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無雙(電影小說) 正文 第九章
    阿龍睜開眼,他還活著。

    「老天真的顯靈啦!」

    「屁個顯靈,本來就是用劍柄拍的你,把你砸暈而已……」一個長髮大內說。

    「咦,你不是那個屋頂上的妖怪?」

    「鄉巴佬,什麼妖怪,我們是紫禁城大內明朝樂隊,平日喜歡搖滾朋克,和皇上臭氣相投,是皇上的心腹助手。剛才我們受人之托,怕你見長公主不敢表白,去為你們奏樂製造氣氛,現在又受人之托把你送出皇城。」

    「那個人?那上次扮迎親皇駕去接我妹的也是你們吧?」

    「是啊,我們租用了很多草台班子無業遊民。組織能力一流吧。」

    「那個人也故意讓你們大吵大鬧引來太后?」

    「他只不過只想你和長公主有個最後的好相聚,就算我們不來,你想帶她出宮,也只有死路一條。要不是我們暗中幫著,你以為你真的那麼容易就能進宮?但是你想帶長公主逃走,那是不但要了我們腦袋,還會引起大明和瓦剌的戰事,所以萬萬不行。」

    阿龍抬頭,他正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這是哪兒?」

    「聽著,你永遠不要再回來了。現在向前走,不准回頭看,一直走下去……你一回頭,就立刻會死,就永遠也見不到你的無雙了。」

    阿龍於是一直走下去,走下去,這一天他來到了大海邊。

    大海邊坐著一個人。

    卻是天下。

    「你怎麼會在這裡?」

    「天下之大,哪兒我不能去呢?」天下轉頭,「你呢,天下之大,為什麼只戀一個無雙?」

    「我不像你,你連天下都可以放棄,還有什麼是你不能丟掉的?」

    「你終於明白我是誰了。我不能丟掉的,是我的自由,可你卻要自投羅網。」

    「如果連皇帝都要逃亡,那麼天下,還有什麼人有希望?」

    「因為你不肯放棄。我快樂,是因為我連皇位都可以放棄,我找一個傀儡替我做皇帝,用我的天下,換我的自由。我放棄了,我才得到快樂,你也要學會這一點。」

    「你知不知道所有的人都說,當今天子,是一個好色昏庸、懦弱無能的人。」

    「那又如何?那並不是我。」

    「你只是以為那不是你而已!那就是你!」阿龍一把扯過天下,把他拖到大海邊,「照照你自己的樣子,那個人就是你,而且你比你座上那個沒膽又沒品的蠢貨還要差勁一萬倍!你拋下整個大明朝,任由那些鼠輩坐在宮廷上,看著瓦剌人年年衝破邊防,燒殺搶掠,現在還要搶走你的妹妹,整個大明朝有萬里國土、百萬雄兵卻吭都不敢吭一聲,就是因為有你這樣的孬種,才會帶出這麼孬的朝代!」

    「有什麼用?我當皇上又如何,改變不了的,我什麼都改變不了的!大明早立下重罰,可哪一代沒有貪官?我在皇城中能看到什麼?我根本不知道我的帝國是什麼樣子的,我也根本不能改變,連選妃子都要聽太后的旨意,換一道門檻都要被大臣和皇室們阻撓,我在那個位上又如何,我心裡越清醒,也只有越痛苦!」

    「你唬誰?難道歷朝歷代沒出過好皇帝嗎?你祖上能起兵趕走韃靼人,奪得天下,換你有這個膽量嗎?若是有人敢欺負我妹子,我管他是高官惡匪,拼了命也要打他個滿臉開花。而你坐擁天下,一聲令下萬眾雲集,瓦剌人要強搶你妹妹,你敢發聖旨宣戰嗎?你敢上陣去和瓦剌人對砍嗎?你這個只會喊『不准打臉』的傢伙,我今天不打你你不知道你有多欠揍!」

    「不准打臉……」天下習慣地喊道。

    「我偏打你那臉!」阿龍一拳便打在他鼻子上,「我打得連你家朱元璋都不認識你!」

    天下臉上一遭重擊,忽然暴跳起來,發瘋一般向阿龍衝去,扭住他沒命地猛打:「你居然敢打我的鼻子,我和你拼了!」

    兩人扭打在一起,從沙灘滾到海裡,又從水裡翻到岸上。

    不知打了多久,從天明打到天黑,終於打得累了,全部癱倒在岸邊。

    任潮水沖刷過身體,他們全仰望著夜空。

    銀河如洗,星辰如海。

    「阿龍……」天下說。

    「什麼?」

    「謝謝你。」

    「謝我打你一頓?」

    「你若是不打我的臉,我也不知道我會有勇氣跳起來和人拼打。」

    「那是你還記得你有張臉,若是你連臉都不要了,我打也懶得打你。」

    「我從小到大在皇宮,從來沒有和人動過手,原來……打架真的很疼……」

    「也不想想,我小霸王的拳頭,能吃得住的沒有幾個……」

    「原來我還不算太差……」

    「嗯,不算太差,只是有一點差。」

    「我能不能變得很強呢?」

    「……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父母死得早,留下我和妹妹相依為命,那時候,鎮上所有比我們大的小混混們都欺侮我們,可我發誓自己被打得再慘,也決不讓我妹妹吃一點虧,後來他們怕了我,因為我敢拚命。後來我也有了自己的朋友,因為我決不讓自己身邊的人受委屈。你當皇帝的,不會想像出那種日子是怎樣過來的。可是一直到最後,我惹了太多的事,結了太多的仇,還是不得不背井離鄉,才能讓我妹妹安生地過日子。你能明白那種憋屈的感覺嗎?一個男人,卻不能保護自己最親的人……就像那天在宮中,無雙看著我遠去,可我什麼也做不了……」

    「我……真的也能保護別人嗎?」

    「我靠!當然,你是皇帝!何況你已經保護過了阿鳳。你當然有力量,只看你有沒有這個膽,去用它做你想做的事,哪怕這些事要讓你冒多大的險,哪怕,它會使你自己完蛋……」

    「哪怕……讓我自己完蛋……」天下喃喃道,「是的……是我自私了……為了保護她們,哪怕我一輩子要過自己不想過的生活呢……」

    他一跳而起,大聲道:「明白了!從今以後,天下再沒有一個浪跡天涯的正乞丐,只會有一個堂堂正正的正德帝!」

    他低沉下聲音:「哪怕,他從此將一輩子為別人而活著……」

    阿龍站起來拍拍天下的肩膀:「小子,這時候,你才像個男人樣子。」

    「SHUTUP!你膽敢叫我小子?」天下一甩破長袍,「朕從今後要重掌朝政,君臨天下,你這馬賊給我小心點!」

    他一縱上馬,向遠方奔騰而去。消失在星河一線的天際。

    阿龍看著他遠去,笑了:「喝,好哇小子,變得倒快啊,你要真的能當個像樣的皇帝,我下次見你就不打你臉啦!」

    他也縱身上馬追去:「快一點,離小王子來迎親的日子只有七天啦!」

    一卷龍煙,兩騎狂塵,一路挾風雲向皇城而去。

    大明的子民們抬頭望,只看見一條通紅雲帶射向北方。

    長城外,大漠中,浩浩蕩蕩瓦剌騎兵的黑沙暴也襲向京城。

    皇城樓上的無雙抬頭,看著天上雲霞,一紅一黑即將碰撞。

    迎親大典之日。

    千百禮號長鳴,京城北門開了,瓦剌迎親大隊黑壓壓地擁進來。

    與此同時,天下與阿龍策馬衝進了南門。

    「什麼人!敢在京城門前縱馬!」侍衛大叫。

    「大明皇帝回來啦!」阿龍大喊,「還有你家小霸王!」

    「皇帝我知道,可小霸王是什麼官啊?」

    巨大輝煌的大典禮台已在正陽門前搭起,太后與那「正德帝」坐在台後彩篷內,盛裝的無雙也在一邊靜靜地等著,卻面無表情。

    瓦剌迎親騎隊吹著胡笳策馬而來,瓦剌小王子坐在黑馬之上,滿面黑鬚,裹在黑袍中,不苟言笑,不像迎親,卻像是臨將上陣。

    瓦剌士卒們端來了彩禮,小王子卻冷冷地停在了遠處。台上的正德帝面上掛不住,喊道:「既是瓦剌部可汗來到,為何不上前覲見哪?」

    瓦剌小王子一聲冷笑,策動高大坐騎,那馬長嘶一聲就躍上了迎親禮台,眾侍衛喝一聲正待上前攔阻,瓦剌近衛騎士們一見也紛紛縱馬躍上禮台,一時間十幾丈平方的小小禮台上,再演大明與瓦剌相爭之勢。高頭大馬上的騎士們大聲呼嘯,將侍衛們紛紛逼了出去。

    假正德帝先怕了,大喊:「有話好說,不要衝動。」

    瓦剌小王子冷笑一聲:「我上來了,你便如何?」

    正德帝臉色發白,再不敢發一點聲音。

    台上百姓皆唏噓,只恨國主無能,大明顏面掃地。

    太后的臉色也已難看至極。

    「我做事不喜歡拖拖拉拉,最恨無聊禮儀,什麼大典宴席,全免了吧,這就請無雙公主上我的馬,跟我回大漠去!」小王子喊道。

    無雙卻是看也不看他一眼。

    正德帝心中害怕,直向她使眼色。

    「無雙,你起身吧。」太后歎一聲道。

    「慢著!」遠處一聲喊,話音未落人已近,是阿龍的聲音。

    無雙眼神亮了,興奮地站了起來。

    「皇家大典,誰敢阻擾?」

    「我!」遠處奔馬上,天下大喊:「長公主出嫁,怎麼不問過我大明皇帝?」

    四週一片嘩然,太后驚訝地站起身來。

    「大明皇帝?」所有的百姓轉頭看了去,只看見一個穿著洞洞裝的長髮髒鬼縱馬而來。

    知情的明朝大內樂隊全部掩面低頭想鑽進地裡。

    「那個瘋子是誰?怎麼會放進城來的?」太后氣惱道,「他長得哪一點像我兒子?」

    「老兄,你的臉多久沒洗了啊?」阿龍擔心地問天下。

    「是啊!把那瘋子趕出去。」台上的正德帝喊道。

    「嗯?」明朝樂隊全驚異地轉了頭。

    其餘大內跳了出去,把天下攔在場外。

    天下指台上高喊:「正乞丐,我從街上撿來你,教你禮儀,你現在居然反臉攔我?」

    假正德轉過臉去,心說:「廢話,當皇帝這麼爽,你說換就換,我豈不是很沒面子。」

    「把底下那個喧嘩的瘋子推出去砍成八塊!」太后氣得發抖。

    「啊,不要啊!」無雙驚呼。

    「又是你認識的?你從鄉下哪兒引來這麼一幫人?」太后瞪著她,「我真擔心瓦剌王受得了受不了你呢。」

    「可是他……可是他……」無雙急得說不出話來。

    大內們圍上來,天下跳出一步道:「慢著,我有龍符在此。」

    「早拿出來嘛。」阿龍與他背靠背舉刀說。

    天下在褲袋中掏啊掏:「各位觀眾……請看……咦?這是什麼……沒理由會是半個包子啊。」

    大內一擁而上,把他們倆抬起來。

    「你這死乞丐,這回被你害死啦!」

    「別著急,我還有法寶。專門控制大內的皇家魔笛——讓我找找,在哪呢……」天下在空中抖著身上的破衣裳,洞裡掉出各種古怪東西:破碗,彈弓,癢癢撓,蚤子無數,還有一隻兔子。

    「變魔術的,有本領變出一隻大象來砸死我們。」下面的大內喊。

    「哎呀哈,魔笛掉了!」天下的皇家笛子掉在地下,被眾人踩進土裡。

    「這回我們不是死定了?」

    「沒有笛子也只好麻煩點了,用直接喊的吧:明朝樂隊快來救命啊!」

    「你早說不就完了嗎?找什麼笛子啊。」在台上等著命令的明朝樂隊們一衝而下,搶過天下和阿龍就跑。

    他們拐過大街,甩開追兵,逃到城郊。

    天下吩咐:「快,快去皇宮與我取龍袍皇冠,再弄水來我洗臉。」

    「龍袍皇冠早有人去取了,可是陛下您這髒樣,一點水恐怕不夠。」

    「那沒辦法了。」天下左顧右看,看見一個池溏,撲通一聲跳了進去。

    大典台一處。「反了,反了,」太后氣得跳腳,「連大內密探都發瘋了。」

    轉過頭來她又點著假正德:「你喲,這麼沒用,連乞丐瘋子都欺侮到你頭上來啦。」

    「嗯?」一邊的小王子怒哼一聲,「現在我可以帶無雙公主走了吧。」

    「你別想帶走我了。」無雙說。

    「為什麼?」

    「因為他就要來了。」無雙眼望城頭白雲生處含笑說。

    ※※※

    忽然街盡頭鼓樂昂揚。

    明朝樂隊大肆吹打著。天下洗淨身子,金冠束髮,玉帶龍袍大步走來。

    一瞬間無限蕭瑟就化作無限神采,一瞬間萬里江山就換了氣概。

    太后再次瞪大了眼睛。百官全伸出頭去震驚地看著。

    禁軍和侍衛們看看台上,看看台下,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

    瓦剌小王子也糊塗了:「皇帝?這才是真的大明皇帝?」

    天下轉頭正視他道:「是,我出外巡遊六個月,如今才回到宮中。」

    「那我們的親事,還算不算?」

    「當然不算!連皇帝都沒開過口呢。」阿龍說。

    「哼!就算你是皇帝,那我現在向你提親!你又敢不准嗎?我的隨身鐵騎雖只有三千,可足以鬧翻整個北京城,關外還有控弦數十萬,一聲令下,踏得中原寸草不生。」

    天下冷笑一聲:「我大明皇帝現在就站在你面前,我不靠五百大內侍衛,不靠十萬京城龍虎禁軍,不靠大明百萬執戈之士,我們五步之內,雲氣吞吐,神形相爭,你卻又豈敢碰我一下?」

    瓦剌小王子倒吸一口氣跳開一步,上下打量天下:「你真的是大明皇帝?」

    天下笑道:「莫在我面前提你的幾十萬騎兵,你若真是英雄,就不會為了一個女子而用手下幾十萬族人血肉來撞我大明的萬里長城。若是每次一點耀武恐嚇,我大明都退讓應承,唯唯諾諾,就會使你越來越有恃無恐,心驕氣躁。終有一日,不知輕重,觸怒天威,百萬雷霆橫掃之際,部族不保,血統不存。我今日對你嚴詞厲色,卻是為了你好。」

    瓦剌小王子再退一步歎道:「罷罷罷,若你果然是大明皇帝,看來我瓦剌這幾十年內,是再無機會強過大明了。從前得罪之處,還望多多寬恕。」

    台下百姓一片歡呼聲。

    天下走到太后面前,鄭重道:「母后,我回來了。」

    太后冷冷地看著他:「你別以為穿了身龍袍,就冒認皇帝,你哪一點像正德天子?他那麼猥瑣膽小沒出息,你才不會是。」

    天下道:「是,我如今全身上下,再沒有一點像他,我再不是他。」

    太后忽然熱淚盈眶:「你終於肯回來做皇帝了嗎?」

    「母后,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我一直在等著這一天……看到我的兒子回來,威加宇內,氣吞萬里地做一個皇上,你終於覺醒了……」

    「哎呀我要快溜……」台上的假正德縮到桌子底下潛逃了。

    「皇帝重歸,母子相認,強敵折服,小人逃走,圓滿大結局!請奏黃鐘大呂,大家請跟我歡呼……」大內零零義跳到台邊大喊著,台下百姓揮手狂呼掀起一片又一片人潮。漫天飛起帽子手巾,宮女們大拋彩綢花瓣……空中現出演員表……

    「慢著!」

    「喂,是誰這麼討厭啊?」零零義喊。

    「想大結局?還早得很哪,下面的觀眾先不要散場啊!」瓦剌小王子喊,轉身對正德帝笑道:「不過娶親一事,是你們太后在宮廷之上親自答應的,這麼大個國家,怎可說話不算?若是傳了出去,只怕天下萬邦,再無人願相信大明。」

    天下皺眉,一時無語。

    無雙急了:「我皇兄金口玉言,他說了不算自然就是不算!」

    天下歎一聲:「唉,現在大家知道當皇帝的難處了吧,若是我只是個乞丐,一天反悔二十次也沒事,可是當了皇帝,放個屁別人都要記載,還得替朝廷說過的話負責……」

    太后也歎一聲:「雖然無雙也是我心頭肉,你親妹妹,可是為了大明江山安定,有時皇帝你要權衡輕重,不要義氣用事啊。」

    忽然阿龍跳出來朗聲道:「當年太后也說,只要我帶了五十萬打敗了瓦剌小王子的三十萬,就把無雙許給我是吧。」

    太后:「我有說過嗎?」

    「有啊?」一個史官立刻跳了出來,「您是在小說的第二十三頁第六行說的。」

    太后狠狠瞪了他一眼,心說狗仔隊的就是討厭啊,天天跟著你什麼都給你記下來:「那又如何?」

    阿龍壞笑一聲,走到天下面前,敲敲他肩膀:「妹夫,借我五十萬,過幾天還你。」

    「好。」天下與他一拍掌。

    小王子跳出去:「哇,你們來真的啊?」

    「嗯?」兩個人歪了頭笑了看著他。

    「不要以為要開戰我就怕了你們喲!」小王子大喊,一伸手拽過身邊一個會計,小聲道:「我們到底有沒有三十萬啊……」

    「有啊,算上牛羊就有。」會計剛說完,被揉成一團扔回了隊伍裡。

    「咳,戰事一開,血流成河,本可汗也不想的,不如就由我與那位……」

    「小霸王阿龍便是。」

    「原來是龍親王,失敬。我們大漠民風強悍,若是兩男子同時愛一女子時,便常角力決鬥為判,這位龍兄看起來膽色過人,不如我們就在此比試一場。三局兩勝,勝者便迎娶無雙,如何?」

    「哈,好得很,比武難道我便怕了你不成!」阿龍血向上湧,「我不迎戰你還當我大明無人啊。看你一把鬍子,還敢稱小王子,這麼大年紀了和我爭什麼啊。」

    「瓦剌部首領世稱小王子,其實就是部族可汗啊……」天下低語道。

    「哦?那也許真的有兩把刷子?」

    「好,就在這劃下道來,盡力相搏,生死由天。」瓦剌小王子一指場中道。

    「好!」阿龍再顧不得許多,上前與他一擊掌。

    無雙緊張地看著他們:「你們是迎親還是叼羊啊,有沒有問過我的意見啊?」

    史官又跳出來:「長公主,現在是明朝耶,女權主義沒市場的。」

    天下也道:「無雙,現在只能如此了,難道真的和瓦剌開戰嗎?」

    「那麼,所比什麼要由我來決定!」無雙道。

    她心中暗想,這樣便可以幫到阿龍了。

    瓦剌小王子爽快道:「很好!第一場所比就先由公主決定,比什麼本王子也是不怕的。」

    「第一項:作詩!」

    「哎喲喂!」兩大男人同時栽了出去。

    小王子站起來擦汗,心道:幸好她還沒要我們比插花。

    阿龍頭痛中:我從來不識字,這小丫頭好像不知道啊。

    無雙想的是:遊牧之人連漢話也說不來,哪能作詩啊,阿龍隨便說兩句也贏定啦。

    可小王子先站了出來:「很好,本王子曾遊歷草原,寫下馬上情詩無數,出版詩集五本,這點小事,豈能難倒本王子?」

    當下朗聲念道:「哇茲哇古茲恩魯,者別撒絲曼蝦務,斯付耶耶烏加肚兒,斯亞斯裡哈達主,勞拉尼耶一哥,勞拉尼耶一哥,金叔金絲薩西度……」

    「打住!這是什麼東東?」阿龍叫。

    「這是我們的詩啊,這詩的意思是:啊,茫茫的大漠,悠久的歷史……」

    「夠了!」阿龍轉身問太后:「用地方話作詩也算的嗎?」

    「這……」太后猶豫。

    「那我也會作啊,聽著,」阿龍大聲頌,「臥梅又聞花,臥枝蕙中地,泥翁臥石睡,臥哺高頌泥……」

    「哇,也不錯嘛。」太后說。

    天下的鼻子也氣歪了,心說「我沒有文化,我只會種地……」虧你說得出口!

    「既如此,小王子的詩並非漢詩,便算是阿龍贏了。」太后說。

    「耶!」阿龍跳起來,揮手繞場接受滿場歡呼。

    「慢著!」小王子說,「誰說我作的不是漢詩,我從小深通漢學,只是教我的老師地方口音太重,所以雖然我用的是漢語吟詩,你們還是聽不懂……翻譯,翻給他們聽!」

    翻譯跳了出來:「我們家可汗吟的是:黃塵萬古長安路,折碑三尺邙山墓。西風一葉烏江渡,夕陽十里邯鄲樹。老了人也麼哥,老了人也麼哥,英雄儘是傷心處!」

    哇!……人群大嘩:真好詩啊,不服不行。

    天下喪氣地看著阿龍,心說:看,不從小好好學習文化知識怎麼行啊。

    這一陣自然是阿龍輸了。

    小王子道:「下一輪該由我來出題了吧。我們瓦剌族男兒個個善於騎射,想來大明的神射手也不會少吧。不如我們就來比射箭。」

    「哈哈哈哈,」阿龍大笑,「你真是自尋死路,想當年我小霸王號稱江南神彈王,哪家的窗戶雞狗沒有我彈丸的痕跡,說打那貓的左眼,決打不到它右眼……」

    那正好。小王子冷笑:請!

    當下命人在台前百步外擺開一行香燭道:「誰能射熄最多蠟燭,誰便勝了。」

    他取過鐵胎弓,搭起黑雕箭,一箭射去,有三根燭光立熄。

    好!瓦剌族眾騎士均高喊。

    「到你了!」小王子笑著向阿龍遞過弓去。

    「不必了。」阿龍從身後掏出一桿火槍,噹一聲巨響噴出黑煙。圍觀眾人嚇倒了一片。再一看哪還有蠟燭,連插蠟燭的架子早崩沒了。

    「你……你用非常規武器?」小王子抗議。

    「什麼?有高科技當然要利用,不是說射熄蠟燭多的就贏了嗎?」小霸王怪眼圓睜。

    阿龍勝了第二局。

    「那麼第三局所比試之項,不如由我來決定吧。」太后道。

    「在你們主場,想必我是要吃些虧的。」小王子嘟囔道。

    「我這裡有皇家祖傳龍鳳指環一對,名號」天下無雙「,因為只有真正相配之人,才能將其戴上而永不脫落,我現在將其送於遠方,看誰先將其取回,再戴於自己和長公主的手上而相配,誰便可迎娶長公主,否則永遠遠走他鄉,不得踏足京城。」

    「真有這麼神奇的指環,必然知道我心意的。」阿龍暗禱。

    ※※※

    指環被繫在鴿子身上送向遠方,在某個時候草繩會爛掉脫落,指環掉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像一粒種子,等待著開花的那一天,等待著有心人的腳步聲,為他的手指的觸動而嬌羞。它將在那一天開放,綻出千年的緣分。

    阿龍把指環捧回到無雙的面前,他發現自己老了,而無雙還是那麼年輕,她像夢想一樣新鮮,在思念中她永遠不會老去,他拿起那指環輕輕戴在她的手上,什麼少年鬥狠,什麼生死豪情,都在這顫抖的滿是風霜皺紋的手上抖落了。他知道他當年勝了,但他卻終沒有戴上那個指環。他能找到,但他不能得到。你在大千世界中看見了你所愛的人,你不知道她和你中間是什麼,你便急急地奔去了,奔了幾萬年的路程,得到的,是一個永不能戴上的指環,永不能成真的夢想,永遠說不出的一個字。

    而那時阿龍不知道,少年的他仰望著藍藍的天空,不顧陽光耀了他的眼,追逐著光線中那炫目的翅膀,以為自己可以觸到。他穿過了城牆,穿過了泥澤,穿過了自己,彷彿這些都是不存在的,但他穿越不了天空和大地之間的距離。

    天下無雙。

    他沒有能戴上那個指環。

    於是無雙終於消失在大漠中,這個故事就是這麼簡單,我費盡了心機要讓它去變得好笑與幸福,但最後還是落在這個結局裡,就像拋向天空的指環,最終又落在地面上。

    所以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不要相信所謂三局兩勝。

    ※※※

    天下在無雙出嫁的那一天獨自坐在殿堂中面對那個皇冠,一個聲音問他:「在戴上這個東東之前,你還有什麼最後的話要說嗎?」

    天下雙手拿起皇冠,停在半空,想了片刻:「曾經有一份真誠的愛情擺在我的面前,但是我沒有珍惜,等到了失去的時候才後悔莫及,塵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如果上天可以給我一個機會再來一次的話,我會跟那個女孩子說『我愛她』。如果非要把這份愛加上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

    一陣寒風吹過,天下合上雙眼,緩緩戴上金冠。

    等一等,你又不是去當和尚,你當皇帝而已嘛,用得著那麼慘兮兮的嗎?

    天下抬起頭:「對啊。不過我現在忽然有種預感。我當了皇帝,就無法再和阿鳳在一起了。因為她發過誓……她永不進宮。」

    一個承諾,卻成了一種障礙,一個相伴天下的誓言,成為一道鴻溝。因為人變了,阿鳳愛的是快活自在的乞丐,不是正德皇帝。

    ※※※

    皇上的迎親大轎再次來到了鎮口。所有的人又都跑了出來。但他們都沒有了歡躍的表情。

    阿芬沒有再次歡躍著去叫阿鳳,她默默地走進龍鳳店,那裡塵灰堆積。

    阿鳳重病已經很久了。

    從那天起她的眼睛就再無法看清東西。不知是她失落了這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本來就模糊不清。

    她也無法再聽清一些聲音。太監尖聲地宣讀聖旨,人群吵鬧,鑼鼓喧天,但她的世界是安靜的。

    「鳥兒們叫得很好聽啊。」她說。

    簷上的鳥兒確實在鳴叫,但沒有人能聽見,阿鳳聽見了。

    但阿鳳聽不見正德帝叫喊她的聲音。

    正德帝擁著她,坐進了大轎裡。

    外面,世間的風雨不斷落下來。

    一路上正德給她喃喃講著故事,希望她能聽懂。

    可是他講的那些故事一點也不好笑。

    每當他把自己講哭了的時候,阿鳳就聽見了,伸出手去給他擦乾眼淚。

    「你是誰?為什麼這麼不開心呢?」

    「我丟失了一樣東西,一直找不回來,所以傷心。」

    「我也丟失了一樣東西,我也一直在找,如果你看見了他,告訴他我在等她。」

    兩個尋找的人,在漫漫的時間中擦肩而過,卻彼此不相識了。

    車到了潼關的時候,風雨更狂,車再也走不動了。

    「阿鳳,入了關,就是京城了。」

    「我想,我只能到這裡了……」

    「阿鳳!跟我走!我帶你進皇宮,那裡再沒有人能傷害你,再沒有人會欺騙你。我要帶你進京城,沒有什麼能擋住我們!」

    可是天空暴怒了,雷霆傾洩而下,要把車轎淹沒了。

    兩人之中,究竟是誰違背了誓言?

    正德衝下了車輛,對著天空狂喊:「聽著,我要帶她進京城,誰也不能阻擋!我是天子,我是皇上!我要帶她進京城!誰也不能阻擋!」

    無邊雷雨掩蓋了他的聲音,縱然是權傾天下,也換不得一刻歡情。

    車馬終於動了,隆隆地駛進了潼關。

    正德忽然心中一涼。

    高大黑暗的城門正在吞噬什麼。

    他忽然瘋狂地跳過去,阻攔那巨輪。

    大轎在通過城門後停下了,天下怔怔地站在轎外。

    他彷彿聽見了阿鳳的聲音:「我是永遠不會進皇宮的,我沒有那個命。」

    大婚禮轎浩浩蕩蕩入京城,已成萬千縞素。

    ……

    而阿鳳還站在那裡。站在天下離開的那個夜裡,癡癡地等,等著她的情郎來接上那下段歌詞。

    ……

    是這般柔情的你給我一個夢想徜徉在起伏的波浪中隱隱地蕩漾在你的臂彎是這般深情的你搖晃我的夢想纏綿像海裡每一個無垠的浪花在你的身上睡夢成真轉身浪影洶湧沒紅塵殘留水紋空留遺恨願只願他生昨日的身影能相隨永生永世不離分是這般奇情的你粉碎我的夢想彷彿像水面泡沫的短暫光亮是我的一生……

    我的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

    但是天下還有很多相愛的人,他們在黑夜裡靜靜地等,在大幕落下後無聲地坐著。因為青春還沒有散場,戀歌還要迎風吟唱。人太年輕看不破紅塵,曲太輕柔不相信命運。所以大幕要再次揭開,為了無悔的愛情還有稿費,請大家再次鼓掌。

    光明重現,幕簾一挑,轎中人向外望去。長城外,大漠中,黃沙漫漫沙崗上,出現了幾十騎士的身影。

    阿龍與他的死黨馬賊們又立在山崗,看著下面浩浩蕩蕩的瓦剌護衛大軍。

    阿龍:「十五日,晴,有風,地官降下,定人間善惡。有血光,忌遠行,不過我還是要來,因為人如果信命,就不如拿個雞蛋撞死。我才不管我戴得上戴不上那個指環,我只知道無雙一定會是我的。」

    馬賊乙站在他的旁邊:「每年總有幾個月,人們好像都不願去死。一年前立春後,我一直沒有買賣。不過現在終於有了,想死的人就是我們老大,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跟他一起來打劫幾萬瓦剌大軍,也許我真的蠢到相信,英雄都是打不死的。」

    有馬賊指向山下:「老大,我們的貨來了。」

    「好!各位兄弟,這次我們的目標是……」

    「無雙!」

    「打劫啦!……馬賊們發出了也許他們一輩子最後一次吶喊,從漫漫黃沙崗上掠下。

    瓦剌騎士們驚異地看著那沙丘上幾十道沙線,像看著兔子吶喊著衝向狼群。

    直到阿龍衝到了他們身邊,瓦剌軍們還沒反應過來。

    刀光閃處,人仰馬翻,幾十道黃塵衝入黑色大海。

    砍殺,砍殺,砍殺,撕裂黑色,而更多的黑色湧來。馬賊們把毫無準備的幾萬騎兵攪得大亂。一邊是弓馬嫻熟的遊牧騎兵,一邊是呼嘯群山的馬賊山匪,騎者們在陣中玩起了馬術與追逐的競賽。

    阿龍後仰避過揮來刀鋒。阿龍側身掛在馬上躲過弓箭。阿龍將擦身而過的騎士拖下馬,阿龍一刀將迎面而來的騎士砍落馬下,阿龍無人可擋!

    轎邊的侍女癡癡看著,敲敲轎窗:」公主,出來看真正的男人。」

    阿龍在軍中左衝右突,高呼:」無雙!你在哪?無雙,我來接你!」

    侍女抹眼淚道:「可惜就要被亂刀砍死了。」

    小王子立馬在轎邊看了也不由歎道:「不想大明還有這等有膽色的人物啊,可惜。」

    雖然被猝不及防地攪亂,訓練有素的瓦剌騎兵們還是很快穩住了陣腳,於是馬賊們一個個從馬上栽了下來。「阿龍哥,我幫不了你啦……」他們在落下馬時大叫著,被鐵騎碾過了。

    只剩下阿龍和馬賊乙了。「馬賊乙,不要心不在焉左看右看,你在幹什麼?」

    「我一直在等一個機會……」

    「什麼?」

    「小心!」馬賊乙跳了出去,幫阿龍擋住了那一刀。

    他在地上吐了血微笑了:」像我這樣的配角,這樣的結局是最好的了。大家可能還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馬賊乙。」

    最後阿龍被圍在了核心。

    原來世界上真的沒有奇跡。

    阿龍被打落在馬下。

    他在將被馬蹄踏過的時候還在大喊:」無雙!」

    可是轎簾卻一直沒有動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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