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簡直無法相信!」沿著佩爾梅爾往回走的路上,芮奎拉氣憤地說,「在盧西恩做出了那種事情之後,霍爾本怎麼能允許他參與血承儀式呢?」
「我猜,輔政大臣想讓人們知道他不偏袒任何一邊,」卡內基回答,「我就知道盧西恩不會永遠躲下去。這下,瑪麗安可能會徹底解決掉他。」他瞟了瞟喬納森,「你沒事吧,小子?我還以為你會爬到檯子上去呢。」
「嗯,那會兒我失去控制了。我都忘了自己有多恨盧西恩了。」
「那並不丟人,」狼人堅定地說,「我不在乎附近有多少流氓無賴——如果盧西恩繼承了王權,黑暗之地就永無寧日了。記住我的話。」
他們飛快地把人群甩到身後,懷著悲觀的心情離開佩爾梅爾,向野人街走去,溫德塔山莊就驕傲地矗立在這條路上。他們爬上本區北部的山丘,呼吸著清新而潔淨的空氣,繞開一座座巨大的宅院,沿著狹窄曲折的道路往前行進。就跟往常一樣,喬納森還是無法相信黑暗之地會存在野人街這樣的地方,因為本區的絕大多數居民還居住在骯髒污穢的環境裡。這條街道是種漫長又奢侈的誇耀。儘管到了冬天,街上的樹木還是枝繁葉茂的,就好像自然規則對它們不起作用。
因為盧西恩現身而引起的激動在身體裡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逐漸增長的憂懼。雖說卡內基再三保證過,但喬納森還是覺得去溫德塔山莊不是個好主意。發生在泰伯恩樹的事情只是證明了吸血鬼的失蹤有多麼奇怪。下一任開膛手還懸而未決,如果溫德塔選擇了在家族血承儀式期間去光明之地,那肯定是有極其重要的原因。但又跟喬納森有什麼關係呢?
道路忽然平坦起來,變成了筆直寬闊的大道。樹木遮天蔽日,除了一天當中的早些時候,整條路都陰沉沉的。一路上都在閒聊的幾個人閉上了嘴巴,在緘默中往前走去。大道盡頭是長滿苔蘚的高大圍牆和令人望而生畏的鐵門。喬納森極目望去,看到傷痕纍纍的哥特式建築連綿起伏:那就是溫德塔山莊。
芮奎拉推開覆蓋著常春籐的大門,輕快地踏上了長長的沙石車道。喬納森在她後面慢吞吞地邁著腳步,緊張地適應著周圍的環境。雖說是第四次到溫德塔山莊,但他依然保持著初次來時的感覺:最為明顯的就是那種死氣沉沉的寂靜,沒有生命和聲音存在的跡象。就連房子前面的噴泉也關閉了,只有那座孩子的雕像還在捂著眼睛,沒有緣由地保持著哭泣的姿勢。
「這地方讓我毛骨悚然,」喬納森輕聲對卡內基說,「萬一是個圈套之類的怎麼辦?」
狼人停下來,尖銳地看著喬納森:「你什麼意思,小子?你覺得芮奎拉出賣了你?那個小姑娘可能有些桀驁不馴,但我都不記得她為了救你,冒過多少次生命危險了。你再找不到比她更好的朋友了。」
「我不過是說——」喬納森的臉紅了。
卡內基悲哀地搖了搖頭:「光明族民們。你們是沒有忠誠可言的。」
小女僕按響前門的門鈴,通過窗戶觀察著宅院裡的動靜。她皺著眉頭轉向了同伴們。
「這個時候,佩勒姆先生本來應該在的。」她說。
屋子裡悄無聲息,芮奎拉從制服的衣褶裡掏出沉甸甸的鐵鑰匙,打開了門。門廳遠處一片昏暗,帶著地穴中特有的冰冷氣息。卡內基邁開大步,迫不及待地跟上了芮奎拉,挑剔地打量著牆頂的木製裝飾;喬納森躊躇地站在門口,不太想進去。
「佩勒姆先生?」芮奎拉叫道,「您在嗎?」
山莊裡依然一片寂靜。
「好像一個人也沒有,」卡內基沉思地說,「我們為什麼不分頭轉轉呢?」
「分頭行動?」喬納森驚恐地問道。
「小子,就算是你,也不會在一座空房子裡碰到麻煩。看來這裡不會有什麼陷阱之類的東西……」狼人像是突然間想起了什麼,詢問地看了芮奎拉一眼,小女僕搖了搖頭,「那就好——我來負責上面幾層,芮奎拉,你檢查傭人房。也許我們的佩勒姆先生睡得太死了。小子,地窖就交給你了。如果有什麼發現,就大聲叫。」
說完,卡內基就昂首闊步地走上了主樓梯,消失在二樓的樓梯間裡。芮奎拉朝喬納森微微聳了聳肩,匆匆走向了隔壁房間。
雖然溫德塔不在這裡,但到處都有他留下的痕跡:豪華的餐廳裡,長餐桌的盡頭只有一個座位;巨大的閱覽室裡,書桌上攤開著一本書;書房裡還有未寫完的信,鋼筆還擱在墨水瓶裡。朦朧中,吸血鬼彷彿會隨時出現,繼續進行他未完的工作。
喬納森小聲嘀咕著,勉強往後樓梯走去。他最不想幹的事情就是到地窖裡去,但又不想向芮奎拉承認自己很害怕。僅剩的自尊心支持著他走下宅子的最底層,推開了嘎吱作響的地窖門。
他首先感覺到的就是寒冷——這裡的空氣冷得就像冰。細碎的燈光灑落下來,怯懦地照亮了搖搖欲墜的桌子和遠處牆壁上的酒架。喬納森踩著石板,緩慢地往前移動著,呼出的氣在空中形成了一團團白霧。這裡就跟山莊裡的其他房間一樣,沒有生命的氣息,沒有蜘蛛網和爬動的老鼠。從桌子邊走過時,有東西擦到了他的腳踝。他低下頭,心臟狂跳起來。
那是一隻死人的手。
喬納森嚇得大叫一聲,跌跌撞撞地往後退去。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自己找到了溫德塔,但他隨即就意識到這個人穿著正裝,戴著僕人的領結。屍體四肢攤開地躺在桌子下面,脖子上帶著一道傷口。
樓梯上傳來一陣騷動,卡內基揮舞著大燭台,匡噹一聲衝進了地窖。看到屍體,狼人打著滑停下了腳步。等發覺沒什麼危險時,他望望喬納森,眼睛裡帶著令人沮喪的笑意。
「啊,很好,我確實是說過了,有了發現就大聲叫。」
「這並不好笑,卡內基!」
「我知道,小子,」狼人把燭台放在桌子上,查看著屍體,「我來假設一下,我們找到了佩勒姆先生?」
「就是他。」一個女性的聲音回答。喬納森轉過身去,看到芮奎拉站在門口,悲哀地注視著這一切。小女僕走過來,跪倒在屍體旁邊,合上了管家的眼睛。這個行為表明了一種鎮定的接受,也意味著她並不是初次在這棟房子裡看到這種可怕的場景。
「待在這個地方,死亡似乎成了一種職業性威脅,」卡內基說,「你的主人真的很危險,芮奎拉。」
「這是他的天性,」她平靜地回答,「在這件事情上,溫德塔別無選擇。」
「真的嗎?那麼,這麼多年來,你為什麼還活著?」
小女僕張開嘴巴想要回答,但又停住了。
「等等,」喬納森咬著嘴唇,思索著,「他在地窖裡做什麼?這裡又沒什麼東西。」
卡內基對著一瓶瓶葡萄酒揚了揚下巴:「也許他是來為溫德塔拿酒的。」
「我對此表示懷疑,」芮奎拉說,「自從他病了以後早已滴酒不沾。這幾個月,我都沒有理由下來。」
喬納森跪下去,檢視著管家手邊的那幾瓶酒。小女僕緊張地在一旁看著。
「請留點兒神——那幾瓶是這棟宅子裡最珍貴的酒。如果它們有什麼閃失,我的主人會發狂的。尤其是那一瓶——那可是無價之寶。」
「這個嗎?」喬納森的手停留在酒架最下層一個髒兮兮的瓶子上,「是嗎?哦,無所謂了,反正溫德塔從來沒真正喜歡過我。」
他把那瓶酒從架子上拉了出來。當他移動酒瓶時,看到瓶底繫著一根繩子。卡嗒一聲巨響,酒架遠處的牆壁滑開了,露出了漆黑的入口。
喬納森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塵:「看來佩勒姆先生找到了出乎他意料的東西,有興趣進去看看嗎?」
卡內基把燭台遞給他:「這是你發現的,小子。你先進吧。」
喬納森深深了吸口氣,走進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