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自己為什麼會第一次見面就把珍稀首飾借給風蔚然做賭本,石秋瞳的解釋如下:她覺得風蔚然的命運某種程度上和她很像。因為她也並非完全的金枝玉葉,而是衍國國君某一次外出風流的私生女。由此可以看出風蔚然也實在是個冒失鬼,第一次見面就把自己身份的秘密和盤托出了。
「所以像你一樣,倒霉的差使總是攤到我頭上,」石秋瞳說,「殤州的雪原我也去過了,河絡的地洞我也鑽過了,我擔心從你們這兒離開後,我會被裝進罐子裡沉到海底,去和鮫人一起友好去。」風蔚然深感自尊心受到挫折:「原來到我們這兒來算是倒霉,真傷自尊啊。」石秋瞳委屈的說:「本來嘛,要論生活的奢靡,你們還能比的上我們華族?」風蔚然很無奈:「好吧,反正我沒去過人類的地盤,隨便你怎麼說……」他並沒有想到,不久之後,他真的去到了人類的地盤。在那座繁華的城市中,在那些夜夜笙歌的迷離空氣中,他終於相信了石秋瞳所說的,並且開始對小小的寧南城懷有一種古怪的想念。有時候他對新的生活十分滿意,有時候卻希望自己從來不曾走出寧州,還在雲家領取著每月的四十金銖,然後到賭場裡去快樂逍遙。
石秋瞳向風蔚然作了解釋後,兩人生起了同病相憐的念頭。兩個倒霉蛋在一起肆無忌憚的嘲諷著自己不幸命運,然後欣喜地發現兩人的心態都還算得上達觀。
「其實四處看看九州風物也沒什麼壞處,」石秋瞳說,「天地如此廣大,有個機會滿世界亂跑,很多人還會羨慕得要死呢。當然要是沒有那些影子一樣的衛隊,就完美了。」「不過你為什麼那麼喜歡賭錢?」她問,「我看你似乎並不喜歡金錢啊。」風蔚然嘿嘿一笑:「除了這玩藝兒,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是我可以完全掌握生死的東西了。相比贏錢,其實我更喜歡把錢輸出去的感覺,那會讓我感受到,終究還是有些東西是可以輕易的捨棄掉的。」「聽上去怪有道理的,」石秋瞳喃喃的說,「不過讓人感覺你已經是老頭子了。你有什麼東西捨棄不掉呢?」「我一生下來就是個貴族,」他說,「很沒落的那一種,三歲那年,家裡已經養不起更多的僕從,所以堂堂的貴族之家只剩下了一個僕人。但我還必須按照貴族的方式去生活,雖然那只是最低標準的。真正的貴族子弟都看不起我,可我想要和平民的孩子一起遊玩,總是不被允許。」「我深表同情,」石秋瞳沒心沒肺的說,面上毫無同情之意。
風蔚然橫眉冷對表示憤怒,接著說:「後來我父親死去了,他死之前,我和他呆在一起的時間大概還沒有和你在一起長。也不知道他和風長青有什麼交易還是約定,他一死,我就被送到了風家。」「然後被送到了這裡?」石秋瞳說,「他可真夠狡猾的。」「其實倒也未必,雖然我相信他是打算利用我的,可他本來有更好的任務可以讓我做。只不過,後來他發現我不會飛……」石秋瞳瞪大了眼睛:「你不會飛?」「我不會,」風蔚然誠實的說,「這對你們人類而言,大概就相當於天生少兩條腿或者省下來就不會說話什麼的。」石秋瞳的臉上真正現出了同情的意味:「那你……感覺難受嗎?」「一個生下來就不會說話的人,會感覺很愉快嗎?」風蔚然反問說。
「可你看上去很愉快……」「很簡單,如果別人都希望看到你不愉快的樣子,而你就那麼乖乖的讓他們看了……是不是很傷自尊?」於是石秋瞳難得的沉默了,過了一會兒,衝著風蔚然豎起大拇指。
兩人說話時,院子裡傳來一陣陣雜亂的聲響,那是衛士們發現石秋瞳又失蹤了。兩人躺在風蔚然的屋頂上,沐浴著流水一般靜靜流淌的月色,低聲竊笑著。屋頂上還放著幾個空酒瓶,風蔚然喝的是羽人自釀的水果酒,石秋瞳卻已經干光了一瓶青陽魂。
「你這幫衛士真是十足的廢物,」風蔚然說。
石秋瞳搖搖頭:「那也不一定,幾年前他們還是很厲害的,只不過我比以前長進了而已。」「明天就得離開啦,」她的臉上突然生起了一絲惆悵之意,「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和你聊天。自從我作了這個無聊的公主之後,還很少有人能陪我好好說說話呢。」「我也是,」風蔚然不無遺憾的說,「什麼時候不做人質了,我去南淮城找你喝酒去。」石秋瞳眼睛一亮,隨即又變得黯淡下來:「那不知道得什麼時候了……」兩個人不再說話,靜靜的看著頭頂星月隱沒,天邊漸漸出現血色的晨光,彷彿是漆黑的天幕上撕開了一個口子,等待已久的光明迫不及待的噴薄而出。籠罩於九州大地上的夜的陰影慢慢退去,一陣清風將最初的鳥啼送到二人的耳中。
一直到很久以後,風蔚然都還在懷念著那一個黎明,懷念著那細潤的鳥鳴聲中真切的寧靜。那一刻的天空,遙遠的星曜依然在無情的運轉著,那一刻的世界,人類的權貴們內依然在睡夢中勾心鬥角相互算計,雲棟影和風長青依然在吞滅對手的野心中無法安睡,蒼茫的九州之上,似乎只有一個渺小的羽人和一個渺小的人族女子,享受著這一剎那的世界。
石秋瞳歎了口氣,扭過頭衝著下面喊了一聲:「別找了,這兒呢!快去收拾收拾,一小時後我們出發!」風蔚然也跟著歎了口氣,輕聲問:「接下來去哪裡?」石秋瞳把臉轉回來,神色有些古怪:「去雁都,風長青家。風家和雲家,都是我那混賬老爹要拉攏的。」風蔚然樂不可支:「難怪不得雲家對你那麼慇勤,我想風家也一定會那麼做的。」石秋瞳說:「那當然,我老爹野心不小,一直想要找借口擴大領土,如果能得到羽族弓手幫助,那就事半功倍了。聽說當年的鶴雪士,幾十個人就能對付數萬人的軍團。」「那只是傳說而已吧,」風蔚然聳聳肩膀,「恐怖的殺戮催生各種各樣不切實際的神話,這也是九州大地上很流行的蠢行。」石秋瞳不再多言,正準備從房頂跳下去,忽然想到了什麼,又停住了。
「喂,你乾脆嫁給我好了!」她對風蔚然說。
「你說什麼?」風蔚然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你嫁給我!你耳朵沒那麼糟糕吧?」人族女子不知羞恥的大喊道。
「首先,我更情願用『娶』這個詞;」風蔚然說,「其次,小姐,你是否覺得這樣的發展速度過於快了呢?雖然不可否認我的確魅力出眾,但是……」「啪」的一聲脆響,風蔚然臉上多了五條小蟲子,毛茸茸熱辣辣的蠕動著。
「你這個蠢貨,想什麼呢?」人族女子雙手插腰作悍婦狀,「你要是做了我的駙馬,不就可以名正言順的離開這鬼地方了嗎?你動動你的豬腦子想想,對風家而言,是討好我老爹重要,還是你這麼一個區區的小人質重要?」「唉,原來是假的,」風蔚然撫了撫自己受難的臉,「空歡喜一場……傷自尊啊。」石秋瞳側過頭,瞪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風蔚然覺得這個人族女子的臉上略微有點紅暈,在初升的朝陽映照下,顯得明艷絕倫。他不由得看呆了,一時間愣在了那裡。
石秋瞳伸出手指,在他額頭狠狠彈了一下:「注意點你們羽人的形象!」風蔚然倒是並不在意什麼羽人的形象,他只知道一點,他的命運有可能就此發生改變。想到日後可以不再過這種憋悶的日子,可以和這個美麗的人族女子共游九州大地,他就禁不住一陣激動。
他目送著石秋瞳花哨氣派的車隊駛出雲家,帶起一路塵土,漸漸消失於視線之外。在車輪轉動發出的聲響中,風蔚然恍然聽到了一絲幸福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