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此世即我世如月圓無缺據說此詩是籐原道長(籐原道長(966—1027)日本平安中期撮政.權傾朝野。
955年成為籐原家族的首領。1017年任太政大臣。著名隨筆《枕草子》中包含許多道長的事跡.據說《源氏物語》的男主人公即部分地以他為原型。)立女兒威子為皇後時,在晚宴上的抒懷之作。
平安時代中期,籐原道長在宮廷斗爭中取勝,成為為所欲為的權勢人物。
道長法號行寬。官職是從一位。是籐原兼家的第五個兒子。他喜愛《源氏物語》的作者紫式部,對在宮內沙龍中提高紫式部的聲望作出了很大貢獻。
他一家就出了三名皇後,人稱“一家三後”。
但是,盡管如此,“此世即我世”,和歌開頭便下斷言.實在厲害.還把自己的情況比做天上的月亮,也很不得了。
“如月圓無缺”.可說是大言不慚、忘乎所以的威勢,把這些比喻人歌,實在是令人瞠目。
就算說作者是開玩笑,但和歌是道長所作,就不再是俏皮話了。
如果一個部門經理無視董事長的存在,聲稱:“這公司是我的。”“我就能這樣。”只要他把這話說出口,馬上就會被抓住把柄,被扳倒,從權力的寶座栽下來,這就是現實世界。
而且.這也不是鬧著玩,仿佛在某個小酒館裡,向身邊人說悄悄話之後吩咐各人“請保密”。
分明是明知故犯。
說來.在董事長孫子的結婚儀式上,那場合有部門經理、常務董事、總經理,有關人士濟濟一堂,如果一個部門經理在這個儀式上發言:“這個公司是我的。”情況就相當於這樣。
即便董事長孫子的結婚對象是自己的孫女,這話也是萬萬說不得的。
對自己的地位是如此自信,沒有想過這種話會威脅自己的存在。
或許可以說,這種人與源博雅這樣的好漢,是正好截然相反的人。
當然.這並不就意味著道長這個人不具魅力。
可以說,如果作為小說的人物,在角色刻畫方面,道長可以成為一個極有深度的人物。
不過,這次不打算談論道長。但事情也不是與他完全無關。
這是關於道長的父親籐原兼家的故事。
這個時候道長剛出生不久,還只有兩歲。
這是安和元年(即公元968年)夏天。
當然,安倍晴明和源博雅還活著。
二午後的陽光,炫目地照射著庭院。
數日來,一到午後便陣雨驟至,庭院裡的花草樹木7K分充足,在驕陽下長勢旺盛。
地面熱得燙人,但外廊卻是個納涼的好地方,時時有涼風吹過。
外廊內,晴明和博雅相對而坐。
兩人正在大吃甜瓜。
誘人的大甜瓜放在盤子裡,已經切開。
兩手捧著瓜塊。任汁液流淌,兩人吃得正來勁。
連風也帶上了幾絲甘甜、清爽的瓜味兒。
晴明身穿白色狩衣。
看他無所顧忌地吃著瓜,寬松的狩衣上卻沒有沾上一滴汁液。
“好瓜好瓜。”晴明說道。
“嗯,真好吃。”博雅邊說邊用手指抹去唇邊的汁液。
博雅把瓜皮放在盤子裡,問晴明:“不過.晴明,你那麼愛吃瓜嗎?”今天早上,一只白鷺銜著一封信飛到博雅處。信上寫著:“白天能帶上一兩只甜瓜作為禮物來玩嗎?”是晴明在傳遞消息。
“好的。”博雅就在信紙上寫了回復,白鷺把信帶走了。
博雅如約帶上兩只甜瓜,來訪晴明。
晴明把博雅帶來的瓜撫摸一通之後,說句“吃了吧”,便用刀剖開瓜。在外廊內吃起來了。
“並不是因為我愛吃。”晴明邊將瓜皮放在盤子裡邊說。
他濡濕的紅唇晶亮晶亮的。
“不愛吃甜瓜,你還讓我特地帶來?”“不。我沒說我不愛吃。我只是說,並不是因為想吃瓜,才要你帶瓜過來。”“那,又是什麼理由呢?”“也算與工作有關吧。”“工作?”“有人托我處理瓜的事。過一會兒我必須外出一趟。所以.事前我得摸准瓜的情況。”“哎.晴明,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呀。”“哦,就是我要處理關於瓜的事。”“誰托你的?”“是籐原兼家大人。”“籐原兼家,就是不久前晉升從三位的那位嗎?”“正是。”“晉升從三位,這下子他就超越他的兄長兼通大人了,宮裡的人都說他非常能干。”“我也聽說了。”“他兩年前得了第五個兒子吧。”說到此,博雅歪著頭思索起來:“為什麼兼家問起瓜來了?瓜和你有什麼關系嗎?”“博雅。你聽著,我現在按前後次序告訴你……”“噢。”“在談兼家大人之前,你有沒有聽說過撲地巫女的事?”“撲地巫女?”“對。”“對對,聽說過。據說是個搞占卦的、異常美麗的女子——是說她吧?”“應該就是她。”“近兩年經常聽到她的名字。說起來,剛才談及的籐原兼家大人,似乎也熱衷於往她那裡跑呢。這次升官晉爵,很大程度也靠她占卦的功勞吧。”“據說兼家大人每次聽那女子占卦,都衣冠束帶,她撲倒的時候,就把她的頭枕在自己的膝上。”法然院亦常召問.深信其言。每有召對,必衣冠柬帶.置其首於膝上問之。因應對合宜,故常召問也。
《今昔物語集》有以上的記述。所謂“法然院”即指籐原兼家。
“呵.這巫女頗受重視啊。”“那是什麼原因呢?”“這一點嘛,博雅……”於是,晴明說起了緣由。
三三年前,西京一座小庵的女子占卦很靈驗的說法,開始流傳開來。
據說這女子原是價錢便宜的妓女。這女子在男子離開時,會說一些很奇怪的話。
“你好事將臨了。”“不是女兒。是兒子。”“還是不要外出為好。”結果,數日之內,被預言好事將臨的男子在京城大街上撿到了錢。
被預言生兒子的男子,妻子當時正懷孕,生下來果如其言,是個兒子。
被勸說不要外出的男予,次日出獵時墮馬,摔斷了腿。
占卦——不如說,是預言。
她的預言往往靈驗。
後來,來買春的客人,反倒不如來聽取預言者為多。
這名女子作預言時的方法有點特別。
她先是端坐閉目,接著合掌念咒數次。在這過程中,合掌的雙手開始顫抖,然後全身顫抖,接著向前撲倒,最後僵臥不動。
不久起身,說出倒臥時看見的情景,這就是她的預言,算做是占卦。
預言時有時無。沒有的時候不收費。另外,若想知道特定的事情.為此特地來詢問的,卻幾乎都行不通。
例如,問明天天氣怎麼樣時,答復卻與天氣無關。
偶爾說“天晴”二字,卻不清楚究竟說的是明天的天氣.還是十天之後的天氣。
所以,若單論預言的對錯,准確率大約在十之五六。
不過,有十之五六的准確率,已經很了不得。
因為這女子總是先撲倒再預言的,所以不知自何時起,人們就稱她為“撲地巫女”。
從兩年前開始,籐原兼家知道了這女子的事,也常常找她占卦。
他最初問的是兒女事。
那時,兼家的妻子正懷孕,看樣子會難產。
於是,兼家便前往這占卦女子處。
“將會生下圓滿無缺的十五之月吧。”兼家得到了這樣一句話。
想生則生,生則平安得子。
預言後數日,生下一個男孩。這孩子就是道長。
自此以後,兼家經常找時間前往巫女處。
大概是從巫女那裡得到了很不錯的預言結果吧。
約一年前起,兼家開始衣冠束帶地前往巫女處。當巫女撲倒時,他用膝部托起。
到今年,兼家受到特別的提拔任用,官位超越了兄長兼通。
“好,從現在起要談到瓜了。”晴明對博雅說道。
十天前——兼家前往巫女處,得到了奇怪的預言。
“是瓜。”巫女說道。
“瓜?瓜怎麼了?”“是瓜。”“那麼,瓜是好的征兆,還是壞的征兆?”“不知道,我只看見了瓜……”事情就是這樣。
瓜是人們喜好的東西,總會設法弄來吃的。可預言說瓜又是怎麼回事呢?想不透,於是便把預言放在一邊了。
不過,兩天前,兼家大宅前有賣瓜的經過。
聽到叫賣聲,兼家讓人買來了兩個瓜。
他隨即就要開瓜大啖,這時候,他想起了巫女的話。
“不知道是好的征兆還是壞的征兆?”如果是好的征兆,吃了也沒有問題;但如果是壞的征兆.吃了會出大事吧?結果,那天兼家沒有吃瓜。第二天——也就是昨天,兼家又到巫女那裡去了。
“你到我這裡來,是個明智的決定。”巫女說。
“有壞消息嗎?”“沒有。”不知道是吉是凶。
“如果你想知道這事,在京城裡,只有安倍晴明一個人能夠做到……”巫女這麼說。
“於是,就要我到兼家大人家裡去一趟。”晴明對博雅說道。
“我要去判斷是吃瓜好,還是不吃好。”“原來如此。”博雅點點頭。
“所以,我去作判斷之前,要真正地吃瓜、摸瓜——接觸過才行。”“有道理。”博雅頗為贊同。
“怎麼樣?你也去吧?”“我也去?”“對。”“去兼家大人家?”“當然。”“我去好嗎?”“我已經跟那邊打了招呼,說有可能與源博雅同來。”“哦。”“去嗎?”“好。”“走吧。”“走。”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
四此刻,金黃、誘人的瓜放在盤子裡,擺在晴明和博雅的面前。
香甜的氣味散發到風中,仿佛刀還沒有切下,裡面的汁液已滴滴流出。
“真是好瓜。”晴明說道。
隔著放瓜的盤子,坐在對面的是兼家。
“一定要請晴明先生看看,應該如何處置為好。”“可以拿起來看嗎?”“請隨意。”晴明伸手拿起瓜,感覺沉甸甸的。
撫摸了一會兒,晴明會心地微笑起來。
“呵呵。”“有問題嗎?”“這瓜不行啊。”“噢?”“這是很危險的東西。”“您是說……”“這是用近似蠱毒的方法下了咒。”“咒?”“請等一下。”晴明對兼家說道:“請預備筆墨……”再讓人拿來紙,紙已用小刀裁小。晴明拿起筆。
睛明在原來三分之一大小的紙上,“刷刷”寫下幾筆。
既像咒文,又像是什麼圖案。
晴明把紙放在瓜上。
他右掌按在紙上,嘴裡念念有詞。
過了一會兒,把手挪開,說:“把瓜切開看看。”小刀的刀刃一下子沒入瓜中,晴明把瓜切開了。
一看之下——“哇?!”“這是……”兼家和博雅同時叫喊起來。
一條黑蛇扭動著,從瓜裡爬出來。
“這、這是怎麼回事?”兼家提高了聲音。
“就是說,有入把惡咒下在瓜上。”“就是這條蛇?”“蛇不是放進去的。是我把惡咒變為蛇的模樣,只是為了讓你們更容易明白而已。”蛇已爬出盤外.從榻榻米爬向兼家的方向。
兼家恐懼地後退著,站了起來。
“快想想辦法,晴明!”“是。”晴明微笑著伸手抓住蛇,把扭動著的蛇塞進袖中。
“要是吃了那個瓜,結果會怎麼樣?”兼家用手抹著額頭的汗,問道。
“那條蛇會在兼家大人體內把五髒六腑都吃掉吧。”“那就是說……”“會得極重的病,有可能會導致死亡。”“啊,這個……”兼家語塞。
“這事究竟是誰干的?”“瓜是向誰買的呢?”“是一個女人。那女人來賣瓜,因為瓜看上去很好,就買了。”“到天黑還有段時間,雖然不知道是否能夠弄明白,但我還是去查一查吧。”“拜、拜托了。”“博雅,如果你不介意走一點路,那就一起來好嗎?”“那當然。”博雅站起來說道。
二人走出大宅。
往外走,在大門口,晴明停下腳步。
晴明從袖口取出那條蛇。
黑蛇纏繞在晴明纖細、白皙的手指上。
“好啦,回主人那裡吧。”說著,晴明把蛇扔在地上。
蛇貼著地面爬行。
“哎,博雅,我們跟著它走吧……”晴明邁步就走,博雅跟了上去。
五來到京城的東端。
蛇仍以人的步行速度貼地爬行。
進入山中,不知從何時起,置身杉樹林中。一人合抱、兩人合抱的古杉一棵棵指天而立。
空氣變得涼沁沁的。
離傍晚尚早,四周卻已經顯得陰暗了。
因為杉樹的枝梢遮擋在頭頂上,陽光照射不到森林的地面。
隱隱約約可見人的足跡和石階的痕跡。
林中的小徑延伸著,蜿蜒向上。
“看到啦,博雅。”晴明望著小徑的前方說道。
樹叢之間出現了一個屋頂。
“就是它。”他們跟著蛇一起來到那所房子前面。
這是一所殘破的寺院。
屋頂已經腐爛,一部分牆壁都剝落了。
看樣子至少已十年以上沒有人居住了吧。
蛇緩緩爬人院子。
晴明和博雅正要隨之入內,裡面突然出現了人影。
是一個女子。
一個年約四十的小眼睛女子。
“是安倍晴明大人吧。”女子小聲說道,仿佛在喃喃自語。
看來,她就是上門賣瓜的女子。
“是的。”晴明點頭應道。
“主人等著您呢。”女子說著,請晴明和博雅入內。
“你們已經知道我們要來?”晴明這麼一問,女子點頭稱是。
“我家主人早就說了,能夠應付那個瓜的咒的人,也就是晴明大人了。如果有人解除了這個咒,與之同來的話,他就是安倍晴明……”女子低下頭行禮,示意晴明往裡走。
“止步吧。不必進來。”屋子裡面響起一個聲音。是一個男人無奈的聲音。
“請別介意。”在女子的催促下,晴明和博雅進了屋。
這是一所小寺院,進門即為本堂。但是,沒有供奉本尊。
屋內有兩名男子。
其中一名男子似有相當身份,穿著講究,與殘破的寺院很不相稱。
此人站得靠裡,背向來客。
另一名男子是個老人,一頭蓬亂的白發。
他穿著骯髒的公卿便服,污垢斑斑,無法估計已有多久沒有洗過。
他的臉因曝曬和骯髒而呈黑紅色,無數皺紋深深地刻在上面。獅子鼻。一雙閃爍著黃色的光的眼睛如猛禽般銳利。
不用說晴明,就是博雅也已經不是初見這副尊容。
邪條黑蛇盤在老人腳下。
老人嫌它礙事似的用右手將蛇撿起,托在掌上,舉至頭部的高度,嘟起嘴巴銜住蛇頭,然後一口吞下。
“你來啦,晴明……”老人說道。
“果然不出所料。”晴明的紅唇浮現淺淺的笑意。
“能做這事的人也沒有幾個,所以我已經想到是你。”“晴明,這位老者就是那個……”博雅說。
“蘆屋道滿大人……”晴明說出他的名字。
“久違啦,晴明。”“還是後會有期的嘛。”“沒錯。”“怎麼成了這副模樣?”“受入之托啊。”“受人之托?”“事已至此,我自己當然不會想這麼干。”“也是。”“消遣解悶嘛。”“你說是消遣解悶?”“對。晴明你這樣愛管閒事,也是消遣解悶吧?”“我也是受人之托。”“嘿嘿。”蘆屋道滿瞟一眼裡屋。
“我對那位大人說了,若是賀茂忠行、賀茂保憲,兩人中來任何一個都不妨,但晴明出馬的話,事情到此為止。”“籐原兼通大人……”晴明說出了那人的名字。
是籐原兼家的兄長的名字。
被說穿的瞬間,背向他們的男子肩頭猛然一抖。
“不必轉過來。看不見您的臉也好。而且,剛才說的名字.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是否真的是您,誰也不知道。如果到此為止.那麼我睛明和博雅也沒有打算向兼家大人說出來.”“聰明人呀,晴明……”道滿哈哈大笑。
“您覺得此事可以到此為止了,”“好啊。”道滿答應一聲,又說:“晴明,這次的事,你就對兼家說,是我道滿開玩笑而已。使他擔驚受怕了,為了向他表示歉意,以後有晴明也做不到的事,我道滿這裡隨時可以商量。想召喚我的話.在西風猛烈之夜,將百枚寫有我姓名的木牌投向空中.三天之內我就會上門拜訪……”“我一定把話帶到。”“事情就此結束。”“好。”“請回吧,晴明。”“明白了。”對低頭致意的睛明,道滿又說:“等一等,晴明。”“還有什麼事嗎?”“你要到那女人那裡去一趟吧?”“有此打算。”“那就好。”“告辭。”“好吧。”晴明示意博雅,轉身離開。
“走啦,博雅。”六“挺驚人的,不過……”博雅開口說話時,二人剛走出杉林。
太陽已在西山的山頂上。
“沒想到是兼通大人做了這麼一件事,是因為……”“唔……”“弟弟的官位超過了自己,氣憤難平吧。因為兼家大人為超過兼通大人,也曾在朝裡多方活動。”“哦。”“這件事還是不能對兼家大人說吧?”“這樣比較好。”“我也覺得這樣好。”博雅說。
“這樣,曰後我們也好辦。”“好辦?”“萬一將來朝中有事,危及你我時,他就會出手幫忙吧。”“你說的‘他’是……”“籐原兼通大人啊。”“……”“如果我們在那裡看見了他的臉,或者向兼家大人和盤托出,只會惹他怨恨。
得到機會,他就有可能叫人來謀取我們的性命。剛才以那種方式了結是最好的。”“道滿大人說你‘聰明’,是指這回事吧?”“跟鬼呀、怨恨呀打交道,廣交朋友是很必要的。”“不過,說是這麼說……”“要在人世上生存下去.就要這樣子處心積慮。”“說到做事,剛才道滿大人說‘晴明做不來的事’,這是什麼意思?”“就是我做不了的事嘛。”“那是……”“例如以咒殺人之類的事。”睛明這麼一說,博雅停住了腳步,打量著晴明。
“你怎麼了?”“我這才松了一口氣。”博雅臉上呈現高枕無憂的神色。
“咳,為了在這世上活下去,有許多事要違心地去做。但是,如果你做得出以咒殺人的事……”“如果做得出會怎樣?”“那、那就……”“你怎麼啦?”“我也說不好——也就是說,我可能會討厭活在這個世上了。”“哈哈哈。”“我是這麼想,晴明,因為有你,這個世界還不算太壞。”“……”“無論你怎麼冷眼看待世間,有時我也不明白你的事,但是,我明白你最根本的地方。”“明白什麼?”“其實是因為你總認為自己是單槍匹馬。老實說吧,晴明,你其實很寂寞,覺得自己在世上是孤身一人。我有時也痛切地感覺到你的處境。”“哪有這種事。”“真的?”“不是還有你嗎,博雅?”晴明冒出這麼一句。
出乎意料的話讓博雅接不上話頭來。
“傻瓜。”博雅只說出兩個字,他面露慍色地往前走去。
走在後面的晴明笑嘻嘻的。
“不過,還好。”博雅向身後的晴明搭話。
“什麼‘還好’?”“因為我終於知道.你別處還有女人。”“女人?”“這不是要去見她嗎?道滿大人不是說過嗎?”“哦,你說那事。”“晴明,她是個什麼人?”“就是‘撲地巫女’嘛。”晴明脫口而出。
七夕陽西下的傍晚時分.晴明和博雅抵達京西的一所庵。
庵不算氣派,但屋頂、牆壁完好.足以遮擋風雨。
外有垣牆,加上一個小門,圍成簡單的院子。
庭院裡,暮色下還能看清開花前的胡枝子,綠意盎然。
庵裡已上燈火,從外面能看見紅紅的、搖曳不定的光焰。
走進院門,庵內走出一名僧尼打扮的漂亮女子。
“正等著您呢。”女子說道。
“晴明,這位師傅是那位……”“對,你也見過的。是八百比丘尼師傅。”從庵裡出來的,是數年前的一個冬夜,來到晴明家、在雪中裸露身體的女子。
就是那位說是吃了人魚肉、活了數百年的白比丘尼。
在雪中的庭院裡,晴明和博雅幫她除掉了體內的禍蛇。
“那次你們真是幫了大忙。”八百比丘尼鄭重地低頭致謝。
“那麼,你就是‘撲地巫女’了?”博雅這麼一問,她答道:“是的。”然後,她引導二人進入庵內:“請這邊來。”室內的地爐子生著火,架在上面的鍋冒著湯氣。
打量一下,地爐邊上有盛滿野菜的碟子,連酒也備好了。
晴明和博雅在地爐旁的圓墊子上就座。
小小的酒宴開始了。
“您都知道了吧?”杯酒下肚,將空杯放回盆上時,晴明問道。
“是。”八百比丘尼點點頭。
“不是馬上就明白的。但當我看見兼家大人拿上來的甜瓜時。就聯想到應該跟兼通大人有關了。”“是那家伙干的——這一點也想到了嗎?”“能做到的人,也就是晴明大人、保憲大人——沒幾個人。因為這兩位是決不可能做這種事的,剩下就是那位……”“蘆屋道滿。”博雅把名字說了出來。
“對。”八百比丘尼點頭認可。
“對方若是那個道滿,像我這樣的就遠不是對手了。所以……”“就拋出了我的名字。”“對。”八百比丘尼垂下白皙的眼瞼。
“為此又可以見到晴明大人和博雅大人,實在太高興了。”八百比丘尼伸出纖指拿起酒瓶,為兩只空了的杯子斟滿酒。
“像我活得這麼長的,也能獲得不可想像的能力啊。”八百比丘尼說道。
“是占卦的事嗎?”博雅問道。
“是的。隨口而出往往就很靈驗,於是人家來求,就模仿占卦。不過,明白將來的事,也並不見得是好事。”“是啊。”談話之間,夜已漸深。
“那位大人其實很寂寞吧。”八百比丘尼說道。
“哪位大人?”博雅問道。
“蘆屋道滿大人……”“是他啊。”“對。因為我也一樣。”“一樣?”“我也不同於一般人嘛。天生與眾不同的人,不能適應人世。可又不能去死,只好弄點什麼事來做做,打發至死方休的漫長歲月。”“那家伙說了,是當做消遣的。”“這像是他說的話。”“……”“某方面與眾不同,等於在那個方面出類拔萃,因此而感到寂寞——晴明大人,您也是一樣的吧。”對八百比丘尼的恭維,晴明只是苦笑。
“哈哈……”博雅笑起來。
“博雅大人,您也是一樣的呀。”八百比丘尼小聲說道。
“博雅!”晴明對止住笑聲的博雅說道。
“什麼事?”“你帶了葉二嗎?”“帶著。”“正好。我想聽博雅的笛子啦。可以吹一段嗎?”“好。”博雅答應著,從懷裡取出葉二。
葉二是博雅從朱雀門的鬼手裡得到的笛子。
博雅的唇輕輕貼住笛子,靜靜地吹起來。
不用說人,就連天地、神靈也感應到這笛聲,大地上的種種氣息都以這所小庵為中心,悄然聚攏,祥和靜穆的力量自上天降臨小庵上方。
博雅仍舊靜靜地吹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