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之輪 第一部 世界之眼 第四十八章 滅絕之境
    風抽打著蘭恩的斗篷,有時候即使是在陽光下也很難看清楚他。英塔以及阿格瑪大人派來護送他們前往邊界以防路上遇到半獸人的一百長槍排成兩列,跟隨在英塔的灰色貓頭鷹旗幟後面,他們的盔甲、紅色三角旗還有披著護甲的馬匹組成了一支勇敢的隊列,氣勢完全比得上一百個女王衛兵。不過,此刻吸引嵐注意力的是前面剛剛出現的高塔。至於這些石納爾長槍,他已經看了一個早上了。

    每一座守衛塔都堅固地高聳在山坡之頂,互相距離半里,向東向西延伸,可以看見遠處還有更多。每一座塔都有像鋸齒狀的塔頂,塔外圍繞著一個用牆圍起的寬闊坡道,一路螺旋上升直到最後連接到位於塔中段的一座厚重大門上。如果駐守在塔裡的軍隊需要突圍,那麼他們將一路受到牆壁的保護直到到達地面;但是如果敵人企圖攻破塔門,那麼他們在到達塔門之前必須一路冒著如雨般灑下的箭石以及從塔外的大壺裡澆下的滾燙熱油往上爬。每一座塔的頂上都有一面巨大的鐵鏡在微微反光,鏡上面高掛著一個鐵杯。此刻,所有鏡子都小心地鏡面朝下安放,以避開陽光。它們是用來反射光線打信號的,以便把消息從這裡傳往邊界,再繼續傳遞,直到中心堡壘,再從堡壘派兵抵抗襲擊。白天可以使用陽光,晚上沒有陽光可用時,就會在鐵杯裡點燃火焰。在正常的時候,它們就是這樣工作的。

    離得最近的兩座塔上的士兵好奇地在垛口之間張望,看著他們走近。塔上的士兵很少。在最和平的時候,這些守衛塔上面只配備足夠自衛的兵力,它們的生存更多的是依靠堅固的石牆而不是人力。而此刻,所有能騰得出來的兵力,甚至騰不出來的兵力,都已經前往台溫隘口。如果在隘口的戰鬥失敗,那麼這裡的守衛塔就算被攻破也沒什麼所謂了。

    一行人在守衛塔之間走過時,嵐打了個冷戰,就好像穿過一堵更寒冷的空氣牆壁一般。這裡就是邊界了。前面的土地看起來跟石納爾沒有區別,可是在那裡,光禿禿的樹木之外的某處,是滅絕之境。

    英塔舉起帶著鐵護手的拳頭,叫停了身後的長槍隊伍。他們停在了一個簡單的石柱旁,這裡仍然是守衛塔的視野之內。石柱是個邊界碑,標記著石納爾和曾經的墨凱裡之間的國界線。請您原諒,茉萊娜塞達依。請您原諒,岱山。請您原諒,建造者。阿格瑪大人命令我不許走得再遠了。他聽起來對此並不高興,甚至對生活不滿。

    這是我們阿格瑪大人和我一起計劃好的。茉萊娜說道。

    英塔沉著臉哼了一聲。請您原諒,艾塞達依,他雖然道歉,但全無誠意,把您護送到這裡來意味著我們可能來不及在戰鬥結束之前趕回隘口。我被剝奪了與其他戰友並肩作戰的機會,同時,我又被命令不許走出邊界碑一步,就好像我從來沒去過滅絕之境似的。而且,我的阿格瑪大人不肯告訴我為什麼。他頭盔臉罩之下的眼神將最後一句話轉成了對艾塞達依的提問,又輕蔑地看了看嵐他們幾個。他已經得知,他們將會跟蘭恩一起進入滅絕之境。

    他要是樂意完全可以代替我去。馬特低聲跟嵐說。蘭恩狠狠地瞪了他們兩人一眼。馬特紅著臉低下雙眼。

    我們每一個人在時輪之模上都有自己的位置,英塔,茉萊娜堅決地說道,從這裡開始,我們必須單獨按我們自己的命運走下去。英塔鞠了一躬,很僵硬顯得不全是因盔甲之故。如您所願,艾塞達依。現在我必須離開您了,並且竭盡全力趕往台溫隘口。至少,在那裡我被容許面對半獸人。你真的這麼渴望嗎?奈娜依問道,去跟半獸人戰鬥?英塔迷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又瞥了蘭恩一眼,似乎以為守護者可能會做出解釋。這是我的職責,女士,他緩緩說道,是我存在的理由。他向蘭恩抬起一隻帶著鐵護手的手,張開手掌朝向守護者,Suravyenintomanshimataishite,岱山。願和平愛護您的寶劍。說完,他驅馬轉身,帶著他的旗手和一百長槍朝東而去。路途尚遠,他們催促著披甲馬匹盡快穩步前進。

    這真是一種奇怪的說法,伊文娜說道,為什麼他們這樣使用和平這個詞?當某種東西是你只有在夢裡才能擁有的時候,蘭恩輕踢曼達向前走去,回答道,它就會漸漸擁有遠比護身符深遠的意義。跟著守護者走過石頭邊界碑時,嵐回頭看去,看著英塔和長槍消失在枯寂的樹林後,看著邊界碑消失,最後,樹林上露出的那些立在山頂上的守護塔也全都消失了。他們在林中光禿禿的樹枝下騎馬向北,隨著腳步,一切都消失得太快了。嵐落入了警惕的沉默中,這一次,連馬特也無話可說。

    這天的早上,天剛破曉,太陽剛剛從樹頂上露出紅色,法達拉的城門就打開了。阿格瑪大人跟他的士兵一樣披著盔甲,戴著頭盔,高舉著黑鷹旗幟和三狐旗幟,從東門朝著旭日出發了。長長的隊伍四人一行,就像一條波浪起伏的鋼鐵長蛇,蜿蜒著穿過城鎮。走在前頭的阿格瑪已經被森林遮擋,蛇尾尚未離開法達拉堡壘。街上沒有人為他們歡呼,沒有人催促他們,只有他們自己的鼓聲和三角旗在風中的啪啪響聲。可是,他們堅定的目光緊盯著初升的太陽。在東方,他們將與其他鋼鐵長蛇匯合。有來自法莫蘭的由國王伊撒和他的兒子親自帶領的軍隊,有來自負責東方邊界以及世界之脊防衛的安可多的軍隊,還有來自莫斯拉、法賽恩、坎恩卡,來自石納爾所有堡壘的軍隊。不論隊伍大小,最後將集合成為巨蟒,向北方的台溫隘口前進。

    同一時間,另一支隊伍從國王門出發,前往法莫蘭。人們騎馬或者走路,推著大小馬車,驅趕著家畜,背著孩子,面孔拉得跟早晨的影子一樣長。誰也不願意離開家園,尤其是他們也許再也不能回來了。對家園的眷戀拖拽著他們的腳步,即將到來的厄運卻催逼著他們。於是,他們時而腳步拖沓,時而爆發一般地往前衝十幾步,卻只是為了再次慢下來,再次慢吞吞地踢著塵土。有些人在城外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全副武裝的士兵隊伍迂迴地走進森林。有些人的眼中露出希望。有些人低聲祈禱,為士兵們祈禱,為自己祈禱。然後,他們轉身向南,跋涉而去。

    最小的隊伍,從墨凱裡門出發。雖然英塔的灰色貓頭鷹旗幟帶隊,實際上卻是茉萊娜在帶領他們北上。這是最重要的隊伍,卻是最絕望的。留下在城裡的,是少數願意留下的人。有士兵,還有少數妻子已經去世或者孩子已經長大正在往南緩緩離去的老男人。他們將是最後的守衛,萬一台溫隘口之戰輸了,法達拉總算不會毫無反抗地陷落。

    嵐一行人走出邊界碑以後,已經過了至少一個小時了,可是地形和森林沒有什麼變化。守護者帶領眾人以馬匹最快的行走速度前進。嵐一直在猜想,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到達滅絕之境?山坡變得高了一些,可是樹木、爬行植物、還有灌木叢跟石納爾沒有區別,依然是光禿禿灰濛濛。他開始覺得稍為暖和,暖得可以把斗篷脫下放在前鞍上。

    這是我們這一整年裡最好的天氣了。伊文娜一邊說,一邊脫下自己的斗篷。

    奈娜依搖搖頭,皺著眉似乎在聆聽風語。感覺不對勁。嵐點點頭。他也感覺到了,雖然他說不清自己感覺到的是什麼。除了這種今年他頭一次在屋外感到的溫暖以外,還有別的,不僅僅是在這麼北的地方不應該如此溫暖這麼簡單。這裡一定是滅絕之境了,可是從地面上看沒有不同。

    太陽升得更高了,空中雖然萬里無雲,可是太陽只是一個紅色圓球,不可能給出這麼多的暖意。又過了一會兒,他解開了外套扣子,臉上開始流下汗珠。

    他不是唯一一個這樣的。馬特把外套脫了,公開露出裡面鑲著紅寶石的金匕首,還用圍巾尾擦臉。他眨著眼把圍巾重新在眼睛上方窄窄地圍了一圈。奈娜依和伊文娜在給自己扇風,她們倆消沉地騎在馬上好像枯萎了一般。洛歐把他的高領束腰外衣的扣子從上到下全部解開了,還解開了襯衣。巨靈的胸膛中間有一條窄長的毛髮地帶,像皮毛一般厚。他喃喃向周圍的人道歉。

    請你一定要原諒我。尚台靈鄉是在山脈裡的,那裡很涼快。他的寬鼻孔張了張,吸進越來越暖和的空氣,我不喜歡這麼熱,這麼潮濕。嵐這才注意到,這裡確實潮濕。感覺就像是回到了雙河,身處仲夏的大沼澤裡。在那個沼澤密佈的地方,每吸一口氣都像是透過一張被熱水浸透了的羊毛毯。這裡沒有沼澤只有幾個水塘和小溪,在看慣了水樹林的人眼裡只能算小水灘但是空氣就跟大沼澤一樣。只有珀林仍然穿著外套,呼吸平順。珀林和守護者都是。

    此時,可以看到那些並非常綠的樹木上面開始出現少許葉子了。嵐伸出手想要觸摸一根樹枝,但是快要碰到葉子時,他停住了。在那新長出來還略帶著紅色的葉子上,摻著病態的黃色,還有生了病一般的黑色霉點。

    我跟你們說過,什麼都不要碰,守護者的語氣單調。他仍然穿著變色斗篷,似乎這裡的炎熱就跟寒冷一樣對他毫無影響,在斗篷作用下,他那張菱角分明的臉就好像漂浮在曼達的背上似的。在滅絕之境裡面,花朵可以致命,葉片可以致殘。這裡有一種叫做死枝的小怪物,藏在枝葉最密之處,樣子就跟樹枝一樣,只等東西去碰它。一旦碰到它,它就會咬了。它沒有毒,但是它的唾液會開始消化它的獵物。唯一能救命的就是把被咬的手或者腳砍掉。不過,只要你不碰它,它就不會咬。滅絕之境裡的其他怪物卻會。嵐猛地把手收回來,沒有碰到葉子,他還是把手在褲腳上擦拭。

    那麼,我們已經進了滅絕之境了?珀林問道。奇怪地,他聽起來一點也不怕。

    這裡只是邊緣而已,蘭恩陰沉著臉回答,坐下的牡馬繼續前行,他只是回過頭來說話,真正的滅絕之境還在前面。滅絕之境裡有些怪物是循著聲音狩獵的,有些可能會遊蕩到這麼南的地方來,有時候,還會翻過毀滅山脈。它們比死枝要糟糕得多。要是你想活的話,保持安靜緊跟著我。他的步伐仍然緊湊,並不等待眾人的回答。

    一里一里過去,滅絕之境的腐壞越來越明顯。樹木枝葉繁茂,可是全都被黃色和黑色粘染,葉紋呈現鉛紅色就像中了毒的血液。每一片葉子和爬行植物都似乎腫脹起來,只需一碰就會爆裂。樹上、雜草上掛著花朵,拙劣地模仿著春天。花色透著病態的蒼白,帶著軟綿綿,蠟一般的東西,好像就在嵐的眼前逐漸腐爛。當他用鼻子呼吸時,濃烈的腐朽甜臭令他作嘔;當他用口呼吸時,卻又像吃了一滿口變質豬肉,幾乎窒息。馬蹄發出的輕微咯吱聲就像腳下不停地把腐壞的果實踩爛。

    馬特從馬鞍上側下身去嘔吐,把胃裡的東西吐了個精光。嵐在心中搜尋虛空,可是平靜對於不停地翻騰企圖湧上他喉嚨的膽汁沒有什麼幫助。不論馬特的胃是否已經空了,走了一里路之後,他又再次反胃,卻什麼也沒吐出來。之後,又重複了一次。伊文娜看起來也快要撐不住了,不停地吞嚥。奈娜依的臉戴上了一張決絕的蒼白面具,下巴緊繃,雙眼緊盯著茉萊娜的後背。賢者決不會在艾塞達依表現出不適之前承認自己不舒服的,不過,嵐覺得她不需要等太久,因為茉萊娜已是雙眼發直,嘴唇蒼白。

    洛歐不顧炎熱和潮濕,用一條圍巾把自己的鼻子和嘴巴包了起來。當他迎上嵐的目光時,巨靈的眼裡明白地燃燒著憤怒和厭惡。我曾聽說他的聲音在羊毛之下顯得模糊,他停下來扭曲著臉清了清喉嚨,呸!這味道就像呸!我曾聽說也讀過滅絕之境的事,可沒有一樣能描述他做了個手勢把這裡的氣味和令人反胃的植物都包括在內,就算是暗黑魔神也不能這樣對待樹木!呸!守護者當然沒有受到影響,至少,嵐看不出來。可是,令他驚訝的是,珀林也沒有受影響,或者說,不像他們其他人那樣。強壯的鐵匠學徒朝著他們正在穿過的污穢森林怒目而視,就好像對方是敵人或是敵人的旗幟。他輕撫著腰帶上的斧頭,但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他夾雜著咆哮的自言自語令嵐的腦後汗毛倒豎。即使是在大白天,他的雙眼也閃著兇猛的金色光芒。

    血紅的太陽朝著地平線落下,然而炎熱沒有減緩。北方的遠處,聳立著比迷霧山脈還高的山脈,在天色襯托下呈現黑色。有時候,從那些尖利的峰頂上會吹來一陣足夠強烈的冰風,吹到他們身上。炎熱的濕氣濾掉了山風裡大部分的寒冷,但漏過來的少許冷意跟悶熱相比簡直可算是冬寒了。即使只持續了片刻,嵐臉上的汗珠也立刻變成了冰珠。山風過後,冰珠又化了,惱怒地沿著他的臉頰流下,回歸的悶熱比起之前更顯得嚴重。在山風包圍他們的一瞬間,它帶走了惡臭,然而,如果可以選的話,嵐寧願不要它。因為,它帶著墳墓的冷意,風裡的塵土必定是來自剛剛開啟的古老墳墓。

    天黑之前,我們到不了山下,蘭恩說道,在夜裡行走是很危險的,就算只有守護者一個人也是。不遠處有一個地方,茉萊娜說道,如果可以在那裡紮營,對我們將是個好兆頭。守護者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不情願地點了點頭。好吧。我們總得找個地方紮營,在那裡也可以。當年我找到世界之眼的地方,是在過了高山關口之後。茉萊娜說道,要翻過毀滅山脈,最好還是在大白天的中午進行,那時候,暗黑魔神在這個世界裡的力量最弱。您說得好像世界之眼會改變位置似的。伊文娜問的是艾塞達依,回答的卻是洛歐。

    在到過世界之眼的巨靈中,沒有兩個人描述的位置是一樣的。綠人似乎會在需要他的地方出現。不過,總是在過了高山關口之後,那個地方變幻莫測,有很多暗黑魔神的怪物在那裡出沒。我們到了那裡再擔心那些怪物吧,蘭恩說道,明天我們將進入真正的滅絕之境。嵐看看身邊的森林,每一片葉子、每一朵花兒都病懨懨,就連爬行植物也一邊生長一邊腐爛。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如果這裡還不是真正的滅絕之境,那麼什麼樣的地方才是?蘭恩帶著眾人轉向西方,朝著落日的方向而去。守護者保持一直以來的步速,不過他肩膀的姿勢透露著不情願。

    眾人爬上一個山坡頂後,守護者收起韁繩停了下來。陰沉沉紅球似的太陽已經落到了樹梢之上。在他們眼前,是一片湖泊,湖水在斜陽之下泛著黑光,就像一串由許多條穿著隨意大小的珠子的線組成的項鏈。遠處,在湖泊的包圍中,有一些坡頂像鋸齒一般的山坡,在傍晚伸長的隱約陽光中黑乎乎一團。很短的一瞬間,陽光照到了那些鋸齒坡頂,嵐屏住了呼吸。那不是山坡,是斷裂的七塔遺跡。這一幕就像出現時一樣快地消失了,他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也看見。守護者正在下馬,臉上就像石頭一般沒有任何表情。

    我們不能在下面的湖邊紮營嗎?奈娜依問道,用手帕輕拍臉孔,在下面的水邊一定會比較涼快。光明啊,馬特說道,我真想把腦袋塞進湖水裡,可能再也不想伸出來了。就在此時,最近的湖裡有東西開始翻騰,水面下有一個巨大的軀體在滾動,黑色的湖水隨之鱗鱗發光。一截像人的身體那麼粗壯的軀體露出水面,不停地向前滾去,波浪向四面擴散。沿著軀體長著粗厚的扭動觸手,就像一隻跟蜈蚣一樣多腳的巨蟲。巨蟲一直一直滾,最後露出尾巴,尾端有一根像黃蜂針一般的尖刺,在暮色中搖晃了片刻,直刺空中至少有五班之高。它緩緩地滑進水下,消失了,只留下漸漸退去的波浪證明它曾經出現過。

    嵐合上嘴巴,跟珀林對視一眼。珀林的金黃眼睛裡滿是無法置信,跟他自己的眼睛肯定一樣。在那種大小的湖裡不可能住得下這麼大的東西。那些觸手上面不可能有手。不可能。

    再次考慮後,馬特虛弱地說道,我覺得這裡就很好了。我會圍著這個山坡設保護罩,茉萊娜說道。她已經下了馬,一個真正的保護罩會像蜜糖吸引蒼蠅一般吸引不必要的注意,但是如果任何暗黑魔神的怪物或者侍奉暗影的怪物靠近我們一里之內,我就會知道。我還是比較喜歡保護罩,馬特一邊下馬一邊說道,只要它能把那只東西擋在外面。噢,閉嘴啦,馬特。伊文娜只說了一句,同一時間奈娜依也說:好讓它們明天早上在外面等我們嗎?你是個笨蛋,馬徹姆?蔻頓。她們倆下馬時,馬特惱怒地朝著她們瞪眼睛,但是沒有說話。

    嵐接過貝拉的韁繩時,跟珀林相視而笑。這一刻感覺就像回到了家,聽著馬特在最不合適的時機說出不該說的話。然後,珀林臉上的微笑退去了。在暮色下,他的眼睛真的在閃光,就像裡面有黃色的燈火似的。嵐的微笑也斂去了。根本就和家裡不一樣。

    嵐、馬特和珀林幫助蘭恩給馬匹解鞍和上腳絆,其他人開始建立營地。洛歐一邊搭起守護者的小爐子,一邊自言自語。不過,他的粗手指十分靈巧。伊文娜一邊哼歌一邊從裝得滿滿的水袋往茶壺倒水。嵐現在明白,為什麼守護者堅持要帶這麼多裝滿的水袋來了。

    嵐把紅棕小馬的馬鞍跟其他馬鞍排在一起,從鞍尾上解下自己的鞍囊和毛毯卷,轉過身,然後,恐懼地愣住了。巨靈和女人們都不見了,還有,爐子和從馱馬上解下的所有柳條筐也不見了。山坡頂上除了傍晚的影子外空空蕩蕩。

    他麻木地伸手摸索寶劍,模糊地聽到馬特在咒罵。珀林已經拔出了斧頭,長滿厚密卷髮的頭左右轉動尋找危險所在。

    牧羊人。蘭恩喃喃念道,毫不在乎地走過山坡頂,在他邁出第三步時,他消失了。

    嵐和馬特、珀林睜大雙眼對視了一下,然後立刻朝著守護者消失的地方衝過去。嵐突然剎住腳,被撞在身後的馬特推得又跨前了一步。正在往小爐子上安放茶壺的伊文娜抬頭看了看他們。奈娜依剛剛點亮了第二盞提燈,正在合上燈罩。他們全都在這裡。茉萊娜盤腳坐著,蘭恩用手肘撐著斜躺在地上,洛歐正從行李裡拿出一本書來。

    嵐警惕地回頭看了看。山坡頂跟剛才一樣,影子中的樹木,遠處黑暗裡的湖泊。他不敢後退,生怕他們會再次消失,到時候也許再也找不到他們了。珀林小心翼翼地繞過他,長長舒了一口氣。

    茉萊娜注意到了他們三人站在那裡目瞪口呆的樣子。珀林窘迫地把斧頭掛回腰帶的環上,好像以為其他人不會注意到似的。她的嘴唇露出一絲笑意。這很簡單,她解釋,是一種扭曲,令所有朝我們看的眼睛都會繞個彎看到我們身後。今晚,我們不能讓夜裡在外面遊蕩的眼睛看到我們的燈火,然而在滅絕之境裡也不能沒有光。茉萊娜塞達依說,我可能也可以做得到哦,伊文娜雙眼發亮,她說我現在已經可以控制足夠的唯一之力了。沒有經過訓練不行,孩子。茉萊娜警告道,對於沒受過訓練的人來說,即使是使用最簡單的唯一之力技巧也很危險,還會威脅她周圍的人。珀林哼了一聲,伊文娜看起來很不自在。嵐不由得猜測,她是否已經嘗試過自己使用唯一之力了。

    奈娜依放下提燈。爐子下的微小火焰加上兩盞提燈提供了足夠光亮。伊文娜,你去塔瓦隆的時候,她小心地說道,我也許會跟你一起去。她又用奇怪的防禦眼神瞄著茉萊娜:因為,到時候她將身處於一群陌生人中間,如果身邊能有一張熟悉的面孔對她會有好處。除了艾塞達依以外,她將會需要其他人的意見。那樣也許是最好的,賢者。茉萊娜簡單地回答道。

    伊文娜開心地笑著鼓起掌來:噢,那真是太好了。還有你,嵐,你也會來的,對不對?嵐正打算在小爐子的另一邊坐下,聞言頓住了。他看著她的眼睛,覺得它們從來沒有試過像此刻這麼大、這麼明亮、這麼像一汪令他迷失其中的水池。她的雙頰泛起紅暈,又笑了笑,說道:珀林,馬特,你們倆也會來,對不對?我們會在一起的。馬特含糊地咕噥了一聲,珀林只是聳了聳肩,但是她把這些反應都當成了同意。你看,嵐,我們又會在一起了。光明啊,一個男人怎能不心甘情願地被那雙眼睛淹沒?他尷尬地清了清喉嚨:塔瓦隆那裡有羊嗎?我只會放羊和種植煙草呀。我相信,茉萊娜說道,我可以在塔瓦隆為你們所有人都找到事做。也許不會是放羊,但一定是令你有興趣的事。這個啊,伊文娜的語氣好像這個根本不是問題,我知道的。等我做了艾塞達依,就選你做我的守護者。你喜歡做守護者的,是不是?做我的守護者?她聽起來自信滿滿,可是他看出她眼裡的疑問。她想要他的回答,她需要他的回答。

    我喜歡做你的守護者。他說道。她不屬於你,你也不屬於她。明為什麼要對我說這句話?黑暗沉重地壓下來,大家都累了。洛歐是第一個躺下來準備睡覺的,不過其他人也很快跟著睡了。沒有人使用毛毯,都只是拿了枕頭。茉萊娜之前往燈油裡加了東西,用來驅散坡頂上滅絕之境的惡臭,可是無法驅趕炎熱。月亮發出如水般搖曳的光芒,可是周圍仍然熱得像是烈日當空。

    雖然艾塞達依就躺在不到一班之外保護他的夢境,但是嵐發現自己無法入睡。是悶熱的空氣之故吧。洛歐的輕聲呼嚕隆隆作響,珀林的呼嚕相比之下就跟不存在一樣。不過,他們倆的呼嚕聲沒有妨礙其他勞累不堪的夥伴入睡。守護者仍是醒著的,就坐在不遠處看著外面的夜晚,他的寶劍橫放在膝蓋上。可是令嵐驚訝的是,奈娜依也沒有睡。

    賢者久久地默默凝視著蘭恩,然後,她倒了一杯茶遞給他。他輕聲道謝,伸手來接,但她沒有立刻放手。我早該知道你是個王者。她靜靜地說道。她的目光穩穩地停留在守護者臉上,她的聲音卻微微顫抖。

    蘭恩迎著她的目光,同樣專注。嵐甚至覺得,守護者的臉變得柔和了。我不是王者,奈娜依。我只是一個男人。一個除了名字以外,就連一塊小小田地都沒有的男人。奈娜依的聲音穩定下來:有一些女人不要求土地或者金錢,只想要人。可是,一個要求她接受如此之少的男人不值得她去愛。你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像日出那麼美麗,像戰士那麼堅強。你是一頭母獅,賢者。賢者很少結婚,她頓了頓,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積聚力量,但是如果我到塔瓦隆去,也許我就不會再當賢者了。艾塞達依跟賢者一樣很少結婚。很少男人能夠與一個擁有如此力量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因為不論她是否自願,她的光芒都會令他們黯淡。有些男人是足夠強大的。我就知道一個這樣的男人。她的目光毫無疑問地指出她說的是誰。

    我擁有的僅僅是一柄寶劍,以及一場我無法取勝卻永遠不能停止的戰鬥。我說過我不在乎那些。光明啊,你已經逼我說得太多了,難道你要我開口請求,以此羞辱我嗎?我決不會羞辱你,守護者帶著深情的溫柔聲音,在嵐聽來覺得不協調,卻令奈娜依的雙眼明亮起來,如果你選擇的男人不是我,我會憎恨他,也會因為他能令你微笑而喜愛他。沒有女人應該與一個注定要她做寡婦的男人在一起,尤其是你。他把沒有喝過的杯子放在地上,站起來,我得去檢查馬匹了。他走了後,奈娜依留在遠處,跪著。

    不論是否睡著,嵐都閉上了雙眼。他知道賢者不會喜歡他看到她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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