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路四部曲 無聲之刃 第十章 未預料的、令人不快的復仇
    沃夫加沿著世界之脊山脈腳下的丘陵迅速移動著。他非常希望能有一群怪物發現並攻擊他,這樣他才可以釋放胸中的憤怒。有幾次,他在地上找到了腳印,他試圖跟蹤它們,但他並不是一名遊俠。雖然他可以在沼澤地帶生存,但他追蹤的技巧卻遠遠不如他的卓爾朋友。

    他的方向感也不怎麼樣。第二天,他爬上一道山嶺的頂峰,並驚奇地發現原來他已斜穿過山脈的一角。在這頂峰上看來,南邊的整塊大陸都展現在他眼前。沃夫加覺得在山脈中找到戰鬥機會的可能更大,因此他回過頭試圖鳥瞰山脈中敵人的蹤跡,但他的眼睛卻不由自主地再度看向南方廣闊的田野,成群的森林,還有許多長長的,未知的道路。他感受到心中的衝動,他渴望去歷險,遊遍廣袤的大地,他渴望打破在冰風谷中生活的條條框框。也許在那裡,他可以獲得新的,值得記住的事情,從而擺脫在他心中糾纏不去的那團陰影。也許,與平日的,熟悉的生活告別也可以讓他遠離在深淵魔域時留下的可怖記憶。

    沃夫加對自己點點頭,開始爬下山峰陡峭的南坡。兩個小時之後,他發現一些足跡,看起來像是獸人留下的,但這次他沒有試圖追蹤它們。當太陽開始向西方的地平線下落時,他已離開了山脈。他停下腳步觀看著日落。桔色和紅色的巨大光焰聚在一起,撕破了濃密的黑雲,令西方的半邊天空充滿著絢麗的光彩。在陰雲分開之處,不停眨著眼睛的星星出現在藍白色的天空中。所有的色彩暗淡下去,夜幕蔓延過田野和天空,雲彩迅速從他頭上飄過,他一直站在那裡。星星一閃一閃地在天空中亮著。這是復甦的一刻,沃夫加決定。這是他重生的一刻,從這一刻開始,他將獨自活在這世界上,決心只注重現在,忘掉過去,不去管將來會怎樣。這是他全新的起點。

    他離開山脈,在一株樅樹伸展的樹枝下面過夜。儘管他決意忘掉過去,夢魘卻沒有放過他。

    但第二天,沃夫加的腳步仍然迅速。他跟隨著風,鳥兒還有春天的溪流而行,走過了一里又一里。

    他找到的野味和漿果足以維生。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覺得自己的腳步逐漸不再為過去所束縛,夜裡,可怕的噩夢也逐漸找不到他了。

    但某一天,他發現了一個奇特的圖騰。那是一根不高的棍子,插在地裡,頂端被雕刻成柏伽索斯,也即有翼飛馬的形狀。突然之間,沃夫加陷入了某個久遠的回憶之中,那是在許多年前,他本人,崔斯特,布魯諾還有瑞吉斯一起去矮人古老的居所秘銀之廳的路上發生的事。他的一部分想要立刻轉過身,遠遠離開這個圖騰,但某個特殊的記憶,一個復仇的誓言,在他腦海中嘮叨不休。沃夫加下意識地跟著某條不久前留下的痕跡來到一座小丘之上。在那裡,他遠遠地看到一個營地,那是由一群鹿皮帳篷組成的,周圍有一些又高又壯,長著黑髮的人在活動。

    「天馬部落。」沃夫加低語道。他清楚地記得,多年以前,當他和朋友們正同一群獸人戰鬥時,這個野蠻人部落也加入進來。所有獸人都被殺死後,沃夫加,布魯諾和瑞吉斯成了他們的囚犯。他們受到不錯的待遇,並且沃夫加接受了一場對力量的檢驗,對手是酋長的兒子,沃夫加輕鬆獲勝。此後,依照野蠻人崇高的傳統,部落中的人向他提供了加入部落的機會。但不幸的是,此後沃夫加被要求接受一場對忠誠的檢驗,他必須殺死瑞吉斯,以此作為加入部落的通行證,而他當然不會這麼做。在崔斯特的幫助下,夥伴們逃出了部落的控制,但部落中的巫醫佛力克-高眼使用邪惡的魔法將酋長之子托林變為一個可怕的鬼魂。

    他們擊敗了那個鬼魂。當值得尊敬的托林那破碎變形的屍身倒在地上時,沃夫加,貝奧尼加之子,發誓要報復佛力克-高眼。

    野蠻人感受到手中的冷濕,他強壯的雙手早已下意識地握緊了戰錘的柄。他遠眺著營地,發現其中一個瘦瘦的,表現不安的身影似乎就是佛力克。

    也許佛力克早已死了,沃夫加提醒自己,因為那巫醫在許多年之前就已經很老了。再一次的,強烈的衝動使得沃夫加想要衝下小丘回到正路上,遠離這次邂逅,也遠離一切能讓他回憶起過去的事物。

    但托林破碎變形的屍體,一半是人身,一半是有翼飛馬的形象在他腦海裡停留不去。他沒辦法轉身離開。

    在一小時之內,他就來到了一個更近的觀察點,在這裡能清楚地看到營地中的每個人。

    也因此,他發現天馬部落進來的日子不太好過,也許剛剛經歷過一場大戰,因為他看到許多的傷者坐在營地的各處,人口數量也顯然沒有他上次看到時多。大部分的人都是老人和婦孺。營地南邊豎立著的一排桿子解釋了這個謎團,桿子有二十根以上,其上懸掛著獸人的頭顱。食腐的鳥類時常振翅而下,落在稀疏的頭髮中向下啄去,以便找到一個眼球或一塊鼻翼來美餐一頓。

    天馬部落如此衰頹的景象深深地刺痛了沃夫加,因為儘管他決心向他們的巫醫復仇,但他知道,這個部落的人民是值得稱道的,就其傳統和行事而言頗像他自己的人民。他本想轉身離去,但就在此時,某個帳篷門前的揭簾打開了,裡面跳出一個極老的人,跟帳篷柱一樣削瘦,但是顯露出超越他那個年齡所應有的精力。他的袍子是純白的,每當他張開雙臂,就可以看到他的袖子底下像長滿了羽毛的雙翼一樣。最後,他的一隻眼睛是以嵌入眼眶的綠寶石代替的,這完全揭露了事實。此人所到之處,野蠻人全都低下高貴的頭顱靜待他通過,甚至還有一個小孩衝上去吻他的手背。

    「佛力克。」沃夫加喃喃自語。他的判斷絕對沒錯。

    沃夫加從草叢中站了起來,堅定地向營地走去,手中揮著艾吉斯之牙。當他走進營地的界線時並未受到任何的阻擋,這使他知道整個部落已然完全失去了組織能力,人口減損也非常嚴重,因為正常情況下,任何一個野蠻人部落都不會如此毫無防備。

    雖然如此,當沃夫加走過第一排帳篷邊,繼續接近佛力克-高眼時,一個高大強壯但很瘦的老年戰士過來阻攔他。

    這名戰士走過來,問都不問便掄起大棒擊向沃夫加身側。但沃夫加的動作比對手預期的要快得多,他快步上前,用空著的手抓住棒子,然後以極其強勁的力量一扭手腕奪過了武器,將它遠遠扔到一邊。

    那名戰士吼了一聲衝上來,但沃夫加手臂一揮就令他跌跌撞撞地退開了。

    此時營地中所有的戰士都蜂擁而來,簇擁著佛力克,其數目遠沒有沃夫加記憶中的多。他們圍成一個半圈保護著巫醫,一起面對著體型魁梧的入侵者。沃夫加注意到,這些人全都不是處在壯年的戰士。

    他們不是太年輕就是太老。他知道,天馬部落剛剛經歷了一場可怕的大戰,並且戰況有些不利。

    「不速之客,你是誰?」一個高大強壯,但很老的男人問。

    沃夫加盯著說話的這個人。他有著銳利的眼神,一頭蓬亂斑白的濃密頭髮胡亂紮成馬尾,還有堅定而自矜的下顎。他使得沃夫加記起另一位天馬部落的成員,一位光榮而勇敢的鬥士。而且,這個人先於所有人開口說話,甚至在佛力克之前,這更證實了沃夫加的猜測。

    「托林之父。」他鞠了一躬,說。

    那人的雙眼因驚訝而瞪大了。看起來他似乎想要回答,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是屠狼者傑瑞克!」佛力克尖叫道。「天馬部落的酋長。不速之客,你是誰?你為什麼會提到傑瑞克早已失蹤的兒子?」「失蹤?」沃夫加懷疑地重複道。

    「被神帶走了。」佛力克說,同時揮著他那綴滿羽毛的雙臂。「一個狩獵的任務,轉成了一個觀察的任務。」沃夫加臉上現出一個扭曲的微笑。他開始意識到,這是個巨大而久遠的謊言。托林被佛力克變成了一個可懼的生物以追殺沃夫加和他的夥伴們,並恐怖地死在他們手中。但佛力克顯然不像讓傑瑞克得知這不幸的消息,因此他隱瞞了事實並捏造了一個謊言,使得傑瑞克對托林的生還還抱有希望。一個由神下達的狩獵任務或觀察任務往往會持續幾年,甚至幾十年。

    現在沃夫加意識到,他必須巧妙地處理事態,因為他現在說出的任何一句不實之詞或過於激烈的評論都會引發傑瑞克的憤怒。

    「那個狩獵任務並沒持續多久。」他說。「因為我們的神意識到它的錯誤。」佛力克的雙眼瞪大了,他第一次顯示出記起對方的神情。「你到底是誰?」他又問了一次,聲音有些震顫,這使得他的話聽起來更為尖銳。

    「你不記得了嗎,佛力克-高眼?」沃夫加問。他向前邁出一步,那些簇擁著巫醫的戰士也不由得跨前一步。「難道天馬部落的人們這麼快就忘記了沃夫加,貝奧尼加之子嗎?」佛力克揚起頭。沃夫加看得出,他的話使對方有了些印象,但只是模糊的印象。

    「難道天馬部落這麼快就忘記了那個從北面來,你們邀請他加入部落的那個人?那個人與一個矮人走在一起,還有一個半身人,還有,」他頓了一下,心裡知道下面這個詞將使對方完全記起他。「一個黑皮膚的精靈。」佛力克的眼睛幾乎從眼眶裡掉了出來。「是你!」他說,同時用顫抖的手指指向天空。

    沃夫加所提到的卓爾極可能也是部落中大部分人此生見過的唯一一名黑暗精靈,因此他引起了他們的回憶。所有人都在低聲相互交談著,許多野蠻人緊握住武器,只待酋長一聲令下就會將入侵者撕成碎片。

    沃夫加冷靜地站著。「我是沃夫加,貝奧尼加之子。」他堅定地重複了一遍,眼睛一直盯著屠狼者傑瑞克。「我不是天馬部落的敵人。從血緣上以及處事上講,我是你們的遠親。我依照我的誓言回到了這裡,那誓言是在我看到死去的托林時許下的。」「死去的托林?」許多人懷疑地竊竊私語著。

    「我的朋友和我並非為同天馬部落戰鬥而來。」沃夫加繼續道,他知道,交談就快要結束了。「那一天,我們和你們一起與共同的敵人戰鬥並且取勝了。」「你拒絕了我們!」佛力克尖叫著。「你侮辱了我們的部落!」「關於我兒子你知道些什麼?」傑瑞克把巫醫推開並走上前來。

    「我知道佛力克要求他帶著天馬部落的飛馬之靈來消滅我們。」沃夫加說。

    「你承認這一點,而且還敢於公然走進我們的營地?」傑瑞克問。

    「我知道在那次狩獵中,你們的神沒有與托林同在,因為我們擊敗了他變成的那個生物。」「殺了他!」佛力克尖叫。「就像我們在昨夜消滅偷襲的獸人一樣,今天我們也要消滅闖進我們營地的敵人!」「等一下!」傑瑞克喊道,同時伸開雙臂。天馬部落的戰士們都沒有動,雖然他們都極其渴望消滅敵人。他們看起來就像一群被皮帶拴住脖子的獵犬。

    傑瑞克走過來站在沃夫加面前。

    沃夫加與酋長對視著,但在此之前,他瞥了佛力克一眼。巫醫從腰間摸出一個皮質小袋,這是他的聖皮囊,用來裝各種神秘的法術藥材。

    「我兒子死了?」傑瑞克站在離沃夫加不到一尺的地方問。

    「你們的神沒有與他同在。」沃夫加回答。「因為他的理由,或者說佛力克的理由,不是正義的。」甚至在他說完之前,他便意識到,這種委婉的說法根本沒能讓傑瑞克冷靜下來,因為他的兒子確已死亡的消息給他的打擊實在太大了,他根本無法去考慮什麼解釋或是公理。酋長大吼一聲,一拳向沃夫加打來,但較為年輕的野蠻人早已做好準備,他用手抬起對方擊來的拳頭,並順勢一拉讓對方失去了平衡。

    沃夫加推了傑瑞克的胸膛一下,使得對方跌跌撞撞地退回驚訝的戰士們之間。

    沃夫加向前衝去,同時拿出了艾吉斯之牙,但所有的戰士也都拿出武器衝上前來,因此,北部的野蠻人洩氣地意識到,他根本無法接近佛力克。正當他考慮著是否可以擲出戰錘,在他自己被殺死之前幹掉佛力克時,令他和所有人都十分震驚的事情發生了。佛力克跳到了最前方,嘴裡唱著對神的頌歌,將大量的藥草和藥粉扔到沃夫加旁邊。

    沃夫加感受到魔力的侵擾。他旁邊的其他人,包括傑瑞克,都向後退了數步,但他卻感覺似乎有一堵巨大的黑牆從上方向他壓來,吸走他的力量,迫使他呆在原地動彈不得。

    一波又一波的定身術力量向他襲來。佛力克在他周圍跳著,撒下更多的藥粉以加固法術的力量。

    沃夫加感覺自己正在下沉,就好像大地正試圖吞沒他。

    但他對這種魔法並不陌生。事實恰恰相反。在他被困在深淵魔域的這幾年當中,厄圖的嘍囉們,尤其是那些邪惡的女魔,曾對他施展過類似的魔法,以此讓它們可以做它們要做的事。他曾許多次地有過這種感覺。他已知道如何抵抗這種魔法了。

    他以最純粹的怒火建起一面牆,對於每一波的定身魔法攻擊都回以十倍的憤怒,十倍的關於厄圖和女魔的記憶。在外表看來,野蠻人像是被徹底擊敗了,他一動不動,戰錘也掉在一邊,但實際上,他是費了很大力氣才裝出這個樣子。他聽到「佛力克-高眼」的頌歌,並偷眼瞄到幾個戰士跳起了慶祝勝利的舞蹈,將他們的謝意致予他們的神以及佛力克,神的代言人。

    「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傑瑞克問佛力克。「托林到底幹什麼去了?」「就如同我告訴過你的一樣。」瘦瘦的巫醫回答。他跳著奇特的舞蹈來到沃夫加面前。「卓爾精靈!這個看起來十分值得尊敬的人,和一個卓爾精靈一起旅行!除了托林之外,難道還有其他人能接受獸化魔法,以擊敗那種死對頭嗎?」「你說托林是去執行觀察的任務了。」傑瑞克爭論道。

    「我是這麼想的。」佛力克撒了個謊。「也許是這樣。不要相信這個人的謊言!你們都看到了,烏司嘉的力量輕易地擊敗了他,把他無助地困在我們面前!他回到這裡的原因很可能是他的那三個同夥都被強大的托林殺死了,而他知道,即使是有了卓爾的幫助,他也沒辦法擊敗托林!」「但是,沃夫加,貝奧尼加之子,曾在力量的比試中擊敗過托林。」另一個人說。

    「那是在他激怒烏司嘉之前!」佛力克吼叫著。「看看現在的他!無助,失敗的樣子——」沒等他說完,沃夫加便衝上前來,重重打了他一個嘴巴。然後,沃夫加以驚人的力量將佛力克舉到空中,狂野地搖著他。

    「你在說什麼,佛力克?」他吼叫著。「難道你認為烏司嘉的力量會比我的神坦帕斯的還大嗎?」為了證實他的話,他用一隻手將佛力克高高舉起,雖然佛力克的手不停地擊打著他,他卻全然不為所動。

    「如果托林在一場光榮的戰鬥中殺死了我的朋友的話,我是不會回到這裡尋仇的。」他誠摯地對傑瑞克說。「我不是要為我的朋友們報仇,因為他們三人都還活得好好的。我來是為了給托林報仇,他是一個強壯而光榮的戰士,卻被這個廢物恐怖地利用了!」「佛力克是我們的巫醫!」不止一個人大喊著。

    沃夫加大吼一聲將佛力克放到地上,用力壓著他,迫使他雙膝跪下,然後扭著他的脖子。佛力克徒勞地抓著對方的手臂,喊著「殺死他!」但沃夫加只是增添了手上的力道,佛力克的叫聲馬上變成了模糊不清的呻吟。

    沃夫加看向周圍的一圈戰士。也許抓住佛力克能為他帶來更多的時間,但毫無疑問地,只要他殺死了巫醫,他自己的生命也將很快終結。但令沃夫加無法下手的原因並不是這個,因為他早已將自己的生死看得很淡了。事實上,是傑瑞克臉上那種被完全擊敗了的表情讓他難以下手。沃夫加帶著足以擊垮酋長的不幸消息前來,而現在如果他殺死了佛力克,並在隨後的戰鬥中再殺死許多其他的戰士的話,傑瑞克也許永難恢復元氣了,整個天馬部落也是一樣。

    他低頭看著可憎的佛力克。在他沉思的時候無意中手上又用了些力,巫醫看起來似乎馬上就要被折成兩截了。如果此時沃夫加的手臂再向下一推,就會十分輕鬆地折斷他的脊柱。

    十分輕鬆而又十分無益。沃夫加洩氣地大吼一聲,再度將佛力克高高舉過頭頂。他再吼一聲,將巫醫擲向十幾尺外一座帳篷的側面,使得佛力克和鹿皮以及桿子倒在一起。

    戰士們手持武器向他衝來,但艾吉斯之牙適時回到他手上,猛力的一揮使得所有人都不由得後退,因為這一揮將其中一個人的武器遠遠擊飛,同時差點沒把那人的手臂給扯下來。

    「不要動!」傑瑞克喊道。「你也別動,佛力克!」當他看到巫醫從一團糟之中爬出來,叫喊著要殺死沃夫加時,他又補充了一句,其口吻令人不容置疑。

    傑瑞克從他的戰士們身邊走過,一直走到沃夫加面前。年輕些的男人注意到對方眼中危險的意圖。

    「如果我殺死了托林的父親,我不會感到高興的。」沃夫加平靜地說道。

    這句話擊中了對方的某根神經。沃夫加看到老人臉上的表情柔和下來。他沒再說一句話便轉身離開了,而戰士們之中沒有一個人站出來阻止他。

    「殺了他!」佛力克叫道,但這句話剛一出口,沃夫加便猛然轉過身,以雷霆萬鈞之力擲出戰錘。

    在一眨眼的工夫裡,戰錘便穿過二十尺的距離,準確地擊中了跪著的巫醫的胸口。他倒在支帳篷的桿子和鹿皮中間,死了。

    所有人的眼睛又轉回來盯著沃夫加,而且不止一名天馬部落戰士衝向他。

    但艾吉斯之牙突然戲劇性地回到他手上,敢於上前的人又全都退了回去。

    「他的神坦帕斯是與他同在的!」一個人喊道。

    沃夫加再度轉過身開始往外走。他心裡知道,事情不可能比現在更糟糕了。他期待著傑瑞克從背後擊倒他,或者命令戰士們殺死他。但在他身後的一群人卻出奇地安靜,他沒聽到任何的命令,抗議,或者動作的聲音。什麼都沒有。他顯示了遠遠超出這整個部落的力量,他以托林已死的消息震驚了傑瑞克,又以佛力克突然而殘酷的死亡震驚了所有人。現在他們根本不知道該做何反應了。

    沃夫加離開了營地,但他沒感到絲毫的輕鬆。他像一團暴風般沿路而行,心裡滿裝著對該死的佛力克的憤怒,對該死的天馬部落的憤怒,對整個該死的世界的憤怒。他一腳踢飛路上的石子,然後撿起一塊大石遠遠扔了出去,吼叫著發洩他的蔑視和失望。他毫無目的地四處亂走,心中沒有任何關於他要去那裡或者該去哪裡的概念。過了一會,他發現了一群獸人的蹤跡,很可能就是昨夜襲擊天馬部落的那一群。路上留下了極易辨認的血跡,被踩過的草,斷裂的細枝,這些痕跡全部指向大路旁的一片不大的森林。

    沃夫加想都沒想便跟著痕跡而行,並且仍然粗暴地將樹木推開,咆哮和咒罵著。但他漸漸冷靜下來,並確立了一個確定的短期目標。他更為用心地跟蹤著路上的痕跡,並特別留意被派做斥候的獸人可能留下的岔路。很快他便發現了這樣一條岔路,並分析出有兩個獸人走了這邊,以便為大部隊放哨。他悄悄地沿著這條路走著,同時尋找著各種可以利用的陰影和偽裝。

    此時天色已經有些晚了,影子被拉得很長,但沃夫加知道,如果那兩名斥候躲藏起來並警戒著的話,要想不被它們發現而找到它們將幾乎不可能成功,而一般地說,獸人在經歷了這樣一場大戰之後必然會十分警惕。

    沃夫加曾與崔斯特-杜堊登並肩戰鬥過多年,他已學到了大多數類人生物的習性。他知道,現在他應該做的是令那兩名斥候無法向大部隊發出警報。他知道這個目標應該如何實現。

    野蠻人躲在路邊的一叢灌木中,用柔韌的小枝將戰錘盡量偽裝起來,然後在自己臉上抹了一把泥,最後,他把自己的斗篷翻了個面穿在身上,裝作斗篷已被穿得破破爛爛的樣子。這時他看起來又髒又受了重傷,一瘸一拐地走出樹叢,每走一步都呻吟一下,有時還呼喊著「我的女孩」。

    沒過多久他便感覺到,自己已被發現了。他瘸腿的動作更加誇張了,後來甚至故意摔倒在地,以便更好地觀察周圍的情形。

    他發現樹枝中間有一個身影,這是一名舉著矛準備投出的獸人。他意識到,只要他再往前走幾步,它便將投出矛試圖刺穿他。

    另一隻獸人也在附近,雖然他沒有看到它,但不難猜到,它一定在地面上,待樹上的同夥擊中他之後,跑過來將他殺死。這兩個傢伙本應該警告它們的夥伴,但沃夫加知道,它倆想要獨自幹掉這個看來很虛弱的人,洗劫他的財產,然後兩人瓜分掉,而不想讓其他的同夥也分一杯羹。

    沃夫加必須盡快幹掉它們,但他不敢過於接近那個持矛者。他站了起來,又向前踉蹌地走了一步,然後聽了下來,舉起雙手仰望著天空,哭喊著他「死去的孩子」。然後他險些又跌了一跤,緩緩地轉過身沿原路往回走,低著頭響亮地哭泣著。

    他知道獸人不可能讓到嘴的肥肉就這麼飛了,它一定會不顧距離而將矛投出的。他全身的肌肉都緊張起來,並將頭稍稍轉了一下,聆聽著從樹那邊傳來的聲音。

    然後,當矛飛過來的時候,他轉了個身,以超越他的體型所應有的敏捷將飛矛抓在手裡,並將其放到自己身側,同時哼了一聲向後倒在地上,痛苦地蠕動著。他的右手抓著飛矛,左手則緊握著艾吉斯之牙。

    他仰面躺在地上,聽到從他右肩的方向傳來沙沙聲。他耐心地等待著。

    第二名獸人從灌木叢中鑽出,跳跳蹦蹦地向他跑了過來。沃夫加完美地抓住時機一個滾翻站了起來,鬆開右手任矛落在地上。他旋轉著用艾吉斯之牙發動攻擊,但獸人一閃身躲了過去。沃夫加想都沒想便藉著這一擊之力將戰錘擲向樹上那名獸人。由於慣性的作用,他的身體仍在旋轉,因此沒法去看這一擲的結果,但他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以及獸人破碎的身體向下落時刮到較低的樹枝上發出的聲音。

    他面前的獸人害怕地喊了一聲,將棍子扔向他,轉過身試圖逃跑。

    棍子打在沃夫加結實的胸膛上並彈開了。他以極快的速度抓住那獸人的膝蓋,就像他抓著佛力克那樣,一手抓住膝蓋,另一手將它的頭向後扳。它的脊柱彎得很厲害。他在腦海中想著那邪惡的巫師,然後用全力將獸人的脊椎折斷了。他聽到獸人脊柱斷裂的一聲脆響,獸人的手臂也不再掙扎,而只是劇烈地抖動著。

    沃夫加鬆開手,獸人的屍體掉在地上。

    艾吉斯之牙又回到他手上,提醒著他另一個獸人的存在。他向那個方向瞥了一眼,看到一具破碎的屍體倒在樹下。

    每殺死一個敵人,沃夫加腦海中嗜血的慾望都變得更強。他跑步回到大路上,跟蹤著路上的痕跡。

    在夜幕初降的時候,他找到了獸人的宿營地,其中約有二十多名獸人,其它的則可能是在附近放哨或者打獵。他本應該等到天徹底黑下來,營地中大部分獸人都睡下的時候再開始行動。他本應該更仔細地觀察營地之後再行動。

    他應該等,但是他不能等。

    艾吉斯之牙飛了過去,從兩個幼年獸人中間穿過,把它們嚇得呆住了,然後擊中了一個成年獸人並殺死了它,正與那名獸人談話的一個獸人則嚇得趴在地上。

    沃夫加狂野地吼叫著衝入營地。他從一個目瞪口呆的獸人手中奪過矛,刺穿了對面的一個獸人,然後回過身將矛劈向第一個獸人的腦袋,矛斷成了兩截。他一手抓著一截斷矛將它們分別刺入獸人腦袋的兩邊,獸人垂死掙扎著,野蠻人則把它舉起來扔了出去。另一個獸人正準備拔劍,沃夫加一個重拳便結果了它。他更響亮地咆哮著,向另外兩個獸人發起攻擊,將它們打得爬不起來。這野獸般的男人就這樣拳打腳踢,敢於接近他的獸人幾乎全部喪命,因此越來越多的獸人開始從他身邊逃開。

    沃夫加抓住其中一個試圖逃跑的獸人並把它轉了過來,用他的前額重重撞向對方的鼻子,然後抓住它的頭髮一拳擊穿了它那醜陋的臉。

    野蠻人狂暴地跳著,搜尋著他的下一個獵物。他的能量在急劇地減弱著,但艾吉斯之牙又回到他手上,他馬上將其擲了出去,擊碎了十幾尺之外一顆倒霉的頭顱。

    獸人們衝了過來,矛和棍子胡亂地打向沃夫加,但每當它們給沃夫加的身上造成一道小傷口,就會有一名獸人死在他的手上。然後,艾吉斯之牙又回來了,獸人們開始畏縮。沃夫加渾身是血,狂野地吼叫著,用大錘取走一個又一個獸人的生命,這景象令這些懦弱的生物膽戰心驚。能逃掉的都逃到了森林裡,逃不掉的都死了。

    僅僅幾分鐘之後,沃夫加吼叫著從被破壞的營地中走了出來,並不時地用艾吉斯之牙敲擊著樹幹。

    他知道,許多獸人正害怕地盯著他;他知道,沒有一隻獸人敢於上前攻擊。

    很快,他來到一座小山之上,在那裡看到了日落的最後一幕,與幾天前他在世界之脊南端的山峰上看到的那次日落毫無二致。

    但現在,這絢麗的色彩已經無法打動他的心靈。他已經知道,逃離過去記憶的想法只是個虛假的希望;他已經知道,不論他去哪裡,不論他做什麼,他的記憶將永遠跟隨著他,直到他死。他對於成功向佛力克復仇沒有感到絲毫的滿意,對於屠殺獸人也沒感到任何快樂。

    什麼都沒有。

    他沒有洗去衣服上的血跡,也沒有包紮獸人在他身上留下的傷口。他走向日落的方向,月亮在他背後升起為他照亮了路,然後他追隨著它,直到它落在西方的地平線之下。

    三天之後,他看到了路斯坎城的東門。

    [注]:本章中提到的關於在天馬部落發生的事情,請參見《白銀溪流》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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