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塔採用的行軍速度對於一趟長途旅行來說算是快的,快得嵐有點擔心馬匹承受不住。馬匹可以小步快跑數個小時,但是,白天還很長,以後大概也要走很多天。不過,從英塔的臉色看來,嵐懷疑他決意要在第一天、第一個小時之內就把那些偷號角的賊逮住。回想起他向艾梅林殿下發誓時的氣勢,嵐覺得他有這種念頭並這不奇怪。可是,他沒有說什麼。那是英塔大人的命令;雖然他對嵐很友好,但是,他不會感激一個牧羊人提的意見的。
胡林跟在英塔背後一步之遙,但是,是嗅探者在為英塔指出方向,帶領他們往南而去。大地高低起伏,處處是小山,長著杉樹、羽葉樹和橡樹的濃密樹林,但胡林指出的路徑筆直得如箭頭一般,除了繞過少數較高的顯然繞行比翻越更快的小山之外,幾乎從不搖擺。灰色貓頭鷹旗幟在風中飄揚。
嵐想跟馬特和珀林一起走,但是當嵐退後到他們身邊時,馬特就用肘子推推珀林,珀林就會不情願地跟著馬特衝到隊伍前方。嵐一邊告訴自己,沒理由一個人騎在隊伍後面,一邊回到隊伍前方。他們倆卻又落到隊伍後面,又是馬特在催促珀林。
他們倆真見鬼。我只不過是想道歉啊。他覺得寂寞。雖然明知是自己的錯,仍然很惱火。
在一座小山上。烏魯下馬檢查一塊被蹄印踩得亂七八糟的土地。他咕噥著戳了戳一些馬糞。他媽的,跑得還真快。大人。他的嗓門即使只是在說話,聽起來也像是在喊叫。我們完全沒有追近它們。見鬼,我們他媽的可能還多落後了一個小時。見鬼,他們這樣趕路法,會累死他們的馬的。他用手指指了指一個蹄印。這麼說,他們沒有馬。是見鬼的半獸人。這裡有些該死的山羊腳印。我們會追上他們的。英塔冷冷地說道。
大人,要顧及我們的馬匹。沒必要在我們追上之前把它們累趴在見鬼的地上。就算他們真的累死了他們的馬匹,該死的半獸人耐力比馬匹長久。我們會追上他們的。上馬,烏魯。烏魯用獨眼看了看嵐,然後聳聳肩爬上馬背。英塔帶著眾人跑下山坡,連跑帶滑來到坡底,然後飛奔上下一座。
為什麼他那樣看我,嵐心想。烏魯是那些從來不會對他太過友善的戰士之一。跟梅西瑪公開的討厭不同;烏魯跟任何人都不是太友善,除了少數跟他自己一樣頭髮斑白的老戰士之外。他當然不會相信那個說我是王子的傳說吧。
烏魯大部分時間都在研究前方的郊野,但是,當他發現嵐在看他時,他只是以瞪視回報瞪視,從來不說一句話。這沒什麼特別意思。他也會這樣瞪著英塔。烏魯就是這樣的人。
偷走號角的闇黑之友選擇的道路嵐猜測,到底還有其他什麼東西;胡林不停的喃喃念叨更糟糕的東西從來不靠近任何村莊。嵐不時可以在山坡頂上看見村莊,距離一里或者更遠,位於起伏的郊野之間,但是,從來沒有一個村子近得可以看見街上的村民。或者近得可以讓那些村民看見一支往南走的隊伍。山裡也有農場,建著低屋簷的農屋和高大的穀倉,煙囪冒著炊煙,座落在山坡頂上、坡上或者坡底,不過,沒有一座農場近得可以讓農夫看見他們。
最後,連英塔也意識到馬匹不能繼續這樣跑下去了。嵐先是聽到喃喃念叨的詛咒,然後看到英塔用帶著護手的拳頭捶打自己的大腿,但他終於下令大家下馬。他們牽著馬匹小跑,上山、下山,跑了一里路,再次上馬。然後,再下馬小跑。跑一里路,騎一里路。小跑,騎馬。
嵐驚訝低發現,每次下馬費力地爬山時,洛歐就會咧嘴微笑。第一次見到巨靈的時候,他就是不喜歡騎馬和馬匹的,寧願相信自己的雙腳,但是,嵐本來以為他早就已經適應了這種事。
你喜歡跑步嗎,嵐?洛歐笑道,我喜歡。在尚台靈鄉里,我是跑得最快的巨靈。我曾經跑得比馬匹還快。嵐只能搖頭。他可不想浪費呼吸來聊天。他回頭尋找馬特和珀林,但是,他們倆仍然跑在後面,中間隔了太多戰士,嵐看不到他們。他想知道,石納爾人穿著全副盔甲,怎麼還能跑得動。他們沒有一個人慢下一步,也沒有一個人發出一聲怨言。烏魯甚至像是汗水都沒有流一滴,而那個旗手手中的旗幟一次都沒有搖晃過。
他們的行軍速度很快,但是,暮色開始降臨,他們還看不到目標的任何影子,只看到他們留下的痕跡。終於,在一個森林裡,英塔無可奈何地叫停,下馬紮營。石納爾戰士們開始點營火,釘拴馬樁,一切行動因為豐富的經驗而有條不紊。英塔安排了六個守衛,分成三對,負責第一輪守夜。
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從馱馬背上的柳條筐裡找出自己的包袱。這不難在供給品中少有私人包袱可是當他打開包袱時,他大喊了一聲,驚得營地裡所有的戰士都跳起來拔出了劍。
英塔衝過來。什麼事?和平啊,不是有人闖進來了吧?我沒聽到守衛們的警報啊。是這些外套,嵐哀嚎,仍然盯著自己打開的包袱。一件外套是黑色的,用銀線刺繡花紋,另一件是白色的,用金線刺繡花紋。兩件外套的領口上都繡著蒼鷺,兩件外套都跟他身上穿著的紅色外套一樣華麗。僕人們告訴我,給我打包了兩件適合出行的好外套。你看看它們!英塔把劍插回肩後。其他戰士陸續坐下。啊,它們適合出行啊。我不能穿這些外套。我不能一直穿著這樣的衣服四處跑。你可以穿。外套就是外套。我聽說,你的包袱是茉蕾塞達依親自監督打包的。也許艾塞達依不是很理解男人在野外的時候該穿什麼衣服吧。英塔咧嘴笑了。我們追上這些半獸人之後,也許可以來一場宴會。那樣就算我們其他人沒有合適的衣服,至少你有。他踱回已經升起的篝火旁邊。
自從英塔提到茉蕾的名字之後,嵐就沒有再動。他瞪著那些外套。她在幹什麼?不論如何,我不會被利用的。他把所有東西重新打包,塞回筐裡。大不了我就裸體好了,他苦澀地想。
石納爾戰士們在行軍時輪流負責煮食。嵐回到營火旁時,梅西瑪正在攪拌鍋子。燉肉的香味裡混雜著蕪箐、洋蔥和乾肉,在營地裡飄蕩。食物首先送給英塔,然後是烏魯,其他人就排隊等候。梅西瑪往嵐的碟子裡甩了一大勺燉肉;嵐立刻往後縮了一步防止肉汁灑到外套上,然後一邊吮吸著被燙到的大拇指,一邊走開讓位給下一個人。梅西瑪瞪著他,嘴角掛著從來不觸及眼睛的凝固微笑。直到烏魯走過來摑了他一掌。
見鬼,我們可沒帶那麼多食物來給你灑在該死的地上。獨眼戰士看了看嵐,然後走開了。梅西瑪搓了搓耳朵,他的怒視一直盯在嵐身上。
嵐走到坐在一棵橡樹伸展的枝椏下的英塔和洛歐旁。英塔脫了頭盔放在身邊的地上,其他盔甲仍然全都穿著。馬特和珀林已經坐在那裡狼吞虎嚥。馬特朝著嵐的外套響亮地冷笑了一聲,但珀林只是略略一抬頭,金色的眼睛在火光下閃著光芒,然後又低頭繼續吃。
至少,這次他們沒有走開。
他盤腳在英塔和他們倆的對面坐下。我希望我知道烏魯為啥老看著我。也許是因為這件該死的外套。英塔若有所思地停下,嘴裡嚼著滿口燉肉。最後,他說道,不用問,烏魯在懷疑你是否有資格配得起一把蒼鷺寶劍。馬特大聲噴了噴鼻子,但是英塔並不在意,繼續說道。不要在意烏魯。如果可能,他可以把阿格瑪大人當成新兵對待。啊,也許不會對阿格瑪大人那樣。但是,對其他任何人都會。他說話難聽得像把銼刀,但是,他可以給出獨到的好意見。他當然有這個能力;因為在我出生的時候,他就已經四出征戰。傾聽他的意見,忽略他的口吻,你跟烏魯就能相處愉快。我還以為他跟梅西瑪一樣。嵐往口裡送了一勺燉肉。很燙,但是他照吞不誤。自從離開法達拉,他們就沒有吃過東西了。而今天早上,他則擔心得吃不下早餐。他的肚子咕嚕作響,提醒他早就過了吃飯時間。他心想,不知道對梅西瑪稱讚他做的食物是否會有幫助。梅西瑪的舉動就像跟我有仇一樣,我不明白。梅西瑪在東方邊界服役了三年,英塔說道,在安可多對抗艾爾人。他皺眉用勺子攪拌他的燉肉。先說明,我是不問問題的。如果蘭恩岱山和茉蕾塞達依要說你來自昂都的雙河,那麼你就是的。但是,梅西瑪沒法忘記艾爾人的樣子,當他看到你的時候他聳聳肩,我不問問題。嵐歎了一口氣,把勺子放在自己碟中。每個人都認為我是某個我不是的人。我來自雙河,英塔。我跟我的父親一起種植煙草,照顧他的羊群。那就是我。一個來自雙河的農夫和牧羊人。他是來自雙河,馬特挖苦道,我跟他一起長大,雖然現在我不知道他變成了什麼。如果你再往他的腦袋裡塞進這個無來由的艾爾問題,那麼,只有光明知道我們會得到一個什麼樣的嵐了。也許,會是一個艾爾王子。不對,洛歐說道,他的樣子確實像。你記得嗎,嵐,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提過,雖然當時我以為那只是因為我自己對你們人類還不夠瞭解所至。記得嗎?直到陰影退去,直到水源枯竭,呲著利牙衝進闇影,拼盡最後一口氣發出挑戰的呼喊,在最後之日朝蒙蔽者的眼睛吐口水。你記得的,嵐。嵐盯著自己的碟子。在你的頭上包一條頭巾,你就是整一個艾爾人。那是昂都王位繼承人依蕾的兄弟格安說過的話。每一個人都以為我是另一個人。
朝闇黑魔神的眼睛吐口水那句話,馬特問道,是什麼意思?那是艾爾人聲稱的他們的戰鬥將會持續多久的方式,英塔說道,我不懷疑他們會。除了小販和吟遊詩人,艾爾人把人類分成兩種。艾爾人,敵人。五百年前,他們因為某個只有艾爾人可以理解的理由,為卡裡安人改變了那個分類,不過,我認為他們不會再次那樣做。我也這麼想,洛歐歎道,但是,他們確實容許Tuathaan,也就是遊民穿越廢墟。他們也不會把巨靈當作敵人,雖然我懷疑我們的任何族人都不會希望走進廢墟。艾爾人有時候回到尚台靈鄉來購買一些歌木。不過,他們是一個強悍的民族。英塔點點頭。我希望我能有他們那種強悍。有一半就好了。你在說笑嗎?馬特笑道,如果我穿著你現在穿的那些鐵衣跑上一里路,我會倒在地上然後沉睡一個星期。可今天一整天你跑了一里又一里。艾爾人很強悍,英塔說道,男人、女人都是。我曾經跟他們作戰,我知道。他們可以跑五十里路,然後大戰一場。他們就像死神,可以使用任何武器或者空手作戰。除了劍。他們為了某個理由,不肯碰劍。他們也不騎馬,倒不是說他們需要騎馬。如果你的手中有劍,而跟你戰鬥的艾爾人空著雙手,那麼,這是一次公平的對決。但前提是,你是個優秀劍士。他們在你和我會在一天之內渴死的地方放養牛羊。他們在廢墟中巨大的岩石裡挖出村落。他們大約從裂世之後就一直在那裡生活。阿圖爾鷹之翼試圖把他們逼出來,卻一敗塗地,那是他遭遇的唯一一次重大挫折。在艾爾廢墟中,白天的空氣熱得閃光,夜裡卻冷得結冰。可是一個艾爾人會用那雙藍眼睛[1]盯著你,告訴你他不願意居住在世界上的任何其他地方。他不是撒謊。如果他們曾經試過走出艾爾廢墟,我們就要付出沉重代價才能阻擋他們。艾爾戰爭持續了三年,當時,十三個艾爾氏族之中,只出來了四個。光是他母親遺傳給他的灰眼睛,不能說明他就是艾爾人。馬特說道。
英塔聳聳肩。我說過了,我不問問題。嵐終於躺下睡覺時,他不願意思考的想法擠滿了他的腦袋,吵鬧不堪。整一個艾爾人。茉蕾塞達依要說你來自雙河。艾爾人一路燒殺直到光輝之牆。在龍山的山坡上出生。真龍轉生了。
我不會被利用的。他喃喃說道,但是,他過了很久才睡著。
早上,太陽還沒升起,英塔就拔營動身了。他們吃過早餐,往南出發的時候,東方的雲朵才剛被旭日染紅,樹葉上仍然掛著露水。這一次,英塔派出了偵察員,雖然行軍仍然迅速,但再也不是累死馬的走法了。嵐心想,也許英塔終於明白他們不可能一天就完成任務。胡林說,痕跡仍然向南而去。直到日出之後兩個小時,其中一個偵察員飛奔回來。
前面發現棄置的營地,大人。就在那個山頂上。昨晚,那裡呆過至少三十到四十人,大人。英塔就像是聽說闇黑之友仍然留在那裡一樣,用馬刺踢了馬肚一腳。嵐要麼就緊跟,要麼就被身後全速衝上山坡的石納爾戰士踩過。
那裡沒有留下多少東西。營地巧妙地隱藏在樹林中,營火留下的冰冷灰燼用一些似乎是吃剩的食物澆滅。一堆太靠近營火的垃圾上已經圍上了蒼蠅。
英塔要其他人不要靠近,自己跟烏魯下馬在營地裡走動,檢查地面。胡林在營地四周騎馬轉圈,用力嗅著空氣。嵐騎著自己的牡馬跟其他戰士站在一起;他完全沒有興趣走近一點參觀一個半獸人和闇黑之友宿過營的地方。還有一隻黯者。還有更糟糕的東西。
馬特下馬爬上了山坡,走進營地。這就是闇黑之友的營地的樣子?有點臭味,但是,它看起來跟其他人的營地沒什麼區別啊。他用腳踢了踢其中一堆灰燼,裡面露出了一片燒焦的骨頭,他彎腰撿了起來。闇黑之友吃什麼呢?看起來不像羊骨頭,也不像牛骨頭。這裡有過謀殺,胡林哀傷地說道。他用手帕擦著自己的鼻子。比謀殺更可怕。這裡有半獸人呆過,英塔說道,直視著馬特。我猜他們餓了,而闇黑之友垂手可得。馬特丟了手裡的焦黑骨頭;他的樣子像是要吐了。
他們沒有繼續往南了,大人,胡林說道。這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他指著他們的後面,指著東北方。也許,他們終於決定回頭往滅絕之境走。繞過我們。也許,他們往南走只是設法想擺脫我們。他的語氣並不自信。他顯得很迷惑。
不論他們想怎樣,英塔咆哮,我現在就要逮住他們。上馬!然而,不到一個小時之後,胡林收住了韁繩。他們又改了方向,大人。又往南了。而且,他們在這裡又殺了人。這裡是兩座山之間的低谷,沒有灰燼,不過,找了數分鐘就找到了屍體。一個男人蜷縮著被塞進了一叢灌木之下。他的後腦被打得凹了進去,他的眼睛仍然因為衝擊而鼓出。雖然他穿著石納爾人的服裝,但是沒有人認識他。
我們不要浪費時間埋葬闇黑之友,英塔吼道,我們往南走。話還沒說完他就已經轉向了南方。
然而,今天的情況跟昨天一樣。烏魯檢查痕跡和糞便,然後說,他們追近了一點目標。暮色降臨,前方沒有半獸人或者闇黑之友的影子,第二天早上,發現另一個棄置的營地還有胡林說的另一樁謀殺和方向又一次改變,這次是往西北。沿著那個方向追了不到兩個小時,又找到一具屍體,一個腦殼被斧頭砍成兩邊的男人,以及又一次改向。又是往南。烏魯檢查痕跡的結論是又追近了一點。又一次,直到夜晚,除了遠處的農場之外什麼發現都沒有。下一天還是一樣,改變方向,謀殺,等等。再下一天也是。
每一天,他們距離目標都更近了一點,但是,英塔越來越焦躁。一個早上,當痕跡改變方向時,他提出要橫切過去對方肯定會再次往南走的,這樣可以贏得一些時間然後,在任何人來得及反應之前,他又說這是個餿主意,萬一這一次他們的目標沒有轉向南方。他催促所有人跑得更快,拔營更早,一路走到天完全黑下來才紮營。他提醒大家不要忘記艾梅林殿下的要求,要排除萬難取回瓦勒爾之角。他談論他們將要獲得的榮譽,他們的名字將會作為找到號角的人被傳頌,被載入歷史,在吟遊詩人的故事和藝人的歌曲中流傳。他說了又說,似乎無法阻止自己,他瞪著他們追趕的方向,像是他得到光明的希望在終點等著他。就連烏魯都開始憂慮地看著他了。
就這樣,他們來到了邇日琳河。
在嵐的眼中,這個地方不完全算是一個村莊。時間是早晨,太陽已經升起,他騎馬站在河流旁邊一座山頂的樹林中,看著五、六座鋪著木瓦屋頂、屋簷幾乎觸及地面的小屋。很少人會走到這邊來。這時距離他們拔營出發不過幾個小時路程,但是,按照過去幾天的規律,已經超過了應該找到闇黑之友過夜痕跡的時間了。然而,他們沒有任何發現。
河流本身跟傳說中勇猛的邇日琳河不太像,這裡距離它位於世界之脊裡的源頭很遠。河水流得很快,對岸大約在六十步之外,岸上都是樹木,遠處還有一根粗繩,繫著一條駁船似的船隻,大概是個渡口,渡船停在對岸。
這是痕跡第一次直接通往人類住地。直接通到山裡的小屋中。村裡唯一的泥土街道上,沒有人走動。
會是埋伏嗎,大人?烏魯輕聲說道。
英塔下了幾個必須的命令,石納爾戰士們都取下長槍,騎馬散開。英塔做了個手勢,他們從四個方向衝進村屋之間,氣勢如虹,目光四處搜索,長槍隨時準備出擊,蹄下塵土飛揚。沒有動靜,只有他們。他們收住韁繩,塵土開始落下。
嵐把已經搭在弦上的箭放回箭袋,把弓放回背上。馬特和珀林也是。洛歐和胡林則只是等在英塔留下他們的地方,不安地看著。
英塔揮揮手,嵐和其他人騎馬過去跟石納爾人匯合。
我不喜歡這個地方的味道,當他們走到屋子之間時,珀林喃喃說道。胡林看了他一眼,他回敬著胡林的目光,直到胡林低下眼睛。聞起來不對勁。該死的闇黑之友和半獸人直接穿了過去,大人,烏魯說道,指著沒有被石納爾人踩壞的少數痕跡說道。他媽的直接走到了渡口那裡,還把渡船留在了對岸。見他媽的鬼!他們沒把渡繩給割斷算我們狗屎運好。人都到哪裡去了?洛歐問道。
屋門打開,窗戶打開,窗簾飄揚,儘管蹄聲如雷,沒有村民走出來。
搜屋。英塔命令道。戰士們下馬執行命令,可是,一個個搖著頭回來。
他們就是不見了,大人,烏魯說道,見鬼去了,該死。就像是他們心血來潮決定在大中午去他媽的散步。他突然停下,急切地指著英塔身後的屋子。那裡的窗後有個女人。他媽的我怎麼會漏了她大家都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朝著屋子衝過去了。
不要嚇她!英塔喊道,烏魯,我們需要情報。光明蒙蔽你,烏魯,不要嚇她!獨眼戰士消失在打開的屋門裡。英塔再提高嗓門。我們不會傷害你的,好女士。我們是阿格瑪大人的戰士,來自法達拉。不要害怕!我們不會傷害你。屋頂上的一扇窗戶砰地打開了,烏魯探出頭來,拚命四處張望。他詛咒了一句,把頭縮了回去。傳來砰嚨嘩啦的聲音,他回到樓下,就像是一邊走一邊惱怒地踢東西。最後,他出現在屋門。
不見了,大人。但是,她剛才真的在的。一個穿著白裙子的女人,站在窗前。我看見她了。我甚至覺得,我在屋裡的時候還看見過她,一轉眼之間,她就不見了,然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屋子是空的,大人。他居然激動得一句髒話都沒有說。
是窗簾,馬特喃喃說道,他只是錯把窗簾看成了人。烏魯橫了他一眼,回到馬背上。
他們去哪裡了?嵐問洛歐,你覺得他們是不是看到闇黑之友來所以都逃走了?還有半獸人和一隻迷懼靈。還有胡林說的更糟糕的東西。如果他們拚命逃走了,那麼他們是聰明人。
嵐,恐怕他們是被闇黑之友捉走了,洛歐緩緩說道。他的臉扭曲著,寬大的鼻子皺成了一團,幾乎是在嘶吼。用來喂半獸人。嵐吞了吞口水,後悔自己問了這個問題;如何餵養半獸人永遠都是個連想一想都噁心的話題。
不論這裡發生了什麼事,英塔說道,都是我們追的闇黑之友干的。胡林,這裡有沒有暴行?謀殺?胡林!坐在馬鞍上的嗅探者驚醒過來,狂亂地四處張望。他剛才一直瞪著河的對岸發呆。暴行?是的,大人。謀殺,不是。不完全是。他斜眼瞥了瞥珀林。我以前從來沒有聞過這樣的味道,大人。但是,有傷人的事情發生過。能肯定他們是過了河嗎?他們有沒有折回頭?他們過了河,大人。胡林不安的看著對岸。他們過去了。不過,他們在對岸做了的事情他聳聳肩。
英塔點點頭。烏魯,我要那艘渡船回到這邊來。我還要派人偵察對岸然後才過河。這裡沒有埋伏不等於當我們被河水分隔的時候沒有。那艘渡船看上去不夠把我們一次運過去。去想辦法。烏魯鞠了一躬,過了片刻,拉剛和梅西瑪開始互相幫忙脫下盔甲。脫到只剩下短褲,身後的衣服裡塞著一把匕首,邁開經常騎馬造成的彎腳小跑到河邊,走進水中,開始用手攀著渡繩渡河。渡繩在河中央墜得很低,河水沒到他們的腰部,湍急的水流把他們往下游拉扯,不過,他們很快就爬上了渡船,花的時間比嵐預期的要少。他們拔出匕首,消失在對岸的林中。
像是過了幾個世紀之後,那兩個人重新出現了,開始慢慢拉著渡船回來。渡船靠在了村子下方的岸邊,梅西瑪留下把船綁好,拉剛則跑到英塔跟前。他的臉色蒼白,臉頰上的箭疤十分顯眼,他的聲音在發抖。
對岸對岸沒有埋伏,大人,但是他深深鞠了一躬,這趟任務使他又濕又冷。大人,您必須自己去看看。在那棵距離對岸岸邊五十步的石橡樹那裡。我無法形容。您必須自己去看。英塔皺著眉,看看拉剛又看看對岸。最後他說道,你做的很好,拉剛。你們兩個都是。他的語氣精神起來。烏魯,從屋裡給他們倆找些擦身的毛巾。看看有沒有人留下可以泡茶的水。如果可以的話,給他們喝點暖身的東西。然後把第二隊以及馱馬帶過來。他轉身對嵐說道,啊,你準備好去看看邇日琳河的南岸沒有?沒有等回答,他就跟胡林以及半數戰士一起朝著渡船騎去。
嵐只猶豫了片刻就跟了上去。洛歐跟他一起。令他驚訝的是,珀林騎在他們前面,樣子陰沉。一些戰士一邊沙啞地開著玩笑一邊下馬拉扯渡繩,把渡船拉過來。
馬特等到最後一刻才騎馬過來,擠上船去。其中一個石納爾戰士在解開渡船。我遲早都是要來的,不是嗎?他喘著氣說道,像是在自言自語。我必須找到它。嵐搖搖頭。馬特的樣子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了,嵐幾乎忘記自己為什麼要來。為了找到匕首。讓英塔拿走號角吧。我只想為馬特找到匕首。我們會找到它的,馬特。馬特板著臉瞪了他一眼外加對他的漂亮紅外套的冷冷一瞥然後轉身走開。嵐歎了口氣。
一切會好的,嵐,洛歐輕聲說道,總會好的。渡船離開岸邊,落入水流中,響亮地吱呀一聲牽動渡繩。戰士們穿著頭盔和鎧甲、背上背著劍,在船上走動拉扯渡船,他們是笨拙的渡船夫,但是足夠拉著渡船過河了。
我們離開家的時候也是這樣,珀林忽然說道,在暗礁渡口。渡船夫的靴子在甲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渡口附近的水流汩汩作響。那就是我們離開家的情景。然而這次,情況更糟。怎麼會更糟?嵐問道。珀林沒有回答。他搜尋著對岸,他的金色眼睛幾乎在發光,但是,那並非渴望的光芒。
過了一分鐘,馬特問道,怎麼會更糟?會的。我聞到了。珀林不肯再說。胡林緊張地看著他,不過,自從離開法達拉,胡林似乎看任何人任何物都很緊張。
渡船撞上南岸,結實的厚木板撞在幾乎遮擋在樹木下的堅硬粘土上發出空洞的砰擊聲,英塔命令負責拉渡船的石納爾戰士們留下兩人把渡船拉回去,其他人全都上馬,跟著他走上岸。
往前走五十步到一棵巨大的石橡樹那裡,英塔邊騎進樹林邊說道。他的聲音太過冷漠。如果拉剛無法形容的話有些戰士鬆了鬆背上的寶劍,手中拿好了長槍。
起初,嵐以為那些綁著手臂吊在石橡樹粗大的灰色樹枝上的影子是稻草人。深紅色的稻草人。然後,他認出了兩張臉。常古,還有另一個跟他一起看守的男人。尼島。他們眼睛瞪著前方,牙齒呲裂著靜止在痛苦的嚎叫中。他們受了很久的折磨才死去。
珀林的喉嚨發出了一個近似於咆哮的聲音。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可怕的場面,大人,胡林虛弱地說道,我從來沒有聞過這麼可怕的暴行,除了那個晚上的法達拉地牢。嵐狂亂地搜尋著虛空。火焰似乎成了妨礙,令他眩暈的光芒隨著他痙攣一般的吞嚥而搖晃,但是,他竭盡全力,直到把自己包圍在空靈之中。然而,眩暈在虛空中跳動著。第一次,它不是在虛空外,而是在虛空裡。難怪,看到這樣的場面。這個念頭在虛空的表面掠過就像落在熱鍋上的水滴。他們遇到了什麼事?被活生生地剝了皮,他聽到身後有人說道,還有某人作嘔的聲音。他猜那是馬特,但是,那些都距離虛空中的他很遙遠。可是,那令人噁心的閃光也在虛空中。他想,自己也可能快要吐了。
把他們放下來,英塔厲聲說道。他猶豫了片刻,補充道,埋了他們。我們不能肯定他們是否闇黑之友。他們有可能只是被當成囚犯抓走了。有可能。至少,讓他們得到母親的最後擁抱。有人小心翼翼地拿著刀子騎馬上前;就算是對能征善戰的石納爾人來說,把自己認識的人被剝了皮的屍體放下來也不是件輕鬆的事情。
你沒事吧,嵐?英塔問道。我也不習慣這種事情。我沒事,英塔。嵐釋放了虛空。沒有它噁心的感覺稍微輕些,他的胃仍然在收縮,但是好一些了。英塔點點頭,掉轉馬頭看著他的戰士工作。
葬禮很簡單。在地上挖了兩個洞,大家沉默地看著屍體被放進去。挖墳墓的人就這樣開始往墓裡填土。
嵐很震驚,但是洛歐輕聲給他解釋。石納爾人相信我們全都來自於大地,所以必須回歸大地。他們從來不使用棺材或者壽衣,屍體從來不穿衣服。大地必須擁抱屍體。他們稱之為母親的最後擁抱。他們也沒有悼念詞,只說願光明照耀你,願創世者庇護你。母親的最後擁抱歡迎你回家。洛歐歎了一口氣,搖搖巨大的腦袋。這次我認為沒有人會說這句話。不論英塔怎麼說,嵐,常古和尼島殺死了守護狗門的守衛並且把闇黑之友放進堡壘應該是事實。那一切一定都源於他們倆。那麼,是誰朝朝艾梅林射了那支箭?嵐嚥了嚥口水。是誰向我射箭?洛歐沒有回答。
烏魯帶著其他戰士和馱馬來到時,最後一些泥土正在被鏟進墳墓。有人把這裡的發現告訴了他們,獨眼戰士呸了一聲。該死的半獸人在滅絕之境裡面有時候也做這種事。目的就是要讓對手他媽的心驚膽戰,或者見鬼的警告你們不要再跟。要是這招在這個地方奏效,燒死我好了。眾人離開之前,英塔在無名墳墓之前停了停,那兩堆光禿禿的泥土看起來要容納一個人顯得太小了。過了一會兒,他說道,願光明照耀你,願創世者庇護你。母親的最後擁抱歡迎你回家。當他抬起頭時,他逐個看了看每個戰士。每一張臉都沒有表情,英塔的臉更甚。他們在台溫隘口救了阿格瑪大人,他說道。有幾個戰士點了點頭。英塔掉轉馬頭。哪邊走,胡林?南邊,大人。追蹤!我們要狩獵!森林很快變成溫和起伏的平原,有時候被一條設法鑽到山丘之間的淺薄小溪分開,所有山丘都不過是個低矮的突起或者大土墩,幾乎不值得獲得名字。這是非常適合馬匹行走的郊野。英塔利用了這一點,採用了平穩而快速的步子。嵐不時就可以看到遠處大概是農屋的屋子,有一次還有一個像是村莊的地方,炊煙從煙囪裡冒出,有什麼東西在陽光下閃著白光,距離他們幾里遠。但是,他們附近的大地荒無人煙,只有點綴著灌木叢和樹木的草原,時不時會有一些樹叢,但從來不超過一百步寬。
英塔派出兩個戰士作為偵察員先往前跑,只有當他們跑到小丘上時才能看得到他們。英塔的脖子上帶著一個銀哨子,一旦胡林說痕跡轉了向,就用哨子把他們叫回來。但是,痕跡沒有轉向。往南。一直往南。
按照這個速度,我們會在三、四天之後到達塔力達地域,英塔邊騎邊說道,在那裡阿圖爾鷹之翼取得了最偉大的一次勝利,當時類人帶領半獸人離開滅絕之境來跟他作戰。那場戰鬥持續了六日六夜,結束之後,半獸人逃回滅絕之境,再也不敢挑戰他。他在那裡建了一座紀念碑紀念自己的勝利,那是一個高達一百班的尖頂。他不讓人把自己的名字刻上去,而是把那些戰死的每一個戰士的名字刻上去,碑的頂部有一個金色太陽,標誌著光明在那裡戰勝了闇影。我想看看,洛歐說道,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紀念碑。英塔沉默了片刻,當他說話時,他的聲音很平靜。那個碑已經不在了,建造者。當鷹之翼死去時,那些爭奪他的帝國的人不能容忍標誌他勝利的紀念碑存在,就算上面沒有他的名字。那裡只剩下紀念碑的基石。至少,再過三、四天,我們就可以看到那塊基石。他的語調結束了這次討論。
當他們經過一個用石膏磚建造的方形建築時,金色的太陽仍然掛在頭上。那座建築距離他們不到一里,不高,不到兩層樓,但是佔地很廣。它看上去已經被遺棄很久了,屋頂沒有了,只有少數黑色瓦片還掛在屋椽上,多數曾經是白色的石膏磚落下了,露出下面飽經風雨的黑色磚頭,牆壁倒下,露出庭院和腐爛的房間。灌木,甚至樹木,在曾經的庭院的縫隙裡生長。
一座莊園大屋,英塔解釋道。他恢復的少許幽默感似乎隨著他看往那座建築的目光而消失,當哈拉達卡仍然存在時,我猜那個莊園主經營著這裡方圓一里格的農場。也許是個果園。哈丹人熱愛他們的果樹。哈拉達卡?嵐問道。英塔噴了噴鼻子。
難道再也沒有人學習歷史了嗎?哈拉達卡,哈丹的首都,我們現在腳下踩著的地方,曾經是哈丹的國土。我見過一張老地圖,嵐悶聲說道,我知道那些已經逝去的國家。瑪勒都、勾班和卡拉鐳。但是,上面沒有什麼哈丹。曾經存在的國家還有其他,洛歐說道,瑪河丹,位於如今的黯河丹和阿漠一帶。還有金撻拉。百年戰爭把阿圖爾鷹之翼的帝國分成了許多國家,大的,小的。小國要麼被大國吞併,要麼聯合在一起,就像阿塔亞和穆蘭迪一樣。我想,也許,更準確地說,是被迫聚在一起,而不是聯合。那麼,它們發生了什麼事?馬特問道。嵐沒有注意到珀林和馬特騎到了前面跟他們在一起。上次嵐看見他們的時候,他們還在隊伍後面,離嵐越遠越好。
它們無法保持統一,巨靈回答,農作物失收,或者貿易失敗。人們失敗。反正就是有某些失敗,於是國家縮小了。國家的消失,通常開始於成為鄰國的附屬國,但是,那些附屬關係永遠不能持久。隨著時間過去,國土終於被真正地拋棄。也許在這裡或者那裡會留下一兩個村莊,但是,多數土地都淪為荒地。哈拉達卡被真正棄置的時間距今快有三百年了,它的國王坐在城牆之內,無法控制外面的事情。據我的理解,如今哈拉達卡本身也完全消失了。哈丹的所有城鎮都沒有了,那些石頭被農夫和村民運走了挪為己用。然後,多數用這些石頭建成的農場和村莊也消失了。這是我在書本上看到的,我的眼前所見也證明了。哈達達卡曾經是一座相當雄偉的石城,持續了大概一百年,英塔苦澀地說道,最後,人民離開了,城市被逐塊逐塊石頭地搬走。全都消逝了,還沒有出現的一切也在消逝。所有事物,所有地方,都在消逝。很少有國家能真正控制它在地圖上聲稱擁有的國土,今天的地圖上所標示的國土也很少跟一百年前一樣。百年戰爭結束的時候,一個人從滅絕之境往南一直走到狂暴之海,途中經過的國家一個緊接著一個。如今,同樣的路程我們卻幾乎可以沿著一些沒有國家的荒野一路走完。我們邊疆國家因為跟滅絕之境的戰鬥而堅強、完整。也許,這裡的人沒有可以使他們堅強的動力。建造者,你剛才說他們失敗嗎?是的,他們失敗,今天仍然屹立的國家有多少明天會倒下?我們人類就像漂浮在洪水中的垃圾一樣,正在被席捲而去。再過多久,這裡將只剩下邊疆國家?再過多久,我們,也會倒下,從滅絕之境到狂暴之海之間,只剩下半獸人和迷懼靈?震驚的沉默。就連馬特也沒有說話。英塔沉浸在自己的陰暗念頭之中,向前騎去。
過了一段時間,偵察員飛奔回來,腰挺得筆直,長槍直指天空。大人,前方有村莊。我們沒有被發現,但是,那村莊就躺在我們前進的路上。英塔從沉思中振作起來,但是一直沒有作聲,直到他們走到一個低矮土丘頂上,看到那個村莊。但是他開口只是為了下令,然後從鞍囊裡翻出一個望遠鏡,拿到眼前查看那個村子。
嵐饒有興趣地打量那個村子。它跟艾蒙村差不多大,雖然跟他離開雙河之後見到的那些鎮子相比不算大,更別說城市了。村屋低矮,敷著白色粘土,傾斜的屋頂上似乎長著雜草。村裡散佈著十來座風車,懶洋洋地轉動著,長長的布葉片在陽光下反射著白光。一道低矮的圍牆環繞著村子,上面長著綠草,牆高及胸口,牆外有一道寬闊的壕溝,溝底密佈鋒利的木樁。他可以看到的那個圍牆開口上沒有裝門,但是,他猜很容易就可以用一輛推車或者馬車把開口擋住。他看不見有村民。
連隻狗都沒有,英塔說道,把望遠鏡放回鞍囊。你確定他們沒有看見你?他問偵察員。
沒有,除非他們運氣好得跟闇黑魔神一樣,大人。其中一個偵察員回答。我們從來不爬到丘頂上。我們剛才也沒有看見有活物,大人。英塔點點頭。胡林,痕跡怎樣?胡林深深吸了一口氣。朝著村子而去,大人。從我這裡聞到的味道判斷,是直接對著它去的。提高警惕,英塔命令,抓起韁繩。假設那裡有人,不要因為他們微笑就以為他們友好。他帶著眾人緩緩走向村子,並且伸手把劍鞘裡的劍拔出一點。
嵐聽到身後的其他人也做了同樣的事。過了一會兒,他也拔出他自己的。他的決定是,竭力保命跟竭力成為英雄是兩回事。
你認為這些人會幫助闇黑之友?珀林問英塔。石納爾人沒有馬上回答。
他們對石納爾人沒有什麼好感,他終於說道,他們認為我們理應保護他們。我們或者卡裡安人。哈丹最後的國王死後,卡裡安人確實聲稱這裡是他們的土地。他們聲稱從這裡一直到邇日琳河都是他們的。不過,他們沒有治理這裡。他們在將近一百年前就放棄了這裡。這裡遠在南方,仍然留在此地的人們不需要擔心半獸人,但是,人類土匪不少。那就是為什麼他們要建圍牆和壕溝。這裡的村子都這樣。他們的田地隱藏在附近的山谷中,但是,沒有人會住在圍牆之外。他們會向任何給予他們保護的國王宣誓效忠,可是我們的所有精力都已經花在對付半獸人上。但是他們不會為此喜歡我們。當隊伍走到低矮圍牆的開口時,他又說了一次,提高警惕!村中所有街道都通往村中廣場,但是,街上沒有人,窗戶後面也沒有人張望。甚至連狗都沒有,也沒有雞。沒有活物。敞開的屋門在搖晃,發出的吱呀聲跟風車規律地發出的吱吱聲相呼應。馬匹的蹄聲在街上壓實的泥土上顯得很響亮。
就跟渡口那裡相似,胡林喃喃說道,但是,有不同。他馱著背坐在馬鞍上,低著頭,像是想躲在自己的肩膀後面。有暴行,但是我不知道。這裡很糟糕。氣味很可怕。烏魯,英塔說道,帶一隊人搜索村屋。如果你找到任何人,帶到廣場上見我。不過,這次不要把他們嚇走了。我要答案,而不是逃命的人。他帶著其他戰士朝著村子中心走去,烏魯則帶著十個人下馬。
嵐猶豫了一下,四處看了看。吱呀作響的屋門,尖聲輕響的風車,馬蹄聲,全都太吵了,就像是世界上再也沒有其他聲音。他掃視村屋。打開的窗戶裡,窗簾朝著屋外飛揚。它們全都死寂一片。他歎了一口氣,下馬走向最近的一座屋子,然後停下來,盯著屋門。
只是一扇門。你在怕什麼?他希望自己不要總覺得門的另一邊有其他東西。他把門推開。
門裡,是一個整潔的房間。或者說,曾經是一個整潔的房間。桌子放好了,準備用餐,梯式靠背椅放在桌旁,桌上已經放了幾碟食物。幾隻蒼蠅在蕪箐和豌豆上嗡嗡飛舞,更多蒼蠅趴在一塊油脂已經凝結的烤肉上,烤肉上有一片切了一半的肉片,叉子仍然插在肉上,刀子像是掉落一般半躺在烤肉盤上。嵐走進門。
一眨眼。
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禿頭男人微笑著往一個臉容疲倦的女人手中的碟子放了一片烤肉。不過,她也在微笑。她往碟子裡加了蕪箐和豌豆,然後遞給眾多坐在桌旁的孩子中的一個。那裡有六個孩子,男孩、女孩,從幾乎成年到高度幾乎夠不著桌子。女人說了些什麼,那個從她手裡接過碟子的女孩笑了。男人開始切另一片肉。
突然,另一個女孩尖叫起來,指著通往街道的屋門。男人丟下餐刀轉過身,他也大喊起來,臉因恐懼而繃緊,他一把抓起一個孩子。女人抓起另一個,絕望地朝其他孩子做著手勢,口中瘋狂地說著什麼,卻沒有聲音。他們全都朝著通往屋後的一扇門衝去。
那扇門砰地打開了,然後一眨眼。
嵐無法動彈。那些在桌子上嗡嗡飛舞的蒼蠅顯得更吵。他的呼吸在他的嘴前凝成雲霧。
一眨眼。
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禿頭男人微笑著往一個臉容疲倦的女人手中的碟子放了一片烤肉。不過,她也在微笑。她往碟子裡加了蕪箐和豌豆,然後遞給眾多坐在桌旁的孩子中的一個。那裡有六個孩子,男孩、女孩,從幾乎成年到高度幾乎夠不著桌子。女人說了什麼,那個從她手裡接過碟子的女孩笑了。男人開始切另一片肉。
突然,另一個女孩尖叫起來,指著通往街道的屋門。男人丟下餐刀轉過身,他也大喊起來,臉因恐懼而繃緊,他一把抓起一個孩子。女人抓起另一個,絕望地朝其他孩子坐著手勢,口中瘋狂地說著什麼,卻沒有聲音。他們全都朝著通往屋後的一扇門衝去。
那扇門砰地打開了,然後一眨眼。
嵐掙扎著,但是他的肌肉如同被凍結一般。房間更冷了;他想顫抖,但是,就連這樣他也辦不到。桌子上面爬滿了蒼蠅。他摸索著尋找虛空。那酸腐的光芒也在那裡,但是他不在乎。他必須一眨眼。
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禿頭男人微笑著往一個臉容疲倦的女人手中的碟子放了一片烤肉。不過,她也在微笑。她往碟子裡加了蕪箐和豌豆,然後遞給眾多坐在桌旁的孩子中的一個。那裡有六個孩子,男孩、女孩,從幾乎成年到高度幾乎夠不著桌子。女人說了什麼,那個從她手裡接過碟子的女孩笑了。男人開始切另一片肉。
突然,另一個女孩尖叫起來,指著通往街道的屋門。男人丟下餐刀轉過身,他也大喊起來,臉因恐懼而繃緊,他一把抓起一個孩子。女人抓起另一個,絕望地朝其他孩子坐著手勢,口中瘋狂地說著什麼,卻沒有聲音。他們全都朝著通往屋後的一扇門衝去。
那扇門砰地打開了,然後一眨眼。
房間冷得要結冰。太冷了。蒼蠅把桌面覆蓋成了黑色;牆壁也鋪滿了挪動的蒼蠅,地板、天花板,全都是,黑漆漆一片。它們爬到嵐的身上,要淹沒他,它們爬滿他的臉、他的眼睛,它們爬進他的鼻、他的嘴巴。光明啊,救救我。好冷。蒼蠅的嗡嗡聲響如雷聲。好冷。冷意刺戳著虛空,嘲笑著空靈,用寒冰包裹他。他絕望地向那閃爍的光芒伸出手去。他的胃在扭曲,但是,那光芒很溫暖。溫暖。熾熱。他很熱。
突然,他在撕扯著什麼東西。他不知道是什麼,也不知道如何撕扯。是鋼鐵編織的蜘蛛網。是石頭雕刻的月亮。它們在他的觸摸之下粉碎,但是,他知道自己沒有觸摸任何東西。它們畏縮了,在奔湧著流遍他身體的熾熱之下熔化,那熾熱就像熔爐的烈火,就像世界燃燒的火焰,就像它消失了。嵐喘著氣,睜大雙眼看著四周。那切了一半的烤肉上面有幾隻蒼蠅,碟子裡有幾隻。死蒼蠅。六隻。只有六隻。碗裡還有幾隻,只是冰冷蔬菜裡的六個小小的黑色斑點。全都死了。他跌跌撞撞地走出屋外。
馬特正好從街對面的屋子走出來,搖著頭。沒有人在裡面,他對仍然騎在馬背上的珀林說道。他們似乎剛剛吃了一半晚餐,然後就起身走開了。從廣場傳來一聲喊叫。
他們有發現。珀林說道,一踢馬肚。馬特爬上自己的馬鞍跟在他身後跑去。
嵐緩緩地爬上紅;牡馬退縮著像是感覺到他的不安。他一邊朝廣場騎去,一邊瞥著兩邊的村屋,卻無法長久地看著它們。馬特進了一間村屋,沒有遇到什麼事。他決定不論如何再也不走進那個村子的任何房屋。他踢了踢紅,加快腳步。
每一個人都像雕塑一樣站在一座裝有雙扇寬闊大門的巨大建築前面。嵐覺得那不是旅店;其中一個理由是它沒有招牌。也許是一個村子集會的地方吧。他走進沉默的人群中,跟大家一起盯著眼前的情景。
一個男人被長釘釘著手腕和肩膀展開雙臂釘在門上。更多釘子紮在他的眼睛裡使他抬起頭。漆黑的干血凝結在他的臉上就像獠牙。他靴子後面的木頭上有蹬踏的痕跡,說明他是被活生生地釘上去的。至少,開始的時候他是活著的。
嵐屏住了呼吸。那不是男人。那些黑色衣服,比漆黑更黑,任何人類都沒有穿過。風吹動那屍體身後的斗篷他太瞭解了,不是總是這樣的,風並不是總是能吹動那些衣服的在那沒有血色的蒼白臉上,從來沒有過眼睛。
迷懼靈,他輕聲念道,他的話似乎解放了其他所有人。他們開始動,開始呼吸。
誰,馬特開口,但不得不停下來嚥口水,誰能對黯者做這種事?他的聲音最後變成了尖叫。
我不知道,英塔說道,我不知道。他四處環顧,查看人們的臉,也許是在數人數確認所有人都在。我不認為我們在這裡可以有任何發現。我們走吧。上馬!胡林,找出這裡的痕跡。是的,大人。是的。我很樂意。那邊,大人。他們仍然往南走。他們騎馬離開,留下迷懼靈釘在門上,風吹動著它的黑色斗篷。胡林是第一個走出圍牆的,這是他第一次沒有給英塔讓路,但是,嵐就緊跟在他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