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夜晚詭異的寂靜過後,再度看到街道變得繁忙實在是種安慰,格蘭德上充斥著熟悉的小販吆喝聲和馬車奔跑的聲音。但黑市交易和見不得人的密謀就顯得很不自然——頻頻地扭頭,眼睛緊張地瞟著距離最近的牆壁,就好像在害怕弓街警察隨時冒出來。
只有卡內基好像沒受到這種氣氛的影響。他把手揣在口袋深處,帶著芮奎拉和喬納森衝進了格蘭德上往北湧動的人流裡。每個人似乎都在往同一個方向移動,對這座市鎮來說可真是太不尋常了。
一個報童在路邊搶佔了有利地勢,他站在一個倒扣的貨箱上,用報紙從路人手中換來硬幣。
「快來買《秘聞》呀!」他大叫道,「晨間版特別報導——家族血承儀式今天啟動!」
一陣興奮的顫慄掠過喬納森的身體。在黑暗之地的時候,他聽說過家族血承儀式的故事,但從沒想到過自己可以親眼見證這一幕。按照傳統慣例,開膛手的繼任者將由其後代通過殊死搏鬥選出,而搏鬥的場所則是光明之地——很顯然,這項舉措是為了提醒黑暗族民們,怯懦的倫敦人在開膛手傑克時代背棄了這片腐朽的土地。
報童被圍得嚴嚴實實——因為懶得付錢——格蘭德上的居民直接粗暴地搶走了他夾在胳膊下的報紙。
「嗨!別這樣啊!」報童抗議道,「報紙有的是!不要急嘛!」
這個抗議完全沒有作用:喬納森聽到貨箱被踩得嘎吱嘎吱響,報童被推倒在人群裡,最後一份《黑暗之地秘聞》飛到了半空中。卡內基從喉嚨深處發出了低沉的笑聲。
「怎麼所有人都大驚小怪的,還真是讓我詫異,」他眉飛色舞地評論說,「這次繼承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你真的這麼想嗎,伊萊亞斯?」芮奎拉問道。
「很簡單的推理。托馬斯-開膛手有三個孩子,對吧?在好多年前,家族血承儀式還沒開始的時候,盧西恩就謀殺了自己的親兄弟詹姆士,設法打破了我們這個鬼地方僅有的法則。如果他在公眾面前露臉,就會被處以私刑。剩下的唯一合法繼承人就是瑪麗安了。忘掉家族血承儀式吧——這只不過是場加冕禮。」
從某種程度上,喬納森希望狼人的觀點是對的,但他並不是很確定。儘管他差點兒死在了盧西恩的手上,但事實明擺著,這位開膛手的子嗣是全黑暗之地唯一一個知道喬納森的媽媽出了什麼事的人。如果特麗薩-斯塔林還活著,喬納森需要盧西恩也活著——至少在說出特麗薩的下落之前,他還不能死。
「說到托馬斯的繼位,」卡內基繼續說道,「那可是名副其實的大事件。他有三個兄弟,都和他一樣卑鄙強壯。他們連續在光明之地戰鬥了兩天,等到托馬斯把他們全都放倒以後,他自己也剩下半條命了。有傳聞說,他是靠雙手和膝蓋爬回布萊克切波爾的。所有人都覺得他活不了了,街上幾乎發生暴動。於是警察們跑出來,和幾個暴動煽動者好好地聊了聊。有趣的是,從那以後就風平浪靜了。」
前面的十字路口處,人群湧向了西邊的佩爾梅爾,這條寬闊的大道通往開膛手家族的祖宅。洶湧的人流有把他們衝散的趨勢,喬納森和芮奎拉緊跟著卡內基,利用狼人高大的身體躲閃著人們的推擠和碰撞。
佩爾梅爾是一條筆直的大道,兩排矮小的樹木排列在路的兩側,樹幹扭曲而焦黑。地平線上,布萊克切波爾灰暗的外牆分外醒目。從開膛手傑克的時代起,它就一直保護著自己邪惡的居住者,以免他們受到子民視線的玷污。只有那華美的尖頂洩露了牆裡有建築物存在的秘密。每塊石頭都是黑夜的顏色,並且肯定有好幾噸重。對喬納森來說,只有時間的流逝,一個世紀接著一個世紀過去,才能削弱這道防線的力量。
每走近一步,牆壁就顯得愈發高大。黑暗族民們顯出了一種敬畏的臣服。布萊克切波爾的大門外,佩爾梅爾變成了寬敞的廣場,正中央有一座高台,上面聳立著怪異的木製建築。人們滿懷期待地在高台周圍走來走去。
喬納森推了推卡內基:「那是什麼東西?你說的泰伯恩樹在哪裡?」
「你眼前的不就是嗎。」
喬納森本來以為會看到一株壯麗的橡樹或樺樹,繁盛的樹枝伸展向天際。但相反,他只看到了三根木頭聳立在半空中,頂端交匯在一起,形成了個木製三角形。他仔細看去,發現三角形的橫樑上孤獨地垂吊著一股股繩子。
「在我看來,還真不像是棵樹。」他嘟囔著說。
卡內基點點頭:「這只是個綽號而已,小子。你不會沒認出這是座絞刑架吧?」
剎那間,那些搖晃的繩子散發出了更為邪惡的光澤。喬納森哆嗦了一下:「我還以為黑暗之地沒有死刑。」
「除了在血承儀式期間,」狼人淡淡地說,「不然為什麼所有人都這麼提心吊膽的?在警察們眼中,殺掉幾個市民以儆傚尤,會更容易管理其他人。」
「你是說大家都是過來看戲的?」喬納森不相信地問。
「嗯,這麼說吧,一般情況下,黑暗族民更喜歡戰爭,但絞刑也能吸引來數目很可觀的人群。」卡內基輕笑了幾聲,「托馬斯舉行血承儀式時,我也差點兒上去了,那時候我還是個小孩子,一個警察抓到我在偷蘋果,險些把我絞死。」
「就因為偷了蘋果?」
卡內基咧開嘴巴,露出了巨大的門牙:「嚴格地說,那棵蘋果樹在布萊克切波爾裡面,如果老是在牆上爬來爬去,會讓警察們有點兒頭痛……好了,貌似要開始了。」
在喬納森的注視下,四個弓街警察登上了絞刑台,木製的平台在它們的石頭雙腳下震顫不已。等它們在平台的四角站定後,一個男人就走了上來,他穿著古怪的祭典服飾,白色長髮梳得整整齊齊,表明職務的金鏈子在脖子間閃閃發光。
「那傢伙是什麼人?」喬納森小聲問道。
「奧勒留斯-霍爾本,」芮奎拉回答,「他是輔政大臣,也是開膛手家族的得力助手。在血承儀式期間,由他負責掌管黑暗之地。」
「據我所知,」卡內基翕動著嘴角,悄悄地說,「霍爾本統治這個地方的時間可比所說的要長多了。最近幾年,托馬斯-開膛手一直躺在床上,顯而易見,絕大多數決定都是由輔政大臣做出來的。」
看著霍爾本像帝王般大步走上平台,喬納森對此深信不疑。他鎮靜地站在台上,俯視著亂哄哄的人群,沉默不出所料地降臨了。
「黑暗之地的市民們!」霍爾本的聲音鏗鏘有力,輕而易舉地傳送到每個人耳中,「我們的鐵腕統治者托馬斯-開膛手不幸過世,令人悲痛欲絕,今天,大家集聚一堂,共同迎接血承儀式的啟動。按照傳統慣例,為了黑暗之地王座的輝煌榮譽,已故開膛手子嗣將站出來展開搏鬥。有人願意站出來捍衛自己的繼承權嗎?」
幾秒鐘過去了,什麼回應也沒有。就在這時,一個女性的聲音愉快地打破了沉寂。
「我想這個人應該是我。」
一個身影躍出人群,優雅地拾階而上——是一個染著紫色頭髮,皮膚白皙如瓷的女人。喬納森對她再熟悉不過了——賞金獵人瑪麗安,也是上任開膛手唯一的女兒。他們以前打過幾次交道,基本上都是喬納森落了下風。即使如此,喬納森還是對她恨不起來。
她站到了輔政大臣身邊。霍爾本很自然地弓下腰去,吻了吻她遞過來的手,然後轉向了人群。
「根據我所授予的權力,」他沉聲說,「我確認瑪麗安可以加入血承儀式。還有人希望提出聲明嗎?」
台下的黑暗族民們都把頭轉來轉去,搜尋著另一個挑戰者。受到這種緊張氛圍的感染,喬納森的心跳加快了。就連卡內基也集中起精神。
幾秒鐘好像被拉長成了幾個鐘頭,最終,霍爾本抬起頭來,高聲說:「沒有挑戰者,就不用舉行血承儀式。因此,我宣佈,瑪麗安就是下一任……」
「且慢!」一個聲音叫道。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抽了口冷氣。絞刑架一側騷動起來,一個帶著兜帽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台上。一個警察威脅性地上前一步,想要攔住這個陌生人,但霍爾本抬起手,阻止了它。
「表明你的身份,陌生人。是誰膽敢打斷加冕禮?」
「我本來以為這是明擺著的,」那個人回答,他拉下兜帽,露出了瘦削的臉龐和短短的黑髮,「我是盧西恩-開膛手,托馬斯的兒子,以我父親王權合法繼承人的身份站在這裡。」
人群沸騰起來,盧西恩俯視著台下,毫不畏縮地站著,嘴唇邊帶著若有若無的諷刺。驀然間,喬納森回憶起了上次看到這張臉時的情形,盧西恩在他面前嘲笑了媽媽。憎恨在血管裡奔湧,他奮力推開人群,向台前擠去,卻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抓住了胳膊。
「控制住你的脾氣,小子,」卡內基悄聲說,「這個時候可不合適。」
「兄弟殺手!」人群中傳來一聲叫喊。
奚落聲達到了高潮,一個瓶子從台下飛上來,幾乎砸中盧西恩的頭。警察們馬上咚咚地走到平台前面,形成了一道石頭屏障,把兩位開膛手護在後面。霍爾本舉起雙手,示意大家安靜,接著用雷鳴般的聲音叫道:「下一個打斷典禮的人就會被吊在架子上。」
輔政大臣的威脅懸在半空中,喧鬧聲頃刻間就停住了。他用比較柔和的口吻繼續說道:「在場的每位先生和女士都知道盧西恩以前那可恥的行為,那是他的權利中永遠無法抹去的污點。話雖如此,但誰能否認他是托馬斯的兒子呢?這裡又有誰能駁斥他參與血承儀式的權利呢?我不能,而且我也不會。如果開膛手家族看不起盧西恩,發現他不配繼承王權,也許瑪麗安的劍就會正中他的心臟。能夠裁決這件事的是血承儀式,而不是我們。」
人群中響起了竊竊私語聲和抱怨聲,但大家全都壓低了聲音,不讓警察們聽見。
「鑒於以上的局面,」霍爾本高聲說,「盧西恩和瑪麗安將進行殊死搏鬥,來決定誰會是下一任開膛手——就像他們的父親,以及他們父親的父親之前所做的那樣。作為這場戰鬥的裁判,我會決定決鬥地點,同時會通知雙方當事人。在決鬥之前,弓街警察的話就是法律。」
輔政大臣突兀地做了個手勢,石頭人偶走下台去,開始驅趕人群。黑暗族民們不情願地向本區的中心地帶退去,喬納森回過頭,看到台上只剩下了瑪麗安和盧西恩,姐弟兩個冰冷地對望著,心中只有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