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晉陞黑暗之等級,散塔林會素有最危險之行動……其中年輕且野心勃勃者,將送去參加圍捕伊爾明斯特之活動。在下以人格作賭,此事素為一危險奢侈之娛樂。少數人行明智之舉,包括在下,皆利用此機會斷絕與兄弟團之關係。潛逃途中,聞過往弟兄閒談,謂吾已安全就死。十足有趣。總有一日,在下將重返人世,嚇他們半死。
散塔林會法師鄧斯特·高爾赫羅《死後冥思》出版於晨星之年黑暗從未遺棄毒勒恩·塞塔琳。它從不會。自從塞塔琳家族最後一座森林小屋被魔法和火焰撕碎之後,他們驕傲的大殿在迷斯卓諾就已經坍塌墮落,塞塔琳家族從此一蹶不振,族人四散。
倘若他有什麼親戚還活在人世,他也絕無法找到他們的蹤跡。一度曾是科曼多最尊貴最驕傲的家族,亦曾為此城之輝煌,現在卻只剩下他這麼一個年輕而殘廢的後繼者。要是蒙精靈神希達林不棄,他用魔法還可養育孩童,以繼承家族之名……但除非是希達林神特別庇佑,否則……不,希達林神從不會庇佑他,而總是詛咒他。那個人類,那個伊爾明斯特,他用法術和葛藍多摩女王混戰的時候,希達林神再次將他推向絕地。毒勒恩回想那個神廟坍塌,火焰紛飛的痛苦場景,前後已不下上千次。他的腿和皮膚都已毀於大火,而他所掌握的魔法也無法讓它們還原——光是要讓報廢受傷的內臟重新恢復生機,就已讓他精疲力竭。
痛苦,經年累月的痛苦——尤其是他面前還有那麼長的歲月將要渡過。而身體的痛苦,正與心靈的痛苦互相呼應。
「致上我的謝意,人類!」他朝空中大聲咆哮著。馬在他身下推擠,「得得」地踏過一座崎嶇的古橋,讓他受傷的身體痛苦不堪。他忍著痛,望見前面路上有一塊路牌。這是他離開西門城的第六天,走在一條艱苦的小路上。這塊路牌讓他稍稍感到欣慰,因為至少他終於來到了別的什麼地方……雖然他並不知道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波石鎮,」他大聲讀道,「另一處人類文化的堡壘。多麼鼓舞人心哪。」他苦澀地嘲笑著,裹緊身上的黑斗篷,駕著馬一路小跑。他在馬鞍上挺直背,昂然地走進城裡。過路的人類震驚地打量著他:一個單身的精靈,全身穿著黑衣,腰間佩著數把利劍和十多把匕首,像個冒險家似的。而最讓人驚訝的地方是,他整個右臉全是燒焦的傷疤,也不知他用錯了什麼法術,變成這副模樣。
當然,武器都是拿給旁人看的,這樣一來他的法術留給人的印象就會更深刻。毒勒恩把手放在劍柄的圓頭上,愛撫著它,臉繃得緊緊的。大路穿過一片濃密的樹林之前,波石展開在他眼前。
他總是在遊蕩徘徊,總是在尋找著伊爾明斯特。找到這個伊爾明斯特·艾摩,殺死他,這就是控制他、左右他一生的目標。儘管再也沒有一個叫做塞塔琳的家族存在,可讓他為家族復仇的勝利消息凱旋著高高飄揚。除非他毒勒恩重建這個家族。現在他已經跟上伊爾明斯特的行跡了——他能感覺到這一點。
很多次,他都以為勝利就在眼前,但當他握緊手,卻發現裡頭什麼也沒有抓到。他搖搖頭,拋開這個不詳的念頭。
啊哈,一家酒館:波石鎮窈窕淑女酒吧。也許它是這個髒兮兮的農業小鎮上唯一一家酒館呢。
毒勒恩停下馬,把韁繩擱在馬頭上,念了一道咒語,使出定身法,把它固定在原地。要等他主動接觸咒語,馬匹才能再次行動。接著,他咬緊牙關,忍著劇痛下了馬,用盡全力才沒有面朝下地栽倒在地。
他的假腿杵在地上,發出叮噹一聲響,就像是一打利劍掉在地上。他架著枴杖,隔了好一會才把臉上的痛苦之色壓下去,慢慢挺直背,站直身體。
長椅上的兩個老人只是靜靜地坐著,鎮定地看著他,就像這個陌生精靈每天都騎馬來到淑女酒吧似的。毒勒恩柔和地對他們說話,但手一刻也沒從劍柄上挪開,而另一支匕首也威脅地掛在一旁……如果他們倆想找麻煩的話,注定會有麻煩找上來的。
「今日遇見兩位真是在下的幸運,」精靈很正式地說,「在下盼望能得到你們的幫助。我正在找一個朋友,替他傳個很重要的口信。我必須抓上他!你們見過一個過路的人類法師,叫伊爾明斯特的嗎?他很高,有些瘦,黑色的頭髮,鷹鉤鼻子……他會拜訪一路上經過的所有術士的墳墓。」長椅上的兩位老人瞪著他,皺著眉頭,一個字也沒說。而另一個人,站在酒館的門邊,神情古怪地看了兩位老人一眼,比他打量精靈的眼色還古怪。「啊!是那個人啊!是的,我見過。他到焦石去了,不過很快又出來,之後就朝東方去了,說是要去『死地』。」「什麼『死地』?」「是啊;凡進去的,沒有人能再出來。在歐根溪流和萊爾頓山之間,就是星滿多路這邊,那裡連一隻松鼠和花栗鼠都沒一隻。如果非要到那裡去,我們會乘小船過去。沒人走那條路,也沒有人能走出那片樹林。十多天以前,有個冒險團——當然並非是到那裡去的第一支,他們是被大公爵僱傭的,進了那片林子,再也沒有出來。我打賭,他們絕不會再出來了,否則我的名字就不叫雅布。我跟你說,他們出不來了。我聽說還有一隊傻瓜呢,剛從星滿多出發……」精靈已經轉過身,掙扎著爬上馬鞍。他緊緊咬著牙,但一聲痛苦的嘶叫還是從他鼻子裡傳出來。他好不容易坐回高大的馬鞍,抓起韁繩,朝東面而去。
「喂!」雅布大叫道,「你不在這兒呆一會嗎?」毒勒恩扭曲嘴角,裂出一個冷冰冰的微笑,「如果他在往前走,我卻停下來休息,那我永遠也沒法趕上他。」「可那樣你就會進入『死地』,像我說過的那樣。」精靈用手飛快地在臀部拉了兩下,解開褲子後兩枚銀色的倒鉤,巴達葛還以為那只是單純的裝飾品。他露出身體,裡面沒有一片光滑的皮膚,而是一團皺成疙瘩的傷疤,像老樹皮一般醜陋,呈膿腫的黃色。扭曲的燒傷從他膝蓋一直延伸到腋窩以下,而膝蓋以下則是一隻金屬和木頭合成的義肢,顯然並非精靈天生的腿腳。
「我到了那兒,一定會感覺像到了家裡那般自在,」精靈對三個目瞪口呆的人類說道,「你們都看見了,我現在本就是個半死的人。」他再沒多說一個字,也再沒朝他們看一眼,掛上衣鉤,駕著馬離開了。
震驚之中,三人靜靜地看著大路上灰塵揚起,精靈騎在馬鞍上,隨著馬的步幅上下顛簸,漸漸地從他們的視線裡縮小並最終消失,走上了樹叢中通往歐根溪流的路。
「你們看見了嗎?你們看見了嗎?」雅布興奮地問著長椅上兩個沉默的老人。他們像兩塊石頭一般瞪著他。雅布不解地衝他們眨眨眼,轉身回到酒吧裡,開始向人們誇誇其談地散佈他是如何跟一個燒焦的精靈騎士面對面地大膽談話。
巴達葛轉過頭看著賽拉達特,「你覺得他的意思是『追上他』還是『逮住他』?」「我猜他的意思是『逮住他』,」賽拉達特平淡地回答,「我特別注意了他的語氣。」巴達葛搖搖頭,「我想我不太喜歡法師,還有他們所有的那些力量。狂妄的瘋子,他們大多數都是,狂妄的瘋子。你覺得嗎?」「是的,我也這麼想,」賽拉達特回答,他的聲音低沉而嚴肅。「##不過如果你停留的時間足夠短,那就都算是些過去的事兒,」這句話就像是句告別緻詞,他說完便站起身,朝他的小屋走去。
他走的時候有什麼東西閃了閃,巴達葛定睛一看,老夥計的手裡突然多出來一根鑲滿寶石的短粗棍子,他以前從沒見過。
巴達葛閉上張得大大的嘴,揉揉眼睛,想確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啊,是的,他沒有眼花。確實有那麼根棍子。他瞪著賽拉達特往家裡走的背影,可老朋友卻一次也沒回頭看他。
☆☆☆這天是個好天氣,灰色的天空吹拂著微涼的清風。在這天的課堂上,很多學生忍不住老往窗外看——事實上,一大半的學生都開起了小差。以至於拓罷雷斯再也看不下眼,抬高音量大聲說:「我認為,偉大的伊爾明斯特並不會變成一隻鴿子,站在我們的窗沿,來聽這些初級魔法課程。我建議,各位要是想掌握他十分之一法力,都最好轉過頭來,向著前面,專心聽聽這些不太有趣——甚至有些枯燥的課程。所有的法師,哪怕是聖阿祖色,萬法之主,他比伊爾明斯特的法力還強大,也是從這一步開始的。各位,學習魔法知識,首先得好好聽清老術士嘴裡說的這些話。」但大家的視線似乎並未因此轉回來。貝勒頓氣憤地歎著氣,拓罷雷斯狠狠地一甩手,喝道:「學會集中注意力,這乃是學習魔法基礎中的基礎。看來諸位今天的注意力都消失了,所以我們決定,今天的課程結束,明天早晨再開始。希望那時你們有了嶄新的洞察力和興致。我希望能如此。各位,下課。記得回家的路上別再用法術玩惡作劇,麥格羅斯特少爺。」「是的,先生,」一個英俊的年輕人有些陰沉地回答。教室裡響起桌椅掀動、衣服捲起的聲音,還有匆匆忙忙走出去的身體。拓罷雷斯小聲嘟噥著,轉向壁爐,用火鉗耙著煤灰,把它刨得平平的,接著又往火堆放進另一塊焦炭。貝勒頓看著煙霧從椽子往上飄,等東西被爐火暖和起來之後,一兩道魔法會自己啟動,把煙囪清理乾淨。接著他把手抄到背後,望著學生們一個接一個地離開,確定他們的袖子、靴子、襯衫前襟裡沒有偶然掉出什麼匕首和法術。
像往常那樣,麥格羅斯特是最後離席的。貝勒頓盯著他的眼睛,心照不宣地沖這個面紅耳赤的年輕人笑了笑,他趕忙加快腳步,到了門口。而一直到這時,貝勒頓才注意到,教室後面安安靜靜地坐著一個陌生人,而應該坐在那個位置上學生想來是開小差去了——當然也不排除是這個陌生人給了他錢,打發他去了別的地方。總之,這個人慢慢地朝前走來,也許他有什麼問題要問呢。
貝勒頓禮貌地問道:「先生,能幫您什麼忙嗎?」來人有一頭蓬亂的褐色頭髮,淡褐色的眼睛,一張相當普通的臉。他一副行腳商打扮,骯髒的外套,鼓鼓囊囊打著許多補丁的坎肩,破舊的褲子,和一雙不錯的舊靴子。
「我是在找一個人,我必須找到他,」他聲音很輕,鎮定地走過貝勒頓身邊,來到拓罷雷斯彎腰站在的壁爐前,「為了得到他的指引,讓我出多少錢都可以。」貝勒頓看了一會那男人的背影,「先生,我想你對我們的能力,理解上有些偏差。我們並不是……」他抬起頭來,看到那人的動作,突地打住話頭。
那沒什麼特徵的男人從火堆旁拿起一根引火棒,在地上畫出一把豎琴,一支新月形的號角,周圍圍著四顆星星。
男人抬起頭,看了看兩位老法師,確定他們已經看清自己所畫圖案,便又匆忙在煤灰上使勁擦了兩把,把圖案從地上抹去。
貝勒頓和拓罷雷斯興奮地換著眼色,眉毛樣子,下巴大張。拓罷雷斯使勁往前靠,額頭幾乎都要碰到貝勒頓了,他輕聲說:「他是豎琴手同盟的人。伊爾明斯特著手創建的那支,你知道的。」「我知道,你這個老呆子——難道你忘了,一聽到這些小道消息,我的耳朵立刻就能豎起來!」貝勒頓有些嘲弄地回答,轉過身對著豎琴手,「那麼你希望我們替您找誰呢?」「一位叫做伊爾明斯特的術士——是的,就是我們的創建人,那個伊爾明斯特。」要是這時,有幾個學生們轉過頭來,用他們張望窗外的那股子勁打量教室的火爐邊,保準能看到叫他們目瞪口呆的情形。他們年長的、嚴厲的老師,像孩子般興奮地歡呼起來,踮起腳尖撲動,在爐子前頭跳來跳去,熱切地拍著手,接著嘴裡發出胡亂不清的贊同聲——絲毫也沒向行腳商提起任何有關報酬的問題。而行腳商則鎮定自若地把引火棍放回原處,在快活的風暴裡面不改色。
貝勒頓和拓罷雷斯撲進彼此的懷抱,在櫥櫃前頭笑啊跳啊,用近乎同樣的狂熱使勁抓著對方的手,匆匆忙忙地抓起各類東西,為即將到來的「尋找伊爾明斯特」活動做起準備。
貌不驚人的豎琴手微笑著斜靠在牆上,在他身後,火爐椽子上迅速升起了「基礎的」清潔法術。
☆☆☆「發生了什麼事,貝斯曼?」大公爵既不帶什麼期望,也沒有什麼熱切——他已經不再期望會有什麼好消息了。
他的管家果然也沒有帶給他什麼好消息。「消失了,先生,就我們所能判斷的結果,就是這樣。漁夫們發現河面漂來一匹死去的馬,他們派格爾林——他在侍奉您以前是個馴馬師,主人。格爾林去看了看,他說馬的眼睛恐怖地瞪著,蹄子和腿全是血。他認為馬是因為恐懼而逃走,從懸崖上直摔下來的,沒有騎手。水面衛隊報告說冒險團沒有點亮約定的信號焰火,也沒有升起他們的戰旗……主人,我猜他們大概都死了。」大公爵霍洛斯托點點頭,無心地在手指間搖晃著葡萄酒杯,「那麼我們有沒有找到其他什麼人,願意冒險的?馬士肯那邊怎麼說?」貝斯曼搖搖頭,「他說,西門城每個人都聽說了神秘屠殺的事——所有的冒險團也都聽說了,萊克的亦爾洛封也聽說了。」「那麼,抬高賞金,」大公爵沉思良久,慢慢說,「放出話去,能除去怪物的,得賞金雙倍。」「我已經這麼做了……主人,」管家低聲道,「亦爾洛封自作主張,抬高賞金。我也同意了他的處理方法,並用您的公爵封印加以確認。馬士肯用這個新賞金懸賞十多天了……而,那些惟利是圖的冒險隊全都拒絕了這個出價。」大公爵嘟噥道,「好吧,至少我們看穿了那些人的本質和靈魂。等以後有需要的時候,別用這些人。」「或許只是他們出於謹慎,主人,」貝斯曼小心地說,「只是出於謹慎。」霍洛斯托抬起眼睛,銳利地迎上管家的視線,接著別開眼,什麼也沒說。他重重地把玻璃杯放回桌子,用力過大,杯子在他手指間碎成玻璃片,怒喝道:「不管怎麼說,我們總得做點什麼!可現在卻還不知道它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接下來它就會控制所有的村莊了!我——」「主人,它已經……」貝斯曼輕聲道,「艾肯屯,十多天前……」「就是那個伐木村?」霍洛斯托無奈地揚起頭,對著天花板長歎一口氣,「再這麼下去,我連一塊土地都沒得統治了,」他哀傷地對它說道,「那個殺手所過之處,只剩下死者的骸骨,然後就會來敲打城堡的大門了……」天花板明智地一語不發。
霍洛斯托低下頭,看著自己面無表情,小心翼翼保持沉默的管家,問:「還有什麼辦法?還有什麼人可招集?否則我們倆就得穿上鎧甲,騎上馬出城門一同送死去了。」「主人,有個外地人曾來找過我,」貝斯曼低著頭,盯著腳下漂亮的印花小毯子,「他讓我轉告您,豎琴手同盟將會插手此事,主人,他還說這個季節完畢的時候就會給您答覆——如果還能找到您的話。所以,我認為不妨等候到那時再行定奪,主人。」「活見鬼,貝斯曼!活見鬼!坐在這裡,躲在角落裡打哆嗦,我的人民會怎麼看?會怎麼說?他們會說:看看,看看,這到底是個統治者還是個懦夫?你讓我坐在這裡乾等著,等著那些神秘的流浪豎琴手告訴我,我的土地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你讓我坐在這裡乾等著,等著我的錢白花花地從房頂上飛出去,人們死的時候還緊緊地握著最後一枚金幣?你讓我坐在這裡乾等著,等著田里的莊稼全都爛在地裡,而所有的農夫們全都死了?還是讓我親自去照料那些莊稼,免得我們冬天不被餓死?你到底想讓我做點什麼?」「主人,我沒有權利要求您做任何事,」管家輕聲說,「您為您的子民和國土哭泣,已經比大多數統治者要仁慈許多了。倘若您決心明早出城騎馬去找那殺人魔,我會義不容辭地跟您一起去……但我希望,您能讓為那些從森林裡逃出來的人,在城裡提供容身之處,主人,一直等到豎琴手們來到城門下,至少告訴我們,是什麼東西,在我們的土地上為非作歹。這樣,我們再想辦法去對付。」大公爵瞪著膝蓋上玻璃杯的碎片,血從他手指間流下來,歎了口氣,「謝謝,貝斯曼,你讓我回復了理智。我會留在這裡,哪怕被人叫成膽小鬼……我會向瑪拉神祈禱,但願祂早日除掉那個殺手,放過我的子民。」他站起身,不耐煩地把玻璃渣掃到一邊,繃著臉笑了笑,又問:「管家,你還有什麼別的忠告嗎?」「是的,還有一件事,」貝斯曼小聲說,「主人,千萬小心您常去的獵場。」☆☆☆一團冷冷的迷霧叮噹作響,撲過兩個彎彎曲曲,覆滿苔蘚的老枋達樹,像蛇一般穿過一面倒塌牆壁的縫隙。在牆後的大廳裡,它變成一團小旋風,接著再一次地,凝結成半透明的女人形體。
她瞅了一眼廢舊的大廳,歎了口氣,躺倒在高低不平的長沙發上,捋著如煙霧般的頭髮,撐起一隻胳膊,幻想著即將到來的勝利美夢。
「他一定不能見到我,」她大聲地沉思著,「除非他自己來到這裡,發現這座廢墟。我必須……看起來跟這兒有些聯繫。我是他必須解救的一個美麗女俘,而且必須能解答他心中的謎題。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我又是什麼人?是了,我必須有個合理的解釋。」她臉上慢慢浮現出一抹微笑。
「有了,很好,我喜歡這個。」她打了個轉,像一團模糊的旋風,溫柔地飄到高高的鏡子之前。它足夠高,只是色澤已不太鮮艷,是的……她左右轉動,仔細地勾畫著自己的外貌,讓自己看起來更有魅力,更富異國激情。收收腰,屁股再翹一點點,鼻子再彎點,眼睛再大些……「好了,」終於,她顯得很滿意地對鏡子說,「比絲拉德·林娜在世的時候更棒……而且,不那麼死氣沉沉。」她飄向一排衣櫥,讓修長而纖細的雙腿變得更為固化,足以支撐她的身子走動。##這個變化過程顯得似乎很漫長,很久之後,她才仰首闊步地走過舞廳,什麼也沒說。
衣櫥門打開,發出吱呀一聲長叫,潮濕的門從門框上脫落下來。絲拉德皺起眉,又走到另一個衣櫥前,那裡放著她最近才從大道往來的馬車上(還有可憐的受害者身上)劫回的長袍……所謂最近,是指當大道上尚還有馬車蹤跡的時候——現在嘛,當然已經沒有了。
她像貓一般笑起來,慢慢將雙手也固化,能夠拿住衣服。但由此而來的空洞感讓她忍不住退縮了一下。固化身體會讓耗費了她太多體力。
她盡可能快速地翻弄著那些衣服,挑中了三件最打眼的,把它們甩在長沙發上。她穿起第一件的時候,整個人已經全部固體成形,那冰冷的空虛感在她身體中攪動,讓她忍不住抽了口氣。「為長遠計,必須這麼做……」女人氣喘吁吁地大聲說,她的呼吸聲在鏡子前形成一團淡淡的霧。「不敢用……太多,但這些必須適合……」第一件藍色的長袍因為在衣櫃裡放久了,到處都是折痕,而且布匹失去光澤;第二件黑色的,到處開著細縫,穿起來更好些,可很容易被撕碎和弄破。最後一件紅色的,樣式時髦,而且她也很喜歡那衣料本身的品質,腰部附近還點綴著龍紋寶石。
她的力量很快就要支撐不下去了。諸神啊,她得趕快吸吮生命,否則……她以狂熱的速度改變形體,將三件衣服逐一試穿,接著在腦海裡銘記下它們的尺寸要求,及時地重新變迴旋風,紅色的袍子失去支撐,掉進地板上的水坑裡。
她飛過衣服,固化起手指,小心翼翼地把它拿起來,掛回衣櫃。
她又飛回去取另外兩件長袍,任何人都能看出(如果有人在觀察的話),她的閃光黯淡,迷霧也比原先散亂,體積縮小了許多。
當她掛好最後一件長袍,關上櫥櫃的門,絲拉德知道自己已經很黯淡了。她歎了口氣,但還是抗拒不了誘惑,又變成女人形體,只為了再在鏡子裡好好欣賞自己一番。
「你必須這麼做,我想……可還有另一件事,也必須完成,絲拉德,」她斥責自己道,「別再跟自己說話啦,你是一個人,你的腦筋並沒完全犯糊塗。」「看看這邊,」這時突然響起一個嘶啞的男人說話聲,也許是那人故意壓低了聲音所致。聲音從外面的森林中傳來,透過廢墟圍牆的縫隙飄進她的耳朵。「我真的看見了一個年輕女人,還穿著紅外袍……」鬼魂般的女人全身僵硬,腦袋仰起,貪婪地一笑,立刻變成閃爍的光芒和一團迷霧。
「真好,」她對鏡子低聲說,她的聲音雖微弱卻亦有回音,「就在我正需要的時候。」她的笑聲響起來,就如同快活的叮噹響,「我從沒想過會這樣,但冒險者們總是……可以被人所預料。」她像一條飢餓的鰻魚,從牆上的洞裡竄出去。不過數秒,一聲嘶啞的尖叫傳出。慘叫聲還在倒塌的牆壁附近迴盪,緊接著又響起了另外一聲垂死的嘶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