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訴你,那是雷斯林嘛!」「我也告訴你,你只要再提一次你那套長毛象,傳送戒指,空中飄浮植物的鬼話,我就用那把胡帕克杖把你勒死!」佛林特暴怒地說。
「那本來就像極了雷斯林了。」泰索何夫抗議遭,但已明顯刻意地壓低了音量。兩人正走在帕蘭薩斯城美麗的街道上,坎德人和矮人相處多年的經驗讓他知道矮人所能忍耐的最大限度,佛林特這幾天比以往更暴躁。
「還有,我也不准你拿這些奇怪的話去打攪羅拉娜。」佛林特果真猜中了泰斯的想法。「她眼前已經有很多麻煩了。」「但是——」矮人停下腳步,從濃密的眉毛之下瞪著坎德人。「你發誓?」泰斯歎口氣。「幄。好吧。」要不是他真的看見了雷斯林,他的心情是不會這麼糟的!那時他和佛林特正走過著名的大圖書館,炊德入銳利的眼光注意到二群館員圍繞在一個躺在樓梯上的人身邊。正當佛林特停下腳步欣賞對街的一座矮人雕塑時,坎德人逮住了機會,悄悄地溜上階梯,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難以置信的,他看見一個跟雷斯林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他有著金色的皮膚,紅色的袍子,還有很多地方都一樣的傢伙被抬進圖書館中。但是當興奮不已的坎德人跑下階梯,到對街去抓住矮人,把他推到圖書館前時,那群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泰索何夫甚至還跑到門口,大聲敲門,要求進去。但出來應門的館員一見到有個坎德人想進入大圖書館,臉上的表情實在難以形容。
尷尬的矮人連忙在館員能夠開口回答之前把泰斯拉開。
發誓這東西對歡德人來說是種非常模糊的概念,泰斯還是打算告訴羅拉娜,但接著他腦海中又浮現了羅拉娜這幾天因為疲倦、悲傷、煩惱而蒼白的臉孔,最後,他想佛林特這次也許是對的。如果那的確是雷斯林,他可能正進行著某種秘密的計劃,想必不會感謝他們突然闖過去拜訪他。不過坎德人重重地歎口氣後,繼續向前走,小腳跟著地上的石頭,重新打量這個閃亮的城市。帕蘭薩斯很值得一遊。
這座城市打從力量之年代起便以它的美麗和格調出名。克萊恩上沒有可以和它相提並論的城市;至少人類是這麼想的。整座城的建造方式是以輪狀來設計的,輪子的正中心,實際上就是整座城的運轉樞紐。所有主要的公立機構幾乎都在那裡,雄偉的階梯和優雅的柱子在這裡爭奇鬥艷。從這正中央的小圓圈往外擴張,寬闊的大道分別向八方延展。鋪著精心修整過的石塊(當然是矮人們的手藝)兩旁則是全年滿樹金黃的高大樹木。這些道路通往舊城牆的七個大門和北方的海港。
就連這些城門都可以算是建築史上的經典傑作,每個城門兩旁都有成對的尖塔守護著,這對尖塔高聳人天幾乎三百尺高。舊城牆上面則曾經刻著精緻的壁雕,訴說著帕蘭薩斯在夢幻之年代的歷史。
在舊城牆之外則是新城。新城經過精心設計,以便配合原先的建築,藉著相同的寬廣大道,以相同的圓形設計向外延伸。不過,新城之外並沒有任何的城牆。帕蘭薩斯人並不喜歡城牆(會破壞他們的整體設計),這些年來,不管是新城或是舊城裡的所有建築,興建前都必須考慮到整體的設計。帕蘭薩斯城在夕陽西下時顯露出來的輪廓和城市本身一樣的美麗;只有一個地方例外。泰斯的思緒被佛林特從背後粗魯的一戳給打斷了。
「你又怎麼了?」坎德人面對矮人反問。
「我們在哪裡?」矮人雙手叉腰說。
「嘔,我們在……」泰斯看看四周。「幄……這裡是,我想我們……,再想一想,好像也不是。」他冷冷地瞪著佛林特。「你是怎麼讓我們迷路的?」「我?!」矮人暴跳如雷。「是你在帶路!是你在看地圖。你說你對這個城瞭若指掌,就像在自己家後院散步!」「但是我剛剛在想事情。」泰斯辯解。
「想什麼?」佛林特大吼。
「我在想很重要的事情。」泰斯無辜地說。
「我喔,算了,」佛林特自言自語地開始觀察週遭的街景。他不太喜歡四周的氣氛。
「這裡實在有點奇怪,」泰斯興奮地說,正好說出矮人的想法。
「到處都空蕩蕩的——不像帕蘭薩斯的其他地方。」他滿懷期待地看看街道兩旁空曠的房子。「不知道可不可以——」「不行。」佛林特說。「絕對不行。我們要走原路回去——」「喔,拜託啦!」泰斯邊走向那空蕩的街道。「多走一點點路而已,看看底下是什麼東西嘛!你也知道羅拉娜叫我們四處看看,觀察它的房子房門房什麼東西來著。」「防衛系統。」佛林特不情願地跟在坎德人後面,喃喃自語。「這裡根本不可能有什麼防禦工事,你這個豬腦袋。這裡是城市的正中心!她是指城牆之外的配置。」「城外面又沒有城牆。」泰斯一險勝利地說。「反正新城旁邊沒有、如果這裡是正中心,那麼為什麼看起來這麼空曠?我覺得我們應該找出原因來。」佛林特哼了一聲。坎德人說得話也有些道理,這個念頭讓他突然覺得自己可能有點昏了頭,應該找個地方躺下來好好休息。兩個人靜靜地走了幾分鐘,越來越深入這座城的正中心。在另外一邊,只不過幾個街口的距離,就是帕蘭薩斯城主的宮殿。他們從這裡就可以清楚看見它豪華的尖塔。但他們眼前的東西反而一點都看不清楚,一切都被陰影所掩蓋……泰斯往窗戶裡面打量著,經過每一個房子都要探頭探腦一番。
在坎德人開口之前,他和佛林特已經走到下一個街口。
「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佛林特——」泰斯不安地說,「這些房子全是空的。」「被廢棄了。」佛林特壓低聲音說。矮人一隻手放在戰斧上,緊張兮兮地看著泰斯話聲的方向。
「這個地方感覺有點奇怪,」泰斯推推矮人。「我可不害怕,可不可以麻煩你——」「我很害怕,」佛林特特別加強語氣。『哦們快點閃人吧盧泰斯看著他們左右兩邊的高大建築。它們都保存得很好。帕蘭薩斯城對自己的內部景觀感到很驕傲,甚至還花錢去維修這些廢棄的建築。這裡有各式各樣的房子,有店舖,有住家,結構都還很完整。
街上沒有任何的垃圾和廢物。但所有的房子都空無一人。這一定曾經是個很繁榮的區域,坎德人想,位實就正好在城的正中央。為什麼現在不是了?為什麼每個人都離開了?這讓他覺得有些「不大對勁」,而克萊思上很少有東西能夠讓坎德人覺得「不大對勁」。
「這裡連老鼠都沒有!」佛林特自言自語道。他握住泰斯的手臂,用力拉他。「我們已經看夠了。」「喔,拜託,」泰斯把手拉開,他硬是壓下那種「不太對勁」的感覺,直起他的小肩膀再度沿著人行道繼續走,走沒幾步,他便發現只剩自己一個人。他惱怒地停下腳步,往回看。矮人站在人行道上瞪著他。
「我只會走到這條街底的那些樹那邊,」泰斯指著說,「你看只不過是普通的橡樹嘛。也許是個公園還是什麼的。我們搞不好可以在那邊吃午餐——」「我不喜歡這個地方!」佛林特頑固地說。「這讓我想起……想起……暗黑森林——那個雷斯林和一群鬼怪聊天的地方。」「喔,你才是這裡唯一的怪胎!」泰斯惱怒地說,故意不去想這的確讓他聯想起那個地方。「天色還亮得不得了。我們是在一座城市的正中央,看在李奧克斯的份上——」「那為什麼這裡冷得要命?」「現在還是冬天耶!」坎德人揮舞著手臂大吼。他立刻安靜下來,因為他注意到自己的聲音在空曠的街道上用一種很奇怪的方式迴響著。「你要來嗎?」他壓低聲音說。
佛林特深吸一口氣。他皺著眉頭抓起戰斧,走向坎德人,一路上不停地用擔心的眼光看著四周,彷彿那些幽靈會突然從房子裡跳出來。
「現在才不是冬天,」矮人抿著嘴說。「只有這裡像冬天。」「還要好幾個禮拜才會到春天,」泰斯回嘴,正高興著有事可吵,讓他忘了自己胸口在作怪:裡面好像開始打結了。
但是佛林特不肯接下去拜嘴,這是壞預兆。兩個人靜靜地走在太行道上,直到抵達了下一個街口為止。從這裡開始,房子都被濃密的樹林所取代。就像秦斯說的,看起來不過是普通的橡樹叢。雖然它們可能是矮人和歡德人在克萊思上四處遊歷這麼久,所看過最高的樹。
但是當兩人越走越近的時候,他們感覺到那股讓人牙齒打顫的寒意開始越來越濃,甚至比他們在冰河所經歷過的還要咄咄逼人。
感覺起來這麼強烈的原因是它從體內往外冒,而其點道理都沒有!為什麼城裡的這個地方會變得這麼冷?陽光普照,天上一絲雲朵都沒有。可是他們的手指很快就變得僵硬、麻木。佛林特再也握不住他的戰斧,被迫要用顫抖的手把它放回背上。泰斯的牙齒開始打顫,他的尖耳朵一點感覺都沒有了,全身上下劇烈地發著抖。
「我——我們——我們快——快——快離離離——離開這——」矮人發育的嘴唇中冒出這幾句結結巴巴的話。
「我——我們——不不不過——不過是站在——站在陰——陰影下——下面。」泰斯差點咬到舌頭。「我我我——們只——只要曬到太——太——太陽就——就會暖——暖起來。」「克——克——克萊恩上沒——沒有——沒有火可以——可以逐退這——這種寒意!」佛林特咆哮,雙腿不停地踱步,想要恢復腳部的血液循環。
「只——只要再——再走幾步……」泰斯堅持搖搖晃晃地往前走,雖然膝蓋開始不聽使喚,但他還是繼續往前走。他轉過身,看見佛林特似乎被凍僵了,無法動彈。他頭低低的,鬍子不停發抖。
我應該回去,芬斯想,但是他辦不到。那種不停驅使他的好奇心是坎德人人口急速減少的重要原因。
泰斯走到樹叢的邊緣,就在這裡他的心跳差一點就停住了。坎德人通常對恐懼免疫,所以只有坎德人能夠走這麼遠。但現在泰斯也開始發現自己變成了某種一毫無道理,沒有原因的恐懼俘虜。一切的根源都在那樹叢中。
它們只不過是普通的樹,泰斯發抖地告訴自己。我和暗黑森林裡的幽靈說過話。我面對過三隻還是四隻的龍。我打破過一顆龍珠。不過是一叢普通的樹。我曾經被一個巫師關在城堡裡。我看過地獄來的惡魔。這不過是叢普通的樹。
泰索何夫慢慢地,自言自語地,一寸寸靠近橡樹。他並沒有走很遠,甚至沒有越過那樹林外圍的那圈樹木。因為他現在可以看見樹林中心了。
泰索何夫吞了口口水,轉過身,拔腿就跑。
看見坎德人沒命地跑回來,佛林特知道一切都完了。某種可怕的東西正要從那樹林裡冒出來。矮人急忙轉身,卻因為太匆忙而跌到自己的腳,在人行道上跌了個狗吃屎。泰索何夫跑到他身邊,抓住他的腰帶把他拉起來。兩人瘋狂地在街道上奔跑著,矮人幾乎可以聽見身後怪獸的腳步聲,因此特別拼老命地跑。流著口水的怪獸影像讓他絲毫不敢停歇,直到心臟快從胸口跳出來為止。最後他們終於跑到了街道的盡頭。
天氣很溫暖。陽光燦爛。
他們可以聽見從附近街道傳來的活人聲音。佛林特停下來,精疲力盡地喘息著。害怕地回頭看著那條街,他驚訝地發現上面空無一物。
「你看到什麼怪獸?」他心臟坪杯跳著,好不容易找到空隙開口。
坎德人的臉色死白。「一座——座——一座塔……」泰斯吞嚥著,氣喘吁吁地說。
佛林特張大眼。「一座塔?」矮人復誦。「我跑了這麼遠差點累死,竟然只是為了一座塔!我不認為——」佛林特瞇著眼睛打量著他,「那座塔在追你?」「沒——沒有,」泰斯承認。「它——它就是站在那邊。但那是我這輩子看過最可怕的東西了。」坎德入情緒低落地說,渾身不停地打顫。
「那應該是大法師之塔,」帕蘭薩斯城的城主告訴羅拉娜,兩人那天傍晚正在位於小山丘上的宮殿,可以俯瞰帕蘭薩斯美景的地圖室中。「難怪你的小朋友會那麼害怕。我很驚訝地竟然可以走到修肯樹林那個地方。」「他是個坎德人。」羅拉娜微笑著回答。
「喔,難怪。」這解釋了一切。
「有件事是我以前沒有想到的,僱用坎德人去那邊工作。我們每年都必須付出驚人的費用,來僱用人類進人那個地方維修建築。不過——」城主看來突然有些失望,「我不認為市民們會很高興看到一大群的坎德人。」阿摩薩斯,帕蘭薩斯城的城主,現在正在大理石鋪成的地板上不停來回地踱步,他的手交握在身前。羅拉娜走在他身邊,小心翼翼地,深怕踩到帕蘭薩斯人堅持讓她穿上的美麗長裙。他們倒是很熱心提供服裝,當作送給她的禮物。不過她也明白,其實他們是難以忍受一個奎靈那斯提的公主穿著沾血、破爛的盔甲走來走去。羅拉娜別無選擇,只好接受;她可不能冒險觸怒這些唯一能提供幫助的帕蘭薩斯人。但沒有了劍和盔甲在身邊保護她,讓她覺得自己彷彿是赤身裸體、毫無防備的。
她也明白,那些帕蘭薩斯城軍隊的將軍,京蘭尼亞騎士的臨時指揮官,還有其他的貴族、市議會裡面的參議員才是讓她覺得毫無防備的人。每個人的眼光都不斷提醒她,對他們來說她不過是個假冒戰士的女人。的確,她做得還不錯。她已經打贏了她的小戰爭c現在,該回到廚房……「那以前是大法師之塔嗎?」羅拉娜突然問。她和帕蘭薩斯城城主溝通了幾個禮拜之後,知道了一件事。雖然他相當有智慧,但他的思緒習慣性的會岔到別的地方去,需要有人常常提醒他才能夠把議題固定在原先的目標上。
「喔,對,你可以從這個窗戶看見,如果你真的想要——」城主看來有些不情願。
「我很想要看。」羅拉娜冷靜地說。
阿摩薩斯聳聳肩,走到一扇羅拉娜早先已經注意到的窗口,特殊之處在於上面蓋著厚厚的窗簾。房間中的其他窗簾都是掀起來的,讓她可以看見整座城市每個方向讓人為之屏息的美景。
「沒錯,這就是我們把窗簾拉上的原因,」城主歎口氣回答羅拉娜的疑問。「也很可惜。根據記載,這個方向以前可以看到城裡面最美麗的風景。但那是在那座塔被詛咒之前——」城主顫抖著將窗簾拉開,臉上有著遺憾的表情。羅拉娜驚訝於他的表情,小心地往外看,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氣。夕陽正在慢慢地落到白雪覆蓋的山峰下,紫色、紅色的彩霞佈滿天際。這津動著的色彩照在用來建造帕蘭薩斯的城的稀有半透明大理石上,反射出正漸漸熄滅的向光。羅拉娜從來沒想過人類的世界中會有這樣的美景,這讓她想起美麗的故鄉奎靈那斯提。
然後,她的視線被這美麗影色中唯一的陰影所吸引。一座孤單的塔矗立在視線中。它的高度很高,即使這座宮殿建築在山丘上,塔的頂端仍然只比他們的位置稍稍低一點。用黑色大理石所建造,這座塔和周圍的一片雪白構成了強烈的對比。看得出來光滑的塔上以前曾經有許多小的尖塔,不過現在都已經崩塌、粉碎。黑色的窗戶,像是空蕩蕩的眼眶,毫無目的看著這個世界。塔的四周環繞著一圈柵欄,柵欄周圍似乎也是黑色的,在柵欄的門上,羅拉娜看見有樣東西迎風飛舞。有一瞬間,她以為那是只被困住的巨鳥,因為它看起來好像有生命。可是正當她要開口問城主的時候,他渾身發抖地把窗簾拉上。
「我很抱歉。」他向她道歉。「我不能忍受。太可怕了。想到我們已經跟這樣的景色一起生活了好幾個世紀……」「我不覺得有那麼恐怖。」羅拉娜認真地說,腦海中還記得那座塔和城市的景象。「那座塔…………看來剛好出現在正確的地方。你的城市的確非常美麗,但它有些時候太冰冷、太完美,讓我根本不想要注意它。」羅拉娜從其他的窗戶向外看,又再度沉醉在她一踏進這個城市就看到的美景中。「但看過你城市中唯一的不完美,也就是那座塔之後,讓整座城市在我的腦海中更為鮮明……如果你明白……」從城主臉上困惑的表情可以看出來,他並不明白。羅拉娜歎口氣,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看著那合起來的窗簾。「那座塔是怎麼會被詛咒的?」她問。
「那是在——喔,真巧,現在剛好來了個比我更適合說這個故事的人,」阿摩薩斯看著打開的門,鬆了一口氣。「老實說,我實在不太願意提到那段故事。」「帕蘭薩斯大圖書館的阿斯特紐斯閣下。」司儀說。
羅拉娜驚訝地發現,房間中的每個人都尊敬地站起來,連那些有貴族血統的將軍都不例外。這麼慎重其事,只為了一名圖書館館長?接著,更讓羅拉娜驚訝的是,在那位歷史學者進來的時候,帕蘭薩斯城的城主,率領所有的貴族,一起向地鞠躬行禮。羅拉娜為了不失禮,困惑中也跟著一起鞠躬。身為奎靈那斯提皇族的一份於,她不需要對克萊恩上的任何人鞠躬,除非對方是她的父親。但是當她抬起頭來,仔細地打量這個人之後,她突然覺得剛才所行的禮真是再適當不過了。
阿斯特紐斯從容不迫地走進來,接受所有人的致敬,那種自然天成的風範,讓人相信他不但可以這樣輕鬆地面對克萊思上的所有貴族,可能連天上的眾神也不會讓他有任何的例外。
他看起來大約三、四十歲,但他的氣質讓人猜不透地確實的年齡。他的臉孔彷彿是用帕蘭薩斯城中的大理石所雕刻出來的,一開始,羅拉娜對他那張冷冰冰,不帶一絲情感的臉孔有些排斥。但是她隨後發現,那個男人的黑色眼珠中閃耀著逼人的活力,彷彿是一千個靈魂在體內燃燒所散發出來的力量。
「您遲到了,阿斯特紐斯。」阿摩薩斯話中帶有明顯的敬意。在歷史學者就座之前,他和他的將軍們沒有一個敢坐下,羅拉娜特別注意到這一點,連索蘭尼亞騎士也不例外。羅拉娜難得地感到敬畏,在房間中央,鋪著地圖的巨大圓桌旁坐了下來。
「我剛剛有些事情要忙。」阿斯特紐斯用彷彿從深井中冒出來的空洞聲音說。
「我聽說您最近遇到一些不尋常的狀況。」帕蘭薩斯城的城主尷尬得紅著臉。『俄真應該道歉。我們不知道那個年輕人怎麼會那麼潦倒地出現在圖書館的台階上。如果你讓我們早點知道就好了!我們可以把屍體立刻移開——「「一點也不麻煩。」阿斯特紐斯突然插嘴,看著羅拉娜。「那件事情已經處理好了,一切都塵埃落定。」「但是……呃……那個……遺骸呢?」城主阿摩薩斯遲疑地問。
「我知道這聽起來讓人困擾,不過議會宣佈了一些有關衛生的規定,我必須要確定一切都……」「也許我應該先告退。」羅拉娜站起來,冷冷地說。「等兩位討論完之後再回來。」「什麼?告退?」帕蘭薩斯城的城主狐疑地看著她。「你不過才剛到——」「我想,我們的對話讓這位精靈公主感到十分不快,」阿斯特紐斯解釋道。『您應該也記得,大人:精靈們對生命非常尊重。公開討論死亡通常是不太禮貌的。「「喔,天哪!」阿摩薩斯滿臉通紅地站起來,握住她的手。「請您諒解,小姐。我實在太無禮了。請原諒我,坐回位置上。給公主來些酒——」阿摩薩斯喚來一名僕人,將她面前的杯子斟滿。
「在我進來之前,你們正在討論那座大法師之塔。你對那些塔知道多少?」阿斯特紐斯問,他銳利的眼光幾乎可以穿透羅拉娜的靈魂。
羅拉娜不習慣那種銳利的目光,不禁打了個寒顫,地吸了一大回酒,開始後悔自己剛剛為什麼要提到這件事。「幄,」她話聲極輕地說,「也許我們應該討論正事。我想將軍們一定很想要早點回到部隊裡去,我——」「你對那些塔知道多少?」阿斯特紐斯重複道。
「我——呃——並不多。」羅拉娜結巴地說,覺得自己彷彿回到學校,正在對老師回答一個不是很有把握的科目。「我有個朋友——一個熟人——曾經在威萊斯的大法師之塔接受過測驗,但是他——」「我猜是來自索拉斯的雷斯林,」阿斯特紐斯斬釘截鐵地說。
「嗯?沒錯!」羅拉娜驚訝地回答。「你是怎麼——」「我是個歷史學者,年輕小姐。我的工作就是知道這些事。」阿斯特紐斯回答。「我會告訴你帕蘭薩斯城大法師之塔的故事。不要認為這是浪費時間,羅拉娜賽拉莎,因為歷史將和你的命運緊緊相系。」不顧她臉上驚愕的表情,他對一位將軍比了手勢。「喂,你,去把窗簾拉開。你們把這座城裡面最美麗的景色給擋住了,我相信公主在我進來之前也提到過。」「我的故事要從後世人稱為失落之戰的那場戰爭開始。在力量之年代,當伊斯塔的教皇開始疑神疑鬼的時候,他硬是為自己的畏懼扣上了個名字——魔法師!他害怕他們,他害怕他們強大的力量。
他不明白那種力量,所以對他來說是個威脅。「「要煽動大眾對魔法師的反感十分簡單。他們雖然頗受尊敬,但是從來沒有人真正地相信他們;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他們的族群之中擁有宇宙中三種基本力量的成員:白袍的善良法師,紅袍的中立法師,黑袍的邪惡法師。因為他們明白整個宇宙是在這三種力量之間求取平衡,妄想破壞平衡不啻是自取滅亡,教皇卻不懂。」「因此人們開始攻擊魔法師。五個大法師之塔自然變成了最明顯的目標,因為在這些塔中,法師的力量最為集中。有膽量的年輕法師也是在這些塔中接受測驗。這些測驗是極為艱苦的,甚至可以說是非常要命的。失敗只代表一件事:死亡!」「死亡?」羅拉娜不可置信地說。「那麼雷斯林——」「他冒了生命危險來接受測驗。他也幾乎付出了生命做代價。
不過這跟我們要說的故事沒有關連。因為死亡是失敗的唯一懲罰,所以在一般人之中開始散一些可怕的謠言,法師們徒勞無功地試著要解釋——這些塔不過是年輕法師接受訓練的地方,而他們願意冒死接受測驗也是因為明白真正的目的,心甘情願的。而且塔中也是法師們儲藏各式各樣的法術和卷軸的地方。但是沒有人相信他們。
有關奇怪的儀式和祭典,甚至是可怖犧牲的謠言開始在人們之間蔓延,再加上教皇和他手底下牧師的推波助瀾……「「所有的民眾起而抵抗法師的那一天終於到來。歷史上第二次,三種抱色的巫師們聚在一起。第一次是為了製造龍珠,將邪惡和善良的力量用中立的束縛聚合在一起,在那之後,他們就分道揚鑣。現在,面對這急迫的威脅,他們被迫再度團結起來,保護彼此。」「與其讓那些暴民們闖入,破壞那些他們並不瞭解的東西,法師們寧可自己摧毀了兩座塔。這兩座塔的摧毀將四周幾乎夷為平地,這讓教皇大驚失色,因為伊斯塔城和帕蘭薩斯城裡面也都各有一座大法師之塔。至於第三座,威萊斯的大法師之塔則沒有人關心,因為它距離任何人煙都有很遠的一段距離。」「因此,伊斯塔的教皇不得不對法師展現了寬容的一面。只要他們同意不摧毀另外的兩座塔,那麼他也同意讓法師們不受干擾地撤退,將所有的卷軸和法術遷移到威萊斯的大法師之塔中。法師們不得已接受了這個條件。」「但是他們為什麼不反抗?」羅拉娜插嘴道。「我看過雷斯林和……費資本生氣時的樣子!我沒辦法想像真正厲害的法師會是什麼樣子!」「啊,但是你先想想,羅拉娜。你年輕的朋友雷斯林施了幾個相當簡單的法術之後就精疲力盡。而且法術一旦施展,腦中所有相關的記憶就完全消失,必須要藉著重新背誦魔法書才能夠重新施展同樣的法術。即使對最高階的法師來說也無法例外。這是神用來保護我們的定律,不讓那些具有力量的人變得太過強大,甚至威脅到神的存在。法師們必須要睡覺,他們必須要能夠集中精神,他們必須每天花時間背誦。他們要怎麼樣抵抗這些不停出現的暴民?而且,他們怎麼能夠對自己的同胞痛下毒手?」「所以,他們覺得只能接受教皇的條件。即使是對他人生命最不關心的黑袍邪惡法師,也看出來他們一定會被擊敗,那時可能所有的法術就會因此完全消失。他們從伊斯塔的大法師之塔撤離。教皇幾乎馬上就派人進佔。然後他們捨棄了這裡,也就是帕蘭薩斯的塔。
這座塔的背後有個悲慘的故事。「阿斯特紐斯原先在提及這個故事時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這時臉色突然一沉,變得嚴肅起來。
「那一天我記得很清楚。」與其說他是在跟圓桌旁的其他人說話,不如說是他在自言自語。「他們將那些書籍和卷軸帶給我,保存在圖書館裡。因為塔中有太多的書籍和卷軸,法師沒辦法把它們全部都帶去威萊斯。他們知道我會小心地守護那些書籍。許多的法術書都因為年代過久而無法閱讀,因為它們上面有著封印的法術。開後它們的鑰匙……已經失傳了。那些鑰匙……」阿斯特紐斯沉默片刻,歎口氣,彷彿把這些不快的記憶抹去,他繼續道。
「帕蘭薩斯城的人們期待地聚集在塔邊,最高階的白袍法師將金色的大門用一把銀色的鑰匙鎖住。帕蘭薩斯城的城主飢渴地看著他們。每個人都知道城主打算像他的良師伊斯塔的教皇一樣,住進那座塔。他的眼神貪婪地盯著那座塔,因為裡面的寶藏和奇觀,不管是邪惡、善良的也好早已傳遍全世界。」「在帕蘭薩斯城的所有建築中。」阿摩薩斯前南地說,「大法師之塔應該是最雄偉的。現在……」「發生了什麼事?」羅拉娜感覺到一陣寒意,似乎黑夜開始降臨這房間,她開始希望有人把僕人叫來點亮蠟燭。
『掛帥開始將鑰匙交給城主。「阿斯特紐斯用低沉、傷悲的聲音說。」突然間,一名黑袍法師出現在塔上的窗戶裡。當人們畏懼地看著他時,他大吼道:「直到掌握了現在、過去的強者帶著力量回來之前,大門將深鎖,塔中將空無一人!』然後那邪惡的法師1跳出窗口,墜向大門。當銀色和金色的尖刺貫穿法師的屍體時,他對這座塔施展了詛咒。他的血液潔污了地面,金色的大門開始腐朽變形,成為邪惡的黑色。原先雄偉的紅色和白色的尖塔變成晦暗的灰色,黑色的尖塔則變成瓦礫。」「城主和人們害怕得四散奔逃,直到今天,沒有人膽敢接近這座塔。即使是從不害怕的——」阿斯特紐斯露出短暫的微笑,「坎德人。
那詛咒強到所有的活物都不能接近——「「直到掌握了過去現在的強者回來。」羅拉娜前南地說。
「啐,那個傢伙瘋了。」城主阿摩薩斯吸吸鼻子,「沒有人可以掌握過去和現在,除非他說的是您,阿斯特紐斯。」「我沒辦法掌握,」阿斯特紐斯空洞的聲音讓房間中的每個人都轉頭看著他。「我記得過去,記錄現在。我並不想要控制這兩者!」「果然像我想的一樣,他是瘋了。」城主聳聳肩。「現在我們就被迫要忍受這種可怕的景象,因為沒有人敢住在旁邊,更別提靠近把它給拆掉。」「我覺得把它拆掉會很可惜。」羅拉娜柔聲說,看著窗外的塔。
「它屬於這裡……」「的確,年輕的小姐。」阿斯特紐斯回答,不尋常地打量著她。
阿斯特紐斯說話的時候,夜色慢慢地深了。很快的,當城市的其他部份開始發出各種各樣的光時,大法師之塔開始被黑暗所籠罩。
帕蘭薩斯似乎想要與星光爭輝,但是對羅拉娜來說,它的中央將永遠會有一塊抹不去的黑色缺口。
「多麼傷感,可惜的故事。」阿斯特紐斯一直看著她,她感覺到自己得說些話,因此哺響地說。「那個,我看到在柵欄上,不停飛舞的柬西是——」她害怕地閉上嘴。
「瘋狂,太瘋狂了,」阿摩薩斯陰鬱地說。「沒錯,我們也這樣認為,你看到的就是屍體的殘骸。沒有人可以靠近去看清楚。」羅拉娜打了個寒顫。用手按摩著疼痛的頭,她知道這個陰森的故事將會讓她晚上不太好受,她很後悔自己剛剛的多嘴。跟她的命運緊緊相系,她生氣地將這些念頭摒除在腦海之外。這無關緊要。
她沒有時間胡思亂想。她的命運用不著加上這些恐怖的故事就已經夠晦暗了。
阿斯特紐斯彷彿聽見了她的心聲,突然站起來,請人來把照明點亮。
「現在。」他看著羅拉娜冷冷地說,「過去的已經過去。你的未來還掌握在自己手中。到明天早上之前,我們還有許多工作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