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家對風蔚然的接待非常的熱情周到,這是可以想像的。在面對各種名為關懷、實則盤查的問詢時,風蔚然將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謊言一句句的講出來,一點漏子也沒有出。事實上,風家真有一個只比風蔚然大一歲的孩子,出生後便身染重病,三歲時送到了外地療養,就在風蔚然踏入雁都之前病逝。現在風蔚然要頂替他的身份,並不困難。
「千萬不要說漏嘴了什麼話,」風長青臨行之前說,「雲家人心狠手辣,如果他們知道你不是我親生的,也許會下毒手的。」其實不必他叮囑,風蔚然也不會說出什麼。在他看來,不管去往哪裡,也不會比繼續呆在風家更糟糕。
現在風蔚然呆在雲家。雖然論秘術,雲家不如風家,不過在他身上施點簡單的秘術、令他不能離開寧南,還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好在他也並不打算逃離,和雲家人的揣測不同,他並沒有對風氏家族忠心耿耿,時刻想著逃回去或者在雲家作怪。所以過了幾年,當他的惡劣本性暴露無遺後,雲家都懶得費這個勁了。
寧南是一個停戰後才興起的城市,靠近天拓峽,許多人類從瀾州渡海而來,到此尋找財路。說到找樂子,九州大地上又有誰能比得了人類呢?這些人們一來,就把華族人淫靡逸樂的風氣帶了過來,並且迅速的開始傳播。漸漸的,寧南成為了整個寧州人種最為繁雜的城市,也成為了寧州的商業中心。
那些持守正統的羽族人,雖然已經不再作戰了,但仍然堅守著「羽族高貴」的信念,盡量避免與其他各族人多有接觸。位於雁都的風氏,就是這種觀念的代表。雲氏則正好相反,他們樂於駐守寧南,享受這種安樂,同時也從這座城市聚斂大量的財富。他們參與了各種各樣的生意,甚至違反羽族固有的傳統,僱用人類來替他們打理生意——這自然又招致了風氏的不滿。兩個家族結怨,卻也不是毫無道理的。
風蔚然的想法是:管他娘的呢。在風家的時候,他總有一種寄人籬下的不悅的感覺,到了雲家,反而能放鬆下來。他自幼被困在貴族的烏龜殼裡,苦不堪言,活潑的寧南城竟然令他有如魚得水的快感。
倒是雲氏慢慢覺得自己上當了,顯然,這個小子即便真的是風氏的子弟,也絕對是其中最不成器的一個。首先他是個無翼民,根本不能起飛,這在血統高貴的家族中是很難見到的。其次他似乎也沒有什麼其它的本事,而且好像很享受在雲家吃白食的生活。
第一次覺察出這個小子沒什麼用,是在他學弓術的時候。誠實的說,雲氏並沒有什麼欺瞞,的確是安排了他和雲家最優秀的幾名子弟一同學習。負責教授的是雲滅,也許是這個時代最優秀的弓術高手,死傷在他箭下的風家人數不勝數,某一個時期,他就是風氏的噩夢。
好在風蔚然對於兩個家族的混戰史並沒有太多瞭解,所經歷也只有那一次有驚無險的夜半突襲,所以站在這位冷血的殺手面前也毫無懼意,這真是他的幸運。雲滅礙於他是客人,不好有什麼發作,但其他學徒們抑制不住的竊笑足以說明一切——這個來自風家的小子,連最基礎的拿弓和取箭的手型都無法正確掌握。雲滅教授的時候,他總是心不在焉,手握的部位不是偏高就是偏低,肩背的姿勢也相當彆扭。雲滅手把手的教導了幾次,剛糾正過來,他下一次就忘了。如此反覆,雲滅也就心灰意冷的放棄了。
這樣的姿勢,射出去的箭可想而知,基本都是歪歪扭扭。羽人本來身體瘦弱,但在射箭方面頗有天賦,兼之有製造強弓的秘技,一向都是憑藉著弓術和其他種族抗衡。但風蔚然卻實在不成話,射出去的箭不是脫靶就是偏離靶心老遠,有一次甚至險些誤傷了站在距離箭靶數步之外的雲滅。
幸虧他年紀還小,力量不足,雲滅當時右手一伸,穩穩抄住了這支向他當胸射來的弓箭。風蔚然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雲滅卻把那支箭拋在地上,揮揮手,示意孩子們繼續。
後來雲氏的家長雲棟影不無疑惑的問:「你確定他不是有意要射你的?」雲滅大搖其頭:「那種力氣想要射傷我?再練二十年再說吧。如果我是風家的人,也不會派那麼個笨蛋過來。」過了兩三年,雲家的人才發現,風蔚然雖然不會射箭,但卻絕對不是笨蛋——至少他很快學會了賭錢。賭博原本是華族人類在風蔚然十歲這年帶到寧南城的,但這種刺激的娛樂方式很快贏得了年輕的羽人們的青睞,成為了羽族青年們的一大愛好。老人們對此或不屑一顧、或憂心忡忡,但這股潮流似乎不可阻擋。
風蔚然就被捲進去了,並且很快的沉迷其中。他在雲家衣食無缺,每個月的零用錢都扔到了賭場裡面去。很快整個寧南城都知道了有那麼一位了不起的風少爺。
風少爺走進賭場之時,氣宇軒昂,派頭十足,除了個頭比成年人們都矮上許多,倒也沒有別的不妥。
「風少爺,您又來了!」賭場夥計暗中歎了口氣,隨即滿面堆歡的迎了上來。其他賭客們也都個個抬起頭來,看著這矮矮小小的少年人,拚命忍住笑。
風少爺矜持的點點頭,大搖大擺的四處看看,很快找了張最大的、看客最多的桌子坐了下去。
「風少爺,這個……」夥計有些為難的搓著手,「這一桌按規矩,最低一注需要五十金銖,您老人家,那個……」風少爺他老人家微微一笑,據說那笑容十分的迷人,雙手攤在桌子上:「未成年人就不能有點優惠嗎?那麼死板還做什麼生意?」夥計語塞,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桌上的其他幾名賭客卻發話了:「不要緊,夥計,難得和風少爺玩一手,我們可以降低一點標準。」夥計呆呆的看著這風家的子弟、雲家的貴賓,知道自己有幾個腦袋也不能和這兩個家族頂牛,只能乖乖的閃到一旁,替風蔚然換來了籌碼。他一共帶來了四十金銖,那是他本月的零用,這個數目足夠普通的羽族平民吃上一兩年了,但在賭場裡的某些桌子上,這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小數目。
於是風少爺坐了下來,方才發話為他說情的賭客笑嘻嘻的問:「風少爺,今天想要玩些什麼呢?」風少爺擺擺手,「你們玩什麼,我就玩什麼。」風少爺賭錢就是那麼豪爽,他下注就更加豪爽了,一般上手就押一半,如果到後來賭得興起,那是手頭有多少押多少。因此賭場中人都頗為盼望風少爺出現,反正不管他前面能贏多少,到最後總能倒出來。而最關鍵的一點在於,他的賭品非常的好,從來不賴賬,簡直是賭徒們最熱愛的賭博對象。
所以沒過多久,連寧南賭場中的羽人、誇父、河絡都學會了那個人族的名詞:羊牯。當他走進賭場時,難免有人交頭接耳:「羊牯來了……」以至於某一次,一位夥計衝口而出:「羊少爺您又來了!」風少爺,或者說羊少爺,就是在這個時候展現出了他的魅力。他屢屢利用那和藹可親的、令人一看就覺得誠實可靠的笑容,在雲宅內找雲氏子弟們借錢,等到所有人發現他其實是個只會借不會還的無底洞時,他已經把偌大一個宅子裡幾乎所有人都借了個遍,連雲滅都不曾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