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野家是一棟用黑亮木板和樑柱建造的老房子。屋頂的瓦上生長著綠色的青苔,經常有破碎的瓦片散落到房屋周圍的地面上。家裡的面積很寬,除了後來增建的廚房外,所有房間的地板都鋪著榻榻米。房子裡住著夕、夜兩姊妹以及她們的父母和祖父母。
森野的父親每天早晨去城裡的公司上班,上路要花兩個小時。祖父和祖母則經常外出查看水田的蓄水情況,並從倉庫裡拿出農具到旱田里去幹活。從家裡出發,步行五分鐘左右就可以看到旱田和水田。一家人吃的籮卜和白菜都是在那裡種出來的。
"不過,家裡種的蘿蔔跟商店裡出售的相比,不但形狀不好看,而且顏色也偏黃。"
院子裡栽著好幾棵樹,地上的泥土裸露在外,每逢下雨的時候小院就成了一個稀泥潭,泥水會在地面上形成無數的水坑。雨後的小院,可以說是泥濘不堪,寸步難行。
房屋左側有一間倉庫。倉庫很小,與主屋形成鮮明的對比,就像一個依偎在母親身旁的小孩。裡面存放著各種農具,倉庫的屋頂自被颱風毀壞後,一直就沒有修葺,只是用藍色的膠布蓋著。雖然有些漏雨,但裡面只有一些農具,問題倒不大。
"小時候,我經常和妹妹一起玩的。"
上小學後,姐妹倆總是手牽著手一塊兒到山腳的學校。崎嶇的山路非常狹窄,一邊是陡峭的山坡,坡面上長滿了各種各樣的樹木。山路的另一側也生長著繁茂的林木,從樹葉的縫隙之問可以望見山下的廣闊的景色。茶色的落葉堆積在道路的兩旁,經過雨水的浸泡已經變得很柔軟了。由於高大樹木的枝葉遮擋了陽光,所以一路上不僅光線昏暗,而且空氣潮濕。
"上學時因為走的是下坡路,所以有一種輕鬆的感覺。可回家的時候,情況就不一樣了。由於是上坡路,因此每次都覺得很鬱悶."
夜和夕這兩姊妹,無論是長相還是臉上痣的位置都是一模一樣的。而且,兩個人都留著齊腰的長髮,平時也穿著相似的衣服。我腦侮中浮現出這樣一對姐妹攜手走在樹林陰鬱的山間小道上的情景。
"我倆就像從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僅憑外觀,就連媽媽也不能把我們區分來。記得有一次,我倆在洗澡前脫光了衣服,一言不發地站在一起。"
據說,森野的母親當時就分不清到底哪個是姐姐,哪個是妹妹。
"當然,兩個人在動作和表情上還是有區別的。只要聽一聽說話的語氣,家裡人就能將我們辨認出來。"
看見被她們弄得一頭霧水的母親,儘管只是小孩子,夕還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而媽媽聽到這樣的笑聲,馬上就能叫出她們的名字。
"你是夜,你是夕!"
看來,與姐姐夜相比,妹妹夕是一個感情更加外露的孩子。當父母跟她說話的時候,夕總是報以甜甜的微笑。
"那時,我們最喜歡的遊戲就是繪畫和裝死人。"每逢暑假,學校的游泳池就會免費給學生開放。"我們的學校很小,所有學生加起來也不過一百人左右,
每個級別的人數還不到二十人。不過,放暑假的時候,游泳池裡幾乎天天擠滿了人。"
亮晃的陽光和孩子們嬉戲時濺起的水花成了暑期的主要景觀。漂浮在游泳池的水面上可以清楚聽到從附近山上傳來,有如排山倒海一般的蟬鳴。
"泳池邊每天都有一兩個大人充當看管小孩的救生員,有時是學校的老師,有時是輪班上陣的家長。由於基本上不會出現什麼問題,所以這些救生員總是坐在太陽傘下的長椅上聊天。"
一天,孿生姐妹決定假扮成淹死的人來嚇唬岸上的救生員。
四肢放鬆的兩個人同時趴在水面上比賽。她們要比試一下誰能夠漂浮得更久,而且更像一具溺水的屍體。
在充滿喧囂的泳池當中,姐妹倆的安靜顯得格外異樣。她們的頭髮像海澡一樣漂蕩在水裡,背部以外的身體至都淹沒在水中,只要氣息尚能維持,她們便盡量保持固定的姿勢。如果實在憋不住的話,還可以偷偷仰起頭來換一口氣,然後馬上恢復到原先的樣子。
"出平意料的結局正等待著我和夕。"
那天,負責看管泳池的求生員是姐妹倆班上兩位同學的媽媽。當她們其中一人發現了長時間漂浮在水面上的雙胞胎後,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發出了尖叫。這一聲尖叫吸引了泳池內所有小孩的注意,不管是在水裡打鬧的低年級孩子,還是正做著游泳練習的六年級學生,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到岸上的長椅上。這時,剛才沒有發出尖叫的另一位母親,為了救助漂浮在水面上的兩姐妹,從椅子上站起來後飛快地跑了起來。
然而,在光滑的泳池邊奔跑是一種非常危險的行為。
"那個人摔倒後陷入了昏迷,而剛才大聲叫喊的那位母親此時卻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已經離開游泳池叫救護車去了。當我和夕玩累了後重新浮出水面時,周圍己經亂成一鍋粥。此時的泳池完全是一處人間地獄,低年級的小孩嚇得哭了起來。在那位不省人事的母親旁有一個男孩,正一邊搖晃著她的肩膀,一邊呼喊著媽媽。那是我和夕的同學。"
離家不遠的一個拐角處是曾經發生過交通事故的地方。當時一個正在上幼稚園的小男孩就是在這裡喪命在車輪下的。這次,夕毅然決定仰臥在這個地方,併合上了自己的眼睛。
"姐姐,好了。聽她這麼一說,我便在她的額頭上將裝有肉醬汁的罐頭翻轉了過來。醬汁滴落在她的臉上,正如我們預期那樣,那東西看上去就像是從頭顱裡迸出來的腦漿。我命令夕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都必須呆在原地不動,她點了點頭。為了不讓醬汁流進去,她的眼睛一直合得很緊。"
夜鑽到旁邊的樹林中藏了起來。她躲在一旁欣賞由此經過的路人們的表情。一般,大人們都會嚇得驚叫起來,而年幼的小孩則不同,他們會大膽地靠近夕,然後近距離觀察這到底是什麼遊戲。
"從旁邊經過的路人起初都會大吃一驚,但一會兒後,他們就會識破肉醬汁的把戲,並哈哈大笑起來。因為我們經常在附近玩類似的遊戲,所以來往的行人都已經見怪不怪了。""沒有汽車從路上駛過嗎?"
既然是發生過交通事故的地方,那就肯定不時會有一些車輛經過那裡。躺在路上的夕的處境不是很危險嗎?
聽完我的提問,她面無表情地說道。
"車,當然來了。不過夕的眼睛是閉著的,對此她一無所知。一陣急剎車之後,汽車在眼看就要軋著她的地方停了下來。聽到刺耳的剎車聲,夕抬起了自己的上半身。她擦拭掉臉上的肉醬汁,睜開眼睛一看,汽車的保險槓就在她的鼻尖銀色的保險槓上映出了她的臉龐"
"你當時沒有向你的妹妹叫喊,提醒她有危險嗎?"
"對啊,沒有。我只是在旁靜靜地觀看,因為這也挺有意思的。"
在她的話語當中,我察覺不到任何的罪惡感。或許,她內心深處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概念。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森野的確是我的同類。
她接著說道。
"我們是雙胞胎,不僅外貌長相一模一樣,而且平時腦子裡思考的問題也是大同小異。但是,在性格上我們卻有一點差別。妹妹是一個膽小鬼"
巴士在我和森野坐著的長椅前駛過。剛才曾有一輛車在此停下,等我們上車,可森野卻絲毫沒有乘坐的意思,於是那車便開走了。車離開以後,只有氣喉發出的臭味依然留在這裡。太陽幾乎與地平線相接了,東方的天空變得黯淡。晚風撫過路面,護欄下的枯草隨風搖擺起來。
森野癱坐在長椅上,緊握的雙拳放在膝頭上。
"我們常常思考關於死亡的事情。人死了之後會到哪裡去呢?會變成什麼樣子呢?類似這樣的問題使我們最感興趣。不過,與夕相比,我瞭解得更多有關死亡的知識。我覺得自己是一個殘忍的孩子"
我經常命令夕幹這幹那。森野面無表情地說道。
"那時,倉庫裡飼養著動物。一種四隻腳的,流著口水的,臭烘烘的動物總之就是那個。"
她指的恐怕是狗吧。想不到她以前曾經養過狗。
"我曾命令夕在它的食物中加入漂白劑,倒不是因為想讓它變白,而是想看它痛苦的樣子,僅此而已"
據說當時夕曾求她放棄這個計劃。
"但是,我裝作沒聽見,借夕的手把漂白劑摻進了狗糧裡。夕雖然不願意這樣做,可我卻沒有放過她。"
儘管加入了漂白劑,但狗並沒有死,只是難受了兩天,父母和祖父母都非常擔心它的健康。飽受痙攣折磨的狗不時發出陣陣哀號,從早到晚都可以聽到從倉庫裡傳來的狗叫,它那尖利的叫聲響徹了山頂的天空。
夜觀察著它的樣子。受到驚嚇的夕則蜷縮在家裡,一直用手捂著自己的耳朵。
"夕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