謠傳慾念王后是被毒死的。我決定在此寫下我所確知的事實。慾念王后確實是被毒死的,但是長期毒害她的是她自己,跟國王完全無關。他常常勸她不要這麼濫用麻醉劑,也請過許多醫生和藥草大夫來,但每當他終於說服她戒掉一種東西時,她馬上就會發現另一樣東西可試。
在她人生中最後一個夏天的尾聲,她變得更加坐立難安、擾動不寧,會同時服用好幾種東西,也不再嘗試掩飾自己的癮頭。她的舉止對黠謀是相當大的折磨考驗,因為每當她喝醉或燻煙熏得火氣上升,就會胡亂做出離譜的指控、說出很難聽的話,完全不在乎她是在什麼場合、旁邊有誰在場。你或許會以為她晚年耽溺酒精藥癮的行為會讓追隨她的人感到幻滅失望,但正好相反,他們宣稱黠謀要不是逼得她自毀,就是動手毒死了她。但我可以說我確知她的死並不是國王造成的。
博瑞屈把我的頭髮剪得只剩一根手指那麼寬的長度,以示服喪。他把自己的頭髮剃光,甚至連鬍子和眉毛都剃了,表示他的哀傷。他頭上蒼白的皮膚跟紅通通的臉頰和鼻子形成強烈對比,讓他看起來非常奇怪,比到城裡來的那些用松脂固定頭髮、牙齒染成紅色黑色的森林男人還奇怪。見到森林來的野人經過時,小孩子會盯著他們看、用手遮著嘴巴竊竊私語,但是小孩看到博瑞屈的時候則是一聲不吭地退縮躲開。我想是因為他的眼神的關係。那段時日,博瑞屈的眼睛比骷髏頭上的眼洞看起來還沒生氣。
帝尊派了一個人來,責罵博瑞屈不該剃頭、不該把我的頭髮剪短,這是國王駕崩時的服喪哀悼方式,不該用在放棄王位繼承權的人身上。博瑞屈只是瞪著那個人看,直到把他瞪走為止。惟真把自己的頭髮和鬍鬚剪短了一掌寬度,這是為兄弟服喪的方式。堡裡有些守衛也各自把辮子剪短了不同的長度,這是軍人為死去的同袍服喪的方式。但博瑞屈把他自己和我弄成這樣是太極端了點,別人見到我們都會一直盯著看,我想問他,我為什麼要為一個我從沒見過、也從不曾來看過我的父親服喪,但他那結凍般的眼睛和嘴角的神情讓我不敢開口。沒人對帝尊提起他把每一匹馬的馬鬃都剪下了一絡,並將剪下的所有毛髮全拋進火中表示獻祭,毛髮被火燒得發出臭味。我大概知道這表示博瑞屈把我們靈魂的一部分跟駿騎一起送上天,是他祖母那邊的人傳下來的習俗。
博瑞屈好像也死了,變得宛如行屍走肉。一股冷冰冰的力量驅動他的身體,他每一件工作都做得完美無缺,但不帶溫情也沒有滿足感。僕役以前競相爭取他表示讚許的點頭,現在卻轉移眼神不迎視他的目光,彷彿為他感到羞恥。只有母老虎沒有拋棄他,不管他到哪裡,這隻老母狗都悄悄跟在他身後,儘管他沒有看它一眼、摸它一下,但它依然跟隨著他。有一次我出於同情抱了抱它,甚至大膽往它的腦海探尋,但卻只碰上一片可怕的麻木,讓我不敢與之思緒相觸。它跟它的主人一起哀傷。
凜冽的冬風在懸崖四周吹襲呼嘯,日復一日毫無生機的寒冷否決了春天的任何可能性。駿騎葬在細柳林。堡內舉行了「哀悼齋戒」,但為時甚短也很低調,只是遵循禮節而非真正的哀悼。真心哀悼他的人似乎被認為是有欠品味,他的公眾生活早在他遜位之後就該結束了,這下子他居然死去,再度招引大家對他的注意,真是太不應該了。
我父親死後整整一星期,我被那道從秘密階梯吹來的熟悉的風叫醒,看見黃色的燈光在召喚我。我爬起來連忙跑上階梯,跑進我的避難所。能夠逃離這陌生奇怪的一切真好,我又可以去跟切德混合藥草、燒出奇怪的煙了。自從駿騎死後,我就覺得自己古怪地懸浮在空中不上不下,我實在不想繼續這樣下去。
但他房裡工作台的那一頭是暗的,壁爐冷冰冰。切德坐在他自己的壁爐前,招手要我去坐在他椅旁。我坐下,抬頭看著他,但他瞪著爐火看。他抬起一隻滿是疤痕的手,放在我硬梆梆的頭髮上,一時間我們就這麼坐著,一起看著火。
「嗯,就這樣啦,孩子。」他終於開口,就只說了這麼一句,彷彿不需要再多說什麼。他揉揉我的短髮。
「博瑞屈把我的頭髮剪掉了。」我突然告訴他。
「是啊!」「我恨死這頭髮了,躺在枕頭上的時候又刺又扎,害我都睡不著覺,把長袍的兜帽戴上的時候,帽子也扁扁的立不起來,而且我這樣子看起來好蠢。」「你這樣子看起來是一個哀悼父親的兒子。」我沉默了一陣。之前我把自己的頭髮想成是博瑞屈那種極端髮型的稍長版本,但切德說得對,這是兒子為父親服喪的頭髮長度,不是臣民為國王服喪的髮型。這只讓我更生氣。
「但我為什麼要為他服喪?」我把先前不敢問博瑞屈的問題拿來問切德。「我根本不認識他。」「他是你父親。」「他只是在某個女人身上種下了我,一知道我的存在,他就離開了。這是哪門子的父親,他根本沒關心過我。」終於把這番話說出來,讓我覺得叛逆。博瑞屈深沉強烈的哀痛和眼前切德的沉靜悲傷令我憤怒。
「你並不知道這一點。你只聽得到那些講閒話的人的說法。年紀不夠大,有些事情你還不瞭解,你也從來沒見過一隻野鳥假裝受傷,好引誘獵食者來追它而不是去抓它的子女。」「我不相信。」我說,但突然間我這句話不那麼有把握了。「他從來沒做過任何事讓我覺得他關心我。」切德轉過身看著我,那雙眼睛凹陷、發紅,眼神看起來更蒼老了。「要是你知道他關心你,其他人也會知道。等你長大成人之後,或許你會瞭解他付出了多大的代價,為了讓你安全、為了讓他的敵人忽視你,而不與你相認相識。」「嗯,這下子我這輩子再也沒機會跟他『相認相識』了。」我慍怒地說。
切德歎了口氣。「如果他承認你是他的繼承人,你的這輩子會結束得很早。」他頓了頓,然後謹慎地問:「孩子,你想知道他什麼事?」「所有的事。但你又知道什麼?」切德愈寬容,我就愈鬧彆扭。
「打從他一出生我就認識他了。我跟他……合作過,就像俗話說的,『有如手和手套那樣緊密無間』。」「你是那隻手還是那隻手套?」不管我多無禮,切德就是不生氣。「那隻手。」他略想了一下說。「一隻悄悄動作、不為人知的手,戴著天鵝絨般的外交手套。」「什麼意思?」雖然我想發脾氣,但還是忍不住感到好奇。
「有些事情可以做,」切德清清喉嚨,「有些事情可以發生,讓外交工作比較容易進行,或者讓某一方比較願意坐下來談。有些事情可以發生……」我的世界傾覆了。現實像幻象一樣猛然出現在我眼前,我終於完全瞭解切德是什麼人、我自己又將變成什麼人。「你的意思是說,某個人可以死,然後就比較好跟他的繼承人坐下來談,他會比較願意順從我們的目標,不管是出於恐懼還是出於……」「感激。是的。」拼圖的每一片突然就位成形,一陣冰冷的怖懼撼動我全身。所有的課程和仔細的教導原來全都是為了做這種事。我起身要站起來,但切德突然一手抓住我肩膀。
「或者某個人可以活下去,比別人以為他能活的時間更長2年、或5年、或10年,以老人的智慧和寬容讓協商更容易進行。或者某個咳嗽咳得快死的孩子可以被治好,母親在感激之餘突然看出我們的提議對所有相關人士都有好處。這隻手並非總是造成死亡,孩子。並非總是這樣。」「但次數也夠多了。」「關於這一點,我從來沒對你撒過謊。」切德的聲音裡有兩樣東西是之前我從沒自他口中聽見過的:為自己辯護,還有傷心。但年輕人是無情的。
「我不認為我想繼續跟你學東西了。我想我要去見黠謀,叫他另外找別人來替他殺人。」「決定權在你。但我建議你不要這麼做,至少現在暫時不要。」他的冷靜反倒讓我不知所措。「為什麼?」「因為這會讓駿騎為你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化為烏有。此時此刻,這麼做不是個好主意。」他的一字一句深思熟慮、緩慢道來,充滿了實情。
「為什麼?」我發現自己低聲說。
「因為有些人想要把駿騎的故事徹底結束,而最好的方法就是除掉你。那些人會密切注意你對你父親的死有什麼反應,你是否因此胡思亂想、坐立不安?這下子你會不會變成問題人物,就像他以前一樣?」「什麼?」「孩子。」他說著把我拉近他身旁,我第一次聽出他語氣中的親近、佔有之情。「此時此刻,你必須安靜、小心。我能瞭解博瑞屈為什麼把你的頭髮剪短,但老實說,我真希望他沒這麼做,真希望沒有人因此又想起駿騎是你父親。你還只是只小雛鳥……但是,聽我說。現在暫時什麼都不要改變,繼續做你平常做的事,等6個月或1年之後再做決定。但是現在——」「我父親是怎麼死的?」切德的眼睛搜索我的臉龐。「你沒聽說他是從馬上摔下來的嗎?」「聽說了。我也聽到博瑞屈咒罵那個講這消息的人,說駿騎絕對不會從馬上摔下來,那匹馬也絕對不會把他掀下來。」「博瑞屈必須少講兩句。」「所以我父親是怎麼死的?」「我不知道。但我跟博瑞屈一樣,都不相信他是從馬上摔下來的。」切德沉默下來,我頹然坐在他瘦巴巴的光腳旁,瞪著爐火看。
「他們也打算殺我嗎?」他沉默了很久。「我不知道。只要我阻止得了,我一定不會讓你被殺。我想他們首先需要說服黠謀國王說這麼做有必要,而如果他們說服了他,我會知道的。」「所以你認為是堡裡的人下手的?」「我是這麼認為。」切德等了很久,但我保持沉默,拒絕問出口。他還是回答了。「我事前完全不知情,這件事跟我完全沒有半點關連。他們連找都沒來找我,大概是因為他們知道我不只會拒絕他們,還會設法確保這事絕對不會發生。」「哦。」我稍微放鬆了一點點,但他把我訓練得太好了,我已經太熟悉宮廷權謀的思考方式。「那麼,如果他們決定要除掉我,大概也不會來找你。他們也會怕你警告我。」他一手扶住我下巴,把我的臉轉過去,與他四目相對。「你父親的死對你來說就應該是很足夠的警告了,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小子,你是個私生子。我們永遠都是一項風險、一個弱點,永遠都是可以犧牲的消耗品,除非我們是他們為了確保自身安全絕對不可少的必需品。這幾年來我教了你不少東西,但這一課你一定要永遠牢牢記住。如果你讓他們不再需要你,他們就會殺了你。」我睜大眼睛看著他。「他們現在就不需要我啊!」「是嗎?我會老,而你年輕又溫馴,還有王室家族的臉孔和模樣。只要你不顯露出任何不當的野心,你就會沒事。」他頓了頓,然後以小心的態度強調說:「我們是國王的人,小子,完全專屬於他,你以前可能想像不到有多『專』。沒人知道我是幹什麼的,絕大多數人也早已經忘記我是誰,或者說我以前是誰。如果有任何人知道我們,也是國王自己告訴他的。」我坐在那裡,把一切謹慎拼湊起來。「那麼……你說過是堡裡的人下的手。但如果他們沒有用到你,那就表示不是國王下的令……是王后!」我說,突然感到很有把握。
切德的眼神沒有洩漏他的思緒。「這是個很危險的假設。如果你認為你必須因此採取什麼行動,那就更危險了。」「為什麼?」切德歎了口氣。「如果你腦中突然出現一個想法,然後你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判定那是真的,你就會看不見其他的可能性。把每種可能都想一想,小子。也許那是件意外。也許駿騎是被他在細柳林得罪的人殺死的。也許這跟他身為王子一點關係也沒有。也或許國王另外有一個我完全不知道的刺客,下手害死兒子的是他自己。」「你說的這些連你自己都不信。」我很有把握地說。
「對,我不相信,因為我沒有證據,不能宣稱這些說法是事實,就像我也沒有證據能說你父親的死是王后動的手。」
關於我們那段對話,現在我只記得這些,但我確信切德是刻意要引導我思考有誰可能謀害我父親,讓我對王后更加提防。我牢牢記住這一點,而且不只是在事情剛過的那段日子。我繼續做我的日常工作,我的頭髮慢慢長長,等到夏天真正開始的時候,一切似乎都已恢復正常。每隔幾星期就有人會派我到城裡去跑腿買東西,不久我發現不管派我出門的是誰,清單上總會有一兩樣東西最後出現在切德的房裡,所以我猜是他讓我得以享有那些短暫的自由時光。我不見得每次進城都有機會跟莫莉相處,但我只要站在她店外櫥窗旁,等她注意到我,兩人至少點個頭,也就夠了。有一次我在市場聽到有人說她的香味蠟燭品質很好,說從她母親去世以來一直沒人能做出這麼好聞又有益健康的蠟燭,我微笑起來,為她感到高興。
夏天來了,溫暖的氣候降臨海岸地帶,外島人也來了。有些人是正派商人,帶著寒冷地區的貨品來交易——毛皮、琥珀、象牙、一桶桶的油——也帶著荒誕不經的故事來講述,這些故事依然能讓我汗毛直豎,就像我還是小小孩的時候那樣。我們的水手並不信任他們,說他們是間諜,還有更難聽的話。但他們的貨品很豐富,而且他們帶來向我們買葡萄酒和谷子的黃金,成色足又沉甸甸,我們的商人也就收了。
還有另一種外島人也會來造訪我們沿岸地區,雖然不會離公鹿堡太近。他們來的時候帶著刀劍、火把、弓箭、撞門柱,到已經飽受多年肆虐的那些村莊去燒殺擄掠、強姦民女。有時候這像是—場複雜而血腥的競賽,他們要找到疏於防備或兵力不足的村子,我們則是要用看起來似乎容易攻擊的目標來引誘他們,等他們一到,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把這些海盜也燒殺擄掠—番。但如果這是一場競賽,那年夏天我們輸得很慘,我每次進城去都聽到許多地方一片殘破的沉重消息,聽到人們的抱怨嘀咕。
駐守公鹿堡的士兵都覺得我們好像被人耍得團團轉,我也有同感。外島人的船總能避開我們的巡邏船隻,而且從來不會掉進我們的陷阱,還專門攻擊我們兵力最不足、最意料不到的地方。最感挫折狼狽的是惟真,因為駿騎遜位後,捍衛王國的任務就落在他身上。我在酒館裡聽到有人咕噥著說,自從他失去了哥哥提供的明智忠告之後,一切情況都變糟了。還沒有人說惟真的壞話,但是讓人不安的是,也沒有人發言強力支持他。
我孩子氣地將那些劫掠視為事不關己。遭到劫掠當然是很不幸的事,我對那些房子被燒光、東西被搶走的村民也稍稍感到同情,但我平平安安身在公鹿堡,幾乎完全感覺不到其他海港那種隨時隨地都畏懼警戒交加的處境,也感覺不到那些年復一年重新建立家園、卻年復一年看見自己的努力再度付之一炬的村民的苦楚。不過我這種天真無知的狀態持續不了多久。
一天早上,我去博瑞屈那裡「上課」,雖然我治療牲畜、訓練年輕小馬的時間跟他給我上課的時間一樣長。我基本上已經取代了柯布在馬廄裡的位置,他則去帝尊手下當馬伕並負責照顧狗。但那一天我很驚訝,因為博瑞屈把我帶到樓上他房間裡,要我在桌旁坐下,我深怕又要把一整個早上花在修理馬具這種單調又累人的工作上。
「我今天要教你禮儀。」博瑞屈突然宣佈,語調中帶有些許懷疑,彷彿不太相信我有能力學會這種東西。
「跟馬相處的禮儀?」我不敢置信地問。
「不是,那些你已經懂了。是跟人相處的禮儀。同桌吃飯的時候該怎麼樣,然後大家坐在一起聊天的時候又該怎麼樣,是這種禮儀。」「為什麼?」博瑞屈皺起眉頭。「因為,出於某種我不明白的理由,你要陪惟真去潔宜灣見瑞本大公國的克爾伐公爵。克爾伐爵士沒有跟修克斯大公國的歇姆西爵士合作派人駐守沿海的?望台。歇姆西指控他,說他的?望台完全沒人駐守,讓外島人的船可以長驅直入,甚至在守望島外面下了錨,然後從那裡去劫掠歇姆西國內的村莊。惟真王子要去跟克爾伐談談這些問題。」我馬上就進入狀況。這在公鹿堡城裡已經是人盡皆知的閒話了。瑞本大公國的克爾伐爵士轄下有3座?望台,其中兩座一左一右包住潔宜灣的?望台總是有充足的人員駐守,因為這兩座?望台保護著瑞本大公國最優良的港口。但守望島上的那座?望台對瑞本沒有太大用處,沒有保護到什麼克爾伐爵士認為重要的東西:他國土的海岸是陡峭高聳的巖岸,如果有人想來打劫,很難不撞上礁巖,而他的南部沿海地帶則鮮少受到騷擾。守望島本身基本上只住著海鷗、山羊,還有一大堆蛤蜊,然而修克斯大公國若想及時保衛他們的小南灣,這座?望台至關緊要,因為海峽進出口在這裡一覽無遺,而且這座?望台坐落在一處天然高丘上,若燃起烽火,大陸方面很容易就能看見。在歇姆西自己的轄下,蛋島上有一座?望台,但是蛋島基本上只是漲潮時堆積起來的一堆沙罷了,沒辦法真的看清楚整個海域的狀況,而且這座?望台老是需要修理,因為沙地的地形經常改變,風暴捲起的浪潮偶爾還會把它淹沒,但是從這裡可以看見守望島上的烽火,從而將警訊傳遞到國內。問題是守望島的?望台要有人點燃烽火才行。
傳統上,守望島的漁場和可以挖蛤蜊的沙灘是瑞本大公園的領土,因此派人駐守那座?望台的責任也歸瑞本大公國管。但若要派遣部隊到那裡戍守,就要有士兵、有士兵吃的食物,還要提供點燃烽火用的木材和油,更要維修?望台本身,讓它不被席捲那座小荒島的強烈風暴摧毀。士兵不喜歡去那裡駐守,謠傳把人派到那裡去等於是含蓄的懲罰,用來對付不聽話或缺乏政治勢力的部隊。克爾伐不止一次在喝酒時宣稱,如果派人駐守那座?望台對修克斯大公國那麼重要的話,那歇姆西爵士就應該自己想辦法。不過對守望島周圍的漁場和盛產貝類的海床,瑞本大公國倒是無意出讓。
結果,初春時修克斯的村莊遭到劫掠,不僅田地無法及時播種,而且大部分懷孕的綿羊不是被殺、被偷,就是四散奔逃不見,於是歇姆西爵士對國王大表抗議,說克爾伐沒有盡到派人駐守?望台的職責。克爾伐加以否認,說那個地方很少需要動武捍衛,所以他派在那裡的一小批人就已經足夠了。「守望島?望台需要的是看守的人,不是士兵。」他宣稱。至於看守?望台的人,他找來的是一群老人,男女都有。其中少數曾經是軍人,但大部分都是潔宜灣的邊緣人——有些人說那些都是賴債的人、扒手、年老的娼妓,支持克爾伐的人則堅稱他們只是需要固定工作的年長國民。
這些情況,我都已經透過酒館閒話還有切德給我上的政治課瞭解得很清楚,清楚得遠超過博瑞屈的想像,但我閉上嘴,耐著性子坐在那裡聽他詳細又艱難地解釋。這不是我第一次感覺到他認為我反應有點遲鈍。他把我的沉默誤以為是腦筋不好,不知道我只是覺得沒有必要開口說話。
因此,現在博瑞屈費勁地開始教我禮儀,他說大部分的男孩都是跟自己家裡的大人在一起就自然而然可以學到。每天第一次見到別人時,或者進入一間裡面有人的房間時,我要跟他們打招呼,沉默不語、悄悄走開是不禮貌的。我應該用別人的名字來稱呼他們,如果他們年紀比我大,或者政治地位高——他提醒我,我這一趟出門碰到的人幾乎全都是這樣——我就也要叫出他們的頭銜。然後他滔滔不絕講了一大堆規矩講究:對方是誰,以及在什麼情況之下,出房間時我必須讓對方先走(幾乎任何人、在任何情況下都比我優先)。接下來是餐桌禮儀。要注意我被安排坐在哪裡:要注意坐在那桌主位的人是誰,並配合他吃飯的速度:要怎麼樣在敬酒的時候不喝得過量;還有不管坐在我附近的人是誰,都要說些有趣的話,或者我比較可能做到的是專心聽人家講話。如此這般,沒完沒了,最後我開始做起白日夢,恨不得我們是在清理一大堆馬具。
博瑞屈狠狠戳了我一下,讓我回過神來。「還有,你也不許這個樣子。你看起來一副白癡相,坐在這裡猛點頭、心思不知飛到那裡去了,別以為沒人會注意到你在發呆。別人糾正你的時候你也別這樣瞪著眼。坐直坐正,臉上帶著愉快的表情。我說愉快的表情,不是空洞的微笑,你這傻子。哎,斐茲,我該拿你怎麼辦?你惹麻煩的時候我要怎麼保護你?他們又到底是為什麼要突然把你帶出去?」最後這兩個自問的問題洩漏了他真正擔心的事。我先前沒看出這一點,或許是有點笨。他們沒有要帶他去,只帶我去,他看不出這到底有什麼說得通的原因。博瑞屈在宮廷外圍生活得夠久了,知道要非常謹慎。從他開始負責照顧我以來,這是我第一次要離開他的監視範圍。我父親才下葬沒有多久。於是,雖然他不敢明說,但他納悶我還回不回得來,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藉這個機會悄悄除掉我。我領悟到,要是我「消失」了,對他的自尊心和名譽會是多大的打擊。於是我歎了口氣,謹慎地說也許他們是想多帶一個人去幫忙照顧馬和狗。惟真對他那只獵狼犬力昂的訓練毫無進展,兩天前他才稱讚我把它管得很好。我把這事說給博瑞屈聽,看見這個小藉口效果這麼好,令人很有滿足感。他臉上先是出現鬆了一大口氣的神色,然後是驕傲,因為他把我調教得好。話題立刻從禮儀轉移到該怎麼正確照顧獵狼犬。
先前的禮儀課讓我疲倦,把獵犬的相關知識又聽一遍則簡直是枯燥到痛苦的地步,等到他放我去上其他課的時候,我一溜煙就跑不見了。
那一天接下來的時間我都恍恍惚惚、心不在焉,浩得威脅我說,要是我再不專心,她就要好好鞭打我一頓。然後她對著我搖搖頭,歎了口氣,跟我說去吧,等我有心上課的時候再回來。我當然樂得照辦。我腦袋裡什麼也裝不下,一心只想著要離開公鹿堡、要真的出門旅行了,而且是一路去到遙遠的潔宜灣。我知道我該奇怪他們為什麼要帶我去,但我相信切德很快就會告訴我。我們會走陸路還是水路去?我真希望剛才有問博瑞屈這件事。我聽說過通往潔宜灣的道路狀況不太好,但我不介意。煤灰和我從來不曾一起展開長途旅行。但是如果走海路,坐上一艘真正的船……我繞路走回堡內,這條小徑穿過一片長著稀疏樹木的多巖山坡,若干樺樹和幾棵赤楊在這裡掙扎求生,不過主要還是沒什麼特色的灌木叢。陽光和微風在高處的樹枝間嬉戲,灑下斑駁光影,讓白晝的空氣中充滿興奮。我抬頭透過樺樹的葉子看向耀眼陽光,再低下頭來時,國王的弄臣站在我面前。
我驟然停下腳步,大吃一驚,隨即反射性地往兩旁看看國王在哪裡,雖然他會出現在這裡是很荒謬的事。但這裡只有弄臣一個人,而且是在戶外,在太陽底下!想到這裡,我雙臂和脖子上的皮膚都繃了起來,汗毛直豎。堡裡每個人都知道國王的弄臣受不了日光。每個人都知道。但是,儘管每個僕役和廚房女傭閒聊時都很有經驗地這麼說,此刻弄臣就站在這裡,淺色頭髮在微風中飛揚。在他蒼白膚色的對照下,他那身絲質雜色衣的紅和藍看起來鮮艷得驚人,但他的眼睛倒不像在堡內光線黯淡的走廊上時那麼沒有顏色。他在日光下僅僅幾尺外盯著我看,我注意到他眼中有一抹很淡很淡的藍,彷彿是一滴淡藍色的蠟滴在白色淺盤中。他的皮膚也並非那麼蒼白,因為在這裡、在斑駁的陽光下,我看得出他全身的皮膚都透出一點粉紅。我突然膽怯地醒悟到,那是血的顏色,是紅色的血透過一層層皮膚所顯露出來的顏色。
弄臣毫不理會我在低聲說什麼,他高舉一根手指,彷彿不只是要讓我的思緒暫停,更是要讓我們週遭的時間暫停。但我專注無比地盯著他的手指,弄臣露出滿意的微笑,露出東一顆西一顆小白牙,像是嬰兒的新生微笑出現在男孩的嘴邊。
「斐茲!」他尖聲說。「斐茲瘋只匪溝發捉。只非吠有。」他突然停下來,又對我露出那個微笑。我不甚確定地回看著他,沒說話也沒動。
那根手指又高舉起來,這回是翹著我搖動。「斐茲風之費狗法座。支沸非疣。」他歪著頭看我,他那蒲公英絨毛般的頭髮隨著這個動作又朝另一個方向飄揚。
我逐漸沒那麼畏懼他了。「斐茲,」我小心地說,用食指點點自己胸口,「斐茲,就是我。對,我叫斐茲。你迷路了嗎?」我試著讓聲音聽來溫和又安慰,不想嚇到這個可憐人。他一定是不知怎麼跑到城堡外面來了,所以他看見一張熟悉的臉孔才這麼高興的樣子。
他用鼻子深吸一口氣,然後猛搖頭,搖得他滿頭頭髮飛散開來,像被風吹襲的蠟燭火焰。「斐茲!」他強調地說,聲音有點發啞。「斐茲豐知肥狗發作。只飛廢油。」「沒事的。」我安撫地說,稍微彎下身,雖然我其實並不比弄臣高很多。我攤開手掌,輕輕做了個招手的動作。「來吧!來,我帶你回家,好嗎?別害怕。」弄臣突然垂下雙手,然後抬起臉朝著天空翻白眼。他眼神定定地重新看向我,噘起嘴來彷彿要吐口水一般。
「快來吧!」我又朝他招手。
「不!」他說,聲調明顯的很是惱火。「聽我說,你這個白癡。斐茲逢治妃狗發作。只費肥油。」他鞠個躬,轉過身沿著小徑往上走。
「等一下!」我追問,尷尬得連耳朵都紅了。要怎麼才能不失禮地跟人家解釋說,多年來你一直以為他不只是弄臣而且還是智障?我不知道。所以我只說:「你說這麼一大堆又飛又發的東西是什麼意思?是在取笑我嗎?」「不是。」他暫停腳步,轉過身說:「斐茲逢治妃狗發作。只費肥油。據我瞭解,這是一個信息,是要人採取一項重大行動。你是我認識的人當中唯一一個能忍受別人叫他斐茲的人,所以我想這信息是要傳給你的。至於它是什麼意思,我怎麼知道?我是弄臣,不是解夢的人。再見。」他再度轉過身去,但這次沒有沿著小徑繼續往上走,而是離開小徑踏進旁邊的一叢灌木。我匆匆追上去,但是等我跑到他離開小徑的那個地方,他已經不見了。我站著不動往這片空曠、灑滿光影的樹林裡張望,心想應該可以看到他經過之後還在搖晃的某棵灌木,或者瞥見他的雜色外套。但是毫無蹤跡。
而且他那段莫名其妙的信息也毫無意義。我走回城堡,一路努力思索這次奇怪的遭遇,但最後我把它撇到—邊,覺得這事雖奇怪,但只是偶發事件而巳。
切德當天晚上沒找我,而是隔天晚上。我滿腔熱切好奇,沿著階梯飛奔而上,但是跑到最上層時我停了下來,知道我的問題得稍後再問了。因為切德坐在那張石桌旁,偷溜蹲在他肩上,他面前半攤著一卷新的卷軸,一杯酒壓著卷軸的一端,彎彎的手指慢慢往下移,似乎在讀著某種清單。我走過去的時候瞥了一眼,上面列著村名和日期,每一個村名底下列著一項項統計——多少戰士、多少商人、多少只綿羊或多少桶麥酒或多少斤谷子等等。我坐在桌子另一側等。我已經學會了不要打斷切德正在做的事。
「孩子,」他輕聲說,眼睛仍然看著卷軸,「如果有個流氓從你背後偷襲你、往你頭上敲,你會怎麼做?但是他只在你背對他的時候偷襲你。你會怎麼應付?」我稍微想了一下。「我會轉過身去,假裝在看別的東西,不過我手上會拿一根又粗又長的棍子,等他來敲我,我就猛然轉身狠狠打他的頭。」「嗯,是的。唔,這招我們試過了。但不管我們多麼若無其事,外島人似乎總是知道我們設下了圈套,從來都不會攻擊我們的誘餌目標。嗯,事實上,我們倒是騙過了一兩批普通盜匪,但是紅船劫匪從來不上當,而他們才是我們想傷害的對象。」「為什麼?」「因為他們對我們造成的傷害最嚴重。是這樣的,小子,我們已經習慣被打劫了,甚至可以說我們已經適應了。我們會多種一畝田、多織一匹布、多養一頭牛,我們的農民和城裡人總是試著多準備一點,而且要是有人的穀倉被燒掉,或者有哪間倉庫在打劫的混亂中失火,大家都會去幫忙重新把它蓋起來。但是紅船劫匪並不是以搶奪為主、然後在搶奪的過程中造成破壞,他們是專門來破壞的,不管真正搶走什麼東西幾乎好像都只是順手而已。」切德頓了頓,盯著一面牆,彷彿要看穿牆壁似的。
「這沒有道理,」他困惑地說,比較像是自言自語而非對我說話。「至少我看不出有什麼道理。這像是殺死一頭每年都生下健康強壯小牛犢的母牛一樣。紅船劫匪把還長在田里的谷子和稻草都燒光,把帶不走的牲口殺死。3個星期之前在托恩斯比,他們放火燒了磨坊,把放在磨坊裡一袋袋的谷子和麵粉都割破。這麼做對他們有什麼好處?他們為什麼冒著生命危險專門來造成破壞?他們並沒有試圖侵佔領上,也從來沒對我們表示過任何不滿或冤仇。小偷可以防,但是他們專門殺戮破壞,行事毫無章法規則可言。托恩斯比不會再重建了,那裡的生還者既沒有那個心力也沒有那個資源,他們離開那裡,有些人去投奔其他城鎮的親戚,有些人流落到我們的各個城市裡行乞。這個模式我們已經太常看到了。」他歎了口氣,搖搖頭理清思緒,當他抬起頭來,注意力就完全集中在我身上了。切德有這種本事,可以把一個問題完完全全放到—邊去,讓人簡直以為他已經把它給忘了。此刻他宣佈的口吻彷彿這是他唯一關心的事:「惟真要去潔宜灣跟克爾伐爵士講理,你要跟他一起去。」「博瑞屈跟我說了,但是他想不通原因,我也是。為什麼?」切德露出不解的神情。「你幾個月以前不是抱怨說你在公鹿堡待煩了,想去看看六大公國的其他地方嗎?」「當然,但我不太相信這是惟真帶我去的原因。」切德哼了一聲。「惟真根本不會注意他身邊的隨從有誰。他沒耐心關注細節,所以他不像駿騎那麼會處理人的問題,不過惟真是個好軍人,長遠看來,這或許是我們最需要的。是的,你說得對,惟真完全不知道為什麼要帶你去……目前還不知道。黠謀會告訴他說你受訓擔任間諜,暫時就只會告訴他這麼多,這點黠謀和我一起討論過了。你準備好要開始回報他為你做的一切了嗎?你準備好要開始為家族效力了?」他的語氣是如此平靜、看著我的眼神是如此坦然,我問接下來的問題時要保持平靜幾乎也變得容易。「我會需要殺人嗎?」「也許。」他在椅子上動了動。「這一點要你來決定。不決定然後去做……跟只是接到命令說『就是這個人,必須動手』是不一樣的。不決定困難得多,我一點也不確定你準備好了。」「這種事會有準備好的一天嗎?」我試著微笑,但我咧嘴而笑的動作像是肌肉痙攣。我試著抹去那笑容,但是沒辦法。一股奇異的震顫傳遍我全身。
「大概不會。」切德沉默下來,然後決定我已經接受了任務。「這次有位老貴婦也會一起去,她要到潔宜灣去探親,你就當她的隨從。這工作沒什麼難的。百里香夫人年紀很大了,身體不好,她出門都是坐封閉式的轎子1,你就騎馬走在轎子旁邊,確保她不會被顛得太厲害,如果她要喝水你就拿水給她,負責這一類的小事。」「聽起來跟照顧惟真的獵狼犬沒多大差別。」切德頓了頓,然後微笑。「好極了,這項工作也交給你。這一路上,你要讓每一個人都少不了你,這樣你就有理由出現在所有地方、聽見所有的事,沒人會質疑你在那裡幹什麼。」「我真正的任務是?」「多聽多打探。黠謀和我都覺得那些紅船劫匪對我們的戰略和長處未免太瞭解了。克爾伐近來很不捨得出錢好好派兵駐守守望島的?望台,他兩次置之不理,修克斯大公國的沿海村落也兩次都因為他的疏忽付出代價。他是純粹怠忽職守,還是已經做出叛國的行為?克爾伐是不是跟敵人合作,從中牟利?我們要你到處探聽一下,看你能查出什麼。如果你查到的一切都顯示他是無辜的,或者如果你只有強烈的懷疑而沒有證據,就把消息帶回來給我們。但是如果你查出他叛國,而且非常確定,那麼我們愈早除掉他愈好。」「意思是?」我不太確定這是我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那麼隨意、那麼從容。
「我準備了一種粉末,不管是加在菜裡、酒裡都無色無味。至於要怎麼用它,我們信任你能隨機應變、小心謹慎。」他掀開桌上一個陶盤的蓋子,盤子裡有一個用上好紙張做成的紙包,那紙比費德倫給我看過的任何紙張更薄更細緻。怪的是,我第一個念頭是我的文書師傅一定會非常愛用這種紙。紙包裡裝著再細不過的白色粉末,吸附在紙張上,輕得足以飄浮在空中。切德用一塊布掩住口鼻,小心倒了一點在折起來的油紙上,然後把油紙包遞給我,我攤開手掌接下死亡。
「它會怎麼樣發揮作用?」「不會發揮得太快。他不會當場死在餐桌上,如果你問的是這個意思的話。不過如果他多喝幾杯,就會覺得不舒服。據我對克爾伐的瞭解,我猜想他會抱著咕嘟翻騰的肚子上床,然後一睡不醒。」我把粉末收進口袋。「惟真知道嗎?」切德思考著。「惟真是人如其名,要是他跟—個即將被自己毒死的人同桌吃飯,他是不可能隱藏得住的。不,在這次的任務中,偷偷進行會比說出事實對我們更有利。」他直視我的眼睛。「你的工作是獨自進行,除了你自己之外,沒有人能給你建議。」「我懂了。」我在高高的木頭圓凳上動了動。「切德?」「什麼事?」「你的第一次也是這樣嗎?」他低頭看著雙手,伸出手指撫摸左手背上那些可怕的紅色疤痕。沉默延長下去,但我繼續等待。
「當時我比你現在大一歲。」最後他說。「而且我只負責去做,不包括決定該不該做。這樣說夠了嗎?」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尷尬起來。「我想是夠了。」我含糊不清地說。
「很好。我知道你沒有惡意,但是男人不會談他跟女人在枕邊共度的時光,我們刺客也不會談……公事。」「連老師對學生都不會說嗎?」切德轉過頭,看向天花板黑暗的角落。「不會。」過了一會兒,他又說:「兩個星期之後,你或許就會明白為什麼了。」關於這件事,我們就只講過這麼多。
據我的估算,那年我13歲。
1:西方的轎子lilter跟我們一般容易聯想到的中國古代的轎子不同,比較像是個有人抬、有頂蓋的臥榻或座椅,前後左右通常是沒有遮蔽的(或只罩一層紗帳),所以若四面八方以簾幕掩蓋不透風的話才需特別說明是「封閉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