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和班裡的一個同學聊天。這位同學姓森野,名夜,姓和名連起來讀就是森野夜。她的頭髮和眼睛都是烏黑的,我們學校的校服和她腳下的鞋子也是黑色的,校服上的紅色披肩是她身上唯一帶有顏色的東西。
我覺得對於一身漆黑的森野來說,夜這個名字是再適合不過了。她對黑色的偏好極為徹底,有時甚至讓人覺得如果黑夜能幻化成人形的話,大致的樣子就應該和森野差不多。
然而另一方面,她的臉卻白得像月亮一樣,似乎從來就沒有見過陽光。由於她幾乎沒有什麼生氣,所以給人感覺是她整個身體彷彿是用陶瓷製成的。森野的左眼下面有一顆黑痣,這使她具有占卜師一般的魔幻氣息。
我曾在電影裡看過與她氣質相似的少女。那部電影講述一對溺水身亡的夫婦對死後的陌生世界的困惑。夫婦倆變成幽靈以後,自然就成了不為常人所知的存在,但一次偶然的事件使他們認識了一位可以看見他們的少女。這個少女就是名叫Rydia的女主角。
"因為我已經是半生半死的人了"
當被主人公問及為什麼能夠看到死人的時候,Rydia是這樣回答的。
"我的內心是一片黑暗。"
森野常把這句話掛在嘴上,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而她的臉色卻是一種病態的蒼白。她的生活習慣極不健康,與戶外活動相比,更樂於呆在家裡看書。
有些人把像她這樣的人稱為GOTH。所謂GOTH,其實就是一種文化,一種時間,一種方式。只須在網上輸入"GOTH",就可以搜索到許多相關的網頁。GOTH雖然是GOTHIC的簡略說法,但它跟歐洲的建築風格幾乎沒有什麼關係。英國的維多利亞時代在倫敦曾流行過諸如《科學怪人》、《吸血鬼德古拉》這樣的小說,而這裡所說的GOTH就是源於此類哥德小說中的GOTHIC。
如果要分類的話,我想森野就應該被歸為GOTH這一類吧。她經常對處決罪犯的刑具和各式各樣的拷問方法表示極大的興趣,這無疑是GOTH特有、對人性的陰暗面所抱有的興趣。
森野很少和人說話,她與那些充滿健康活力的同學們根本談不來。
即使有同學微笑著主動跟她說話,她頂多愛理不理地板著面孔說一句:"喔,是嗎?"說罷,她便再也不發一言。因此,大多數情況下,主動上前搭訕的人都會在森野面前碰一鼻子灰。以前,我曾聽到班上的女生在聊天時,談及她們吃合門羹的種種經歷。從那以後,她們再遇到森野的時候,都不約而同地向她投以輕蔑的目光。
大家對她的印象逐漸達成了共識,慢慢地,森野周圍便形成了一道拒人千里之外的壁壘。在充滿歡笑的教室裡,惟獨森野的座位四周出奇地安靜,讓人覺得那裡是另一個世界似的。整個教室中,也只有這裡被一片昏暗的陰影籠罩。
然而,在森野本人看來,她似乎並不認為自己無視他人的存在。這一點是我跟她聊天後才發現的。我覺得,她對待別人的那種愛理不理的態度並非出自任何惡意,只不過是她的秉性使然罷了。其實森野並不討厭別人,因為她對任何人都是同樣地冷淡。
通過對森野的觀察,使我感受最深的就是她的"困惑"。當別人談到某事的時候,由於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她只能輕描淡寫的說一句"喔,是嗎?"因為她無法在自己與他人之間找到一個恰當的聯繫,所以除了這句話以外,森野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話可說當然,以上都只是我的推測,她到底是怎麼想的,目前還無從知澆。正是由於她不會把自己的真實表情顯露在臉上,因而想窺測她的內心世界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
自從第一次與森野交談之後,有一段時間我一直覺得她像個偶人。我也說不清到底是為什麼,反正總覺得她的存在與房屋裡的擺設似乎具有共通之處。
十月的某個星期三。樹木的枝葉漸漸褪棹了綠色,與此同時,枝頭的紅葉正與日俱增。
早晨,當森野低著頭走進教室的時候,原本喧鬧的教室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起來。烏黑的長髮從面前垂下,遮住了森野的表情。她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拖動著腳步,緩緩地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幾乎所有在場的學生都覺得面前的森野活像一個幽靈,而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則讓火聯想到負傷的野獸,令人有種危險的感覺。
環繞在她四周的壁壘平時總是呈一個透明的球形,可如今這幢壁壘的表面卻突然冒出了尖利的刺狀物。若是有人膽敢靠近的話,誰也不知道森野會幹出什麼樣的事情。跟平常一樣,森野一言不發地走進了教室,向學中也沒有人跟她說話。不過,坐在森野旁邊的那些同學似乎近距離地感受到了某種反常的氣氛,嚇得他們戰戰兢兢地上了一整天課。
我對她的神情倒沒怎麼在意,只是覺得她今天可能心情不好。那天,我沒有和森野說話,因而無法知這真實的原因。森野是絕對不會在其他同學正和我交談的時候來找我聊天的。第二天放學後我才知道其中的原因。
傍晚的課後活動結束後,學生們爭相衝出教室。不一會兒,教室裡就變成一個空空蕩蕩的地方,周圍的寂靜讓人不敢相信剛才這裡竟是一個熱鬧非常的場所。除了桌椅之外,教室裡就只剩下我和森野了。
習習的涼風從窗戶吹了進來。隔壁的教室好像還沒有下課,坐在這裡能夠隱約聽見從走廊傳來老師的授課聲。
森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兩手無力地垂在椅子兩邊,看上去身體十分疲憊。
"我最近睡眠不足。"
話音剛落,她便打了一個哈欠。眼睛下面的皮膚微微有點發黑,就像蒙上一層影子一樣。眼皮已經落到了眼睛的中央,她就這樣半睜著眼睛呆呆地眺望著遠方。
我正在自己的座位上忙著收拾東西回家。我坐的地方離她很遠,我倆的座位剛好處於相反的方向。由於教室裡沒有別人,她說的話我聽得很清楚。不過,我完全沒有走到她旁邊去聊天的意思。
"所以,昨天你的樣子才會反常?"
"有時會這樣。自己想睡,可就是睡不著。可能是得了失眠症吧。"
森野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只見她昏昏欲睡地,拖著搖搖晃晃的步伐走到了黑板前面。
教室前面的牆上有一處插座,上面的插頭直接連著旁邊的黑板擦清潔機,森野從插座上慢慢地拔下那個插頭。插頭的電線足有五米長,它的另一端就是放在教室一角的黑板擦清潔機。森野把電線纏到自己的脖子上,並紋絲不動地將這姿態保持了一段時間。
"這個也不行,一點也不合適。"
之後,她搖了搖頭,把電線扔到地上。
"每當失眠的時候,我都要在脖子上套一根繩子睡覺。當我合上眼睛的時候,我就幻想自己是一具被人勒死的屍體。這樣一來,我就能人睡了,而且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沉人深海一樣。"
她好像不是在說夢話。我有些失望。
"既然你能想出這樣的辦法,那為什麼不在失眠以前就如法炮製呢?"
"我所用的繩子可不是隨便就能找來的。"
看來,森野的要求還挺高。剛才那根電線似乎不能讓她的頸部感到舒服。難這真有什麼適合用來勒死自己的繩子嗎?"上次失眠時用的那根繩子找不到了,現在我正重新搜尋一根與我的脖子相配的繩子"
森野打了個哈欠,接著用她那不健康的臉龐在教室裡環顧了一圈。
"可是,我目前還不清楚自己要尋找的到底是一根怎麼樣的繩子,我覺得只要我弄清了這一點,失眠症的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不知道。原本就是撿來的,而且克服了失眠之後我馬上就把它扔了,現在根本想不起它到底是什麼樣了。"
她合上了雙眼,用力地拍打自己的脖子。
"那種感覺我倒是沒有忘記"
突然,森野睜開了眼睛,從她的表情來看似乎是想起了什麼。
"對了,我們現在就去買繩子吧。你最好買一根放在身邊,這樣比較方便。你也應該用得著吧,自殺的時候。"
隔壁教室裡的課好像結束了。一陣躁動不安、拖動椅子的聲音從那邊傳了過來。
離開學校後,我們準備前往一家位於郊外的大型雜貨店。雖然路途不算近,但由於所處的位置交通便利,很多巴士都經過那裡,所以我們在路上並沒有花太多時間。巴士的座位有一半是空著的,我握住車內的吊環看著坐在身旁的森野。她低著頭,好像一直想努力使自己睡上一會兒。然而,遺憾的是,巴士內舒適的震動也沒能將她帶入夢鄉。我們就這樣到達了目的地。
寬敞的店內陳列著建築用的木材、金屬零件及各種工具。我們璉遊走在琳琅滿目的貨架之間,一邊搜索著繩狀的物品。這店不僅有連接電視和錄影機的AV纜線,而且還有用來晾曬衣物的繩索和風箏線等東西。總之,林林總總,應有盡有。森野一一把它們拿在手上,用她那纖細的指尖撫摸了一遍。她取放這些東西的手勢就像在挑選身上的衣服一樣,反覆欣賞,非常謹慎。
森野似乎對上吊自殺應該用怎麼樣的繩子很有心得。她一臉憔悴地闡述自己的觀點。
"首先,那種一看就覺得不結實的細繩是不行的。電線倒是不錯,但不夠美觀。"
"塑膠繩怎麼樣?"
架子的底層擺放著一卷卷白色的塑膠繩。我偶然發現了,就順便問了一句。森野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那種東西是有伸縮性的,用它是肯定會失敗的,只能讓人掃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