了個半圓,霍爾本舉起雙手致了下意,開始致辭。
「我親愛的朋友們,今天晚上,我們齊聚一堂,見證托馬斯?開膛手,這位殘忍無情的統治者的葬禮。願——」
嘎吱一聲巨響,陵墓的門被推開了。「真是該死!」一個聲音怒吼道。
盧西恩?開膛手跛著腿走上通道,絲毫沒理會因為自己的登場而引起的詫異的低語聲。輔政大臣掩飾住驚訝,優雅地彎下腰去,深深地鞠了個躬。
「開膛手閣下。你的到來對我們和您的父親來說都是一種榮耀。」
盧西恩不感興趣地往靈柩那邊看了看:「我的父親會很樂意把我吊在泰伯恩樹上。他詛咒我的名字裡的每一個字。蛆蟲會爬滿他的身體,我並不在乎。」
霍爾本老練地清了清嗓子,轉向了其餘的哀悼者:「我想,如果能讓開膛手單獨向他的父親致上敬意的話,那就最好不過了。等他結束後,大家還有機會。謝謝各位的到來。」
哀悼者們吞下抱怨,站起來向出口走去。人走光後,霍爾本關上了大門,現在只剩他和盧西恩了。開膛手走過大理石地面,那條瘸腿比任何時候都要惹眼。
「有麻煩嗎?」霍爾本質問道。
盧西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可以那麼說,輔政大臣。卡邁克爾從光明之地傳信來了。他找到我姐姐了。她還活著。」
「他為什麼沒採取措施?」
「被喬納森?斯塔林給阻止了。」盧西恩走過來,把臉貼到霍爾本臉上,「你對我保證過,那小子死了。」
霍爾本訝異地眨眨眼睛:「斯塔林還活著?我把他留在了你死去的哥哥的墳墓邊,那裡可是有一整隊拿著槍的人。」
「他們失手了。」盧西恩咬牙切齒地說。
「請原諒,開膛手閣下。是我低估了那小子。他相當有……韌性。」
盧西恩咒罵了一句,聲音在陵墓內久久迴盪:「這種事不該發生在你身上,我備受重用的輔政大臣,如果我的姐姐奇跡般地生還了,並且開始在黑暗之地走動,那我在血承儀式中的勝利就會極具爭議。」
「大概我能把這種局面扭轉為我們的優勢,」霍爾本嗅到了機會,「如果你告訴民眾有陰謀威脅到了王權統治,我們就能讓弓街警察留在外面,直到他們清除掉你的全部敵人。」
盧西恩坐在了傑克雕像的基座上,皺起眉思索著:「你說得有道理,輔政大臣。這剛好能配合我要徵收的新稅。」
霍爾本皺了皺眉頭:「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開膛手閣下。」
盧西恩走到棺材前,俯視著父親的屍體,臉上帶著輕蔑。「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父親說我太孱弱了,沒法做他的繼承人。一個跛子是沒法執掌黑暗之地的。我的哥哥死後,他就垮了。我甚至相信他更喜歡瑪麗安些——那個女人。」盧西恩搖了搖頭,「但與此同時,我的父親越來越老,他的統治也變弱了。你還記得黑暗之地初期的那些故事嗎,輔政大臣——開膛手傑克像抹掉髒指印那樣在倫敦的地圖上抹掉了本區?那個年代,這裡的市民比奴隸還要少!因為害怕統治者的暴政,大家拚命工作來為他累積財富。但在我父親的統治下,黑暗族民變得軟弱嬌貴了。需要有人提醒他們生活有多艱辛。我的統治將提供這種提醒。」
「您要徵收什麼稅?」
「正如你所說,黑暗族民應該向他們的開膛手表示感激。從這一刻起,每個人——男人、女人、孩子——都要每個月付給我五英鎊。我們就叫它……陰謀稅。凡是拿不出錢的人就被認定是叛亂者,會被進行相應處理。」
霍爾本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黑暗族民們不可能接受這樣殘暴的新稅!看來他的懷疑似乎是正確的——盧西恩的理智在崩潰。
「這個做法既強硬又睿智,開膛手閣下。」他弓下身去。
「如果我想讓你拍馬屁,我會說的。」盧西恩冷酷地回答。他昂起頭叫道:「麥克納利!」
陵墓底下響起了隆隆聲,堅實的地面波動起來,鵝卵石和石頭噴泉似的湧向半空中。伴隨著雷鳴般的咆哮聲,噴泉凝固成了一個直立的人形,皮膚完全由磚石組成。磚頭構成的麥克納利像座房子一樣聳立在霍爾本和盧西恩面前。它是弓街警察的首領,足足比手下的磚頭人高出了一個頭。
「尊敬的閣下,有何吩咐?」它用深沉的男低音問道,煤灰從他嘴巴裡濺落到了陵墓的地面上。
「我的姐姐還活著,在光明之地——和一個叫喬納森?斯塔林的男孩待在一起。他們是我的強敵,也是王權統治的直接威脅。如果他們往黑暗之地看上一眼,我需要知道。如果他們膽敢溜回這裡,我需要警察處死他們。你聽懂了嗎?」
麥克納利歪了歪頭,這個動作發出了響亮而刺耳的聲音:「我聽懂您的命令了,開膛手。但血承儀式結束了,該讓弓街警察回到布萊克切波爾休息了。」
「聽我說,」盧西恩嘶聲道,「你們要留在街上,直到發現瑪麗安和斯塔林為止。我是開膛手,所以我的命令就是你們的準則。還有一件事,我要徵收新稅。每個人每月支付五英鎊。凡是拒絕付錢的人都會被抓起來,關進布萊克切波爾的牢房裡。你們要執行這件事。聽懂了嗎?」
麥克納利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很好,給我離開這裡,把我姐姐和斯塔林找出來!」
麥克納利分解成石頭,滲進了地板下面,隆隆地穿過了地底。
「他很有能力,」霍爾本說,「不會讓你失望的。」
「如果我手下的人能有一個得到這樣的評價,那就太好了。」盧西恩尖刻地說。
霍爾本看著盧西恩吃力走出陵墓,再也抑制不住臉上的微笑。他仰起頭,看著傑克的黑曜石臉龐,眨了幾下眼睛。
「開始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