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正傳(刺客三部曲) 第二部 皇家刺客 第十二章
    第110節:對我隱瞞了一個秘密

    你的精技小組成員呢?"我平靜地問道。

    "他們怎麼樣?"他反駁,"目前我把他們留在烽火台和我的戰艦上,無論他們要傳送什麼訊息,都可以傳給端寧,當我不在的時候她就會把這些訊息傳給黠謀。如果他們覺得我該知道什麼,大可直接技傳給我。"他停頓了一下,"我還得透過你尋求其他訊息,是我寧可保持私密的事情。"關於王后的消息,我心裡這麼想;還有帝尊趁他不在時會如何濫用職權,以及種種謠言和陰謀。從某個角度看來,這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但換個角度來看,這些細節卻關係到惟真權位的穩固。我千倍地渴望能夠憑一己之力純熟地技傳,如果我有這份能力,惟真就不會如此要求我這麼做,而我也可以隨時尋訪他。但依照目前的情況看來,這份以碰觸加諸在我身上的精技牽繫,是我們之間自夏季以來唯一派得上用場的資源。透過它,惟真可以隨心所欲得知公鹿堡所發生的事情,我也可以從他那兒得到指引。我遲疑著,但早已知道自己將同意惟真的要求,也告訴自己這是為了對他忠誠和鞏固六大公國的前途,而不是源自本身的精技飢渴。我抬頭望著他,"我會辦到。""記好事情就是這麼開始的。"他說道。這毫無疑問已經顯示出我們能夠準確得知彼此的心思。接著,他不等我回答就直接繼續:"我會盡量維持低調。"他做出承諾。我走向他,然後他便舉起一隻手觸碰我的肩膀。我再度感覺惟真與我同在,自從那天他在書房裡吩咐我護衛自己之後,他一直不曾刻意與我同行。

    啟程當天的天氣很好,空氣冷冽,但見天空一片晴朗的藍。惟真的確如同當初承諾般精簡遠征隊陣容。議會在早晨先和惟真討論他的路線,以及安排補給品和途經城鎮的棲所後,騎士們就迅速出發了,如此一來就能讓他輕裝迅捷地穿越六大公國領土。

    當眾人在那個寒冷的早晨歡送惟真時,人群中只有我沒有向他道別。他像等待春天的一顆渺小沉默的種子般棲息在我的內心,像夜眼般靜悄悄地,幾乎不易察覺。珂翠肯則站在王后花園結霜的牆邊看著他們出發。她稍早已向他告別,而選擇留在此處是因為如果她流淚了,就沒有人會認為這很不得體。我站在她身邊承受他們過去一周以來所產生的心靈共鳴,我為她感到欣喜,卻也因這份稍縱即逝的歡愉替她感到難過。馬匹、人員、馱獸和旗幟終於越過山肩從我們的視線中消失,讓我感到脊樑一陣寒顫。她用非常微弱的原智追隨著他,即便如此,我依然在內心某處看到夜眼坐直了身子,帶著憤怒的眼神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沒事,無論如何是與我們無關的事。我補充道。我們很快會再一同狩獵,我的兄弟,我們已經太久沒這麼做了。

    在遠征隊出發之後的幾天,我幾乎再度擁有自己的生活。我原本因博瑞屈跟隨惟真離去而擔憂,儘管瞭解是什麼促使他跟隨王儲,但是他們一走讓我覺得弱點暴露而感到不安,也讓我感受到自己不想知道的另一面。不過換個角度來說,博瑞屈不在而惟真緊緊地盤踞在我心中,終於讓夜眼和我可以放心大膽地運用原智。我幾乎每天清晨都和它在一起,離公鹿堡遠遠的。當我們尋找被冶煉的人時,我就騎著煤灰上路,它卻總是不習慣有狼兒跟在身邊。過了一陣子,被冶煉的人似乎比較少了,而且也沒有其他人再來到這個區域,因此我們終於可以開始為自己狩獵了;而我在此時就會徒步打獵,這樣比較能彼此相互配合。夜眼稱讚我經過一整個夏季的磨煉,體能已大幅提升。自從帝尊對我下毒的那個冬季以來,我第一次感覺自己可以充分運用肢體和力量。我早上精力充沛地打獵,深夜則和莫莉繾綣纏綿,這樣的生活對任何男人來說皆已足夠,這些單純的事情也令人感到相當滿足。

    我想,我希望自己的人生永遠是如此單純和完整,也試著忽略自知危險的事情。我告訴自己持續晴朗的天氣將會為惟真的旅途帶來一個好的開始,卻不去思考當我們如此缺乏防護時,紅船是否會在季節尾聲突襲我們。帝尊和他的追隨者突如其來地在大廳中夜夜笙歌,使得我也設法避開公鹿堡大廳中忽然熱鬧起來的社交活動。端寧和擇固更常常出現在公鹿堡中,我走到哪裡都感覺自己就是憤怒的目標,於是我也開始在晚間迴避所有公共廳房,否則我不是會和他們碰個正著,就是會看到帝尊那群湧入我們冬季宮廷的賓客。

    惟真出發之後不到兩天,就傳出他出訪的真正目的是尋找古靈的謠言,而我並不將此事怪罪到帝尊頭上。惟真親手挑選的隨從已經知道自己真正的任務,博瑞屈自己不也查出來了;如果連他都做得到,難保別人不會,而且事情總會一傳十、十傳百。但是,當我從兩位餐具室的男僕那兒聽到他們嘲笑"睿智國王的愚行、惟真王子的妄想"時,就不得不懷疑這是源自帝尊的嘲弄。人們都想知道惟真長久以來獨自呆在烽火台裡到底在做些什麼,也就是說,他們知道他在技傳,但是光對這點嚼舌根也未免太乏味了。大家熱烈談論他那全神貫注的凝視和奇怪的作息時間,以及在眾人熟睡時鬼魂似的穿梭城堡等,都是眾人議論紛紛的話題,不禁令人懷疑他是不是哪根筋不對了才會執行這項瘋子似的任務。種種猜測開始愈演愈烈,這點帝尊實在功不可沒。他找到各種借口和理由與他的貴族們設宴狂歡,經常身體不適的黠謀國王鮮少在這種場合露面,珂翠肯也不喜歡和帝尊一手栽培的刁僕們周旋。我也識相地迴避這些場合,只向切德抱怨帝尊怎可口口聲聲說沒錢資助惟真的遠征,卻又花大錢辦這些宴會,但切德卻只是搖搖頭。

    這位老人最近三緘其口,對我也一樣,讓我不安地感覺切德似乎對我隱瞞了一個秘密。

    秘密本身已不是新鮮事,且這位老刺客的秘密可多了。只是我總感覺這個秘密和我直接有關,雖然無法直截了當去問他,我卻從旁觀察他的一舉一動。他顯然趁我不在的時候在他的工作桌上做了許多事,但更奇怪的是,每當他召見我的時候,桌面就清理得一乾二淨。這實在很不尋常,只因多年來我都在他"烹調"東西之後幫他把桌子收拾乾淨,現在他卻自行清理,看來這若不是對我的嚴厲譴責,就是對我隱瞞他所進行的事情。

    第111節:渡輪鎮遭突襲

    我忍不住地總是盡可能時時注意他。雖然我無法得知他的秘密,卻看清了從前沒察覺到情況。切德變老了,寒冷的天氣使得他的關節僵硬,就算夜間呆在溫暖的爐火邊也無濟於事。他是黠謀同父異母的哥哥,和我一樣是私生子,而且儘管身子有些僵硬,看起來還是比黠謀年輕。但是,他現在把卷軸拿得離鼻子更遠地閱讀,也避免把手舉起超過頭的高度拿東西,看到他這些轉變和得知他對我隱瞞秘密一樣痛苦。

    惟真離開的第二十三天,我在清晨與夜眼狩獵完畢回到城堡中便發現四處一片喧囂,感覺就像一窩精神抖擻但毫無目標的螞蟻。我直接找廚娘莎拉問個清楚。任何一個城堡的廚房都是僅次於守衛室的謠言醞釀中心,而在公鹿堡,廚房裡的八卦往往比較符合事實。

    "一位騎士來到這裡,他的馬幾乎快死了。他說渡輪鎮遭突襲,整個鎮幾乎因被冶煉者放的火而付之一炬,有七十個人慘遭冶煉,但死亡人數還不清楚,不管怎麼說,會有更多人在這麼冷的天氣裡喪生和流離失所。這人說一共有三艘船的劫匪,而且他直接找帝尊王子報告這件事情。帝尊王子把他送來這兒填飽肚子,現在他人在守衛室裡睡著了。"她降低聲調,"這小子自己一個人來到這裡,在途經的城鎮換了匹馬騎,沿著沿海道路直奔到這裡,卻不讓任何人幫他傳話。他告訴我,他在旅途中時時刻刻都希望見到救兵,他聽到有人說他們都知道消息了,而戰艦也已經出航了,但什麼也沒看到。""從渡輪鎮來的?那麼,這至少應該是五天前發生的事情,但烽火台為什麼不亮信號呢?"我問道,"還有飛往群鷗鎮和海豹灣的信鴿呢?王儲惟真留了一艘巡航艦駐守那個區域,巡航艦應該看得到從群鷗鎮或渡輪鎮發出的信號。還有精技小組成員欲意也留守在紅塔,照理說他應該看到這些信號火光,然後把訊息傳給在這裡的端寧呀!為什麼我們這裡都沒收到任何只字片語?我們怎麼對此事一無所知呢?"廚娘再度降低聲調,將手中揉著的麵粉團砰的一聲摔在桌上。"他說渡輪鎮和冰鎮都有發出信號火光,也有送信鴿到海豹灣,但是戰艦根本沒來。""那麼,我們為什麼不知道這些呢?"我顫抖地呼吸著,推開自己無濟於事的怒氣。我感覺在我心中的惟真激起了一絲憂慮,但是太微弱了。當我希望強烈的精技牽繫時,它卻逐漸消退。"那麼,我想現在問什麼也沒用了。帝尊做了什麼樣的處理?派遣盧睿史號出航?我真希望能和他們一同出發。"廚娘輕蔑地哼了一聲,停下來捏一捏麵粉團。"那麼,你現在就走吧,這樣就不會遲到了。帝尊王子什麼事也沒做,我聽說他並沒有派任何人出去。沒有派人也沒有人奉命出征,完全沒有。""你知道我不喜歡嚼舌根,斐茲,但人們都交頭接耳說帝尊王子知道這場劫難。當這小子來的時候,噢,王子還真是和善且滿懷同情心,這可會讓女士們的心都融化了。王子賞他一頓豐盛的餐點和一件新的大衣,還有一小筆錢感謝他大老遠跑來。但是,他告訴這小子,現在已經太遲了,劫匪早就跑得遠遠的,所以這時候再派戰艦或救兵前往也毫無意義。""或許和劫匪作戰是太晚了些,但是燒燬的渡輪鎮該怎麼辦?至少也該派一隊工人幫忙整修房子,還有送幾個車隊的食物過去……""他說沒錢做這些。"廚娘咬牙切齒地說出每一個字。她將麵粉團分成幾卷,拍打著讓它們站立起來。"他說國庫裡的錢已經因為建造戰艦和徵召船員而消耗殆盡,還說惟真把所剩不多的錢拿來遠征找古靈。"她提到"古靈"時語氣充滿不屑,只見廚娘停下來用圍裙擦擦手。"然後他就說他很抱歉,真的很抱歉。"一股冷冽的憤怒自我心中升起。我拍拍廚娘的肩膀告訴她不會有事的,然後像個恍惚的人般離開廚房走到惟真的書房。我在書房外稍作停頓在心中摸索著,然後清楚地意會到惟真的意圖。我會在一個抽屜後面找到一串年代久遠的綠寶石項鏈,上面鑲著金色的寶石,是他外祖母留下來的,而它的價值足以徵召人員和提供糧食補給。於是我推開書房的門,然後停了下來。

    惟真是個不修邊幅的人,出發前也是匆匆忙忙打包完就走;恰林因為跟隨他遠征,也就無法幫他收拾房間。但是,此時房間裡的情況完全不是他們倆的作風,或許別人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但我此刻以自己和惟真的身份注視眼前的景象,就明瞭有人搜過這房間,而這個人要不是不在乎被發現,就是不瞭解惟真。每一個抽屜都關得好好的,每一個櫥櫃也都緊閉著,椅子也緊靠著桌子收好。一切都太整齊了,而我只得不抱任何希望地找到那個抽屜打開它,並且把抽屜完全拉出來好看到它後面的角落;或許惟真本身不修邊幅的雜亂反而救了那條項鏈。我看到了一堆亂糟糟的東西,包括一根老舊的靴刺和破損的皮帶扣,還有一小片略經雕刻用來製作刀柄的鹿角。我可不指望在這一堆東西底下能找到什麼綠寶石項鏈,但我還真看到它了,它的外頭還裹著一小片手織布。除此之外,還有些其他珍貴的小飾品也得帶走。而當我收拾這些東西的時候,不禁納悶了起來,如果闖進來的人沒拿走這些值錢的東西,那這場搜尋的目的何在?如果這些東西對闖入的人來說是沒什麼價值的,那麼又為何而來??我有條不紊地將一打羊皮紙地圖歸類,接著把其他貼在牆上的一些地圖也拆下來。當我小心謹慎地把其中一幅地圖捲起來的時候,珂翠肯就安靜地走了進來。我的原智讓我在她伸手開門之前就感覺她的到來,所以我毫不詫異地抬頭看著她。我穩穩地站著承受惟真洶湧的情緒波濤,她的出現似乎讓我心中的他更堅強。她穿著柔軟的藍色羊毛長袍,模樣十分甜美,白皙,窈窕,我立刻吸一口氣別過頭去,然後見到她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我。

    "惟真希望他不在的時候有人可以幫忙把這些東西收好,因為濕氣會讓它們受損,而且他不在時房裡很少會生爐火……"我一邊解釋,一邊把地圖捲好。

    她點點頭。"他不在這裡,整個房間看起來冷冷清清,不但壁爐是冷的,連他的氣味都沒有,也看不見他那些亂糟糟的東西……"

    第112節:王室政權分裂

    "所以,您就來整理房間?"我試著漫不經心地詢問。

    "不!"她笑了出來,"我來整理的話只會破壞他原有的一點點秩序。不,我會讓房間維持他離開時的樣子,直到他回來。我希望他回來時看到自己的東西都在原來的地方。"她的臉色變凝重了。"但是,這房間真是太整齊了。我今天早上吩咐一位侍童去找你,但他說你出去了。不知你聽說渡輪鎮的消息了嗎?""只有些八卦。"我回答。

    "那麼,你聽到的應該和我聽到的差不多,但是卻沒人召見我。"她冷冷地說道,然後她就轉身看著我,眼裡滿是痛苦。"我從芊遜夫人那兒得知大部分的訊息,而她是聽到帝尊的侍衛對她的女僕說的。那名侍衛告知帝尊那位使者來了,那麼,他們也應該讓使者來見我吧?難道他們不認為我是王后嗎?""吾後。"我溫和地提醒她,"不論怎麼說,這位使者都應該直接會見黠謀國王,我猜,帝尊派守在國王房門的人讓使者直接晉見國王,卻沒讓他去見您。"她抬起頭來。"那麼,要記得一件事,一隻手掌拍不響,兩個人才玩得出那樣的蠢遊戲。""我懷疑其他的訊息是不是也流失了。"我大聲猜測著。

    她那藍色的雙眼轉變為冷冽的灰。"你說這話的意思是?""信鴿和信號火光,還有從欲意那兒技傳給端寧的訊息。照理說,至少有一個訊息會讓我們知道渡輪鎮遭攻擊。可能其中有一道訊息流失了,但三道訊息都沒傳過來,這可能嗎?"她的臉色蒼白,心中一驚。"畢恩斯的公爵會相信我們忽略了他們的呼喊求援。"她舉起一隻手掩住嘴巴小聲說道,"這是譭謗惟真的陰謀!"她忽然把眼睛瞪得大大地,接著猛然對我一吼,"我絕不容許這種事情發生!"她轉身衝向房門,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怒氣。我僅能跳到她面前,用背擋住門不讓她開門。"吾後,我求求您等一等!等一等並思考一下!""思考什麼?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可以揭發他的背信棄義?""我們目前的處境沒什麼勝算,所以請您千萬要等待。您和我都認為帝尊多少知道這些事情,也有所隱瞞,但我們沒有證據,完全沒有。況且我們或許錯了也說不定。我們必須一步一步來,免得在緊要關頭意見分歧。我們一定要先和黠謀國王談論此事,看看他是否已察覺出來,還有他是否同意讓帝尊自己解釋這件事。""他不會的!"她憤怒地宣稱。

    "他經常失態。"我提醒她,"但是只有他,而不是您能夠公開指責帝尊。如果您先責怪他,國王事後卻支持他,貴族們就會覺得瞻遠家族分裂了。然而他們之間也已充斥著許多質疑和挑撥離間,所以既然惟真不在此地,我們就不該讓內陸公國和沿海公國反目成仇。"她停頓了下來。我看到她仍因憤怒而顫抖著,但至少她把我的話聽進去了。只見她吸了一口氣,我也感到她正極力讓自己鎮靜下來。

    "這就是他讓你留下來的原因,斐茲。幫我看清楚這些事情。""這話怎說?"這下輪到我震驚了。

    "我以為你知道。你一定納悶惟真為什麼不讓你跟著他同行,那是因為我問他該找誰來當我的顧問,他就說我該信任你。"他忘了還有切德嗎?我不禁納悶。然後就想到珂翠肯根本不知道有切德的存在,而他一定也知道我將擔任中間人。我在心中感覺到惟真的贊同,而切德依舊藏身陰影中。

    "再和我一起想想。"珂翠肯吩咐我,"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她說得沒錯。這並非個別事件。

    "我們將有訪客,畢恩斯的公爵和他那群權位較低的貴族們。普隆第公爵不會派特使出這種任務,而會親自來這裡要求得到解答,接著所有的沿海公國就會聽聽他得到什麼樣的回復。他的海岸是除了公鹿公國以外最容易遭到侵犯的地區。""那麼,我們一定要有值得聽得進去的答案。"珂翠肯宣稱。她閉上眼睛將雙手放在額頭上,過了一會兒又壓壓自己的臉頰,我明白她是如何極力克制著自己。尊嚴,她這麼告訴自己,要冷靜理智。她又吸了一口氣然後看著我。"我去找黠謀國王。"她對我宣佈,"我得問問他每一件事情,弄清楚整個情況,還有他打算怎麼做。他是國王,一定要讓他知道自己依然穩坐王位。""我想這是個明智的抉擇。"我告訴她。

    "我得單獨找他。如果你總是在我身邊陪著我,會讓我顯得軟弱無力,引起王室政權分裂的謠傳。你瞭解嗎?""我瞭解。"雖然我實在很想知道黠謀會對她說什麼。

    她指著我收在一張桌子上的地圖和其他物品。"你能找個安全的地方將它們收好嗎?"切德的房間。"可以。""很好。"她比了一個手勢,我這才明白自己還擋著門,於是退到一旁。當她從我身邊走過時,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群山清香片刻淹沒了我,讓我雙腿發軟,也詛咒命運把這些綠寶石用來重建房屋,而不是環繞在她那高雅的頸子上。但我十分自豪地認為,即使我在此時將它們放在她的手中,她也會堅持這些綠寶石應該用來替渡輪鎮賑災,所以我只得把它們偷偷塞進口袋裡。也許她可以激發黠謀國王的憤怒,然後促使帝尊把口袋裡的錢掏出來。或許,當我回來的時候,這些綠寶石還能緊緊繞著那溫暖的肌膚。

    如果珂翠肯回頭看我的話,就會看到一個因她丈夫的思緒而臉紅的斐茲。

    我走到馬廄裡。這兒對我來說向來是個撫慰心靈之地,加上博瑞屈的遠行,讓我覺得自己有義務不時來看看,但這並不表示阿手需要我幫忙。此時只見一群人聚集在馬廄門前生氣地爭論。一位年幼的馬童握住一匹大馱馬的馬轡不放,另一位較年長的馬童則用力拉著韁繩,試著把馬和小馬童拉開,還有一位穿著提爾司服飾的人站在一旁觀看。這匹平日挺溫和的馬因為拉扯而面露痛苦的神情。沒多久就會有人將因此而受傷。

    我大膽地走上前將韁繩從驚嚇的馬童手中拉開,同時也撫慰地朝這匹馬兒探尋。它對我有些生疏,但仍因我的安撫而鎮靜下來。"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我問這位馬童。

    "他們問都沒問就把峭壁拉出去。我每天都照顧這匹馬,但他們甚至不告訴我他們在做什麼。""我奉命——"站在一旁看的那人開口了。

    "我在跟別人說話。"我告訴這人,然後轉身問馬童,"阿手有交代你關於這匹馬的什麼事嗎?"

    第113節:刺客之間的距離

    "只是一些例行公事。"當我看到這場爭執時,這馬童都快哭了。不過,現在可有人幫他了,因此他的語氣更加堅定,也站得更挺並看著我的雙眼。

    "那麼這很簡單。我們把這匹馬牽回廄房等阿手吩咐。除非有人知會馬廄的代理總管,否則不能把公鹿堡馬廄的馬牽出去。"馬童緊緊抓住峭壁的韁繩,此時我也把韁繩放回他手上。

    "我也是這麼想,大人。"他結結巴巴地告訴我,腳跟併攏向我致意。"謝謝您,大人。來吧,小峭壁。"馬童神氣地牽著這匹動作遲緩的大馬走著。

    "我奉命帶走那匹馬。提爾司的公羊公爵希望我立刻將它送到河邊。"穿著提爾司服飾的那人鼻孔朝著我說話。

    "他是這麼說的嗎?那麼他獲得我們的馬廄總管的許可了?"我確定他沒有。

    "這裡發生什麼事了?"阿手跑過來,耳朵和臉頰都泛紅了。要是在別人臉上,這紅彤彤的模樣挺滑稽的,但我知道這表示他生氣了。

    那位提爾司人劈頭就說道:"這個人,還有一位你的助手,在我們從馬廄牽走我們的動物時來干擾我們!"他傲慢地宣稱。

    "峭壁不是提爾司的動物。它在公鹿堡出生的,是六年前的事情了,我當時也在場。"我提出聲明。

    那人高傲地看著我。"我沒跟你說話,我是在跟他說話。"他伸出手指指著阿手。

    "我是有名字的,大人。"阿手冷冷地指出。"阿手,我是馬廄的代理總管,在博瑞屈陪同王儲惟真遠征時代理他的職務。他也有名字,是斐茲駿騎,不時來幫我。他、我的馬童和我的馬都屬於這馬廄。至於大人您,如果您也有名字,那麼可還沒有人告知我,而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在我的馬廄出現。"博瑞屈果然有好好教導阿手。我們交換眼神,然後同時轉身走回馬廄。

    "我是藍斯,是公羊公爵的馬伕。那匹馬已經出售給我的公爵,而且不光是它,還有其他兩匹有斑點的母馬和一匹閹馬。看看我這裡的文件。"當我們緩緩轉身時,提爾司人就拿出一幅卷軸。當我看到一塊公鹿堡的紅蠟封印時,心中突然一震,看來這是真的。阿手緩緩接過卷軸並斜眼瞥著我,我便上前站在他身邊。他認得一些字,但閱讀對他來說一向很費事,雖然博瑞屈有教他一些,但識字對他來說仍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從他的肩膀後面看著他展開卷軸研讀。

    "上面寫得很清楚。"提爾司人說道,伸手想拿回捲軸。"讓我念給你們聽?""不用麻煩了。"當阿手捲起卷軸時,我對提爾司人說道,"這上面寫得挺詳細的,但很明顯有缺失。雖然帝尊王子簽署了,但峭壁不是他的馬。它和那兩匹母馬以及那匹閹馬都是公鹿堡的馬,只有黠謀國王可以出售它們。""王儲惟真不在這裡,現在由帝尊王子代理他的職務。"我把手放在阿手的肩上制止他發怒。"王儲惟真的確不在,但是黠謀國王和珂翠肯王妃可都在,他們兩人之中一定要有一個人簽署文件,才能出售公鹿堡馬廄裡的馬。"藍斯將他的卷軸搶回去,親自檢視上面的簽名。"我想,惟真不在的時候,帝尊王子的簽名對你來說應該足夠了。大家都知道老國王大部分的時候都神志不清,而珂翠肯的話,這個嘛……她不是瞻遠家族的人,真的。所以,惟真不在時,帝尊就是——""王子。"我精確地說出這字眼。"用言語貶低他視同背叛,而把他說成是國王或王后也是一樣,只因他都不是。"我將這暗示性的威脅深深植入他的心中。我不會直接指控他叛國,否則他將難逃一死;但就算藍斯這等自負的混蛋,也不值得為了重複他主人的大膽妄言而送命。我看著他睜大了雙眼。

    "我沒有任何惡意……""沒事了。"我在此時說道,"只要你記得以後別再向沒有馬的人買馬。這些可全都是國王所擁有的公鹿堡馬匹。""當然。"藍斯因慌張而顫抖。"或許這是一份錯誤的文件,我也相信一定是哪裡出了錯。我回去找我的主子。""明智的抉擇。"阿手在我身旁柔聲說著,重拾權威。

    "好吧,我們走吧!"藍斯捏了捏他的男僕,還推了他一把,只見這男孩一邊跟隨他的主子,還一邊回頭怒視著我們。我不怪他,因為藍斯就是那種非得在別的地方洩憤的傢伙。

    "你想,他們會回來嗎?"阿手平靜地問我。

    "他們會回來,否則帝尊就要把錢還給公羊公爵。"我們沉默地思考那個可能性。

    "所以,當他們回來的時候,我們該做什麼?""要是只有帝尊的簽名,就什麼都別做。如果文件上面有國王或王妃的簽名,你就一定得交出馬匹。""其中一匹母馬懷孕了!"阿手提出抗議。"博瑞屈對小馬寄予重望,如果馬兒離開了,他回來會怎麼說?""我們得一直記住這些是屬於國王的馬,而博瑞屈也不會怪你奉命行事。""我不喜歡這樣。"他用憂慮的雙眼仰望著我。"我想如果博瑞屈在的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我想還是會的,阿手,別認為這是你的錯。我懷疑這恐怕還不是我們在冬季結束前所遇到最糟糕的事。不過如果他們真的又回來了,別忘了告訴我一聲。"他沉重地點點頭,我也就離開了。這趟馬廄的拜訪變得很不愉快,我可不想經過一排一排的廄房,然後在心中納悶冬季結束前還會剩下多少匹馬。

    我緩緩走過庭院,然後走進堡裡準備上樓回房。我在台階上停了下來。惟真?沒反應。我可以感覺到他在我的內心傳達意願,有時候甚至可以傳達思緒,但每當我試著找尋他時卻都沒有下文,這可讓我慌了。如果我能準確無誤地技傳,這些事情就不會發生了。我停下來仔仔細細地詛咒蓋倫以及他對我做的好事,因為他將我原本擁有的精技能力燃燒殆盡,只剩下不可預料的殘缺能力。

    但是端寧和擇固,還有其他精技小組成員呢?為什麼惟真不運用他們探詢現況,並且讓他們知道他的意願?一股恐懼在我心中蔓延。畢恩斯的信鴿、信號火光和在烽火台裡技傳的人。王國裡所有的通訊線路,以及和國王之間的溝通管道似乎不怎麼管用。這些溝通管道將六大公國聯結成一個統一的王國,而不是由公爵們所組成的盟國。在此動盪不安的時期,我們比以往更迫切需要它們,但它們為何逐漸失去效應?我把問題留給切德,期盼他能盡快召見我。最近他沒有像以前那麼常見我,讓我感覺自己不像以往那樣常和他私下會談。也罷,我不也把他摒除在自己的生活之外?或許,是因為我對他隱瞞了我的秘密才會有這種感覺,也可能是刺客之間自然產生的距離。

    第114節:跟劫匪和談

    我走到房門前,看到迷迭香正放棄敲房門準備離去。

    "你找我嗎?"我問她。

    她嚴肅地屈膝行禮。"珂翠肯王妃希望您盡快去找她。""那就是現在了,不是嗎?"我試著讓她微笑。

    "不,"她揚起頭對我皺眉,"我是說『盡快,大人。『不是嗎?""當然。是誰讓你勤奮練習這些規矩啊?"她沉重地歎了一口氣。"費德倫。""費德倫結束他的夏季旅程回來了?""他已經回來兩個星期了,大人!""你看,我都不知道!我下回碰到他的時候,一定會告訴他你的談吐是多麼合宜。""謝謝您,大人。"她完全忘了自己小心維持的禮儀,蹦蹦跳跳地走到階梯頂端,然後我就聽到她那輕快的腳步聲如同滾落的小卵石,像一道瀑布似的傾瀉而下。這孩子挺合適的,難怪費德倫想訓練她成為傳達訊息的使者,這是他擔任文書的職責之一。我進房片刻便換上乾淨的襯衫,然後下樓前往珂翠肯的房間,敲門過後迷迭香就來開門。

    "我這不就來了。"我告訴她,看到她都笑出酒窩了。

    "請進,大人。讓我通知我的女主人您來了。"她這麼告訴我,然後指著一張椅子示意我坐下,就一溜煙跑進內房了。我聽到從裡面傳來女士們的輕聲細語,也從門縫看到她們一邊刺繡,一邊聊天的樣子。珂翠肯側著頭看了看迷迭香,向其他人告退之後就走出來找我。

    稍後珂翠肯來到我面前。有一會兒我只是注視著她,藍色的長袍和她那對藍色的雙眼互相輝映,晚秋的光芒透過漩渦狀的玻璃窗照著她閃閃發亮的金髮。我凝視著她,接著就明白自己這個舉動是源自惟真,於是垂下雙眼立刻起身鞠躬行禮,她卻還沒等我站直就開口。"你最近曾去探望國王嗎?"她劈頭就問。

    "這幾天沒有,吾後。""那麼,我建議你今晚去拜訪他。我很擔心他。""如您所願,吾後。"我繼續等待,因為想也知道這不是她找我來的真正原因。

    過了一會兒她歎了口氣。"斐茲,我在此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寂,難道你不能叫我珂翠肯就好,稍微把我當成普通人看待嗎?"這突然轉變的語氣讓我幾乎失去平衡。"當然。"我回答她,但語氣還是太正式了。

    危險,夜眼輕聲說道。

    危險?怎麼說?這不是你的伴侶,而是首領的伴侶。

    這感覺好比用舌頭尋找口中的蛀牙般,讓我十分難受。我必須抵抗這個危險,不論我見到她的時候心跳有多麼劇烈,她畢竟是王后,我不是惟真,而她也不是我的愛人。

    但是,她是我的朋友,早在群山王國的時候她就證明了這點,所以我也應該給予她朋友間相互的溫暖情誼。

    "我去探望國王了。"她告訴我,然後示意我坐下,她自己則坐在對面壁爐邊的椅子上,迷迭香也將她的小凳子搬過來坐在珂翠肯腳邊。儘管房裡只有我們三個人,王后仍然降低聲調傾身向前對我說話。"我直接問他為什麼不在那位騎士來的時候通知我,他卻一臉疑惑,而且還沒來得及開口回答我的問題,帝尊就進來了。看得出來他匆匆趕來,好像有人跑去通風報信說我在那兒,讓他立刻放下手邊的事情趕來。"我沉重地點點頭。

    "他讓我根本無法和國王交談,反而堅持要對我解釋一切。他聲稱有人直接把騎士帶來國王的房裡,而他剛好在探望他的父親時遇到他,然後就讓那男孩去休息,他自己則和國王談話。他們一致決定現在已經無法再做什麼了。接著黠謀就吩咐他對那位男孩和聚在一起的貴族們說明國庫的狀況。據他說,我們快破產了,所以每一分錢都得看得緊緊的。畢恩斯應該自己看著辦,他這麼告訴我。而當我問他畢恩斯的人民難道不是六大公國的人民時,他就告訴我畢恩斯一直以來或多或少都自給自足,所以要求公鹿公國防守如此偏北的綿長海岸似乎不太合理。斐茲,你知道近鄰群島已經割讓給劫匪了嗎?"我差點兒站不穩。"我知道這不是真的!"我簡直氣炸了。

    "帝尊說已經割讓了。"珂翠肯同樣難以平復情緒。"他說惟真在出發之前已經決定,我們無法保障他們不遭劫匪突襲,所以才把堅貞號戰艦召回來。他又說惟真技傳愒懦,也就是那艘戰艦上的精技小組成員,吩咐他讓戰艦駛回來維修。""那艘戰艦在收成之後才重新整修,然後就出海守衛海豹灣和群鷗島之間的海岸,要是近鄰群島求援,它就能做好準備,這是艦長的指令,好讓大伙在冬季的海面上勤練航海技術,況且惟真也不會棄守那條海岸線。如果劫匪在近鄰群島穩固軍力,我們將永遠無法擺脫他們的侵犯,如此一來他們無論在冬季或是夏季都可以從那兒突襲我們了。""帝尊宣稱他們已經佔領那兒了,所以現在只能跟他們和談。"她那藍色的雙眼端詳著我的臉。

    我逐漸感到沮喪,幾乎要暈厥過去。這怎麼可能是真的?我怎麼一點兒也不知情?我內心的惟真也正反映出我的困惑,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件事。"我認為王儲絕不會跟劫匪和談,除了帶劍去砍殺,哪有跟劫匪和談的道理。""對我隱瞞這個秘密,不就是為了不讓我煩惱嗎?帝尊還暗示,惟真對我隱瞞這些秘密,是因為我無法理解這些狀況。"她的聲音顫抖。她的丈夫認為她不值得知道這些秘密,這可比近鄰群島遭遺棄而落入劫匪手中更令她感到悲憤。我多麼渴望將她擁入懷裡安慰,內心因而感到痛苦。

    "吾後。"我嘶啞地說道,"請聽我說出實情,就如同惟真親口告訴您。您一向是真誠的,但這個論點卻不是。我會查出這漁網般繁複的謊言的底細,然後狠狠切開它,我們就可以瞧瞧會有什麼樣的魚兒掉出來。""我能信任你暗中打探此事嗎,斐茲?""吾後,很少人像您一樣知道我曾受過什麼樣的訓練,好進行暗中查訪的任務。"她沉重地點點頭。"你知道,國王不否認這些事情,看起來卻也不怎麼聽得懂帝尊所說的一切。他就……像個孩子般傾聽長輩們談話,點點頭卻不怎麼明白……"她用關愛的眼神低頭一瞥坐在她腳邊的迷迭香。

    第115節:比以往更強烈的仇恨

    "我會去看看國王,我保證會盡快給您答覆。""得趕在畢恩斯公爵抵達之前。"她提醒我。"到時候我應該就知道真相了,我至少得告訴他實情。""我們除了真相之外應該還可以給他些別的,吾後。"我承諾道。我口袋中的綠寶石依然沉重,而我知道她不會吝惜這些的。

    紅船來襲的那幾年裡,六大公國因劫匪的暴行而苦不堪言,而六大公國的人民也在那段時期感受到對外島人那份比以往更強烈的仇恨。在他們的祖父和父親一輩的那個時期,外島人身兼商人和海盜,船隻也個別地在海上進行劫掠。但從睿智國王那時起,我們沒有真正經歷所謂的劫掠"戰爭",雖然海盜的攻擊並非罕見事件,但比起外島船隻來到我們沿海做生意的頻率還是低了許多。王室和外島親戚的血緣關係也是公開的事實,而且許多家庭都有"表親"居住在外島。

    但是,自從冶煉鎮事件之前的殘酷劫掠,以及冶煉鎮的暴行之後,所有關於外島人的友善言論都消逝無蹤。他們的船隻愈來愈慣於來到我們的沿岸,我們的商人卻比較少走訪他們那兒冰凍的港口和波濤洶湧的運河。如今,所有商業活動都停止了,所以當我們身陷紅船來襲的苦難時,我們的人民便無法得知外島親人的消息。於是"外島人"成了"劫匪"的同義字,而且在我們的印象中,所有外島船隻也都有紅色的船身。

    但是有個人,也就是黠謀國王的私人顧問切德·秋星,卻在如此危急時刻自告奮勇走訪外島。以下就是他的日誌內容:六大公國的人從來沒聽說過科伯·羅貝這號人物,在外島也沒人敢提起這個名字。這位來自外島地區窮鄉僻壤的獨行俠從未效忠過任何一位國王,那兒也沒人把科伯·羅貝當成國王看待。他是一股惡勢力,如同一陣寒風讓船隻的索具覆上一層冰,不到一小時就在海裡翻船了。

    我碰到了少數不忌諱談論此人的民眾,他們表示科伯藉著制伏獨自航行船隻的海盜,以及劫掠掌控船隻來取得權力。有了這些之後,他就轉而"徵召"最優秀的領航員和最能幹的船長,以及在這些零散的村落裡所能找到戰技最精良的戰士。拒絕他的人就得眼睜睜看著家人慘遭酷刑虐待,或是我們所說的慘遭冶煉,然後活生生地面對形同行屍走肉的家人。大多數人後來被迫親手了結家人的生命,只因在外島人的習俗中對一家之主維持家庭成員間秩序的要求非常嚴格。這些事件一旦傳了開來,拒絕科伯·羅貝的人就少多了。有些人逃跑,留下他們的家人遭受酷刑虐待的厄運,其他人則選擇了結自己的生命,但家人仍難逃一劫,使得很少人敢公然反抗羅貝或他的船隻。

    即使發表反對他的言論也會招來酷刑虐待。雖然我在這趟旅途中所獲取的信息少得可憐,卻是得來不易。我也收集了一些謠傳,縱然這些也像一群白羊中的黑羊般稀少。我一一列舉如下:人們提到了一艘"白船",而這是一艘將靈魂分離的船,並非擄掠,也不是毀滅他們,而是支離他們。他們也悄悄地談到一名連科伯·羅貝也敬畏三分的蒼白女子。許多人更將他們的土地所遭受的浩劫,歸咎於一場前所未見的"冰鯨"或冰河來犯。它們總是盤踞在他們窄小聚落的上方,以比任何人記憶所及還快的速度快速前進,迅速掩蓋外島人所擁有的小小耕地,並引發無人能對我解釋的"水變"。

    我在當晚探望國王,內心仍是驚恐不安。他應該還記得我們上回所談到關於婕敏的事,只怕比我記得更清楚。不過我堅定地提醒自己並非為了個人私事而來,而是為了珂翠肯和惟真。接著,我敲敲門,然後瓦樂斯勉為其難地開門讓我進去。國王坐在壁爐旁的椅子上,弄臣則坐在他的腳邊焦慮地凝視爐火。黠謀國王在我進門時抬起頭看著我,也親切地對我打招呼,然後吩咐我坐下來告訴他我今天過得如何。我趁機迅速地給了弄臣一個疑惑的眼神,只見他回我一個苦澀的微笑,我於是坐在弄臣對面的凳子上等待。

    黠謀國王親切地低頭看著我。"怎樣,小子?告訴我,你今天過得好嗎?""我過了……憂心煩擾的一天,陛下。""是這樣的嗎?那麼,先喝杯茶,這對鎮定神經頗具功效。弄臣,幫我的小伙子倒杯茶來。""萬分願意,國王陛下,我樂於聽命行事。"弄臣出乎意料輕快地跳了起來。有個裝著茶的大陶壺正在爐火餘燼上保溫,只見弄臣把茶倒進一隻茶杯裡然後端給我,並且祝福我:"像我們的國王般好好地喝下這杯茶,就會享有他的寧靜沉著。"我伸手接過茶杯舉到唇邊,呼吸著茶的熱氣,並且用舌頭輕輕沾了一下。它聞起來既溫暖又辛辣,還在我的舌尖留下刺刺甜甜的感覺。我並沒有喝這杯茶,只是微笑地放下茶杯。"挺好的茶,但含笑葉不是會上癮嗎?"我直截了當地問國王。

    他低頭對我微笑。"喝一點點沒事的。瓦樂斯向我保證這對我的神經很好,也可以促進我的食慾。"?"是的,它真能促進食慾。"弄臣插嘴。"喝得愈多就想喝更多,所以快快喝完吧,斐茲。毫無疑問呆會兒就有人來陪你了,所以你喝得愈多,就愈不用和他分享。"弄臣比出了個含苞待放似的手勢,正好在門一打開帝尊走進來的時候朝著門揮揮手。

    "喔,有更多的訪客。"黠謀國王愉快地發出咯咯的笑聲。"這無疑是個愉快的夜晚。坐下來吧,我的兒子,坐下吧!斐茲剛才說他度過了煩擾的一天,所以我讓他喝這茶舒緩一下。""這對他一定有好處的。"帝尊愉快地贊同,然後轉頭對我微笑,"煩擾的一天,斐茲?""挺令人煩惱的一天。首先,馬廄那兒有個小麻煩。一位公羊公爵的屬下在那兒宣稱公爵買了四匹馬,其中一匹是峭壁,也就是用來和母馬交配的種馬。我對他說一定出了什麼差錯,因為文件上沒有國王的簽名。""喔,那些啊!"國王再度咯咯地笑著。"帝尊應該拿來給我簽名的,但是我忘記了。不過,現在事情都解決了,而我確定這些馬匹翌日就可出發前往提爾司,公羊公爵也將發現它們真是一群好馬。他可真是談了一樁好交易。""我從來沒有想到我們需要把公鹿堡最好的馬匹賣出去。"我平靜地說道,同時看著帝尊。

    第116節:怒火中燒

    "我也沒想到,但是國庫的結餘愈來愈少,讓我們不得不採取非常措施。"他冷冷地看了我一會兒。"綿羊和牛也得出售。總之我們沒有足夠的糧食讓它們過冬,賣掉它們總比目睹它們在這個冬季飢寒交迫來得好。"我簡直氣壞了。"我們為什麼從來沒聽說這些短缺?我從沒聽說收成不好。沒錯,現在時局艱難,但是——""你沒聽說?那是因為你根本沒注意聽。當你和我哥哥仍沉浸在戰爭的光輝中,我就得處理資金好支付戰爭所需,而且錢也快用光了。我明天就得告訴建造新戰艦的造船工人,看他們是要為了熱愛工作而繼續出力,還是離開工作崗位,只因國庫已無法支付他們的薪酬,也買不起戰艦完工所需的材料。"他說完便把身子靠回椅背上看著我。

    在我內心的惟真十分焦急,而我也只能看著黠謀國王。"這是真的嗎,陛下?"我問道。

    黠謀國王吃了一驚,望著我然後眨了眨眼。"我簽了那些文件,不是嗎?"他看起來挺困惑,我想他的心大概飄回了之前的談話上,並沒有傾聽我們目前的對話;在他腳邊的弄臣則出奇地沉默。"我以為我簽了那些文件。那麼,現在就拿來給我,讓我們把這件事情處理好,然後繼續度過一個愉快的夜晚。""那麼,該怎麼處理畢恩斯的狀況?劫匪真的已經接收近鄰群島的部分地區?""畢恩斯的狀況?"他說道,然後停頓片刻思索,又啜了一口茶。

    "畢恩斯的狀況我們恐怕也無可奈何。"帝尊難過地說道,接著圓滑地補充,"這回畢恩斯得自行處理自己的問題。我們無法乞求六大公國保衛一個荒蕪遙遠的海岸,至於劫匪攻佔的也只是些冰凍的岩石,我還真希望他們會喜歡那兒。我們需要照顧自己的人民,也得重建屬於我們的村落。"我空等著黠謀振作起來替畢恩斯說幾句話,但當他仍保持沉默時,我就平靜地問道:"渡輪鎮可不是什麼冰凍的岩石,至少在紅船來襲前還不是這樣。還有,畢恩斯何時不再是六大公國的領土?"我看著黠謀,試著讓他注視我的雙眼。"陛下,我懇求您,下令端寧過來,吩咐她和惟真技傳,這樣你們就可以共商對策了。"帝尊對我們貓捉耗子般的對話愈來愈不耐煩。"你這狗崽子什麼時候開始這麼關心政治?"他惡狠狠地問我。"你為什麼不明白國王可以不經王儲核准就做決定?你質疑國王的決定嗎,斐茲?你已經忘了自己的身份嗎?我知道惟真把你視為寵兒,或許你揮舞斧頭的冒險事跡也讓你自傲了起來。惟真覺得閒逛尋找一隻怪物還挺好的,我卻得留在這裡盡我所能讓六大公國振作起來。""當王儲惟真提出尋訪古靈的要求時,我也在場。"我指出。黠謀國王看來又走進另一場白日夢裡,他正對著爐火發呆。

    "我可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帝尊圓滑地反駁,"據我觀察,你可愈來愈瞧得起自己了。你坐在主桌用餐,穿著國王饋贈的服飾,而你不知怎麼的就以為自己擁有特權,而不是任務。讓我告訴你,看清楚你自己到底是誰,斐茲。"帝尊停頓了一會兒,我感覺到他好像看著國王,彷彿正衡量自己是否能在此時暢所欲言。

    "你,"他用較低的語調繼續說道,甜美的聲音媲美吟遊歌者,"你是那個根本沒勇氣繼續擔任王儲的王子所生的私生子雜種,而你那位逝世的王后祖母出身平民,剛好和那位與她的長子發生關係而生下你的粗鄙女人,也就是你的母親,有著相同的血統。你名為斐茲駿騎·瞻遠,不過你只須搔搔自己就能發現你還是那個無名的小狗崽子。我看你得感謝我沒把你送回馬廄才是,但讓你住在城堡裡可也真令我感到難受。"我不知道自己的感覺如何。夜眼因帝尊惡毒的話語而怒火中燒,而惟真當時可真想殺了他的親弟弟。我瞥見黠謀國王雙手握著那杯甜茶面對爐火做白日夢,而我用眼角看見弄臣那蒼白恐懼的雙眼,我從未見過他有著如此恐懼的眼神。只見他看著我而不是帝尊。

    我頓時察覺到自己已經起身站在帝尊面前,他也抬頭看看我然後等待,眼神透出一絲恐懼,卻也閃耀著勝利的光芒。我真想揍他,不過如此一來他就可以召來侍衛,只因這算是叛亂,他可會因此把我吊死。我感覺襯衫的布料是如何緊繃,我的肩膀和胸膛因滿腔憤怒而膨脹。

    我試著吐氣,用意志力鬆開緊握的雙拳,這可需要時間。噓,我告訴他們。

    噓,否則你們會讓我送命。當我控制住自己的聲音時,便開口說話。

    "今晚可讓我看清了許多事情。"我平靜地說道,然後轉頭看著黠謀國王,"陛下,我祝福您有個美好的夜晚,請您容許我先行告退。""嗯?所以你……度過了憂慮的一天,小子?""是的,陛下。"我柔聲說著。當我站在他面前時,他那深沉的雙眼就朝上方看著我的雙眼,我也等待他應允讓我離開。我深深地凝視這對眼睛,發現他根本心不在焉,完全不是他以往的樣子,而他只是困惑地看著我然後眨了眨眼。

    "好吧!那麼,或許你最好休息一下,我也是。弄臣?弄臣,我的床鋪準備好了嗎?記得先用暖鍋暖暖床,這幾天晚上我都覺得很冷。哈!這幾天晚上!又是白天又是晚上,弄臣,這話你要怎麼說?"弄臣跳了起來,然後對國王深深地一鞠躬。"我會說,國王陛下,這幾天晚上想到白天的死亡就令人感到寒冷,可真是冷得讓骨頭都蜷縮了起來,一點兒也不假。這股寒意可會讓人給凍死,而躲在您的陰影裡可比站在您太陽般的光熱下來得溫暖。"黠謀國王咯咯笑著說:"你真的是胡說八道,弄臣,不過你一向如此。大家晚安,去睡吧,你們兩個小子。晚安,晚安。"我在帝尊用比較正式的語氣和他父親道晚安時趕緊溜出來,唯有如此,才不至於在我走過瓦樂斯身邊時想打爛他那張假笑的臉。我一走到外面的走廊,就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間。我想我會採納弄臣的建議,把自己藏在切德的房裡,最好別站在國王兒子面前忍受他的盛氣凌人。

    我獨自在自己的房裡度過那個夜晚。我知道當夜漸漸深了,莫莉會納悶我怎麼沒去敲她的門。但我今晚沒心情。我沒這份精力溜出房間,偷偷摸摸爬著樓梯,接著又偷溜到走廊,擔心會有人突然走出來發現我站在不該出現的地方。我曾經渴望尋求莫莉的溫暖和柔情,並因此獲得寧靜祥和的感覺。但現在情況不同了,我懼怕彼此見面時的鬼鬼祟祟和焦慮不安,就算她在我身後關起門來,我也無法鬆懈內心的警覺,只因惟真在我心中,而我必須防止他感受到我對莫莉的感覺和思緒,不讓這些暴露在我和惟真共享的連接。

    第117節:為了自己而殺人

    我放棄研讀原本試著研究的卷軸,反正把古靈弄清楚了又如何?惟真會找到他自己想要的東西。於是,我翻身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即使週遭靜止沉寂,我的內心卻毫不安寧。我和惟真的聯繫如同我血肉中的鉤子,這感覺一定和上了鉤的魚掙扎脫離釣魚線的感受一樣。我和夜眼的關係處於一個更深沉微妙的層面,但是每當它在那兒的時候,那對綠色的雙眼就在我內心黑暗的角落發出柔和的光亮。這些部分永不安眠,從來不休息,也絕不靜止,那份持續不斷的聯繫也開始讓我感到疲憊不堪。

    幾個小時之後,蠟燭即將燃燒殆盡,火焰也漸漸微弱,空氣中細微的變化讓我知道切德已經打開他那道無聲的門。我起身上樓找他,但是我在樓梯上所踏出的每一步只讓我心中的憤怒加劇。這股怒氣並不像人們彼此之間的咆哮或打鬥,而是源自疲乏和驚惶失措,就像遭受傷害一樣。這種憤怒讓人想停止一切,然後直截了當地說:"我再也無法忍受了。""無法忍受什麼?"切德問我。他彎著腰在污漬斑斑的石桌上進行一些調製研磨的工作,然後抬起頭看著我,語氣中透露出真誠的關懷,讓我終於靜下心來看著聽我說話的這個人。一位高高瘦瘦的老刺客,滿臉痘疤,頭髮幾乎全白,身穿那件熟悉的灰色羊毛長袍,衣服上總有污漬或小小的燒痕。我想知道他為國王殺了多少人,只因黠謀國王的一個字或是一個點頭就行刺,毫無疑問忠於他的誓言。姑且不論這些行刺事件,切德本身其實是個本性溫和的人。我忽然想問他一個問題,比回答他的問題還要緊迫。

    "切德,"我問道,"你曾為了自己而殺人嗎?"他看起來有些驚訝。"為了我自己?""是的。""為了保護我自己的生命而殺人?""是的。我不是指為了國王而殺人,而是殺人……讓你的生活更好過些。"他哼了一聲。"當然沒有。"然後他用怪異的眼神看著我。

    "為什麼不?"我追問著。

    他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可沒人只為了圖個方便而隨意殺人,這是不對的。這叫謀殺,小子。""除非為了國王殺人。""是的,除非為了國王殺人。"他輕鬆地表示贊同。

    "切德,這有什麼不同?為自己做這件事,和為黠謀做這件事有什麼不同?"他歎口氣停下手邊的攪拌工作,走到桌子盡頭坐在高凳上。"我記得自己也曾問過同樣的問題,但我不是問別人,而是問自己,因為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我的導師已經去世了。"他堅定地注視我的雙眼。"這就要看個人的信念了,小子。你相信國王嗎?國王應該要比你同父異母的兄弟,或是你的祖父來得意義深遠,要比老好人黠謀,或是善良誠實的惟真來得重要。他必須是國王,一個王國的核心,輪子的輪軸。如果他是這麼重要的人,如果你相信六大公國值得維護,而人民的福祉會因國王伸張正義而獲得更多保障,那麼,答案就出來了。""如此一來,你就可以為了他而殺人。""沒錯。""你曾違背自己的判斷而殺人嗎?""你今天晚上的問題挺多的。"他平靜地警告我。

    "或許你讓我孤獨太久了,我才有時間想這些問題。當我們每天晚上見面時,總是聊一些其他的,加上我也很忙碌,所以沒去想這麼多,但現在我想到了。"他緩緩點頭。"思考不總是……令人感到舒服。它總是好的,但也總是令人不舒服。沒錯,我曾違背自己的判斷而殺人,但這又回到了我剛才所提到的信念。我必須相信對我下令的人比我懂的還多,而且見多識廣也比較有智慧。"我沉默了許久,切德卻放鬆了起來。"進來吧,別站在門口。我們一起喝點酒,然後我要和你談談——""你曾經單憑你自己的判斷殺人嗎?為了整個王國的福祉?"切德看了我一會兒,露出煩惱的神情。然後他別開頭,低頭凝視自己蒼老的雙手,他相互搓揉皮膚蒼白如絲的雙手,手指摸著顯眼的紅色痘疤。"我不做那些判斷。"他忽然抬頭看著我。"我從不接受那種負擔,也不希望有這樣的顧慮。這不是我們該做的,小子,那些是國王該做的決定。""我不是『小子『,"我指出,自己也吃了一驚,"我是斐茲駿騎。""要強調斐茲。"他嚴厲地指出,"你是遜位王儲的非婚生子。他放棄王位,也讓自己無權做什麼判斷。你不是國王,斐茲,甚至不是一位真國王的兒子。我們是刺客。""那我們為什麼在真國王遭下毒時站在一旁不管?"我接著直截了當地問道。"我看到了,你也看到了。他接受誘惑服用令自己喪失心智的藥草,而當他無法思考時,就接受更多誘惑服用讓他變得更傻的藥草。我們知道這個來源近在眼前,我也懷疑它的真正出處,而我們卻眼睜睜看著他日漸萎靡消沉。為什麼?這又是什麼信念?"他的話像刀一般刺著我。"我不知道你的信念在哪裡,我原以為在我身上。我懂得比你還多,而且我效忠國王。"這回輪到我瞠目結舌了。過了一會兒我緩緩穿過房間,來到切德存放酒和酒杯的櫥櫃前,我小心地斟滿兩杯酒放在托盤中,然後將托盤端到壁爐旁的桌子上放好,接著就坐在壁爐的石台上。過了一會兒,切德走過來坐在他那張軟墊椅上,從托盤中舉起酒杯啜飲著。

    "過去的一年對我們來說都不好過。""你很少找我,而當你找我來的時候,又滿懷秘密。"我試著不讓語氣透露出指控的意味,但還是沒什麼用。

    切德發出短短的笑聲。"而你是個自動自發提問題的傢伙,可真讓你困擾了是嗎?"他又笑了,無視我發怒的神情。當他說完的時候,他又喝了口酒然後看著我,深沉的雙眼中仍舞動著興味。

    "別怒視著我,小子。"他告訴我。"你對我所要求的一向是我對你所期待的兩倍,甚至更多。在我心中,一位師傅總有權期待學生對他抱持信念和信任。""你有啊!"我過了片刻說道,"而且你也說對了,我確實有自己的秘密,我也期待你信任這些是正直高尚的秘密,但我可以把我的秘密告訴你,而你卻沒有。每當我走進國王的房裡,就看到瓦樂斯的燻煙和藥草對他發揮效應。我想殺了瓦樂斯,好讓國王恢復神志。接下來,我想要……完成這個任務。我要移除這些毒藥的來源。"

    第118節:你想殺了我?

    "那麼,你想殺了我?"這感覺好像被潑了一桶冷水。"你是瓦樂斯提供給國王毒藥的來源?"我確信自己誤會了。

    他緩緩點頭。"有些是,而且可能就是你最反對的那些。"我的心既冰冷且僵硬。"但是,切德,為什麼?"他緊閉雙唇看著我,過了片刻他開口柔聲說道:"國王的秘密只屬於國王,我不能說出來,無論我認為聽到的人是否也會保守秘密。但是,如果你能像我訓練過你的一樣好好用腦筋思考,你就會知道我的秘密。我並沒有對你隱瞞這些,而你也可以從我的秘密中推論出許多你自己的秘密。"我轉身攪動身後的爐火。"切德,我很疲憊,疲憊到無法玩猜謎遊戲。難道你就不能直接告訴我嗎?""當然可以,但如此一來我就失信於國王了。況且我剛剛說出那些已經夠糟糕了。""你簡直是吹毛求疵!"我憤怒地大叫著。

    "或許吧,但這是我的事。"他鎮靜地回答。

    他出奇的鎮靜反倒激怒了我。我猛烈地搖頭,暫且把這個謎團拋到腦後。"你為什麼在今晚召見我?"我冷漠地問道。

    他平靜的眼中掩藏了一絲受傷的神情。"或許只是想看看你,或許阻止你做傻事或製造永久傷害。我知道哪些事情讓你覺得沮喪,我對你保證我會分擔你的憂慮。但是現在,我們必須繼續走回分配給我們的道路上,並且懷抱信念。你當然也相信惟真會在春季前回來,然後讓所有事情步入正軌。""我不知道。"我勉強同意。"當他出發進行這項荒謬的任務時,我感到十分震驚。他應該留在這裡繼續他當初的計劃。但現在看來,等他回來之後,一半的領土不是會淪為貧瘠之地,就是給割讓掉了,如果照帝尊這麼處理的話。"切德平視著我。"『他的『王國依然是黠謀的王國,記得嗎?或許他信任他的父親能讓國土保持完整。""我想黠謀國王都無法讓自己不受侵擾,切德。你最近有看到他嗎?"切德把嘴抿成一直線。"有。"他咬著牙說出這個字,"我在其他人不在場時看到他,也可以告訴你,他可不是你所認為的那個虛弱的傻子。"我緩緩搖頭。"如果你今晚有看到他,切德,你就會知道我的焦慮。""你怎麼確定我沒有?"切德惱火了。我並不想激怒這位老人家,但無論我怎麼說,總把事情弄糟了。我強迫自己在此刻保持沉默,然後啜了一口酒,注視著爐火。

    "有關近鄰群島的謠言是真的嗎?"我終於開口了,恢復自己原有的聲音。

    切德歎了口氣,用那雙關節突出的手揉揉眼睛。"所有的謠言中總會有真實萌芽。劫匪或許真的已經在那兒建立基地,這我們不確定,但我們可沒把近鄰群島割讓給他們。誠如你所說的,一旦讓他們擁有近鄰群島,他們就會在冬季和夏季劫掠我們的沿海。""但帝尊王子似乎相信可以收買這些劫匪,而且他們真正想要的只是那些小島和畢恩斯的部分海岸。"說出這些可真費力,但我竭盡所能讓自己談論帝尊時的語氣帶著敬意。

    "許多人以為說出來的就會如願。"切德保持中立地說道。"即使明知不是那麼一回事。"他又加了這句語帶玄機的話。

    "你想,劫匪要的是什麼?"我問道。

    他凝視著我身後的爐火。"現在,這可真是個謎。劫匪要的是什麼?看我們怎麼想了,斐茲。我們認為他們是因為有所求才來攻擊我們,但是,如果他們真想得到什麼,現在就會提出要求了。他們既然知道自己對我們會造成什麼樣的損害,一定也明白我們至少會考慮他們的要求。然而,他們什麼也不要,只想持續劫掠。""他們這麼做根本沒有意義。"我終止他的想法。

    "他們的方式不是我們所能理解的。"他糾正我。"但是,倘若我們的基本假設錯誤了呢?"我只是瞪著他。

    "假使他們什麼都不要,只要他們目前所擁有的呢?整個國家的受害者。劫掠城鎮、燒燬村落、虐待人民,如果這就是他們的整體目標?""那太瘋狂了。"我緩緩說道。

    "有可能。但,如果這是真的呢?"?"那麼,任何事情都阻止不了他們,除非消滅他們。"他緩緩點頭。"繼續這個推論。""我們的船隻根本無法讓他們慢下來。"我想了一會兒。"我們都希望關於古靈的神話是真的,因為在我看來,他們或者是類似他們的事物,是我們唯一的希望。"切德緩緩點頭。"沒錯。所以,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贊成惟真的計劃。""因為這是我們求生存的唯一希望。"我們一起坐下,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沉默地注視爐火。那晚當我終於回房就寢時,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惟真遭受攻擊並且為他的生命奮戰,我卻站在一旁觀看。我不能殺害任何一位攻擊者,只因國王沒說我可以這麼做。

    十二天之後,畢恩斯的普隆第公爵來訪。他帶領一群隨從沿著沿海道路前來,聲勢浩大令人印象深刻,但整個陣勢倒不至於形成公開的威脅。他身穿一位公爵負擔得起的所有華服和全副盔甲,他的女兒也騎著馬陪在他身旁,除了大女兒留在家鄉盡心盡力賑濟渡輪鎮。我下午大部分的時間都呆在馬廄裡,然後來到守衛室聽他那些位階較低的隨行人員談話。阿手表現得很好,確認馬廄有足夠的空間和人手照顧他們的馬匹;而且一如往常,我們的廚房和兵營成為接待賓客的好地方。但是,畢恩斯來的人們依然提出許多嚴厲的言論,他們直截了當說出在渡輪鎮所目睹的一切,還有他們的求援如何遭到漠視。我們的士兵真應該感到羞愧,因為他們竟然無法為黠謀國王顯然已做出的事情提出辯護;而當一位士兵無法替他的領袖說話時,便只能同意這樣的批評,或者在其他地方挑毛病來反對。所以,畢恩斯的人和公鹿堡的士兵會為了小小的意見分歧而拳腳相向,還好大多是單一事件。但是,這些事情通常不會發生在紀律嚴明的公鹿堡,所以更令人擔憂,對我來說,這更強調了我們的軍隊也給弄糊塗了。

    我為了晚宴謹慎選擇衣著,不確定自己可能會遇到誰,也不知道別人會期待我做什麼。我那天瞥見婕敏兩次,每一次都在她還沒注意到我時溜走。我想她或許是我的晚宴伴侶,也為此感到恐懼。此刻,我們不能公開冒犯畢恩斯來的任何一個人,但我也不想給她任何正面的響應。其實,我根本用不著擔心,只因我發現自己遠遠地坐在餐桌的末端,和一群位階較低的年輕貴族坐在一塊兒。我在這難挨的夜晚成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兒。餐桌上有不少女孩嘗試表現出調情的模樣,而這全新的體驗可真不對我的胃口,但我這才明白到底有多少人在此冬季時節湧入公鹿堡宮廷。他們大多來自內陸公國,積極巴結帝尊,也誠如這些年輕女子所言,他們會很樂意結交有政治影響力的人物。我費心禮貌性地響應他們充滿機智的戲謔,幾乎無法注意主桌那兒的狀況。在那兒,黠謀國王坐在珂翠肯王妃和帝尊王子中間,普隆第公爵和他的女兒婕敏以及妡念跟他們坐得最近,其他人則是帝尊的那群寵兒。提爾司的公羊公爵和他的靜寧夫人,以及他們的兩個兒子是最值得注意的。帝尊的表弟銘亮爵士也在那兒,這位來自法洛的年輕公爵繼承人是首次在公鹿堡露面。

    第119節:無名的狗崽子

    我坐在那裡,視野不好,更聽不到什麼。我感受到惟真對此狀況的驚慌持續升高,我卻束手無策。那晚國王看起來不怎麼恍惚,反倒是十分疲倦,讓我覺得是個好現象。珂翠肯坐在他身旁,除了兩頰上的微紅外,看上去幾乎是一片蒼白。她看來吃得不多,也比平常嚴肅且沉默。相反的,深具社交手腕的帝尊可高興得很,雖然身邊坐著公羊公爵和靜寧夫人以及他們的兩個兒子,他還是沒忽略普隆第公爵和他的女兒們。不過他的歡愉顯然讓來訪者心情煩躁。

    普隆第公爵的塊頭很大,即使上了年紀依然體格強健,他那黑色戰士髮辮中的白色髮絲是舊時戰傷的明證,還有一隻手也缺了幾根手指。他的女兒們就坐在他的下方,靛藍的雙眼和高頰骨顯示出她們先母的近鄰群島血統。妡念和婕敏蓄著北方風格的簡捷短髮,她們快速轉頭觀察餐桌上每一個人的樣子,不禁令我想起停在手腕上的老鷹。這些可不是帝尊習於應付的那些溫和的內陸大公國貴族,因為在六大公國之中,畢恩斯的人民依舊還是保有最多戰士血統的人。

    帝尊對他們的抱怨顯得滿不在乎,這可替他自己招致災禍。我知道他們並不打算在餐桌上談論劫匪,但他那歡慶的語氣完全和他們來此的任務相互牴觸,而我納悶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多麼令他們憤怒。珂翠肯很明顯就被激怒了,我不止一次看到她咬緊下唇,或是在帝尊說著俏皮話時不屑地將眼神瞥向地上。他也喝得太多了,當他開始比出誇張的手勢和大聲談笑時,他的醉態就開始顯露出來了;而我真的非常希望聽到他那些自認詼諧的言論。

    晚宴看來真是沒完沒了,然而婕敏很快就從餐桌上看到我,從那時起,我就很難迴避她朝我投射而來的端詳目光。我友善地對她點點頭,而當我們的視線相遇時,我看得出來她對我坐的位置感到疑惑,而我也不敢忽略她朝我看的每一個眼神,帝尊也因我沒敢怠慢畢恩斯普隆第公爵的女兒而感到厭煩,讓我感覺自己好像站在籬笆上搖搖欲墜。當我看到珂翠肯王妃堅持在黠謀國王起身時攙扶他帶他回房休息時,著實心存感激。帝尊卻滿是醉意輕蔑地皺著眉頭,很不高興看到宴會這麼快就散場了,且也沒有說服普隆第公爵和他的女兒們留下來。他們在黠謀離開後也不自在地告辭了。而我也借口頭疼遠離咯咯發笑的同桌人士,回到房裡圖個清靜。當我開門走進臥房時,感覺自己是城堡中最沒力量扭轉現況的人,的確是個無名的狗崽子。

    "我想晚宴還真的挺吸引你的。"弄臣說道。我歎了口氣,沒問他是怎麼進來的,反正問個得不到答案的問題也是自討沒趣。他坐在我的壁爐邊點燃微弱的爐火,跳躍的火焰映照出他的輪廓。他有一股奇特的寧靜,沒有鈴鐺搖擺的聲音,也沒有接踵而來的嘲諷字眼。

    "晚宴真是令人難以忍受。"我告訴他。我懶得點蠟燭,只因我的頭疼可不完全是虛構的。我坐了下來,然後躺在床上歎了口氣。"我不知道公鹿堡面臨什麼現況,也不知我能做些什麼。""或許你已經做的事情就足夠了?"弄臣試探著。

    "我最近可沒做什麼值得一提的事,"我告訴他,"除非你把知道何時停止對帝尊回嘴也算進去。""噢,那麼,我們都在學習這項本領。"他愁眉苦臉地贊同,然後把膝蓋抬到下巴那兒,將手臂放在上面,並深吸一口氣。"你有沒有什麼新聞可以和弄臣分享?一位守口如瓶的弄臣?""我能和你分享的新聞你可能都知道了,搞不好消息比我還靈通呢!"房中的黑暗十分平靜,舒緩了我的頭疼。

    "噢,"他優雅地停頓了一下,"那麼,或許我應該問個問題?你看情形決定是否該回答?""少囉嗦了,想問就問。你明明知道無論我准許與否,你還是會問的。""的確,你說得對。那麼很好,我就問了。噢,我真吃了一驚,臉也紅了,真的。斐茲駿騎,你是不是有了小斐茲?"我從床鋪上緩緩坐起來瞪著他,只見他一點也不畏縮地動也不動。"你剛才問我什麼?"我平靜地問道。

    他柔聲地說,聽起來像道歉一般:"我一定要知道,莫莉懷了你的孩子嗎?"我從床上跳起來撲向他,抓住他的喉嚨把他拉起來,伸出拳頭然後停了下來。爐火照亮了他的臉龐,看了令我十分震驚。

    "想打就打吧!"他平靜地說。"已經有舊傷了,再加上一點新傷也看不太出來,反正我可以躡手躡腳個幾天不讓別人發現。"我收回自己的手。真奇怪,我剛才差點兒就做出來的事情現在卻讓我感覺毛骨悚然,只因我發現已經有人對他這麼做了。我一放開他的時候,他就別過頭去,似乎為了自己變色腫脹的臉而感到羞恥。或許,他蒼白的皮膚和纖弱的骨骼讓我覺得更恐怖,好像是有人對弱小的孩子飽施拳腳似的。於是,我在爐火邊蹲下,細細看著他臉上的傷。

    "你還沒看夠嗎?"弄臣尖酸地問道。"我可警告你,用更強的光線照也不會讓傷勢好轉。""坐到我的衣櫥上去,然後把襯衫脫下來。"我唐突地告訴他,但他動也不動,我也不予理會。我放了一小壺泡茶的水在爐火邊加溫,接著點燃一些蠟燭放在桌上,再拿出我所保存的些許藥草。我的房裡沒有太多藥草,此時真希望可以從博瑞屈的所有收藏中挑選一些來用用,但我知道如果我就這麼走到馬廄,等我回來之後弄臣一定就離開了。還好,我放在房裡的藥草大多是用來治療淤傷、割傷,還有我另一個刺客身份最常碰到的跌打損傷,這些應該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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