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大致明白了事情經過,可是,還缺最關鍵的一點,」風蔚然問,「你到底想在我身上做些什麼?這和十六年之期又有什麼關係?」父親的重病、母親的死亡,在這一刻都有答案。但他強行壓抑著自己的憤怒,努力保持著頭腦的冷靜。多年來羈旅一般的生活,至少讓他學會了一件事:在痛苦面前失去理智只會加深痛苦。
辰月教主站起身來,推開窗戶,一陣斜風夾雜著雨絲飄了進來。他抬起頭,仰望著天空,夜色漆黑如墨,只有遙遠的星辰散發出微光。
「你聽說過魂印兵器嗎?」他反問。
風蔚然聽說過。在那些充斥著九州大陸的荒誕無稽的傳說中,這是最為荒誕無稽的一種。根據這種說法,那些偉大的英雄們死後都會留下靈魂,而這些靈魂會被河絡工匠封印在兵器之中,使之擁有靈魂的可怕精神力量。這樣的兵器,就叫做魂印兵器。
「聽說過,城北還有家鋪子專門做魂印兵器的批發零售呢,」他不以為然地回答,「那些槍啊、刀啊上面都裝有音哨,舞起來嗚哩哇啦的可熱鬧呢。」辰月教主放聲大笑:「這麼說你是不相信了?也不相信我其實是把一個靈魂從魂印兵器中取出,再封入了你的身體裡?」風蔚然一呆:「你說什麼?」「你沒有聽錯,」辰月教主只回答了這五個字。
連胡斯歸都聽傻了:「這個玩笑可開大了……」「這不是玩笑,」辰月教主說,「那一個晚上,經星象師的推算,是十多年來暗月的力量最強的一夜。我們正試圖借助暗月的力量,將封禁於蒼銀之月中的魂魄取出來。」胡斯歸禁不住伸手按住劍柄,風蔚然驚訝的發現他的身軀竟然不自覺地小抖了一下。
「你說什麼?」胡斯歸的嗓音都變了,「蒼銀之月?你們瘋了?」辰月教主肅然答道:「我們沒有。這是一個賭局,輸了不過是損失幾條人命,贏了卻能改變天下的格局。」「蒼銀之月?那是什麼?」風蔚然輕輕扯了扯胡斯歸的衣袖,卻被對方下意識的掙開了。他這才明白,胡斯歸緊張到了什麼程度。
「那是三百年前,辰月教主開始世代相傳的古怪法杖,有傳說它來自地獄,裡面封印了一個極度邪惡的亡魂,喜歡吞噬魂魄,」胡斯歸喉頭蠕動著,有些艱難的說,「不管傳說是怎麼回事,事實上,幾乎所有和蒼銀之月相抗衡的人都莫名其妙的失去了全部的意識和精神,就像……活死人一樣。」風蔚然也禁不住寒戰了一下,背脊一陣發涼。辰月教主卻頗為得意,露出森森白牙,表明他正在笑。
胡斯歸接著說:「這根法杖歷任了好幾代教主,肆虐了上百年,才被一位本領高超的秘道家所摧毀。他犧牲自己的性命破除了法杖上的魂印,然後用全部的精神力將其中的靈魂強行封禁。但據說,那裡面的惡魂並沒有真的被摧毀,只是暫時沉睡而已。」辰月教主靜靜聽他講完,點點頭說:「你說得沒錯。我不妨再講得更詳細一點。蒼銀之月中,封印的是我教三百年前一位教主。他在位時間只有短短十年,以至於很少有人聽說過他。當時我教正在凋零之際,他為了重振聲威,強練暗月秘術中最為危險艱深的噬魂之咒,但由於自身功力不足,反而被咒術所反噬,終至無法控制的程度……」那一個春日明媚的午後,一陣不祥的烏雲突然籠罩了大雷澤西北部的上空。被放逐於此處蒼銀潭的河絡鑄造師佐赤,從自己居住的地穴鑽出,看著那團翻滾不止的氤氳雲氣,突然眼前一亮:「真是良材美質啊!」不久之後,幾個疲憊不堪、傷痕纍纍的人類怪客來到了他面前。他們的其他同伴都已被這美麗而危險的沼澤奪去了性命,但僅剩的這幾個人卻依然高昂著頭,堅定的雙目體現著他們對死亡的蔑視。
但佐赤顧不上去看這些人,他的目光被其中一個身材瘦長的中年人所深深吸引。他的膚色已經淡得近乎透明,可以看到一條條的血管,臉頰深陷,有若骷髏。他身上並沒有什麼怪異的氣息,但他所踏過的地方,那些正在勃勃生長的花草植被,卻很快的枯萎凋謝。天空中,那團黑色雲氣盤旋在他的頭頂,遮住了陽光。
中年人一步一步走到佐赤身前,每走一步都要停頓一下,似乎需要付出極大的努力。「請你取走我的靈魂,將它封印在兵器中,」他用虛弱的聲音說。
佐赤是因為喜歡培育邪魂鑄造兵器、違背了河絡的祖訓,才被放逐到蒼銀潭的。在此之前,他的名聲並不為凡人所熟知,卻被某一部分人敬若神明。此時他看著這乾枯的中年男子,雙目灼灼,忍不住又說了一遍:「良材美質!」「這根法杖出爐的那一夜,蒼銀潭上空狂風怒號,吹散了所有的雲霧,但明月在天空中卻蹤影不見,完全被龐大的暗月所遮擋了。佐赤於是給它命名為蒼銀之月,是為暗月,而非明月。」「你們可以想像,一道無法阻擋的暗月秘咒,一個被自己吞噬的充滿怨氣的靈魂,會擁有多麼大的威力,」辰月教主臉上有異樣的神采,語聲卻依然平靜,「整個九州大地,又有誰能抵擋它呢?」「所以它被毀了,所以你們在此後的兩百年中從來不曾甘心,」風蔚然說,「可是蒼銀之月上的魂印已破,即便借助暗月的力量喚醒了那靈魂,也沒有它的容身之所。於是你們想到了人,想把靈魂移到人的身上,對嗎?」辰月教主讚賞的點點頭:「你果然聰明。我本來是想讓我的兒子去接受它,但是,完全沒有想到,那靈魂和我兒子的靈魂無法融合,兩股精神力發生碰撞,最後反而把我兒子的頭腦完全摧毀。如果我不能在太陽升起之前找到新的宿主,暗月的力量消失後,那靈魂也會消失,我的半世心血就付諸東流了。」風蔚然看著他說到自己兒子的死,沒有任何感情的漣漪,心想,這果然是個冷血的怪物。他咕噥了一句:「付諸東流就好了……」辰月教主並不理睬他,接著說:「我由此知道了已有的靈魂無法和它共存,我兒子不行,那麼我也不行。我正在彷徨無措,你母親卻闖了進去,我於是忽然有了這個念頭:如果是初生的嬰兒,幾乎還沒有自己的意識,頭腦裡一片空白,也許可以容納這靈魂,所以我耐心等到你出生。」「你倒是很有急智麼,」風蔚然毫不留情的挖苦說。
「可惜你父親破壞了我的大計,」教主歎息一聲,「我正要把它放入你的體內,他貿然前來阻撓,激發了靈魂的戾氣,我無法壓制了。如果那樣的話,在場所有人的靈魂都會被它所吞噬,我沒有辦法,只能用玄陰血咒再次封禁他。三百年前的那個秘道家就是用的這一法術,借助谷玄的星辰之力去壓制暗月秘術。谷玄是一切黑暗的主宰,足以統治暗月,但那星辰之力太強,不是血肉之軀所能承受的。所幸那靈魂其時尚未完全覺醒,所需的力量比上一次小得多,我才僥倖撿了條命,但……」他沒有再說下去,但他可怖的面容說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