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完全走進房門嵐就迫不及待地往父親看去不管別人如何說都好,這是他的父親。塔仍然一動不動,雙眼緊閉,呼吸艱難。白鬍子吟遊詩人正在跟村長說話,見到他們進來就停了口。村長彎著腰正在照料塔,他不安地看了看茉萊娜。
茉萊娜不理會村長的目光,也不理會其他人,只是皺著眉凝神看著塔。
索姆的煙斗還是沒點著,他把它咬在嘴裡,又拔出來,陰沉著臉看著它。唉,想安安樂樂吸口煙都不行,他自言自語道,我還是去找我的斗篷好了,免得它被某個農夫揀去給牛當被子。至少在外面可以好好吸煙。說著,他忙不迭地離開了房間。
蘭恩瞪著他的背影,稜角分明的臉如磐石般毫無表情:我不喜歡這個人,他不可靠。昨晚就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一整晚我連他的影子都沒見過。他跟我們一樣參加戰鬥了,布蘭仍然不太確定地看著茉萊娜,一邊說道,他一定是的。不然他的斗篷不會被烤焦。嵐才不關心那個吟遊詩人昨晚是否躲在某個馬棚裡渡過呢,他懇切地問茉萊娜:我父親怎樣了?布蘭張口正要說話,但茉萊娜搶先說道:艾維爾先生,請讓我和他單獨留下,你們在這裡只會妨礙我的治療。布蘭猶豫片刻,他顯然不習慣在自己的旅店裡被人指揮,但是又不願意違背一個艾塞達依。好一會兒,他直起身來,拍了拍嵐的肩膀:我們走吧,孩子,不要妨礙茉萊娜塞達依和她的呃她到樓下去吧,我有許多要你幫忙的事呢。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會聽到塔大聲喊著我的煙斗在哪裡?還有,給我一杯啤酒。之類的話。我可以留下來嗎?嵐向茉萊娜問道。但是她好像除了塔以外根本沒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存在。布蘭用力拉他,但是嵐堅持:求求您?我不會妨礙您的。您甚至不會知道我在這裡。他是我的父親!他喊出的最後一句話如此竭斯底裡,把他自己嚇了一跳,村長也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嵐希望其他人把這理解成過度疲勞或者是面對艾塞達依時的過度緊張。
好吧,好吧。茉萊娜不耐煩地回答。她把斗篷和手杖隨便擱在房間裡唯一的椅子上,把袖子挽起到肘部,坐到那邊去,蘭恩你也是。她隨意指著牆邊的一條長板凳,雙眼仍然注視著塔。事實上,從進房間以來,她的注意力就沒有離開過塔,目光緩緩地從他的腳部移到頭部。嵐覺得她的目光如有芒刺,像是把他的父親完全看穿了似的。你們可以說話,她心不在焉地說,但是聲音必須小。好了,艾維爾先生,您走吧。這裡是病房,不是聚會堂。請保證我不會受到打擾。村長不樂意地咕噥著,但是聲音很小別人都聽不見。他用力捏了捏嵐的肩膀,不情不願地走了。
艾塞達依口裡唸唸有詞地跪在床邊,輕輕把手放在塔的胸膛上,然後閉上雙眼一動不動,也不作聲,就這樣過了很久。
傳說中艾塞達依施展她們的技能時總是伴隨著電閃雷鳴,或者其他徵兆,顯示出不可思議的成果和偉大的力量。那種力量,是源自真源的唯一之力,是它,驅動著時間之輪。嵐並不是想要看到什麼了不起的景象,必竟親眼看到那種力量,並且要使用它來救父親,不是什麼值得期待的事情。但是此刻的茉萊娜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似的,這令他覺得有點疑惑。他緊緊盯著父親,他的呼吸好像顯得輕鬆了些,茉萊娜似乎真的在作某種治療。這時蘭恩忽然說話了,把一心專注在父親身上的嵐嚇了一跳。
你這間武器不錯。如果我沒猜錯,劍刃上是不是也有蒼鷺標記?嵐看著他,好一會兒沒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從剛才去請求茉萊娜救父親以來,他的神經一直高度緊張,把自己腰間的劍忘得一乾二淨:它現在顯得很輕。是的,有。真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地方見到有蒼鷺標記的劍。蘭恩說道。
是我父親的劍。他瞥了瞥蘭恩的劍,那把劍的劍柄剛好露出斗篷邊緣。這兩把劍確實很相像,只不過對方的劍上沒有蒼鷺。他把目光移回床上。塔的呼吸確實輕鬆了許多,已經不再粗啞。他很久以前買的。牧羊人會買這種東西,真奇怪。嵐斜了蘭恩一眼。身為陌生人這樣議論他的劍顯得多管閒事,而身為守護者不過他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回答:據我所知,他沒有用過它。他說它沒有用。直到昨晚,我才知道他有這把劍。他說它沒有用?是嗎?但是我肯定他一開始不是這麼想的。蘭恩輕輕碰了碰嵐的劍鞘,在某些地方,蒼鷺是劍術大師的標記。這把劍一定有著與眾不同的經歷,才會最終落在雙河的牧羊人手裡。嵐忽略掉這句話裡隱含的疑問,不再說話。茉萊娜仍舊紋絲不動。她究竟在做什麼?其實他也弄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想知道這個艾塞達依在做什麼,想到這,他不禁打了個寒戰,擦擦手臂。艾塞達依過了一會,他想起了自己的問題。這些問題有些他不想問,但另一些他想知道答案。村長他清清喉嚨,做了個深呼吸,然後說:村長說村子之所以能保住半數房屋,是你們倆的功勞。他看著守護者,不知道您有沒有聽說,樹林裡有一個男人光是被他看著就令人恐懼您覺得這是不是某種警示?還有,他的馬跑起來悄無聲息,他的斗篷風吹不動。您覺得他會不會對這裡不利?您和茉萊娜塞達依可以阻止他麼?我們辦不到,除非能有六個姊妹聯手,茉萊娜回答道,嵐被嚇了一跳。她仍然跪在床邊,但是她放在塔胸膛上的手已經拿開,半側著身正看著他們。她的聲音很輕,但是眼神中的壓迫像是把嵐緊緊釘在牆上,如果只有我自己,就算提前一個月就知道這件事,恐怕仍然無能為力。當初我離開塔瓦隆時如果知道會在這裡遇上半獸人和迷懼靈(原譯迷懼騎士),就算要我扯著姊妹們的衣領,也會強行把她們帶來,而且至少要帶六個、甚至十二個來。雖然我能引導唯一之力,然而一個人的力量非常有限。要知道,昨晚有過百半獸人襲擊了這一地區,是整整一個拳(拳:半獸人軍隊的基本單元,在數目上會有所變化;一般在100到200人之間)的兵力。但是知道總比不知道好,蘭恩嚴厲地看著嵐問道,你幾時看見他的?我要確切的時間。還有,在哪裡看見?那已經不重要了,茉萊娜阻止道,我不想令這孩子因為跟他無關的事情自責。該怪的人是我。昨天見到那只可憎的行為反常的烏鴉時,我就該提高警惕。你也是,我的老朋友。她的語氣略帶氣憤,我自信過頭了,以為暗黑魔神的魔爪還沒伸到這麼偏遠的地方,以為至少目前還沒有這麼嚴重。我真是太大意了。嵐不解地眨眨眼:烏鴉?我不明白。它們是食腐者。蘭恩露出嫌惡的表情,暗黑魔神的奴隸經常利用這一類生物來充當間諜。主要是烏鴉。有時在城市裡也用老鼠。嵐不寒而慄。烏鴉是暗黑魔神的間諜?現在可是到處都能見到它們的蹤影啊。另一方面,一直以來雙河的人們一出生就接受這樣的教導:暗黑魔神的力量無處不在,但只要心向光明,努力經營正直善良的生活,並且不要喊他的名字,就不會受到他的傷害。然而茉萊娜剛才提到暗黑魔神的魔爪的說法,似乎跟他們這個信念他無意中看了看塔,立刻把其他的事丟在腦後:父親的臉色明顯好多了,潮紅已經退去,呼吸聲聽起來跟沒事人一樣。要不是蘭恩抓著他的手臂,他都要跳起來了:您成功了!茉萊娜搖搖頭,歎道:還沒完,我希望僅僅是沒完。半獸人的武器產自一個名為沙坎達爾的山谷。那個地方就在剎幽古(原譯剎幽湖,暗黑魔神被囚之地)的山坡上,不少武器都被它的邪惡深深污染。這樣的刀刃造成的傷口,要麼用通常的方法治不好,要麼引發致命的高燒,要麼導致藥物無能為力的疾病。我剛才只是減輕了你父親的痛苦,但是刀刃留下的污染仍然留在他體內。若置之不理,它就會越來越厲害,把他吞噬。您不會置之不理的,對吧。嵐說道,隨即被話中半是乞求,半是命令的語氣大吃一驚,自己竟然這樣跟一個艾塞達依說話,幸好她似乎沒有在意。
我不會,她只是簡單地回答,但是嵐,我現在很累。從昨晚到現在,我都沒有休息過,若是普通傷勢,還可以對付。但是這種傷這個,她邊說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絲織小袋,是安菊爾,她看看嵐的表情,說道,很好,你知道安菊爾。嵐下意識地向後靠了靠,想離她和她手裡的安菊爾遠些。有一些傳說裡提到過安菊爾,它是傳奇時代的遺物,是艾塞達依用來增加自身引導唯一之力的上限的輔助寶物。他看著茉萊娜解開小袋,吃驚地看到裡面是一個光滑的象牙質小雕像,呈古舊的深棕色,還不到她的巴掌長,雕的是一個有著披肩長髮的女人,身穿飄舞的長袍。
製造安菊爾的方法已經失傳了,她說道,我們失去了許多東西,也許永遠都無法再找回來。我們剩下的安菊爾已經很少,艾梅林殿下差點連這個都不許我帶來。幸好她最後還是批准了我的請求,這對艾蒙村,對你的父親都是幸事。但是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現在的我即使有它的輔助,也只能增強到跟昨天沒有它輔助時差不多的水平。而且這個傷口的污染很重,已經惡化了。您能救他,嵐熱切地說道,我知道您一定行的。茉萊娜微微笑了:我們很快就知道行不行了。說完她轉身面對塔,一隻手放在他的前額上,另一隻手彎成杯狀捧著小雕像,閉上雙眼,全神貫注,連呼吸都像是停止了。
你剛才說的騎士,蘭恩悄聲說道,就是那個令你恐懼的人肯定是個迷懼靈。迷懼靈!嵐驚呼,但傳說裡說,黯者身高二十尺,而且守護者露出陰鬱的苦笑,使得他把沒說完的話都吞回了肚裡。
傳說往往是誇大事實的,牧羊人。信我吧,真正的類人沒這麼高大。在不同地方,它有不同的名字,例如類人、潛鬼、黯者、影魅,但都是指迷懼靈。它其實也是半獸人,同樣是由恐怖領主們以人類和野獸混合而成,只不過其中人類的成分佔了主導,所以呈人形。但它們受邪惡侵蝕扭曲的程度卻比普通半獸人更深,並且從暗黑魔神處繼承了某些能力。在一對一的情況下,只有最差的艾塞達依才會輸給黯者。但是它們卻暗害了一個又一個好人,它們的實力因此被誇大。自從遺棄使在傳奇時代的最後一戰被封印,一直以來是它們在指揮半獸人軍隊。在半獸人戰爭中,就是它們在恐怖領主的領導下,帶著半獸人作戰。它令我害怕,嵐有氣無力地說,它僅僅是看著我,就他不寒而慄。
這不是什麼可恥的事,牧羊人。它們也令我害怕。我曾經見過戰鬥一生的戰士在類人面前如小鳥面對毒蛇般驚惶。北方靠近滅絕之境的邊疆一帶有句話說:缺眼人的臉就是恐懼。缺眼人?嵐不解。
蘭恩點點頭:迷懼靈不論在白天還是黑夜都具有鷹一般的視力,但是它們沒有眼,所以又稱缺眼人。沒有什麼事能比面對一個迷懼靈更危險了。昨晚在這裡就有一隻,我和茉萊娜塞達依幾次想殺掉它都失手。大概類人也繼承了暗黑魔神的運氣。嵐嚥了嚥口水:有個半獸人跟我說,迷懼靈想和我說話。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蘭恩猛地抬起頭,藍寶石般的眼睛緊盯著他:你跟一個半獸人說過話?不完全是啦,嵐在守護者的逼視下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是它跟我說話。它說,不會傷害我,說迷懼靈想跟我談。然後它想殺我。他舔舔嘴唇,手不安地撫著劍鞘上的皮革,用短促的句子把自己返回農屋取東西的經過顛三倒四地說了一遍。結果是我殺了它,他最後說道,是意外啦。它跳過來,而我手裡有劍。如果岩石可以軟化的話,蘭恩的臉色看起來就柔和了少許:雖然如此,這也是件值得一提的事情。直到昨晚為止,南疆一帶見過半獸人的人屈指可數,更別說殺過一隻的人了。而能夠獨自一人,用普通的劍殺死一隻半獸人的就更少了。茉萊娜疲倦地補充道,嵐,治療完成了。蘭恩,扶我起來。守護者快步走到她身邊,同時,嵐也衝到了床邊。塔的皮膚摸起來很涼,臉色蒼白顯得筋疲力盡,好像在外勞累了很久似的。雙眼依然閉著,但是呼吸均勻深切跟平常熟睡一樣。
他現在已經沒事了?嵐憂慮地問道。
是的,但是極需休息,茉萊娜回答,至少得躺在床上歇幾個星期,然後他就會跟沒受過傷一樣。她扶著蘭恩的手臂,腳步浮游地走向椅子。守護者把椅子上的斗篷和手杖掃到一邊,扶她坐下。她長舒一口氣,鬆弛下來靠在軟枕上,小心地把安菊爾包好收回口袋裡。
嵐的肩膀激動地顫抖著,他想笑,但是眼淚奪眶而出。他緊緊咬著嘴唇,用手胡亂擦著眼淚,哽咽道:謝謝您!在傳奇時代,茉萊娜說道,有些艾塞達依具有極強的治療力量,即使接受治療者的生命只剩下最後一點火花,他們也可以令它重新燃燒,恢復成熊熊的生命之火。可惜啊,那樣的輝煌時代已經消逝,也許一去不返了。除了安菊爾的製造方法外,我們還失去了很多如今連做夢都不敢想的技能。甚至,連到底失去了什麼,也已經想不起來。我們的人數變得如此之少,有些天賦就這樣消失了,保留下來的也不停弱化。現在的我們想要進行治療,接受治療者本身的意志體質也必須非常頑強,否則即使最強的艾塞達依也無法治好他。幸運的是,你父親就是一個這樣的人,也正因為如此,他幾乎耗盡所有的力量為活下去而鬥爭。現在他體內的污染已經清除,要做的就是休息以恢復元氣,這需要花時間。我這輩子都沒法報答您,他說道,但只要力所能及,我願意為您做任何事。任何事都行。他想起了自己作出的承諾,她還沒有說出要求的代價是什麼。此時跪在塔的身邊,他更加真心誠意地希望能兌現這個承諾。儘管如此,直接看著她,面對她的目光還是令他覺得不自在,所以他的眼睛仍然盯著父親。任何事情,只要不是傷害村子或者我的朋友,都行。茉萊娜滿不在意地揮了揮手:隨你喜歡吧,我只希望跟你談談。不過你很快就會跟我們一起離開了,到時候我們再詳談吧。離開?!他驚呼,唰地站起身來,這麼嚴重?可是大家不是都在準備重建家園嗎?我們一直都安於雙河的生活,沒有人離開過這裡的。嵐而且,我們能去哪裡呢?帕丹?菲恩說,哪裡的冬天都是這麼糟。他他就是那個小販。那些半獸人嵐吞了吞口水,想起索姆?墨立林說過半獸人什麼都吃,恨不得自己沒聽到過那番話,呃,我覺得最好的辦法是留在我們所屬的地方,留在雙河,收拾殘局重新開始。我們已經撒下了作物種子,而天氣很快就能暖和起來,到時候就可以剪羊毛了。我不知道是誰先說起要離開這裡的我打賭是庫林家的人但不論是誰牧羊人,蘭恩打斷他,你先聽我們說完。他衝著他們倆眨眨眼,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胡亂說了一氣,茉萊娜都沒法說下去了。她可是個艾塞達依啊。他不安地想,要怎麼道歉?但是茉萊娜微微笑了。
我明白你的感受,嵐,她說道。嵐知道她說的是真的,這令他渾身不自在。不要多想,她抿緊了嘴唇搖搖頭,這次是我說得不夠清楚,大概我應該先休息一下再說的。嵐,是你要離開。只有你,為了你的村子,你必須離開。我?他清了清哽住的喉嚨,重複道,我?為什麼?我一點也不明白。我哪兒也不想去。茉萊娜看了看蘭恩。守護者把交叉在胸前的手放下來,低頭看著嵐,目光令嵐再次覺得自己被放在了無形的天平上估量。
你知道,蘭恩忽然問道,為什麼有些屋子沒有受到攻擊嗎?半個村子都被攻擊了,他指出,但是被蘭恩揮手阻止了。
它們是燒燬了不少屋子,但是其中大部分只是為了掩人耳目。對這些屋子半獸人僅僅是放火就算了,對屋裡逃出來的人置之不理,也不進入屋子。當然了,如果那些人恰好擋住了它們的真正去路,就會遭到攻擊。事實是,有不少從村外農場過來的人連半獸人的頭髮都沒見到,或者只是從遠處看到它們,大多數人直到到達村裡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確實聽說了關於達爾?庫林的行為,嵐若有所思地說道,我猜他只是沒搞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在村外的農場裡,只有兩個農場遭到了襲擊,蘭恩繼續說道,其中一個是你們的農場。因為要過節的緣故,多數人昨晚都留在村子裡慶祝春誕前夜。迷懼靈不知道這個風俗,恰好在春誕前夜發動攻擊,這使得它遭到了預料之外的反抗,很多人也因此逃過一劫。嵐看了看茉萊娜,她斜靠在椅子上,什麼也不說只是看著他,一隻手指輕輕點在嘴唇上。另一個遇襲的農場是誰家的?他問道。
艾巴拉家。蘭恩答道。
它們發瘋了,嵐好容易擠出一句話來,但是茉萊娜忽然站起來,把他嚇了一跳。
不,它們沒有,她說,它們是有目的的。半獸人之所以到艾蒙村,不是偶然的,也不是為了貪圖燒殺的快感。它們是來找人的,找住在艾蒙村一帶的某個年紀的年輕男子,殺掉他,或者抓走他。我這個年紀的?嵐的聲音不禁打顫,光明啊!馬特!還有珀林!他們怎樣了?他們很好,茉萊娜告訴他,只不過被煤煙烤黑了少許。班?克拉唯和勒姆?坦勒呢?很安全,蘭恩回答,他們跟大家一樣安全。但是他們也看見過那個騎士,就是那個黯者,而且他們跟我一般年紀。克拉唯先生的屋子根本沒有受損,茉萊娜說道,而磨坊主一家在襲擊前半段還在呼呼大睡,直到外面的吵雜聲把他們鬧醒。班比你大十個月,勒姆比你小八個月。她淡淡地笑了笑作為對嵐吃驚的表情的回應,我告訴過你我愛問問題。我剛才說的是某個年紀的年輕男子,你和馬特以及珀林的年紀相差只有幾個星期,迷懼靈要找的就是你們三個,不是其他人。茉萊娜看著嵐的目光像是能看穿他似的,他不安地挪動身體。為什麼他們要找我們?我們不過是農夫,是牧羊人。這個問題在雙河是找不到答案的,茉萊娜靜靜地說,但是這個答案一定非常重要。半獸人為了它來到了這個它們兩千年來沒有踏足過的地方,就是證明。很多故事都描述過半獸人的襲擊,嵐堅持道,我們只不過是從沒有遇上罷了。守護者不是經常跟它們戰鬥嗎?蘭恩輕蔑地哼了一聲:小子,跟半獸人的戰鬥應該發生在滅絕之境一帶,不是這個在它南邊600里格(1里格約3英里,約5554米)的小村莊。而且昨晚戰鬥的激烈程度,正常來說也只有在石納爾(邊疆一帶的國家之一)或者其他邊疆國家才能見到。你們三人之一,茉萊娜說道,或者你們三人一起,擁有某些暗黑魔神害怕的東西。那不可能。嵐心神恍惚地走到窗前,向窗外看去,看著那些在廢墟上工作的人們,不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決不可能。他無意中看到草地上被燒焦了的春誕柱樁子。本來這個春誕將會無限精彩,有小販,有吟遊詩人,有漂亮的外來客人。他打了個寒戰,用力搖搖頭。不可能。不可能,我是個牧羊人。暗黑魔神不可能對我有興趣的。你要知道,蘭恩冷冷地說,把這麼多半獸人從邊疆帶到卡安琅、再帶到這裡,經過這麼長的距離沒有引起任何注意和反抗,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我很想知道它們是怎麼辦到的。你以為它們費這麼大勁就是為了來燒幾間屋子嗎?它們還會再來的,茉萊娜補充道。
嵐本來張開了口想跟蘭恩爭論,但茉萊娜的話使他轉向她:回來?您能阻止它們嗎?昨晚您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都能擊退它們,現在您有所準備,不是更有把握嗎?也許吧,茉萊娜回答道,我可以寫信給塔瓦隆,讓她們派幾個姊妹來,也許她們能在半獸人再次襲擊之前趕到。那個迷懼靈也知道我在這裡,也許它會靜待增援,等待更多迷懼靈和半獸人的加入。如果有足夠的艾塞達依和守護者,我們確實是可以擊退半獸人的,然而這要經過很多場戰鬥才能辦到,就難說了。在嵐的眼前浮現出艾蒙村被戰鬥摧殘的景象:所有的農場都被燒燬了,守望山、德文驛站和暗礁渡口,到處是灰燼和鮮血。不!他喊道,心中一陣失落的揪疼,這就是我一定要離開的原因,是嗎?如果我走了,半獸人就不會再來。他剩下的最後一絲固執使他補充了一句,如果它們真的是在找我。茉萊娜挑起了眉毛,對嵐仍沒有被完全說服顯得有點意外。蘭恩開口道:牧羊人,難道你想用你的村子為賭注來打這個賭嗎?甚至壓上整個雙河地區?嵐完全屈服了:不。他再次回答,再次感到內心失落的痛楚,珀林和馬特也必須走,是嗎?要離開雙河,離開家,離開父親嗎?至少塔現在已經沒有危險了,至少他可以聽到他說,發生在採石路上的事情真荒唐。我們會到拜爾隆去嗎?或者卡安琅?我聽說光是卡安琅的人口,就比整個雙河加起來都多。我們在那裡會很安全。他勉強擠出一個空洞的笑容,我常常夢想到卡安琅去看看,只是沒想到這會成真。茉萊娜和蘭恩都沒有答話。沉默了許久,蘭恩說道:如果,那個迷懼靈非常想要抓到你,那麼,卡安琅就不夠安全。它們仍然會追到那裡的,卡安琅的城牆不能阻擋類人。而我想,你不至於蠢到以為它們不是非常想抓你。嵐本以為自己的心情已經跌到最低點,蘭恩的話卻使它跌得更低。
有一個安全的地方,茉萊娜柔聲說道。嵐期待地看著她。是塔瓦隆。在那裡有足夠的艾塞達依和守護者保護你。即使在半獸人戰爭期間,暗黑魔神的邪惡軍隊也懼怕進攻圍繞塔瓦隆的榮耀之牆。它們曾經試過一次,但是遭到了那場戰爭期間最嚴重的挫敗。而且塔瓦隆是知識的殿堂,那裡聚集了我們艾塞達依從瘋狂時代積累至今的知識,甚至還有傳奇時代遺留下來的一些片斷。在塔瓦隆,我保證你可以查出為什麼迷懼靈要抓你,謊言之父(暗黑魔神的稱呼之一)想從你身上得到什麼。去塔瓦隆?這是嵐連做夢都沒想過的事。到一個到處是艾塞達依的地方去?誠然,茉萊娜治好了塔至少看起來他已經沒有危險但是這並沒有改變他從所有傳說中得來的對她們的看法。跟一個艾塞達依同處一室已經令他很不自在,何況一個滿是艾塞達依的城市?還要,她還沒有說治療塔的代價是什麼呢。根據傳說,她們做任何事情都要求代價的。
我的父親還要多久才能醒?最後他問道,我我要跟他談談這件事。我不能不告訴他就離開。說出這話時他似乎聽到蘭恩鬆了一口氣,他好奇地看看他,但是他的臉仍然毫無表情。
我看,他可能在我們離開前都不會醒來,茉萊娜回答,我希望我們能在天黑以後就出發。因為即使只是遲一天,也可能是致命的。你可以給他留一個字條。在夜裡?嵐吃驚地問道。
蘭恩點點頭:雖然那個類人很快就會發現我們已經離開,但是沒必要讓它輕易發現。所以我們要在夜裡離開。嵐心煩意亂地整理著父親的毛毯。要去塔瓦隆?這可是很遠的一段路啊。這樣的話,這樣的話,我最好去把馬特和珀林找來。我去找吧。茉萊娜像是忽然恢復了體力般輕鬆地站起來,披起斗篷,伸出手放在嵐的肩上,用力不大,但是卻緊壓蟒蛇的鐵叉般壓在他肩上。嵐好容易才忍住沒有縮開。記住了,不要跟其他人提起這件事。如果讓其他人知道了,比如那些在門上畫龍牙的人,他們會給我們帶來麻煩的。我明白的。嵐回答,當她把手放開時他鬆了口氣。
我會請艾維爾夫人給你送些食物來,她像是沒有注意到他的反應似的,若無其事地說道,然後你睡一覺吧。今晚的旅程將會很辛苦。門在她倆身後關上了。嵐獨自一人站著,看著父親腦海裡一片空白。就在此時,他才意識到艾蒙村對他來說是多麼重要,要他離開這裡,就像是要把他身體的一部分撕開似的。但是他不得不走,因為夜之牧者要對他不利。他不能以村子的命運,來賭茉萊娜的推論是錯的。他甚至不能跟別人說,因為庫林家的人確實會拿這件事借題發揮。他唯有相信這個艾塞達依。
別把他弄醒。艾維爾夫人說道,她手裡托著一個用布蓋著的盤子,散發出陣陣香氣。村長跟在她身後,輕輕地把門關上。艾維爾夫人將盤子放在牆邊的櫃子上,走過來堅決地把嵐從床邊拉開。
茉萊娜夫人跟我交代了你父親的情況,我知道他需要什麼照顧,她柔聲說道,其中可不包括你累倒在床邊。我給你帶了些食物,趁熱吃了吧。我認為你不要那樣稱呼她比較好,布蘭滿懷怨氣地說,應該稱呼她為茉萊娜塞達依。不然她可能不高興。艾維爾夫人拍了拍他的臉:這個不用你操心,我和她長談過。還有,說話小聲點。如果你把塔吵醒了,我和茉萊娜塞達依都不放過你。她調侃地在塞達依這個稱呼上加重語氣,使布蘭的堅持顯得好笑。你們倆不要妨礙我。說完,她親暱地沖丈夫笑了笑,轉身向床鋪和塔走去。
艾維爾先生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她可是個艾塞達依啊。村裡那些女人們,有一半像對待女事會會員般尊敬她,另一半則像看半獸人般看她。她們沒有一個人明白,對艾塞達依應該要十二分小心。男人們雖然仍是斜眼看她,但至少他們不會作出激怒她的事來。十二分小心嗎?嵐心想,對我來說太遲了。艾維爾先生,他緩緩說道,您知道究竟有幾個農場遭到了攻擊嗎?目前為止,連你們家的農場在內,我只聽說過有兩個。村長頓了頓,皺眉想了想,然後聳聳肩,跟村裡的情況相比,顯得很少。我應該為此高興才對,但是算了,也許今天晚些還會聽到有其他的農場被襲擊吧。嵐歎了口氣,不用問他也知道另一個農場是誰家。那麼根據村裡的情況看,它們我是指,您覺得它們是不是在找什麼東西?找東西?孩子,我不知道它們是否在找什麼東西,我只知道它們想把我們殺光。就像我之前說過的,狗兒們狂吠不停,茉萊娜塞達依和蘭恩在街上奔跑,然後有人大喊魯罕先生的鍛鐵場和屋子著火了。艾貝盧?蔻頓的屋子也是奇怪的是,他的屋子是在村子的正中間的,為何不管怎樣,接著的事情就是半獸人闖到我們眼前了。我不覺得它們是在找東西。他忽然笑了,但是趕緊收住,警覺地看了看他的妻子:艾維爾夫人的目光沒有從塔的身上移開。老實說,他壓低聲音繼續說道,它們看起來跟我們一樣摸不著頭腦。我猜它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艾塞達依和守護者。大概是吧。嵐苦笑道。
既然茉萊娜在受襲農場方面沒有說謊,那麼關於其他的方面也可能沒有。有好一會兒,他很想跟村長說茉萊娜要他們三人跟她走的事,想問問他的意見。但是很明顯,村長對艾塞達依的瞭解不見得比村裡的其他人多。何況,他也不想讓村長知道茉萊娜所說的暗黑魔神想抓他們的事,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因為害怕被嘲笑還是被相信。他的拇指輕輕地在塔的劍柄上摩挲著。父親曾經到過外面的世界,他對艾塞達依的事情一定知道得比村長多。然而既然他真的離開過雙河,那麼他在西樹林裡,在高燒中所說的那些話他用雙手用力撥動頭髮,把這個想法趕走。
你需要睡眠,夥計。村長說道。
是的,艾維爾夫人接口道,你都快站不穩了。嵐朝她眨眨眼,他沒有注意到她已經離開床邊。他真的急需睡覺,想到這他禁不住打了個呵欠。
你到隔壁房間去睡吧,村長說道,那裡已經升了火。嵐看了看父親,他仍然睡得很熟,這使他又打了個呵欠:我就在這裡睡好了,好等他醒來。照顧病人的事情都是由艾維爾夫人作主的,她猶豫了一下就點了點頭:不過你不許打擾他,必須讓他自己醒來。不然他開口想保證自己一定照她吩咐做,但是口一張開,又打了個呵欠。她微笑著搖了搖頭:你快撐不住了。如果你真的要留在這裡,那麼就躺到壁爐前吧。還有,睡覺之前,先把那個牛肉湯喝了。好。嵐答應著,只要能讓他留下,什麼都答應,我不會吵醒他。那就好。艾維爾夫人和善而堅定地說,我去給你拿毯子和枕頭。當村長夫婦終於離開後,嵐把房間裡的長椅拉到床邊坐下。雖然他真的很困他又打了個呵欠,顎骨卡卡作響但是現在他還不能睡,因為父親隨時會醒來,而且可能只醒一會兒。他得等著,等著跟父親說茉萊娜告訴他的事。
他在椅子裡輾轉反覆,心不在焉地把劍柄移開:雖然我不能跟其他人說,但是這是塔,這是他不禁堅決地緊咬下顎我的父親,我可以跟我的父親說任何事情。
他在椅子裡蜷起身體,頭靠著椅背。塔是他的父親,他愛跟父親說什麼就說什麼,別的人都管不著,只需要等他醒過來就行了只需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