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終於帶著鞍囊和裝著豎琴笛子的包袱來到外庭,見到的是一片忙而有序的景象。太陽朝著中天爬去。一些人圍著馬匹動作麻利地拉扯馬鞍的肚帶和行李的馬具,嗓門都扯高了八調。另外一些人腳步匆匆地四處往馱鞍裡塞最後的補給品,或者給正在工作的人送上飲水,或者衝去取某種剛剛才想起來要帶的物品。但是,每個人似乎都完全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清楚自己要去哪裡。巡邏道和箭垛裡又一次擠滿了人,興奮的氣味在早晨的空氣中辟啪作響。馬蹄在石板上敲打著。有一匹馱馬開始踢腳,馬伕們衝過去安撫它。馬匹的氣味很濃重。守衛塔上的俯衝黑鷹旗幟在微風中飄揚,嵐的斗篷在風力吹動下也想鼓動起來,但是被他斜背著的弓壓住了。
打開的堡門外面傳來艾梅林的槍兵和弓箭手在廣場集隊的聲音。他們是從側門走出去的。有個號手在調試他的號角。
嵐穿過庭院,有些守護者瞥了瞥他;當他們看到那把蒼鷺寶劍時,有些人挑起了眉毛,但是沒有人說話。半數守護者都穿著那件讓人眼花繚亂的斗篷。蘭恩的牡馬曼達也在,高大漆黑,目光凶狠,但是蘭恩不在,那些艾塞達依和女人們也全都不見影子。茉蕾的白色母馬阿蒂爾在曼達的身邊優雅地踏著步。
嵐的紅棕小馬站在外庭另一邊的人群中,那邊站著英塔和一個舉著英塔的灰色貓頭鷹旗幟的旗手,以及二十個披著盔甲的戰士,全都帶著槍刃長達兩尺的長槍,已經騎在了馬上。他們的頭盔臉罩擋住了他們的臉,胸口繡著黑鷹的金色外套遮擋了他們的盔甲。只有英塔的頭盔有一個尖角向上的新月頂飾,就在他的眉毛上面。嵐認得其中幾個戰士。滿口粗話、臉上有道長刀疤的獨眼烏魯。拉剛和梅西瑪。還有其他跟他打過招呼、或者一起玩過石棋的戰士。拉剛向他揮手,烏魯則點頭致意,但梅西瑪是唯一一個冷冷地瞪了他一樣然後把頭扭開的。他們的馱馬平靜地站著,尾巴輕輕揮動。
嵐把自己的鞍囊和包袱綁在紅棕小馬的高尾馬鞍後面,高大的小馬輕快地踩著小步。他一邊喃喃說道,放鬆,紅。一邊踩鐙上馬,不過,他任由他的牡馬蹦跳了幾下,釋放一下他被馬廄困了這麼些天來積聚的能量。
令嵐驚訝的是,洛歐從馬廄的方向騎著馬朝他們走來。巨靈的坐騎蹄後長滿鬃毛,個子又大又壯,比得過一匹上好的德胡蘭牡馬。在它的身邊,所有其他馬匹看起來都只有貝拉的個子那麼大,可是,跟坐在背上的洛歐一比,它又幾乎像是一匹小馬駒。
嵐看不出洛歐帶了任何武器;他從來沒有聽說過巨靈會使用武器。他們的靈鄉已經提供了足夠的保護。而且,在洛歐的旅行用品名單裡,他有他自己心目中的優先選擇。這一點從他那漲鼓鼓的長外套口袋就能明顯看得出來,還有他的鞍囊的突出處,全都是書本的方形。
巨靈在嵐的附近停下馬匹,看著嵐,穗子耳朵不太肯定地抖動著。
我不知道你也要來,嵐說道,我以為你已經受夠跟我們一起的旅行了。這一次,無法預測要去多久,或者要去哪裡。洛歐的耳朵略略豎起。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也不知道這些。再說了,那時候的我仍然不變。我不能放過見證歷史如何圍繞taveren編織的機會。而且,還可以幫忙尋找號角馬特和珀林騎馬來到洛歐身後,停了下來。馬特的眼睛四周似乎有一點疲倦的黑眼圈,但是他的神情容光煥發。
馬特,嵐說道,我為我說過的話道歉。珀林,我不是有意的。我是個傻瓜。馬特只是瞥了他一眼,然後搖搖頭,對著珀林用口型說了句什麼嵐聽不到的話。馬特只帶了他的弓和箭袋,而珀林還在腰帶上掛了他那把斧刃一邊是半月另一邊是尖釘的斧頭。
馬特?珀林?真的,我不是他們倆朝著英塔騎去。
嵐,你的外套不適合旅行。洛歐說道。
嵐低頭瞥了瞥自己深紅色袖子上的金色玫瑰,皺起眉頭。難怪馬特和珀林仍然以為我在裝模作樣。當他回到房間時,他發現行李都已經被打包送走了。據僕人們說,他的所有樸素外套都在馱馬的背上;留在衣櫃裡的外套至少都跟他此刻穿著的這件一樣花哨。他的鞍囊裡除了幾件襯衣、一些羊毛襪子和一條備用褲子之外,沒有其他衣服了。至少,他還是把袖子上的金繩取下了,不過他把紅鷹別針放在了口袋裡。必竟那是蘭恩的禮物。
今晚紮營的時候,我就會換衣服,他喃喃說道。他深吸了一口氣,洛歐,我對你說了不該說的話,我希望你能原諒我。你完全有權利為了那些話而討厭我,但是,我希望你不會。洛歐咧嘴笑了,他的耳朵豎了起來。他把馬匹移近了些。我常常說不該說的話。長老們總是說,我的話比我的腦子快了一個小時。蘭恩忽然出現在嵐的馬鐙旁邊,穿著那件可以讓他在森林或者陰影中隱身的灰綠色鱗片盔甲。我要跟你談談,牧羊人。他抬頭看了看洛歐,建造者,我需要單獨跟他談談,請你原諒。洛歐點點頭,騎著他的大馬走開了。
我不知道我該不該聽你的話,嵐告訴守護者,這些華麗的外套,還有你教我的那一套,沒有什麼幫助。牧羊人,當你沒法取得大勝利的時候,要學會滿足於小一點的勝利。如果你讓她們以為你不僅僅是個容易對付的農家男孩那麼簡單,那麼你就取得了小勝利。現在,閉嘴聽我說。我只來得及給你上最後一堂課,也是最難的一堂:收劍。這段時間以來,你每天早上都叫我花一個小時什麼都不做,光是練習抽出這把見鬼的寶劍然後插回去。站著練、坐著練、躺著練。我覺得,我已經可以把它收回去而不會把自己割傷啦。我叫你聽著,牧羊人,守護者低吼道,總有一天,你會遇到一個你不惜一切代價要達成的目標。它也許是在進攻中發生,也許是在防守中發生。唯一能夠成功的方法,就是容許你自己的身體充當劍鞘。這太瘋狂了,嵐說道,為什麼我會?守護者打斷了他。當那一刻來臨的時候,你就知道為什麼了,牧羊人,當收穫值得以如此代價去換取時,你別無選擇。這一招叫做收劍。記住了。艾梅林出現了,帶著手握手杖的莉安娜大步走過人頭湧動的庭院,阿格瑪大人走在她的身邊。雖然法達拉的領主穿著一件綠色天鵝絨外套,但是走在如此多身披盔甲的戰士之中一點不顯得格格不入。其他艾塞達依仍然沒有出現。當他們從嵐身邊走過時,嵐聽到了他們對話的隻言片語。
但是,母親,阿格瑪正在爭辯,您到這裡之後,根本沒有機會休息。至少再多留幾天吧。我保證,今晚將會舉行一個您在塔瓦隆難得舉行的盛宴。艾梅林的腳步絲毫不慢,搖著頭。我不可以,阿格瑪。你知道,如果我可以我會留下的。我從來都沒有計劃要留很久,而且有很多緊急的事情等著我回到白塔去處理。我此刻應該已經回到那裡才對。母親,您這樣今天來明天走讓我覺得慚愧。我向您發誓,昨晚的事情不會再度發生。我已經把城門的守衛人數增加為三倍,跟堡壘裡一樣。我從鎮裡請來了雜技演員,還請了一個來自莫斯拉的吟遊詩人。再說,伊撒國王正打算從法莫蘭前往這裡。我已經派人送信去了,就在他們的聲音隨著他們穿過庭院的腳步越來越小,被準備工作的喧鬧掩蓋了。艾梅林甚至沒有往嵐的方向瞥一眼。
嵐低頭看時,守護者已經走了,消失得無影無蹤。洛歐騎馬回到嵐的身旁。真是一個難以捉摸的男人,是不是,嵐?他本來不在這裡,然後忽然出現,又忽然消失,你根本看不到他的來去。收劍。嵐打了個冷戰。守護者一定都是瘋子。
艾梅林跟一個守護者說了幾句話,那個守護者忽然跳到他的馬背上,向著大開的堡門衝去,還沒跑到堡門前就已經加速至全速飛奔。她站在原地看著他離去,她的姿態似乎催促他跑得更快。
他這麼匆忙要去哪裡?嵐心裡疑惑,不禁大聲問了出來。
我聽說,洛歐回答,她今天要派人出去,一路跑到阿拉都曼。傳聞說阿漠平原那裡有麻煩,艾梅林殿下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事。可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選擇現在派人去?從我聽說的來看,這個麻煩的謠言是這些艾塞達依從塔瓦隆帶到這裡來的。嵐覺得心寒。在家鄉,伊雯的父親把一張大地圖掛在他們家。在嵐明白夢想變成現實之後是什麼樣子之前,他看著它嚮往過許多次的地圖,做過許多夢。那張地圖很古老,顯示著一些來自村外的商人說已經不再存在的土地和國家,但是,上面標有阿漠平原,就在投門嶺旁邊。我們會在投門嶺再見。據他所知,那個地方幾乎在世界的另一邊,位於艾萊斯大洋邊上。那跟我們無關,他輕聲說道,跟我無關。洛歐似乎沒有聽到。他用一根香腸似的手指搓著鼻翼,仍然看著那個守護者離開的堡門。如果她想知道,為什麼不在離開塔瓦隆之前派人去呢?但是,你們人類的行為總是不可預料,興奮過度,總是四處跑、四處嚷。他的耳朵尷尬地僵住了,我很抱歉,嵐。你明白我說我總是不想清楚就發言的意思了吧。我自己有時候也很魯莽而且興奮過度,你知道的。嵐笑了。他笑得很虛弱,但是,有事情可笑感覺很好。如果我們能有你們巨靈那麼長壽,也許我們會活得更安穩。洛歐已經九十歲了;按照巨靈的標準,還差十年才有資格獨自離開靈鄉。他一直聲稱,他偷跑出來就是他的魯莽的證明。如果洛歐是一個興奮過度的巨靈,那麼嵐猜想大多數巨靈一定像岩石一樣。
也許是吧,洛歐沉思道,但是,你們人類的一生能做許多事情。我們卻只會縮在我們的靈鄉之中。種植博樹林,甚至建造城市,都是在漫長的放逐結束之前完成的。洛歐所珍視的是博樹林,而不是人類記得的巨靈建造的那些城市。洛歐離開他的家鄉,就是為了看看博樹林,看看那些巨靈培育出來、讓巨靈建造者懷念靈鄉的樹林。自從我們找到回歸靈鄉的路之後,我們艾梅林朝他們走來,洛歐的聲音小了下去。
英塔和其他戰士在馬背上挪動身體,打算下馬下跪,但是,她示意他們不要動。莉安娜站在她的身邊。阿格瑪站在她身後一步之處,從他陰沉的臉色看來,他似乎已經放棄說服她多住幾天的努力。
艾梅林先把他們逐個看了一眼,然後才開口說話。她的目光在嵐身上停留的時間跟其他人一樣長。
願和平眷顧你的寶劍,英塔大人,她終於說道,向建造者致敬,洛歐Kiseran。這是我們的榮幸,母親。願和平眷顧塔瓦隆。英塔在馬背上鞠躬,其他石納爾人也是。
向塔瓦隆致敬。洛歐鞠躬說道。
只有嵐,還有站在隊伍另一邊的他的兩位朋友,腰挺得筆直。他想知道她對他們倆說了些什麼。莉安娜對著他們三人皺眉,阿格瑪睜大了眼睛,但是艾梅林毫不在意。
你們前去尋找瓦勒爾之角,她說道,你們肩負著世界的希望。號角不能落在錯誤的人手中,尤其是闇黑之友的手中。不論吹響號角的是誰,那些響應號角召喚的人都會出現,他們是跟號角連結在一起的,而不是光明。戰士之中起了騷動。每個人都以為那些從墳墓中召回來的英雄之魂會為光明而戰。如果他們會為闇影而戰,那麼艾梅林繼續說話,但是嵐沒有再聽。那些注視的眼睛又回來了。他的頸後汗毛倒豎。他抬頭看著庭院上方的箭垛,看著牆頂巡邏道上擠著的人群。那雙一直隱藏著跟蹤他的眼睛就在那裡的某處。那凝視就像污油一般粘著他。黯者不可能出現在這裡。那麼,是誰?或者說,是什麼東西?他在馬鞍上扭動身體,拉著紅轉動,搜尋著。紅棕小馬又開始跳步。
突然,有什麼東西貼著嵐的臉飛過。一個在艾梅林身後經過的男人喊了一聲倒下了,身上露出一支裝著黑色箭羽的箭。艾梅林站著,平靜地看著她袖子上一個裂口;血緩緩地染紅了灰色的絲綢。
一個女人尖叫了一聲,外庭裡忽然充斥著哭叫和喊聲。牆上的人群瘋狂亂轉,院裡的每一個戰士都拔出了自己的劍。就連嵐,也吃驚地發現自己的劍在手中。
阿格瑪朝著空中揮舞寶劍。給我把他找出來!他咆哮,把他帶到我的跟前!當他看到艾梅林袖子上的血時,臉色由紅轉白。他跪倒在地,低著頭。原諒我,母親。我沒能保護您的安全。我很羞愧。胡說,阿格瑪,艾梅林說道,莉安娜,停止在我身上大驚小怪,去看看那個男人。我洗魚的時候不止一次把自己割過比這嚴重的傷,那人現在就需要幫助。站起來,阿格瑪。站起來,法達拉領主。你沒有失敗,你沒有理由羞愧。去年在白塔,我自己的守衛看守著所有塔門,我的身邊全是守護者,一個拿著刀子的男人還是設法走到了我身邊的五步之內。毫無疑問,那是個白斗篷,雖然我沒有證據。請你站起來,否則,你會令我蒙羞。阿格瑪緩緩地站起來,她用手指撫著撕開的袖子。對白斗篷來說,甚至,假設那是個闇黑之友,這一箭也射得太沒準頭。她的目光往上一閃,迎上了嵐的目光,如果,他瞄準的人是我。在他來得及從她臉上看出任何表情之前,她的凝視已經轉移,但是,他忽然很想下馬躲起來。
箭瞄準的不是她,她知道。
跪在中箭男人旁邊的莉安娜站起來。有人取來斗篷蓋在男人臉上。他死了,母親。她的聲音顯得很累,他落地的時候就死了。就算我當時就站在他的身邊你已經盡力了,女兒。死亡無法治療。阿格瑪走近一步。母親,如果附近有白斗篷殺手,或者闇黑之友,您必須容許我派人護送您。至少送到河邊。如果您在石納爾境內受傷,我就不能活下去了。請您回到女客樓去。我會以我的生命確保那裡受到保護,直到您準備好離開。放鬆,她告訴他,這道擦傷不會延誤我一刻。是的,是的,我會很高興地接受你的人的護送直到河邊,如果你堅持。但是,我也不會讓這事拖延英塔大人一刻。在號角找到之前,每一秒鐘都必須珍惜。阿格瑪大人,你現在離開去指揮你的戰士吧?他點頭接受。這一刻,如果她開口索要法達拉,他會雙手奉上。
艾梅林又回頭看著英塔和他身後的戰士。她沒有再看嵐。嵐驚訝地看到她忽然露出了微笑。
我打賭,伊連的大獵角行動沒有如此出人意表的送行儀式。她說道,但是,你們的行動是一次真正的大獵角行動。你們的人數少,移動迅速,卻也足夠完成你們必須做的事情。我要求你,石諾瓦家族的英塔大人,我要求你們所有人,排除萬難,找出瓦勒爾之角。英塔從背後抽出寶劍,親吻劍刃。我以生命和靈魂、家族和榮譽,向您發誓,母親。那麼,出發吧。英塔一甩馬頭,想著堡門馳去。
嵐一腳踢在紅的馬肚上,跟在已經衝出堡門的隊伍後飛奔而去。
艾梅林的槍兵和弓箭手並不知道庭院內發生的事情,他們從堡門開始建起人牆,往城鎮裡延伸了一段距離,胸口都帶著塔瓦隆之火的標誌。她的鼓手和號手在堡門旁邊等候,準備當她離開時加入隊伍。在身旁盔甲的戰士身後,群眾擠滿了堡壘前的廣場。有些人見到英塔的旗幟之後開始喝彩,其他人毫無疑問以為這是艾梅林殿下離去的隊伍前鋒。在嵐的身後,廣場上的歡呼聲越來越響。
嵐追上英塔時,路的兩邊是屋簷低壓的房屋和商店,更多群眾沿著石板路站在路邊。有些人也開始歡呼。馬特和珀林本來一直跟著英塔和洛歐騎在隊伍的前面,但是,嵐追上來之後,他們倆就故意落後了。如果他們兩人不肯讓我靠近足夠的時間開口說話,我要怎麼道歉?見鬼,馬特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快要死了。
常古和尼島不見了,英塔突然說道。他的語氣冰冷而憤怒,同時也在顫抖。我們清點了堡壘中的所有人,包括活人還是死者,昨晚點了一次,今晨又點了一次。他們倆是唯一失蹤的。常古昨天負責看守地牢。嵐緩緩說道。
尼島也是。他們負責第二班。他們兩人總是在一起,就算他們必須換班或者加班。事情發生的時候,不是他們值班,但是他們一個月之前還參加了台溫隘口的戰鬥,當阿格瑪大人的馬匹倒下,半獸人把他團團圍住的時候,是他們倆救了大人。現在,居然發生了這種事。闇黑之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切都在分崩離析。一個騎著馬的男人擠過街道兩邊站著的人群來到英塔身後。從他的打扮看來,他是一個鎮民,身材瘦削,臉有皺紋,一頭灰色長髮。他的馬鞍後面捆著一個包袱和水瓶,腰帶上掛著一把短刃劍和一把有凹口的破擊劍,還有一根棍子。
英塔注意到嵐的目光。這是胡林,我們的嗅探者。不需要讓艾塞達依知道他的存在。你得明白,並不是因為他做的事情有什麼見不得人。國王在法莫蘭僱傭了一個嗅探者,在安可多也有一個。只不過,艾塞達依對於她們不理解的事物都不太喜歡,而且他還是個男人他的能力當然與唯一之力無關。啊!你來跟他解釋吧,胡林。是的,英塔大人,那男人回答。他在馬鞍上向嵐低低地鞠了一躬。能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大人。叫我嵐。嵐伸出手去。過了一會兒,胡林咧嘴笑了,也伸出手來跟他握手。
如您所願,嵐大人。英塔大人和卡金大人並不介意跟我們打成一片阿格瑪大人當然也不介意但是他們說你是一個來自南方的外地王子,而有些外地的貴族對於他的領地中的每一個人都很嚴格。我不是什麼大人,到了現在,我至少得把這個誤會澄清,我只是嵐。胡林眨了眨眼。如您所願,大啊嵐。你看,我是一個嗅探者。到這個安息日為止,我已經當了四年嗅探者了。我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職業,但是,我聽說有少數人跟我一樣。這種能力是緩緩地出現的,我在人人都聞不到有不妥的地方會聞到臭味。我過了一整年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我可以聞出暴行的味道,謀殺,傷害。我聞到它們發生的地方,聞到那些行使暴行的人留下的氣味。每一種氣味都不一樣,所以不會混淆。英塔大人聽說了我的事情,就僱傭了我,為國王執行正義。你可以聞到暴行的味道?嵐問道。他不由自主地盯著那男人的鼻子看。那是個普通的鼻子,不大也不小。你的意思是,你真的可以跟蹤那些人,比如說,謀殺了另一個人的人?憑著氣味?是的,大啊嵐。這些氣味會隨著時間而淡化,但是,暴行的規模越大,就能留得越久。比如說,我可以聞到十年前的戰場的味道,雖然曾經參戰的人的氣味已經消失。在滅絕之境附近,半獸人的氣味幾乎永遠不散。半獸人除了殺人傷人之外沒什麼別的事可做。不過,如果是酒館裡的打架,也許折斷了一隻手臂那種氣味過幾個小時就會消失。我明白你不想讓艾塞達依知道的是什麼了。啊,英塔大人對艾塞達依的看法是正確的,願光明照耀她們啊嵐。曾經在卡裡安,一個艾塞達依把我她是棕結的,但是我發誓,在她放我走之前我一直以為她是個紅結給關了一個月,試圖查出我是怎麼辦到的。她不喜歡不知道的感覺。她老是一邊喃喃念叨,這是古老的能力再次出現,還是新生的能力?一邊盯著我看,直到你以為我在使用唯一之力。幾乎連我都開始懷疑自己了。但是,我沒有發瘋,我什麼都沒有做。我只是聞到而已。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茉蕾的話。古老的屏障開始削弱。我們的時代將會分崩離析,遭遇巨變。古老的事物再度現世,新生的事物陸續出現。我們也許會見證時代的終結。他打了個冷戰。這麼說,我們會靠你的鼻子追蹤那些偷走號角的人。英塔點點頭。胡林驕傲地咧嘴笑了,我們會的啊嵐。我曾經追蹤一個殺人犯到卡裡安,還有另一個,追到馬勒墩,把他們抓回來接受國王的正義。他的微笑退去,不過,這次的任務是最艱難的。謀殺的氣味很難聞,殺人者的痕跡都是它的臭味,然而,這次他皺了皺鼻子。昨晚參與的有人類。一定是闇黑之友,可是,你不能憑著氣味分辨一個人是否闇黑之友。所以我會跟蹤半獸人和類人的氣味。而且,還有某些更糟糕的,他的聲音越說越小,變成了皺著眉頭的自言自語,但是嵐仍能聽到。某些更糟糕的東西。願光明助我。他們來到了城門前,剛出城門,胡林就迎著微風揚起了臉。他的鼻孔張開,厭惡地哼了一聲。這邊走,英塔大人。他指著南方。
英塔很驚訝。不是朝著滅絕之境走嗎?不是的,英塔大人。呸!胡林用袖子擦著嘴巴,我幾乎可以嘗到它們的味道。它們往南走了。那麼,艾梅林殿下說得沒錯,英塔緩緩說道。她真是一個了不起的英明女人,應該得到比我更優秀的人的侍奉。追蹤氣味,胡林。嵐轉身回頭看著城門裡,沿著大街可以看到堡壘。他希望伊雯會平安。奈妮會照顧她的。也許這樣更好,就像快刀砍亂麻,快得來不及感覺痛苦就已經結束。
他跟在英塔和他的灰色貓頭鷹旗幟後面,往南而去。風漸漸大了,儘管太陽高掛,吹在他背後的風仍然寒冷。他覺得,風裡有笑聲,微弱而嘲諷。
伊連。盈月空中,照著潮濕、黑暗的街道,這裡仍然因為白天的慶典遺留下的興奮而熱鬧非凡。只要再過幾天,大獵角行動就會開始,到時將會舉行據說是在傳奇時代舉行過的傳統盛大慶典。這是獵角者的節日,跟著名的舉行吟遊詩人大獎賽的天問節[1]混合在了一起。一直以來,天問節上最大規模的賽事,都是講述大獵角傳奇最出色的吟遊詩人比賽。
今晚,吟遊詩人在城中的宮殿宅邸之中表演,那裡是偉人和權貴的娛樂之地,也是來自世界各國的獵角者尋求光榮的地方就算找不到瓦勒爾之角,至少可以得到在歌曲和故事之中傳頌的不朽名聲。那裡將會演奏樂曲,跳舞,有扇子和冰塊驅散今年第一次真正的炎熱。但是,街道上,在明亮月光照耀的悶熱夜晚裡,也擠滿飲宴狂歡的人們。每一天、每一晚都是狂歡節,直到獵角者出發為止。
戴著面具、穿著奇裝異服的人從貝樂杜門的身邊跑過,不少人穿得頗為暴露。他們邊跑邊唱歌叫喊,六個人一群,然後分散成一對對傻笑著拉著手的人,然後又聚集成二十人的喧鬧小群。空中,焰火辟啪作響,金色、銀色,在黑色夜空中爆發。城裡的焰火匠人數幾乎跟吟遊詩人一樣多。
杜門不太關心焰火,也不太關心獵角。他正在前去跟幾個也許想殺死他的男人見面。
他穿過架在城中許多運河之一上方的花橋,走進伊連的港口芬芳區。運河散發著過度濃重的夜壺氣味,花橋的附近從來沒有見過花的影子。這一區散發著來自造船廠和船塢的纖維和瀝青氣味,還有酸腐的海港泥巴味,全都因為幾乎潮濕得滴水的炎熱空氣而惡化。杜門沉重地呼吸著;每次他從北方國家回來時,都會有令他吃驚的事情發生,儘管他是在這裡,在初夏的炎熱伊連之中出生。
在內河貿易之中,他常常用短劍保護自己的船隻不受強盜侵擾。此刻,他一手提著一根粗短的棍子,另一隻手放在短劍劍柄上。在這狂歡之夜裡,攔路賊不少,因為有錢而又喝醉的目標很容易找。
然而,他是一個肩膀寬闊肌肉結實的男人,穿著樸素的外套,沒有一個出來尋金的人覺得他足夠富有值得冒險挑戰他的個頭和棍子。當他從窗口灑出的燈光下經過時,少數可以看清他模樣的攔路賊都縮到一旁直到他走遠。
他有一頭長及肩膀的黑色頭髮,跟只在下巴上留著的長鬍子一起圍成了一張圓臉,但是,這張臉永遠都是那麼強硬,此刻更是繃得老緊,就像是他打算破牆而過。他要去見幾個人,他並不樂意。
更多狂歡者唱著走調的曲子從他身邊經過,酒水扭曲了他們的歌詞。瓦勒爾之角。我的老祖母啊!杜門陰鬱地想,我只想保住我的船而已。還有我的命。願幸運之神保佑。
他推門走進一家旅店,店子的招牌上有一隻白色條紋大獾以後腳立起來跟一個帶著鐵鏟的男人跳舞。店名叫做輕鬆大獾,雖然就連旅店老闆尼達西都路也不知道這名字是什麼意思;伊連裡就是一直有一家叫這個名字的旅店。
旅店大堂燈火通明而安靜,地板上有木屑,一個音樂家輕輕地在一把十二絃琴上彈奏一首海族的悲傷曲子。尼達不容許他的地方有任何騷動,他的侄子比利的個頭足夠大,可以一手夾著一個男人丟出門外。水手、碼頭工人和倉庫工人會到大獾來喝酒或者聊天,玩石棋或者飛鏢。此刻,大堂只是半滿;就連喜歡安靜的人也被狂歡吸引出去了。談話的聲音很輕柔,但是杜門聽到他們在談論獵角,還有穆蘭迪人抓到的那個偽龍神,以及被塔蘭人一路追趕到黯河丹的那個偽龍神。似乎,人們不知道究竟希望偽龍神死好一些,還是塔蘭人死好一些。
杜門歪了歪嘴。偽龍神!命運之神保佑,最近沒有一處地方是安全的。不過,他並不真的關心偽龍神,同樣也不關心獵角。
矮胖的女店主把頭髮盤在腦後,一邊擦拭一個酒杯,一邊目光銳利地留意著她的店子。她沒有停下手中的活兒,甚至沒有真正地看他,但是她的左眼瞼垂了下來,她的目光朝著角落裡坐在一張桌子旁邊的三個男人斜去。就算在大獾裡,這三個人也很安靜,幾乎有點陰鬱,他們帶著鈴形天鵝絨帽子和深色外套,胸口部位刺繡著一條條銀色、猩紅色和金色的條紋,在其他客人的樸素衣著之中很顯眼。
杜門歎了口氣,在角落裡的一張空桌子旁坐下。這次來的是卡裡安人。他從侍女手中取了一杯棕啤,長飲了一口。當他放下酒杯時,那三個穿著條紋外套的男人站在他的桌旁。他略略做了個手勢,告訴尼達他不需要比利的幫助。
杜門船長?他們三人打扮一樣,看不出什麼區別,但是,說話人的語氣中有某種語調令杜門覺得他就是領頭。他們似乎沒有武器;儘管他們的外套很漂亮,但他們似乎不需要武器。他們那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臉上有一雙十分冷酷的眼睛。飛浪的貝樂杜門船長?杜門略略點頭,那三人不等招呼就自行坐下了。同一個人繼續說話,另外兩人只是看著,幾乎眼都不眨。是保鏢,杜門心想,雖然穿得很漂亮。他是什麼人,要有一對保鏢保護他?杜門船長,我們有一個人必須從梅安到伊連去,要僱傭你的船。飛浪是一條河船,杜門打斷了他,她的吃水線很淺的,也沒有深水航行需要的龍骨。這並非完全正確,但是對於沒出過海的人來說足夠了。至少,在特爾之前是足夠的。他們越來越聰明了。
那男人似乎完全不在意這段插話。我們聽說,你打算放棄內河貿易。也許會,也許不會。我還沒決定。不過,他其實已經決定。他不會再往河流上遊行駛,不會再回到邊疆,儘管塔蘭那裡有許多絲綢。光做石納爾的毛皮和冰胡椒的生意不值得。跟他聽說那裡有偽龍神也無關。但是,他又一次疑惑,為什麼會有人知道。他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然而其他人就是知道。
你在梅安很容易就可以靠岸。船長,你當然願意為了一千個金幣沿著海岸線跑一趟。杜門不由自主地睜大了雙眼。這個價錢是上一個價錢的四倍,足以讓人目瞪口呆。這麼多,你想讓我送什麼?梅安第一夫人嗎?那麼說特爾終於把她逼得要出逃了?你不需要名字,船長。男人把一個皮革大錢袋和一個封起來的羊皮信紙放在桌上。他把錢袋推過桌面,錢袋沉重地發出叮噹聲。那折起的羊皮信紙上的圓形紅色封蠟上引著卡裡安的光芒四射的旭日圖案。先付兩百。為了一千個金幣,我認為你不需要名字。把這封信封蠟完好地交給梅安的港口負責人,他就會再給你三百,把你的乘客交給你。當你把乘客送到這裡時,我會把其餘的款項給你。只要你不試圖查探乘客的身份。杜門深吸了一口氣。幸運之神啊,就算只有那個袋子裡那麼多的報酬,也已經值得跑一趟了。而一千,足夠他花三年有餘。他懷疑如果自己再稍加刺探,會得到更多暗示僅僅是暗示這趟航程是伊連的九人顧問團和梅安第一夫人之間的一次秘密交易。第一夫人的城邦實際上只不過是特爾的一個省,她毫無疑問希望能得到伊連的協助。而伊連有不少人認為現在是再打一場戰爭的時候了,特爾在與狂暴之海的貿易中佔據了太多份額。如果他過去一個月裡沒有見過跟這三個人類似的人物,那麼這更像是一個誘捕他的陷阱。
他伸手去取那個錢袋,說話的人抓住了他的手腕。杜門怒視著他,但是他平靜地回敬他的目光。
你必須盡快出航,船長。天空露出第一線曙光我就出發。杜門低吼,那個男人點點頭,放了手。
那就第一線曙光吧,杜門船長。記住,有判斷力的人才能保住性命花錢。杜門看著那三人離去,然後皺眉看著眼前桌子上的錢袋和羊皮信紙。有人想要他往東去。不論是特爾還是梅安,只要是向東,都一樣。他猜自己知道是誰想這樣做。可是,我仍然沒有他們的線索。誰知道誰是闇黑之友?但是,他知道自從他離開馬勒墩往下游返回時,闇黑之友就一直在追殺他。闇黑之友和半獸人。這一點他可以肯定。真正的問題他甚至一點頭緒都沒有是為什麼?遇到麻煩了,貝樂?尼達問道,你看起來像是剛剛見過半獸人。她吃吃笑起來,這聲音跟一個她這種身材的女人相比很不相稱。跟大多數從來沒有到過邊疆的人一樣,尼達不相信半獸人。他曾經試圖說服她那是真的;她很喜歡聽他的故事,卻認為全都是虛構的。她也不相信雪。
沒事,尼達。他解開錢袋,挖出一個硬幣來,看也不看就丟給她,請每一個人喝酒,直到這錢花光,然後,我會再給你一個。尼達驚訝地看著那個硬幣。是個塔瓦隆錢幣!你現在跟那些女巫做生意了嗎,貝樂?不是,他沙啞地回答,我不做那種事的!她咬了咬那硬幣,然後迅速把它塞進了闊腰帶裡。啊,是個金幣。反正,我懷疑那些女巫不像有些人形容的那麼壞。我對多數人都不會這樣說。我認識一個做貨幣兌換的人可以處理這種錢幣。你不需要再給我錢了,今晚這裡客人不多。你要添酒嗎,貝樂?他木然地點點頭,雖然他的酒杯仍然幾乎是滿的,她走開了。她是一個朋友,不會把見過的事跟其他人說。他坐著,盯著那個皮革錢袋。另一杯酒送來了,他還是沒能讓自己打開它瞥一眼裡面的硬幣。他用一根長滿老繭的手攪動著它們。燈光下,裡面的金幣閃閃發光,然而,每一個金幣上面都印著見鬼的塔瓦隆之火。他飛快地把錢袋綁好。這是危險的硬幣。一、兩個也許可以掩人耳目,但是這麼多一起會讓多數人產生跟尼達剛才說的一樣的想法。城裡有光明之子,雖然伊連沒有立法禁止與艾塞達依的貿易,但是如果被白斗篷聽說這事,他會連見地方官申訴的機會都沒有。這些人的設計讓他無法收了錢卻留在伊連。
杜門在那裡坐著擔憂時,飛浪的大副亞林瑪丹走進了大獾。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樣子長得像鸛。此刻,他眉毛低垂幾乎碰到了長鼻子,走到船長的桌旁。卡恩死了,船長。杜門皺眉瞪著他。他已經有另外三個船員死了,每次他拒絕一個要求他往東航行的委託,他的一個船員就會死去。地方官沒有任何行動;他們說,夜晚的街道很危險,水手又是一班粗魯愛吵架的人。地方官很少費神理會在芬芳區發生的事情,只要沒有值得尊敬的市民受傷。
但是,這次我答應他們了呀。他喃喃說道。
不僅如此,船長,亞林說道,他們使用小刀殺死卡恩的,似乎是想從他口裡探聽些什麼。還有,不到一個小時前,有人企圖偷偷潛上飛浪。碼頭的守衛把他們趕走了。這是十天之內的第三次,我從來不知道碼頭小賊會如此固執。他們會等警報平息之後才再度嘗試。昨晚,有人還跑進我在銀海豚的房間搗亂。拿走了一些銀幣好讓我以為他們是賊,但是,他們沒拿走我放在十分顯眼的地方的腰帶扣,那扣子上鑲著石榴石和月亮石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船長?船員們都很害怕,我自己也有點緊張了。杜門站起來。去召集船員們,亞林。找到他們,告訴他們飛浪一等到足夠開船的人手就會出發。他一邊把羊皮信紙塞進外套口袋,一邊抓起那個金幣錢袋,把他的大副推出了旅店門。去召集他們,亞林,我會留下任何沒能趕上的人,讓他們站在碼頭上。杜門推了亞林一把,讓他開始跑,然後朝著碼頭走去。就算那些攔路賊聽到錢袋的叮噹響聲,他們也都避開他,因為他現在走路的樣子就像一個打算去殺人的人。
他走到飛浪前的時候,已經有船員在上面忙活了,還有更多船員光著腳沿著石頭碼頭跑來。他們不知道他害怕的東西在追殺他,甚至不知道有東西在追殺他,但他們知道他能賺錢,而且,根據伊連人的習慣,他會讓船員分一杯羹。
飛浪身長八十尺,有兩根桅桿,橫樑很寬,甲板和船艙都可以容納貨物。不論他跟那些卡裡安人怎麼說他猜他們是卡裡安人他認為她可以在海中航行。夏季的狂暴之海相對平靜。
她必須辦到。他喃喃說道,下到自己的船艙中。
緊湊的船艙裡,一切傢俱都整齊地嵌在船體上。他把那袋子金幣丟在床上,取出羊皮信紙。他點起掛在頭上搖晃的提燈,仔細研究這封信,把它翻來覆去像是可以不需要拆開就能看見裡面一樣。門上傳來敲門聲,他皺起了眉頭。
進來吧。亞林探頭進來。船長,除了有三個船員我沒法找到之外,其他都已經上船了。但是我已經把消息散佈到每一家酒館去了,見鬼,還有區裡的倉庫。他們會在天亮得足夠沿河而上之前回來的。飛浪現在就出發。往海洋去。杜門打斷了亞林關於光線和潮汐、以及飛浪不是為了航海而建的反對。現在就走!飛浪可以在退潮的時候航行。你們該不會忘了看星星航行吧,忘了嗎?出海,亞林。現在就出海,開出防波堤之後再來跟我報告。大副猶豫了一下每次在進行高難度航行時,杜門都會親自在甲板上指揮,不論飛浪吃水深淺,在夜晚駕駛她出海就是這種航行之一然後點頭離開了。片刻之後,杜門房間的頭上傳來了亞林呼喊指令和光腳踩踏甲板的聲音。他通通不予理會,就連船隻遇上潮汐之後傾斜也不管。
終於,他把提燈的燈罩取下,把一把小刀的刀刃伸進燈火中。燈油在刀刃上燃燒,冒出輕煙,不過,在刀刃發紅之前,他把桌上的海圖掃到一邊,把羊皮信紙平放在桌上,用熾熱的刀刃緩緩切入封蠟之下,把信拆了。
信的內容很簡單,沒有開場白也沒有問候詞,然而,它使他的前額直冒冷汗。
攜帶此信的人是一個卡裡安通緝的犯有邪惡罪行的闇黑之友,更重要的是,此人偷了我們的東西。我們要求你們逮捕此人,並且沒收他的所有財物,包括最微小的物品。我們的代表會來領取他從我們那裡偷走的東西。讓他的所有財物,除了屬於我們的部分之外,成為你們逮捕他的報酬。讓邪惡之人立刻被吊死,讓他的邪惡行徑不再污染光明。
我們親手封印哥迪安蘇賴庭理爾卡裡安國王龍牆守護者簽名後面的紅蠟印章是卡裡安的旭日印章以及賴庭家族的五星印章。
龍牆守護者,我的老祖母啊,杜門嘶啞著聲音說道,居然還有人這樣自稱。他把信拿近提燈,把臉湊近得鼻子幾乎碰到羊皮信紙,仔細檢查那些印章和簽名,看了幾分鐘,看不出有什麼破綻,至於哥迪安的筆跡,他沒有見過不知道是什麼樣子的。如果簽字的不是國王本人,那麼他懷疑簽字的人也一定是個模仿哥迪安的字跡模仿得很像的人。不論如何,是真是假沒有什麼本質區別。在特爾,這封信會立刻在伊連人中點起怒火。或者,在深受塔蘭影響的梅安也會。現在沒有戰爭,兩個港口可以互相自由來往,但是,特爾人不喜歡伊連人,反過來也是。特別是,有一個這樣的借口時。
有那麼一會兒,他想把信燒掉。這是一件危險的物品,在特爾或者伊連或者任何他可以想像得到的地方都是可是他最終還是仔細地把它放進了桌子後面的一個秘密文件格裡,那格子被一個只有他知道如何開啟的機關擋住。
我的財物嗎?杜門從他開始在船上做生意時就開始收集古董。對於那些因為太貴或者太大的而無法買到物品,他就用目光和記憶來收集。他收集所有那些逝去時代的遺留物,那些在他還是男孩時把他吸引到船上的散佈在世界各地的奇跡。上一次的航行,他在馬勒墩增加了四件收藏品,而闇黑之友的追殺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有一次,連半獸人也來了。他聽說,他離開之後,白橋鎮被燒成了灰燼,而且還有迷懼靈和半獸人出現的傳聞。所有這些跡象加起來,說服了他自己沒有幻覺,使他收到第一次委託時心生警惕,一趟往特爾航行一次的簡單行程居然有這麼高的報酬,而作為理由的故事太單薄。
他在自己的箱子裡翻找,取出在馬勒墩購買的東西。一根據說是傳奇時代遺留的光之杖。當然,再也沒有人知道該如何製造這種東西了。很貴,而且比一個誠實的地方官更罕有。它的樣子就像一根樸素的玻璃棍子,比他的大拇指粗,比他的前臂略短些,但是,把它握在手裡的時候,它發出的光亮可以跟提燈相比。光之杖也會像玻璃一樣聚光;他擁有的第一根光之杖引起的火災幾乎把飛浪給燒燬了。第二件是一個因歲月久遠而黯啞的小象牙雕,刻著一個握劍的男人。那個賣它的傢伙聲稱如果你拿著它足夠久,就會開始感覺溫暖。杜門從來沒有感覺過,他讓他的船員們試過,也沒有,但是,它很古老,這對杜門來說已經足夠。第三件是一個跟獅子一樣大的貓頭骨,古老得變成了石頭。然而,沒有獅子會長像獠牙一般的長達一尺的牙齒。最後一件是一個厚圓碟,大小跟一個男人的手掌差不多,一半白色,一半黑色,中間以一條曲線分開。馬勒墩的店老闆說,它來自傳奇時代,杜門雖然認為他撒謊,但是只是稍微侃價就付了錢,因為,他認出了店老闆沒有認出的東西:裂世之前的艾塞達依標誌。嚴格來說,這不是一件安全的收藏品,但是,對於一個嗜好古物的男人來說,也是一件不可錯過的寶物。
而且,它是心靈石做的。店老闆始終沒敢把這一點加到那個杜門認為是謊言的故事中。馬勒墩沿河的商店裡,沒有人能承受cuendillar,就算只有一片碎片。
碟子在他的手中感覺堅硬而光滑,除了它的歲月之外,完全沒有價值,但是,他猜測這就是他的追兵們想要的東西。光之杖和象牙雕,甚至那化為石頭的骨頭,他在其他地方、其他時間都見過。然而,就算知道他們想要什麼如果他沒有猜錯他仍然不知道為什麼,他也無法再肯定自己的追兵是誰。塔瓦隆錢幣,古老的艾塞達依標誌。他用手撫著嘴唇;恐懼的味道令他舌頭發苦。
有人敲門。他把碟子放下,把展開的海圖遮擋在上面。進來。亞林走進來。我們已經開出防波堤了,船長。杜門覺得有點驚訝,然後是對自己的生氣。他永遠不該如此全神貫注以至於沒有感覺到飛浪在海水中的上升。向西走,亞林。你負責指揮。去依波達,船長?不夠遠。距離只有五百里格。我們會在那裡停留足夠長時間,等我得到海圖和裝滿淡水,我們就往西走。還往西,船長?去特瑪京?那些海族對任何外族商人都很苛刻的。去艾萊斯大洋,亞林。在塔拉邦和阿拉都曼之間有許多貿易往來,而且幾乎不用擔心塔拉邦人或者都曼人船商競爭。他們不喜歡航海,我聽說。那些投門嶺上的小鎮,每一個都是自治的。我們甚至可以在班達依班那裡收購石納爾皮毛和冰胡椒。亞林緩緩搖頭。他個性悲觀,但他是個好水手。光是皮毛和冰胡椒不值得這樣跑一趟,船長。我聽說,那裡還有某種戰爭。如果塔拉邦和阿拉都曼在打仗,那麼就不會有貿易。我懷疑,就算投門嶺的鎮子很安全,但光是在那裡我們得不到什麼好貨。法梅已經算是那裡最大的鎮子了,也只是個小鎮。塔拉邦人和都曼人一直都為了阿漠平原和投門嶺吵個不停。就算這次開打,只要我們小心,總能找到生意。往西走,亞林。亞林回到甲板上後,杜門飛快地把那個黑白碟子放進秘密文件格,把其他三樣塞到箱子最底。不論是闇黑之友還是艾塞達依,我都不會自投羅網的。幸運之神在上,我不會。
數個月來,杜門頭一次感覺到安全,他走上甲板,看著飛浪轉舵迎風,船首向西,朝著夜晚的海洋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