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長安洋溢一片春天的氣息。
這時節,城裡人心浮動。
從空海掛單的西明寺到各處賞花勝地,正是牡丹花盛開之際。
人們成群結隊,今天走訪西明寺,明天趕赴大興寺,足跡踏遍牡丹盛開的庭園。
那些賞花人的裝扮,也逐日輕決、華麗起來。
即使不是胡人,時髦女子也腳蹬長靴,一派胡國風情走在大街之上。
當時漢人穿著波斯衣物,配戴波斯飾物,是流行且前衛的裝扮。
此刻,空海和橘逸勢正走在人潮之中。
有些鬱鬱寡歡的逸勢,與空海漫步繁華大街上,心情似乎也隨之高昂起來了。
「空海啊,我們人在長安吧。」逸勢喃喃自語:「與眼前景色相比,同樣是京城,京都便顯得鄙陋多了。」逸勢又恢復先前的說話語氣。
空海和逸勢步出西明寺的延康坊,朝西市走去。
他們正準備與柳宗元會面。
七天前,劉禹錫前來拜訪空海。
他帶來了柳宗元的親筆信,希望七天後晚上會面。
三天前,告知會面地點的聯絡來了。
劉禹錫又帶來了柳宗元的親筆信。
信上提到,希望會面時間從晚上改為午間。
若是晚上會面,必須在暮鼓鳴響之後。
一旦暮鼓鳴響,街坊大門將全部關閉。
這麼一來,兩人便不能在坊與坊之間行動了。
由於得在坊門關閉之前到達,因此任何一方,或雙方都得在白天出動。
按理說,應該是空海前往忙碌的柳宗元所在的街坊,不過,如此一來,會面後空海便回不去了。』為此,柳宗元必須提供空海夜宿場所。只是,這回為了晁衡的信件而與空海見面一事,柳宗元瞞住了王叔文。因為這封本為柳宗元所有的信,有可能曾遭王叔文竊取過一次。
倘若與空海會面還要提供住所,在這忙碌的時候,他得向王叔文說明理由。
由於必須隱瞞信件的事,他得撒謊,說是為了其他事而與空海會面。
或者他與空海、逸勢會面一事,乾脆保密到底。
柳宗元所在的街坊,秘密行動不易。因為熟識柳宗元的人比比皆是。會面勢必得移往他坊。
可是,這麼一來,換成柳宗元回不了家了。
因此,才有改約午間會面之議。
再加上,柳宗元夜裡突然有急事,信上如此寫著。
由於已和空海約定在先,柳宗元只得盡力重新安排,挪出午間和空海會面。
另一方面,柳宗元本身也出了狀況,今天不與空海會面,下次更不知要待何時了。
地點選在西市。
離柳宗元居所稍遠,這樣反而好。
至少西市人多,人愈多,柳宗元愈不顯眼。
柳宗元信上說,只要午間空海在西市附近閒逛,便有人向前招呼他。
既然如此,空海和逸勢便說好先到馬哈緬都的店看看,於是提早戶外春光明媚。
滿街的陽光恣意灑落。
生長在道路兩側的槐樹,嫩綠新葉掩映成美麗的光影。
逸勢已經好久不曾如此大聲喧鬧。
「老是關在家裡真是不行。不過讓時間徒然消逝罷了。,』他環顧四周,向空海說起話來:「儘管如此,柳宗元大人也很忙吧。如今皇上龍體欠安,又遇上被妖術詛咒的事——」聽到逸勢突如其來的叫嚷,「噓——」一聲,空海告誡他這一舉動。
「這種事,不該大聲嚷嚷。」「為什麼?」「難保不會讓誰聽到,如果是官員聽到,可就麻煩了。」空海說。
「放心,我還明白這道理。」逸勢呵呵笑道:「喂,空海。」逸勢的身子湊向空海,悄悄說道:「話又說回來,現在宮裡大概天翻地覆了吧。」「嗯。」空海點點頭。
逸勢說的是青龍寺鳳鳴的來信。
鳳鳴捎來信息,是昨天的事。
空海讓大猴帶信去問鳳鳴,說自己想到青龍寺拜訪惠果阿閨梨,該怎麼辦?那封信便是回音。
一絲不苟的字體,恰如鳳鳴其人。信中說惠果阿閣梨不在寺裡:「何時歸返,一無所悉。」甚且提及,不便透露其行蹤,倘若阿閣梨回來,將代為探詢來寺之事。
逸勢也讀了那封信。
惠果不在寺裡。
行蹤也不能說。
由此,鳳鳴反而透露了惠果的行蹤。
文字如此寫,空海定能猜出答案。
而且,不知何時歸返云云,也暗示惠果之事尚未了結。
總之,惠果此行應是為了皇帝被下咒而到宮裡設法。
他就此入宮而未再返回寺裡。
由惠果不知何時歸返可知,皇帝所遭受法術十分高強,絕非泛泛。
惠果是密教重鎮——青龍寺的高僧,論其法力,即使在長安,也數一數二。
擁有此等法力,惠果對皇帝被下咒一事卻束手無策——逸勢依此推測:「現在宮裡大概天翻地覆了吧。」「嗯。」空海點了點頭。
鳳鳴在信文結尾提到,如果要與惠果阿閣梨會面,動作要快些。
由此也可看出,不只皇帝,就連惠果的健康也不甚樂觀。
鳳鳴才告訴空海:「動作要快些。」「這次的鬥法,或許會折損惠果阿閣梨的壽命。」空海說。
不論與對手鬥法勝負如何,事件終了,惠果的精神與肉體恐將遭受重創。
擁有法術而想傷害他人者,本身也會折壽。
對抗法術者,也將因而折損生命。
與生命攸關的法術,不論施與受者,在某種意義上,都是一種生命力的戰鬥。
如此所需的體力,惠果能承受嗎?走著走著,兩人已來到西市熱鬧的街心。
竹籠。
布匹。
絲綢。
也有販賣肉類、青菜和乾果的。
不但魚,鍋、壺也都有得賣。
可以說,在大唐買得到的東西,這裡應有盡有。
筆、墨、紙、硯。
活蹦亂跳的雞。
馬。
羊。
牛。
所有東西,都在此地交易。
西域運來的琉璃杯、碗。
飾物。
還有地毯、長靴。
叫賣、討價還價聲此起彼落,好不熱鬧。
「總覺得這裡比往常還要熱鬧。」逸勢說道。
確實如逸勢所言。
皇位更迭,政治實權移到王叔文手中之後,市井一片生氣蓬勃。
因為盤踞市井、魚肉百姓的五坊小兒,在王叔文掃蕩之下,已經銷聲匿跡了。
廣場之上人頭攢動。
「那是什麼?」逸勢撥開人群一看,原來街頭藝人正在表演吞火,並獲得熱烈喝采。
一邊大力噴吐出口中的燃油,一邊點燃手上的火引。
於是,那猛烈的火焰便彷彿從口中大量噴出。
「喂,逸勢。」空海自背後叫喚逸勢。
「怎麼了,空海。」「看那邊。」順著空海的手指望去,那裡也是人山人海。
人群圍觀之處,傳出鼓掌聲、嬌笑聲,西域絃樂器正悠揚奏鳴著。
「是胡旋舞。」空海說。
人群最裡面,有三名女子正跳著西域之舞。
胡旋舞,顧名思義,是一圈圈地轉,轉個不停的舞蹈。
波斯舞蹈的一種。
三名跳舞女子,全是藍眼眸的胡人。
「她們不是馬哈緬都的女兒嗎?」逸勢說。
「是的。」空海答道。
她們的父親馬哈緬都,在這西市販賣波斯壺、水瓶。
多麗絲納。
都露順谷麗。
谷麗緹肯。
三姐妹的名字。
空海、逸勢與她們熟識。
兩人也沒人人群,觀看女孩們舞蹈。
隨著肢體舞動,她們身上的紅、藍、黃衣擺飄逸翻飛。
對於看慣日本舞蹈的空海與逸勢,簡直看得目不暇接。
舞蹈終了,群眾中有人擲錢給女孩們。
彈奏樂器的胡人,忙著撿拾賞錢。
丰采耀眼、滿面春風的谷麗緹肯,從圍觀人群中發現空海兩人的身影。
「啊,是空海先生。」谷麗緹肯像手球一般地彈起,奔向空海。
「空海先生。」谷麗緹肯拉住空海的手臂。
隨後發現空海和逸勢的多麗絲納、都露順谷麗,也趕忙奔至兩人面前。
「什麼時候來的?」「每次碰面都很意外哪。」多麗絲納、都露順谷麗說道。
「我們有事到西市,剛好有點時間,想到馬哈緬都的鋪子轉一轉。」「喔,那你們正要到父親那裡噦?」多麗絲納說道。
「是的。」「我們正巧也告一段落,一起去吧。」谷麗緹肯拉著空海的衣袖。,馬哈緬都的店,就在不遠處,近在咫尺。
「對了,父親也想見見空海先生呢。」多麗絲納說道。
「馬哈緬都先生想見我?」「是的。」「什麼事呢?」「他沒說是為了什麼事,不過,應該是那事吧。」多麗絲納說道。
所謂「那事」——「卡拉潘那事嗎?」空海問。
「大概就是那事吧。」五人邊談邊走。在店裡見到了馬哈緬都。
「父親。」谷麗緹肯趨前打招呼:「空海先生來看您了。」馬哈緬都看清楚是空海和逸勢:「稀客、稀客——」立刻張開雙臂迎向他們。
「您們終於大駕光臨了。」「我們來探望您了。」空海說道。
「剛好。我也想見空海先生。」馬哈緬都回答道。
【二】空海、逸勢,與馬哈緬都相對而坐。
在馬哈緬都搭建的帳篷鋪子最裡處。
地板上鋪著地毯,三人坐落其間。
三人面前,茶碗內已注滿茶水,溫熱的水氣裊裊上升。
許多陶壺和水瓶環繞三人身旁。
美麗的陶壺和水瓶,散發出藍色光澤。
拉車聲、路人行走聲。
說話聲、家禽鳴叫聲。外面聲響紛紛傳人帳篷內。
馬哈緬都,有一副標準的胡人臉型。
高挺的鼻樑。
花白的絡腮鬍子。
輪廓分明,深邃的眼窩中,碧綠的眼眸。
「街上好熱鬧。」空海說。
「對我們而言,那些令人厭惡的傢伙沒出來鬧事,才真是幫了大忙啊。」馬哈緬都說道。
當然,「令人厭惡的傢伙」指的是五坊小兒。
「我不知道唐人怎麼想,對我們來說,換了皇帝,當然是一件好事。」馬哈緬都直率地說。
「是的。」面對點頭稱是的空海,馬哈緬都一臉認真地又說道:「剛才跟空海先生提過,我有事要對您說。」「什麼事?」「卡拉潘的事。」「我想也是這件事。自從那次之後,您又知道了些什麼?」「嗯。」馬哈緬都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倒也不是知道得很清楚,總之,似乎發生了奇怪的事。」「奇怪的事?」「是的。卡拉潘好像正在收集奇怪的東西。」「什麼奇怪的東西?」空海問道。
「活東西。」「活東西?」「蟲、蛇、蛙啦什麼的——」「——」」還有貓、狗、鼠——」彷彿害怕說出口的話會玷污自己嘴巴似的,馬哈緬都眉頭緊鎖。
【三】「這是半個月內所發生的事……」以此為開場白,馬哈緬都開始述說。
所謂卡拉潘,指的是波斯咒師的事。
拜火教尚未普及波斯之前,是以當地土著信仰、邪宗淫祠作為信仰根基。
簡單地說,波斯人,也就是伊朗人,在東渡唐國時,將拜火教,也就是襖教帶到長安來,而這土著信仰的咒師,也同時來到了唐國。
這訊息是空海從安薩寶那裡聽來的。
與襖祠——也就是襖教一起來到大唐的波斯人,據說,有時為了滿足不欲人知的慾望,會瞞著安薩寶,私下求咒於卡拉潘。
從楊貴妃在馬嵬坡的墓穴中,赫然挖出的狗骷髏,其上有一段咒文:污穢此地者,將受詛咒。毀壞此地者,災禍及身。以大地精靈之名,予彼等以恐怖。
就是以波斯文記載的。
馬哈緬都有一熟識阿倫·拉希德,便是求咒於來到大唐的督魯治咒師之一人。
不過,這男人卻因牽扯卡拉潘而命喪黃泉。
道士周明德,是與督魯治咒師聯絡的關鍵人物,然而,阿倫·拉希德和周明德卻因欺騙卡拉潘而離奇死亡。
阿倫·拉希德在夜裡,被獸類撕喉致死;周明德則在王叔文的外室李香蘭宅邸,侵犯李香蘭之後,自己走入鼎鑊燙煮而亡。
這次,空海和逸勢被捲入事端,可以說,背後不時浮現卡拉潘的影子。
阿倫·拉希德和周明德死後,督魯治咒師曾短暫失蹤。但某日起,曾經求咒於督魯治咒師的人們,竟然分別收到了奇怪的信箋。
信文寫著:請大家盡力搜捕下列生物,有人將以高價收購。
蛇。
蟾蜍。
鼠。
貓。
狗。
蜘蛛或蜈蚣。
豬。
牛。
雞或烏鴉。
蜥蜴。
什麼都好,全部帶來。
信中語帶威脅,此事絕不可對外洩漏;一旦洩漏出去,曾求咒於卡拉潘的人,其姓名將被公諸於世——「發生這樣的事。」馬哈緬都說道。
「可是,信上不是警告不能洩漏嗎?」空海問道。
「是的。」「那為何馬哈緬都先生會知曉此事呢?」「因為有一男子米馬爾·阿里帶著信來找我商量。」「商量?」「他說,雖然收到該信,不過由於周明德和阿倫·拉希德雙雙死於非命,他不知道該不該按信中吩咐那樣做,正猶豫不決——」「那他沒去噦?」「不。遲疑到最後,他還是去了。」「去了?」「結果阿里險遭不測。」馬哈緬都說道。
【四】接到信之後的十幾天裡,阿里都在猶豫。
過去他曾求咒於卡拉潘。
買賣絲絹是他主要的營生。
他將購人的絲絹或衣裳,帶到西市販賣,這是他最早經營的買賣。
由於買賣很順利,不知不覺之中,他也做起其他生意。兼賣瓷壺、器皿等。
他將瓷壺、器皿裝人木箱,以駱駝或馬匹馱運。
可是,這樣的運送備極艱辛。
每到傍晚時分,都得將貨物自駱駝背上卸下,翌晨再裝載運行。
如此週而復始的裝卸過程,木箱裡的瓷壺、器皿常會破損,有時,甚至破損過半。
為了避免損失,於是,他動念將砂子與瓷壺、器皿同時裝入箱裡。
這麼做,確實可以減少瓷壺、器皿受損,重量卻大為增加。此外,裝砂入箱,多少也會傷及貨物,再怎麼說,還是會有一些損失。
米馬爾·阿里於是又想出新辦法。
他使用木屑和麥稈裝貨。
秋收後,他以低價收購無用的麥穗、麥稈,將它們曬乾,混合大小木屑,和茶壺、器皿裝入箱裡。
這一裝箱方法,用來格外順利。
不過,卻意外出現了倣傚者。
阿里雖然秘密行事,卻無法長年隱藏而不為人知。
經常出入阿里住所的唐人趙某,得知此法,便開始在長安收購廢棄的木材零料,將之刨成木屑,當作裝填緩衝物出售。
貨物商旅不僅限於西域和大唐的往來。
大唐境內的貨運也十分頻繁。
雖非發大財,但在貨運甚多的長安,倒也可賺進相當錢財。
趙某到處宣稱,此法是自己獨創,阿里是倣傚者。
雖然未曾蒙受龐大損失,阿里卻深感懊惱。
購買木屑已不如從前順手,最後,阿里反倒要向趙某買進木屑、刨屑。雖然他也可以花些時間自己製作,但畢竟,花錢進貨還是方便些。
可是,阿里再也無法平息不快的心情,於是透過周明德,求咒於卡拉潘。
阿里求咒的心情,無非想要趙某受傷或生病,讓他多少得到教訓,並不想置他於死地。
求咒後不到十天,趙家便遭大火。
某晚,刨屑堆突然起火,趙家燒燬大半。趙某本人也因滅火而灼傷左手臂。
不知是咒法奏效或偶然造成,還是卡拉潘自己放的火?總之,發生了這等事,阿里心裡直發毛,之後便斷絕與卡拉潘接觸。然而,這回卻還是收到了上述信件。
他不想跟卡拉潘有任何瓜葛。
可是,如果對信件置之不理,不知將會遭到何種可怕報復。更何況,求咒的事若公諸於世,也夠令人困擾了。
於是,阿里找某人商量。結果,對方表示自己也收到信了。
那人依照指示,帶了八隻狗、五隻烏鴉、三十五隻蟾蜍、六十條蛇前往。
指定交貨地點,是某坊內的舊宅廢址。
一到該處,已有兩名男子站在大楠樹下。
多到不可勝數的大陶甕置放在樹下,此外,還有鳥籠、木箱散置其間。
另有數十隻狗,被綁在木樁上。
跟那兩名男子打過招呼後,便被指使將蛇、蟾蜍放在各自甕裡。
一打開蛇甕陶蓋,裡面有無數條蛇交纏蠕動著。腥臭味撲鼻而來,男人將帶來的蛇往罐裡倒去。
蟾蜍甕也同樣被打開,裡面有數量可觀的蟾蜍。瞄看一眼,令人嫌惡的臭氣冉冉飄升,直撲臉面。
兩名男子一一點清蟾蜍、烏鴉、蛇、狗的數量。
數清楚一遍後說道:「這樣的話,只能給這些錢。」接著,從懷裡拿出一些錢,交給來者。
兩人又說,存貨已不少,過兩天這樁買賣就要結束了。
男人不動聲色探聽得知,原來收集這些東西並非他們的主意,他們只是聽命行事而已。
在此收集活物,每天送到某個秘密地點,可以賺不少錢云云。
那男人對阿里說,如果要交貨,明天是最後一天了。
結果,阿里終於下定決心。
雖然不知道對方到底要用來做什麼,那跟他無關。
總之,阿里暗忖,反正只要收集活物帶去交差,一次就可了事。
若還有錢可拿的話,那就帶過去吧。
據說,阿里帶東西過去,是兩天前夜裡的事。
雖然已決定要去,但突然要找到狗、蟲等物並不容易。
阿里托人到處搜羅,終於找到兩隻狗、三條蛇和四隻雞。
當他以馬車載運到先前所提的舊宅廢址時,已是向晚時刻。
彼時暮鼓敲過,阿里已無法返回家居的街坊。
於是,他決定辦完事後,投宿到某個寺院。
不知先前那兩名男子是否還在?總之,他在夕暮中前進,終於抵達指定地點。
那是一個土牆圍繞的大宅邸。
幾株槐、楠老樹錯落其間。
阿里從半掩的破門走進宅內。
正屋屋頂已毀圮大半,前庭稍遠處聳立著巨株老楠樹。
應該就是那兒了。
他心裡這麼想著,腳下繼續前進,但週遭絲毫不見人影。
別說是人,連馬也看不見,更別說應該綁在木樁下的狗群了。
看見楠樹底下有許多木樁,便知道是這裡沒錯。
可是,一個人也沒有。
既沒陶甕,也無狗群。
難道就這樣回去了——倘若今天真是最後期限,那該就此結束了。
他一下子鬆了口氣,但能否就此了事的狐疑與不安,又爬上了心頭。
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正想查看野草叢生的庭院裡有無人跡時,一陣微弱的呻吟聲傳來。
是人的呻吟聲。
感覺像是野獸低吼,恐懼瞬間貫穿背脊,阿里試著循聲辨識,在搖晃不斷加大的草叢裡,有個漆黑的物體。
看似聳立的庭石。
黑影有兩個,但立刻可以辨識出來,其中之一絕非庭石之類的東西。因為它正在扭動著。
近步向前,血腥味撲鼻而來。
這是什麼?!止步定睛一看,那裡有兩個人。
兩人都是男子。
一人動也不動地癱倒在地,另一人微弱扭動著身軀。
似乎察覺有人,呻吟的男子用細弱聲音喊叫:「救、救、救命啊……」喉嚨發出咻咻的嘶鳴聲,混雜著一股濕潤的嗓音。
穿過跟前一動也不動的屍體,阿里瞧見了那張仰望的臉。
兩眼圓睜,嘴巴張大,那男人已死了。
喉嚨開裂,似乎是被利刃所割裂。
開裂之處,湧出大量鮮血。
一息尚存的男子也一樣。
喉嚨裂開了。
不過,似乎微息尚存,自唇邊發出勉強可聽聞的嘶啞聲音。
每一發聲,喉嚨裂口便會洩出空氣,成為濕潤聲響。
喉嚨開口,血沫汩汩冒出。
阿里很想大叫一聲逃離現場,最後卻膽顫心驚地坐了下來問道:「你怎麼了?」「被、被殺了。喉、喉嚨……」終於說出話了,聲音極其微弱,彷彿囁囁自語似的。
「是誰幹的?」「那、那個傢伙。」「那個傢伙?」「對。我看到了,我——」「看到?看到了什麼?」「那個。」「哪個?」「狗。」「狗?」「很多狗被埋在土裡——」「在哪裡?」「土裡,那個男的那裡。」「那男的是誰?」阿里問道。
「咿……」仿若悲鳴的聲音,從男子唇邊流瀉而出:「狗被埋在土裡,只有頭露出地面。我們全都看見了……」「什麼?」「所以,那男子就把我們……」
【五】喉嚨傷口一邊冒著血泡,那男子一邊和阿里說話。
他聲音嘶啞,話也斷斷續續,幾乎聽不懂,無法明白其意思。
而且,時間也不長。話還沒全部說完,那男子便死了。
即使如此,阿里試著拼湊那男子留下的隻字片語,以便瞭解他的意思,事件來龍去脈大致如下:男子與其同夥,之前便一直擔心著。
每天,大量收集狗、蛇、蟲,究竟做何打算?自己的僱主,到底想幹什麼呢?怎麼說也覺得毛骨悚然。
僱主是名女人。
兩人則是來自外地的遊民。
在家鄉混不到飯吃,才想到京城找工作,好歹也碰碰運氣。
新天子剛登基,忙亂中一定有許多地方需要人手。
來到長安後,卻找不到事做。不到十天,僅有的一點點錢也已用盡,只好席地呆坐在東市一隅。正感前途茫然之際,那女人主動向他們打招呼。
「你們倆,肚子餓了吧!」一抬頭,是一名看起來三十歲不到的女人。
雖然一身唐裝打扮,仔細看卻是眼眸碧綠。
像是混有異國血統的雜種。
「我有份好差事。你們嘴巴牢靠嗎?」「當然。」男子立刻說道。
「我想也是。才剛來京城,應該沒有熟人吧?」聽到這番話,男子點頭稱是。
「您為什麼如此清楚啊?」「看樣子就知道。沒有熟識的人,便不會到處說些多餘的話。」「正是。」「如何?這活兒做不做?」「我們什麼都做,到底是什麼活兒?」「從某處會運來狗、鳥、蛇、蟲。我要你們點收這些東西,再運往別處。」「別處?哪裡呢?」「願意做的話,我就告訴你們。怎麼樣?」女人開出的工資,為數不少。
「可是,這活兒絕不能對任何人透露。譬如,東西要運往哪裡啦,這麼做是為什麼啦,都不准問。而且,即使你們問了我也不會說。如果不能遵守約定,就得不到活兒啦。」「我們做!既然能拿這麼多錢,我們當然願意做。」男子說道。
「聽好——如果違反約定,你們可要倒大霉!」總之,想要工作賺錢的兩人,完全答應了。
地點是崇德坊。
在崇德坊一處不與他宅接鄰的廢宅,兩人事先備妥陶甕、拉車,便會有人帶來蟲、狗或蛇等。
點收那些東西,付過錢,兩人再運送到崇德坊其他宅邸。
抵達目的地時,已是大半夜。
上述那名女人出來,要他們將運來的東西放置一旁,然後再將空甕拉回舊宅,並在該處睡覺。翌日午後,陸續又有人交來蟲、蛇等物。
交貨的人,偶爾有漢人,不過大多是碧眼胡人。
在不斷重複的過程之中,他們開始擔心起來。
昨夜——也就是男子對阿里訴說此事的前一晚。
那宅邸到底在進行什麼事呢?最後,兩人決定一探究竟。
他們一向從正門進去,由於聽到狗吠聲等自後宅傳來,猜測可能正在進行什麼事,兩人繳交狗、蟲之後,便沿著宅邸的圍牆,悄悄地繞到後面。
果然不出所料,繞到後面,狗吠聲愈來愈大。
吼叫聲、狂吠聲甚至呻吟哀號聲。
正巧圍牆外側聳立好幾棵老槐樹。
兩人於是決定爬到樹上好好窺視一番。
他們攀上樹幹、手抓樹梢,其高度,正好可以望見圍牆內側。
兩人在圍牆上露出頭。
提心吊膽地窺視著。
結果,從圍牆內院,他們看到了怪異的景象。
庭院裡擺著大鐵籠,正燃燒著木柴,一片火光往上衝。
火焰映照出某些東西——那是狗的頭顱。
從地面上冒出無數顆狗頭顱。很多狗被埋在地下,只剩頭顱露出地面。
大約有三、四十頭吧。
狗還沒死。活生生的。
正齜牙咧嘴地呻吟、吼叫。
「啊、啊……」男子禁不住要叫出來,隨即將聲音嚥下。
方才碰見的女人,正站在火焰旁。
低頭俯視著狗群。
女人右手握著彎形大刀。
「看、你看……」男子小聲對同夥說道:「狗、狗的前面……」每隻狗的前面,都放置了某種東西。
在狗鼻子之前有一紅黑色塊狀物。
「是肉嗎?」仔細看,似乎是生肉。
而且,那肉與其說是塊狀物,似乎更像是某種圖形。
是文字?看來像是「大」字造型。
不過,定睛再看,才知道那不是文字,而是某種「形狀」。
「是人吧?」那是人,沒錯,就是人。
是兩手、兩腳攤開的人的樣子。
而且,那狀似人形的肉塊上,還擱著紙張或符咒之類的東西。
再仔細一看,長方形的紙張或符咒上面,寫著一些文字。
然而,因為距離太遠,雖可看出是文字,卻無法辨識到底是什麼文字或話語。
僅約略知道,似乎是寫了某人的名字。
而且,狗對著鼻前的肉,一直吠個不停。
為什麼吠個不停呢?那是因為狗正飢腸轆轆。
肚子餓得想一口咬住眼前的生肉,那慾望轉為聲音讓狗吠個不停。
男人明白了,狗幾乎都沒餵食。
口吐白沫的狗,一直吠個不停。它們無論如何也想咬住眼前的肉塊,所以狂亂、發瘋似地吼叫。吠個不停。
狗狀猙獰,眼露寒光,張牙垂涎著。
這是何等殘酷的行徑啊。
瞧見那狗的可冷模樣,便可猜想到,已不是一、兩天,而是三、四天或五天沒餵食半點東西了。
在狗的念頭裡,除了一口咬住眼前這塊肉之外,肯定別無他求。
不久——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就發生在看到那光景的片刻之間。
女人走近一隻狗的面前,兩手握刀,用力上舉。
而後,狠狠地從狗頭斜上方砍了下去。
那刀使勁切入狗頭之中,將之切割成兩半。
血沫橫飛,噴灑而出,宛如驟雨般打落在地面上。
彷彿執念附身,狗頭向前飛奔,用牙咬住肉塊。
牙與牙相互碰撞發出聲響,只剩頭顱的狗數度嚙咬肉塊,直到無法動彈。
然後,女人又站到下一隻狗的身旁。
再度揮刀斬下狗頭。
只剩一顆頭的狗,啃食眼前的人形肉塊。
轉瞬之間,已有四顆狗頭落地。
接著——從女人後方、宅邸陰暗處,再度出現入影。
是個全裸的男人。
說是男人,不如說是個老人吧。
那老人現身後,朝女人走近。
女人察覺老人靠近,將刀放下,停止砍狗頭的動作。
老人站在女人面前,將嘴唇附在女人耳邊,似乎咕噥著什麼事。
啊——男人腦海裡突然傳來不祥預感。
被發現了。
女人轉頭的瞬間,「趴下!」男子對同伴銳聲說道。
女人一定是要朝這裡看。
不過,在女人轉頭前,男子與同夥早已將頭趴下了。
被看見了嗎?彷彿墜落一般,男子們自樹上快速滑下。
狂奔。
狂奔,終於回到原先的廢宅。
即使已經回到這裡,心悸仍舊無法平息。
事跡敗露了嗎?!她知道偷窺的是我們嗎?如果是,最好馬上逃離這裡!因為這裡,無論老人和女人都已知曉。
假使要對我們報復,或許會趁著夜晚來到這裡。
好幾次都想——逃走。
可是,逃走便拿不到工資了。
或許,兩人知道有人偷窺,但未必知道是我們。
或許,女人轉頭只是偶然的動作,並不是想搜尋躲在樹上的我們。
或許,老人說完話,那女人轉頭,不過是想轉回原來的位置而已。
或許,我們看得膽戰心驚,因而誤判自己敗露形跡了。
一定是這樣子。
那樣的距離,即使被發現,也不至於看得出是誰在偷窺。
距離既遠且喑,辨識人的臉孔應該有困難。
萬一不幸被發現,對方也不知道是誰才對。
兩人想著這些事,一夜未合眼,便迎向黎明了。
結果,什麼事也沒發生。
果然,他們沒被發現。
心情一變得開朗,兩人膽子也壯了起來。
今晚幹完最後一次活。
拿了工資,就此告別,一切便結束了。
倘若被問起什麼,佯裝不知就好了。
即使對方不相信我們的話,至少,他們也應該理解,就算我們看到那些景象,也不會告訴別人。
如此作想之後,兩人決定等到傍晚,完成最後一次工作。
可是,那天無人帶蟲、蛇前來。
夕陽即將西沉之際,有人出現了。
他們立刻知道來者何人。
是那老人。
身軀瘦弱細小。
錯不了!他來做什麼?兩人已商量好說詞,再怎麼被問起,都要推說不知道昨晚的事,什麼也沒看見。
可是,兩人身子已微微地顫抖起來了。
老人緩步走來,在兩人面前停住。
不發一語。
只以可怕的黃色眼眸,凝視兩入。
「沒、沒……」兩人說不出話來。
嘴巴無法出聲,身體卻不自主地激烈顫抖著。
然後——「看到了吧……」短短幾個字,像是說給老人自己聽。
突然,老人的右手一閃。
某個亮閃閃的東西,自男子們眼前飛過。
是銳利的金屬光芒。
一瞬間,同夥男子的下顎,進湧出鮮血,噴灑在老人臉上。
鮮血。
喉嚨已被割裂。
發不出聲來,同伴向前摔倒,停止呼吸。
接著輪到男子。
咻。
老人來到自己面前時,男人嚇得無法動彈。
只能無意識地浮出傻笑。
站在面前的老人,右手又是一閃。
噗哧一聲,喉嚨割裂了。
鮮血從自己的下顎噴出,灑向老頭臉上的瞬間,男子的意識脫離了肉體。
男人完全失去了意識。
恢復知覺時,察覺到阿里朝耳畔呼喚自己:「還好嗎?」奄奄一息的他,將事情經過告訴阿里。
說是對著阿里講話,其實更像發燒的人在胡言亂語。幾乎只有一方在說話,說完話,男子便在阿里手臂上斷了氣。
好不容易帶來的狗、蟲、蛇,在這情況下已經賣不出去了。
而且,一直待在這裡若被看見,也會帶來困擾。
於是,阿里拋下兩具屍體,飛也似地奔回自己家裡。
不敢跟任何人透露風聲,這樣過了幾天,阿里目漸消瘦,幾乎到了滴食未進的地步。
可是,關於自己所見到的事情,他卻很想找人一吐為快。
不知不覺中,他便出現在馬哈緬都的鋪子,和馬哈緬都打招呼了。
【六】空海和逸勢,走在西市的嘈雜人聲裡。
誠如馬哈緬都所言,市集的確比從前熱鬧許多。商販叫賣聲變大,絕非自我感覺作怪。人群中的笑聲似乎也變多了。
在眾聲喧嘩的人群中,空海面有難色地走著。
「逸勢啊。這事會愈來愈棘手。」空海說道。
「剛剛馬哈緬都所說的事嗎?」「嗯,事情愈來愈有趣了。」「喂,空海。」「什麼事,逸勢。」「這樣的事,不該說出有趣之類的話。」「是嗎?」「倘若被哪個壞心人聽到,不知會被傳出什麼話來。」「這只是我們之間的對話,不必擔心。」「不會就好——」逸勢語帶些許不滿地說:「——可是,空海啊。你那樣說,真的就沒事嗎?」「那樣說?」「你不是對馬哈緬都說,別擔心嗎?」「嗯,說了。」「就是那事呀。」「除了別擔心——還有其他說法嗎?」空海反問逸勢。
「其他說法——」「大概也只能那樣說了。」所謂「那樣說」,是指前不久空海對馬哈緬都所說的話。
說完米馬爾·阿里的事,馬哈緬都問空海:「這事情,阿里擔心得要死,怎麼辦才好?」「不必太擔心吧。」空海回答:「當作什麼也不知道,沒看見、沒聽過——同平常一樣過日子,就是最好的辦法了,請您這樣轉告阿里先生。」「這樣就行了嗎?」「沒錯。」空海斷然回答。
其後,馬哈緬都的女兒們也加入閒聊,說了一些市集熱鬧的話題,不久,空海和逸勢便告別馬哈緬都的帳篷離去了。
「你聽好,逸勢,現在卡拉潘沒空管這種事。假使阿里沒向任何人提起,那麼,阿里便有生命危險,但他已經說出去了,所以阿里是安全的。」「咦、咦——」發出叫聲後,逸勢問道:「可是,如果阿里說出這事,被卡拉潘知道,難道卡拉潘不會發怒而來懲治他嗎?」「為什麼會?」「因為,就是……」逸勢一時語塞。
「倘若卡拉潘知道阿里說出去了,那表示,堵住阿里的嘴也無濟於事了。再說,阿里既沒有毀棄與卡拉潘的約定,也沒有背叛他。」「嗯。」「如果我是卡拉潘,在得知阿里已告訴別人,或者,知道他準備要告訴別人的話——」「怎樣?」「大概會逃走吧。」「逃走?」「刻不容緩,從那廢宅逃走。」「是嗎?」逸勢抬高聲音。
「在知道那兩人已目睹一切時,便開始準備了吧。」「——」「殺那兩人之前,應該早已安排妥當逃逸步驟了。」「你是說——」「即使現在去到那廢宅,恐怕也杳無人跡了。」「你肯定嗎?」「肯定。」空海明確地點點頭:「逸勢啊,先前我說有趣,是因為很多事情已開始逐漸明朗了。」「開始逐漸明朗?」「嗯。」「什麼事?」「譬如說,這個卡拉潘可能就是殺了周明德、阿倫·拉希德的督魯治咒師。」「本來就是那樣吧。」「還有,逸勢啊。督魯治咒師和我們聽過好幾次的白龍,恐怕是同一個人——」「什麼?!」「白龍的名字,你知道吧。」「聽過。是你從丹翁大師那裡聽來的。」「沒錯。」「不過,可是——」「先前我就認為可能是這樣,結果真是這樣。卡拉潘的事和貴妃事件,有諸多牽連。」「——』,「你聽好,我們去挖貴妃墓地時,不是挖出狗骷髏嗎?那上面所寫的正是波斯文字。」「我知道。」「與貴妃事件關係密切的,有黃鶴、白龍、丹龍三人。」「嗯、嗯。」「劉雲樵宅邸的妖貓事件,徐文強棉花田出土的兵俑,有人詛咒縮短德宗壽命,如今又準備對永貞皇帝下手等等,全都有牽連。」「皇上被下咒的事也有關聯嗎?」「嗯。」空海點頭後,望著逸勢說:「這次督魯治咒師收集狗、蟲、蛇——」「怎麼樣?」「這是為了下蠱毒。」「——」「為了對皇上下咒,督魯治咒師才收集那些東西。」「換句話說,對皇上下咒的人是督魯治咒師?」「從剛才開始,我就是在說這個啊。」「那麼,那兩人就是因為窺探到督魯治咒師——也就是白龍對皇上下咒的場所,才被殺害了。」「大概吧。」空海道。
「唔……」逸勢歎息般地深深吐出一口氣:「空海,我被你這麼一說,也似乎有那種感覺了。可是,為什麼白龍要做出那樣的事?」「做出哪樣的事?」「想要施咒讓皇上減壽。」「我也不知道。總覺得這件事和貴妃有很深的牽連——」「而且,王大人應該也有份吧。」「嗯。」空海點點頭:「提起王大人,這市集能夠如此熱鬧,也是拜他之賜。
可是∼」「怎麼了?」「關於這件事,我愈來愈覺得王叔文大人的牽連是不好的——」「我也這麼想。」「今天應該帶大猴來。」「帶大猴來?」「大猴在的話,就可以讓他到崇德坊探看一下。」「說的也是。」「總之,這件事還是要先告訴柳大人才好。」「那男人也很辛苦啊——」逸勢這麼說時——「空海先生。」有人從背後打招呼。
空海和逸勢一起回頭看,見到韓愈站在眼前。
「喔,是韓愈大人。」空海說。
「請隨我來。」韓愈深深一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