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蘭薩斯的阿斯特紐斯坐在書房裡,手握羽毛筆規律地書寫著簡潔、有力的字體自他的筆下流瀉而出,即使在一段距離外都可以看得清楚。阿斯特紐斯寫滿一整張紙,幾乎不需要停下來思考。看著他,會讓人覺得他的思想彷彿是由腦中直流至筆上,再寫到紙上,所以他才能寫得那麼快。只有當他將羽毛筆沾墨水時,流暢的動作才會被打斷。但即使是這個動作也顯得那麼自然,就像是已成了筆劃的一部份。
書房的門吱嘎一聲打開。雖然他工作時這扇門並不常打開,但阿斯特紐斯並沒有抬頭。這位歷史學者可以用他的手指算出開門的次數總共有過幾次。其中一次是在大災變的時候。那次的確干擾到了他的寫作,他不悅地回憶起倒在紙上的墨跡。
門開了,一個陰影落在他的書桌上,之後是一片沉默,雖然來人吸了一口氣準備要說話,但是這種冒犯的行徑讓他不住地發抖。
那是貝傳,阿斯特紐斯記下來,就像他記下所有其他的事情一樣,他把這件事記在腦中的許多個小區域中,以便將來做參考。
這一天,午餐過後二十九分鐘,貝傳進入我的書房。
羽毛筆穩定持續地在紙上書寫著。到了這張紙的末端,阿斯特紐斯流利地拿起紙,將它擺在桌面上一堆整齊的文件上。那天晚上稍後,當這名文學家工作完畢去休息之後,那些服侍他的人會虔敬地將這些文件捧進大圖書館。在那裡面,這些流暢、便於閱讀的文字將會被分門別類放進巨大的書冊中,上面標著:編年史:由帕蘭薩斯城阿斯特紐斯所著的克萊思史記。
「主人……」貝傳顫抖著聲音說。
這一天,午餐過後三十分鐘,貝傳開口了,阿斯特紐斯將它記在紙上。
「很遺憾打攪你,主人。」貝傳小聲地說,「因為有個年輕人在你的門前,他快要死了。」這一天,大約在午睡時間前二十九分鐘,一個年輕人死在我的門口。
「記下他的名字。」阿斯特紐斯頭也不抬地繼續書寫,「這樣我才能記錄下來。確定拼字是正確的。如果他還能說話,就問他的年齡和出生的地方。」「我問出他的名字了,主人。」貝傳回答。「他叫雷斯林。他是從阿班尼西亞大陸上的索拉斯鎮來的。」這一天,牛睡時間前二十八分鐘,索拉斯的雷斯林死亡——阿斯特紐斯停下筆,抬起頭。
「索拉斯的雷斯林?」「是的,主人。」貝傳回答,不禁因為感到榮幸而低下頭。這是阿斯特紐斯第一次正眼看他,雖然他已經在大圖書館裡面工作了十幾年,但這是他的第一次。「主人,你認識他嗎?這也是我斗膽打攪你的工作的原因。他想要見你。」「雷斯林……」阿斯特紐斯的筆在紙上滴下一滴墨水。
「他在哪裡?」「在階梯上,主人,在我們找到他的地方。我們想,也許那些我們聽說的新的醫者,那些侍奉米莎凱的牧師可以幫助他……」史學家惱怒地看著紙上的墨跡。他拿出一撮細密的白沙,小心地撒在上面,確保之後擺在其上的紙張不會被潔污。然後,阿斯特紐斯低下頭,繼續工作。
「沒有醫者可以治好那個年輕人的身體。」歷史學家用一種彷彿從深沉的歷史中走出的聲音說。「不過還是把他帶進來,給他一個房間。」「把他帶進大圖書館?」貝傳不可置信地說。「主人,除了我們之外,從來沒有人可以進入——」「如果我今天工作完畢之後還有時間,我會去看看他,」阿斯特紐斯繼續說,似乎完全沒聽到他的反應。「如果他還活著。」羽毛筆繼續在紙上移動。
「是的,主人,」貝傳喃喃回答,退出房間。
他關上那扇門,快步走過古老圖書館冰冷、寂靜的大理石走道,眼睛因為這不可思議的狀況而圓睜著。他厚重的飽子抱在身後,奔跑時剃光的頭上閃著汗珠,顯然不習慣這樣的劇烈運動。他的夥伴們訝異地看著他跑向圖書館的大門。很快地透過玻璃往外看了一眼,他可以看到年輕人仍然躺在階梯上。「主人命令我們將他帶進去。」貝傳告訴其他人。「今夜如果他還活著,阿斯特紐斯將會親自接見他。」一個接一個的,歷史學者們以驚訝的眼光彼此對望著,不知道眼前將會有什麼樣的災難。
我快要死了。
法師很難接受這個事實。雷斯林躺在圖書館裡白色、冰冷的房間中,詛咒著自己虛弱的身體。他詛咒粉碎它的測驗,詛咒安排這種命運的諸神。他不停咒罵著,直到用完腦中所有惡毒的語句,直到他太疲倦,沒有辦法思考為止。然後他只能無助地躺在白色的亞麻床單下,感覺自己的心臟在胸腔中像是被困住的小鳥一樣的跳動。有生以來第二次,雷斯林感覺到孤獨、害怕。他過去只有三天是單獨渡過的,而那是在大法師之塔中接受測驗的三天。即使在那個時候,他是真的孤單嗎?他不這麼認為,雖然地記不清楚。那個聲音……那個有時會和他說話的聲音,那個他永遠認不出來卻又有點熟悉的聲音……他總是將那個聲音和大法師之塔聯想在一起。它在那邊幫助過他,自此就常常出現。因為那個聲音,他通過了無數的考驗。
但他知道,他活不過這一次。他剛才經歷的轉變對他虛弱的身體來說是太大的負擔。他成功了,但是代價卻不是他願意負擔的,圖書館員發現他穿著紅袍,在階梯下不停地吐血。當他們詢問的時候,他掙扎著說出阿斯特紐斯和他自己的名字,接著便失去了意識。當他醒來時,他就在這裡,躺在房間中。他一醒來就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他從身體裡面透支了太多的力量。龍珠也許可以拯救他,但是他沒有使用魔法的力量了。呼喚出龍珠力量的咒語已經從他的腦海中消失。
他意識到,反正我也沒有力氣可以控制它的力量了。只要它一知道我變得虛弱,它一定會立刻摧毀我。
不行,他只有一個機會,大圖書館裡面的書。龍珠承諾過他,那些書中記載著古老、偉大巫師的秘密,那些巫師再也沒有出現在克萊恩上。也許他可以找到延長性命的方法。他得要和阿斯特紐斯談談!他得要進去大圖書館,他尖聲對館員們大喊。但他們只是點點頭。
「阿斯特紐斯會接見你。」他們說,「今天晚上,如果他有空。」如果他有空!雷斯林惡毒地咒罵著。如果我撐得過去!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一點一點的從手指中流失,不管怎麼樣都沒有辦法阻止。
館員們同情地看著他,不知道能夠為他做什麼,他們給雷斯林食物,但他沒辦法吞嚥。他甚至無法喝下可以止咳的那種酸苦草藥。他憤怒地把那些白癡趕走。然後躺在硬枕頭上,看著陽光慢慢爬過他的房間。雷斯林用盡全身的力量掙扎著活下去,強迫自己放鬆,知道這怒氣會讓他更早燃盡生命之火。他的思緒飄向哥哥。
雷斯林疲倦地閉上眼,幻想著卡拉蒙坐在他身邊。他幾乎可以感覺到卡拉蒙的雙臂擁住他,把他抬高,讓他可以更順暢地呼吸。
他可以聞到哥哥身上熟悉的鋼鐵、皮革和汗水的味道。卡拉蒙會照顧他的,卡拉蒙不會讓他死掉的……不對,雷斯林迷迷糊糊地想。卡拉蒙現在已經死了。那群白癡都已經死了。我得要自己照顧自己。突然他發覺自己又在慢慢地失去意識。他絕望地掙扎著,但這是場贏不了的戰爭。最後,他努力地掙扎,伸出顫抖的手,伸進衣袋裡握住現在已經縮成跟彈珠一樣大小的龍珠,慢慢地陷入黑暗中。他聽見聲音,知道有人在房間裡,因此醒了過來。和包圍地的黑暗掙扎著,雷斯林努力地撥開雲霧,從幻夢中醒過來。
已經是傍晚了,努林塔瑞的紅光從窗戶邊照進來,將整個房間染成一片血紅。他的床邊點著一枝蠟燭。藉著蠟燭微弱的光,他看見兩個人站在他身前。他認出其中一個是發現他的圖書館員。另一個是?他看起來很眼熟……「他醒過來了,主人。」館員說。
「他醒過來了。」那個男人沉著地說。他彎下腰,觀察年輕法師的臉,然後點點頭,露出微笑,彷彿等待已久的訪客終於到來。這是個不尋常的狀況,館員和雷斯林都注意到了。
「我是阿斯特紐斯。」那人說,「你是索拉斯的雷斯林。」「是的。」雷斯林靠著嘴型說著,聲音只比呼吸聲大一點。雷斯林抬頭看著阿斯特紐斯,怒火重新燃起,想起了他輕蔑的態度:如果他有時間!當雷斯林瞪著他時,突然感到冷靜下來。他從來沒看過一張如此冷漠,毫無感情的臉,一張完全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完全不受時間影響的臉。
雷斯林大吃一驚。藉著館員的幫助他掙扎著坐起來,瞪著阿斯特紐斯。
阿斯特紐斯注意到雷斯林的反應,提出了質疑。「你以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年輕的法師。你那按漏般的瞳孔看到了什麼?」「我看到……一個!!不會衰老的男人……」雷斯林痛苦掙扎著說。
「當然,不然你以為會看到什麼?」館員回答,輕輕地將這個氣若游絲的年輕人扶回枕頭上。「主人來到這裡是為了記錄克萊思上第一個人的出生,他也將會記錄最後一個人的死亡。書籍之神吉力安是這麼教誨我們的。」「這是真的嗎?」雷斯林嘶啞地問。
阿斯特紐斯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我的個人經歷和這個世界的歷史比較起來微不足道。說吧,索拉斯的雷斯林。你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我正浪費著用來撰史的寶貴時間和你說話。」「我要求……我請求……幫我個忙。」這些字都從雷斯林的身體內勉強擠出,還沾著他嘴邊的血沫。「我的生命……幾個小時之內!就要結束了。讓我……把這些時間……花在……大圖書館裡!「貝傳聽到這年輕法師過分的要求,不禁咋舌。館員害怕地看著阿斯特紐斯,擔心那毫無商量餘地的拒絕,會讓這個年輕法師嚥下最後一口氣。長長的沉默過去了,之間只有雷斯林掙扎著呼吸的聲音。阿斯特紐斯臉上的表情沒有改變。最後,他冷冷地回答。「照你想的去做吧。」阿斯特紐斯不顧貝傳驚愕的表情,轉身走向門口。
「等等!」雷斯林努力擠出兩個字。他伸出顫抖的手,看著阿斯特紐斯停下腳步。「你問我當我看見你的時候看到了什麼東西。現在我問你相同的問題。我看到了你彎腰打量我時臉上的表情。你認得我!你知道我!我是誰?你看到的是誰?」阿斯特紐斯轉過身,臉上的表情冰冷一如花崗岩。
「你說你看到一個不老不死的人。」歷史學家輕聲告訴法師。遲疑了片刻,他再度聳聳肩,轉過身。「我看見一個會死的人。」說完這句話後,他走出那扇門。
我們假設正在閱讀這本書的你,應該已經通過了大法師之塔中的考驗,並且展示出了你控制龍珠或是其他經過認證的魔法物品(請參見附錄C)的能力,因此,你證明了自己有能力施展那些法銜——「對,對,」雷斯林自言自語地說,飛快地掃視著書本上像是蜘蛛般的文字。不耐煩地跳過法術的列表,他終於來到了結論的部份。
完成了你的上級所要求的測驗。我們將這本魔法書交給你。藉著這把鑰匙,你將可以接觸我們的秘密——雷斯林滿腔怒火地發出一聲尖叫,把那本深藍色封面,銀色字體的書推到一邊。他的雙手不住地顫抖,他伸手去身旁堆積如山的書堆中抽出另一本深藍色的書。一陣咳嗽強迫他停下手邊的動作。
他掙扎著呼吸新鮮的空氣,擔心自己無法繼續下去。
那痛苦幾乎讓人無法忍受。有些時候他渴望這一切能夠終結,讓他不必再忍受這永不止息的折磨。他昏昏沉沉地趴在桌子上,雙手抱頭。休息,甜美的,毫無痛苦的沉睡。他哥哥的影像出現在他的腦誨中。卡拉蒙在死後的世界中等著和他的弟弟團圓。雷斯林可以看見哥哥圓睜的眼睛,他可以看見其中的同情……雷斯林拼老命吸進一口氣,強迫自己坐起來。和卡拉蒙團圓。
我一定決昏倒了,他對自己說。太可笑了!雷斯林用水濕潤他沾血的雙唇,拿起另外一本深藍色封面的魔法書,將它拉過來。它上面的銀色符號在燭光下閃爍著,它的封面觸手冰冷,就像他身旁所有的法術室一樣。它的封面和他已經擁有的那本法術書,那本地把每個咒語都背誦在腦海中,曾經屬於最偉大的魔法師,費斯坦但提勒斯的魔法書一模一樣。
雷斯林雙手顫抖地打開封面。他狂熱的雙眼掃視著每一頁,讀完了同樣的前言,只有極為高階的法師才有能力和技巧能夠學習這裡面所記載的法術。沒有能力,卻又試著學習的人將只會在這些紙上看到亂七八糟的符號。
雷斯林已然符合了這些要求。他也許是克萊恩上紅飽或是白袍的法師裡唯一可以這樣說的,甚至偉大的帕薩理安也沒有這個資格。但是,當雷斯林看著這些書本上的記載時,上面只不過是一些毫無意義的符號。
藉著這把鑰匙,你將可以接觸我們的秘密——雷斯林憤怒地尖叫,那微弱的聲音很快地被吸泣聲所取代。在無助的憤怒與挫折感中,他趴在桌上,將所有的書本掃到地上。原先因為虛弱而沒辦法使用的法術,全因為這強大的怒氣而回到他的腦海中。
走過圖書館門口的館員們,聽見了那恐怖的叫聲,彼此交換著害怕的眼神。然後他們聽見另外一個聲音。一陣霹趴聲之後跟隨著問響的雷聲。眾人警覺地面面相願。其中一個人伸手去試圖把門拉開,但門鎖住了。然後一個人伸出手指著前面,門的底下閃耀著詭異的火光,每個人都像是遇到鬼般地往後退。硫磺的味道充斥在整座圖書館中,最後被那陣猛烈、幾乎將門吹成兩半的烈風給吹散。
圖書館員們又再度聽見那淒慘的叫聲,他們在走廊上沒命地奔逃著,叫著阿斯特紐斯的名諱。
歷史學者來到門口,發現門被魔法給鎖住了。他認命地歎口氣,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本子,找張椅子坐下來,開始不停地寫著。圖書館員們聚集在他身邊,清楚地聽著圖書館裡發出的奇裡異響。
悶雷隆隆作響,讓圖書館的地基也為之動搖。不停地從門下射出的光芒,讓圖書館裡面彷彿不是在深夜,而是處在白晝之中。門裡暴風的尖銳呼呼聲和法師的淒厲喊聲結合在一起。裡面傳來各種的聲響,有書本在強風下翻動、重物掉落轟隆的聲音。火舌從門下噴出。
「主人!」其中一個館員害怕得大叫,指著那些火焰。「他在摧毀那些書!」阿斯特紐斯搖搖頭,沒有中斷手邊的工作。
突然一切都寂靜下來。門下不斷閃動著的光芒似乎被黑暗所吞食。館員們遲疑地走近,側耳傾聽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什麼都聽不見,只有微微的患寧聲。貝傳把手輕輕放在門上,大門一推就開了。
「門打開了,主人。」他說。
阿斯特紐斯站起來。「回到你們的房間去,」他命令那些館員們。「這裡你們幫不上忙。」館員們沉默地低下頭,最後害怕地看了大門一眼,悄悄地從走廊離開,留下阿斯特紐斯一個人。他等了幾分鐘,確定他們都離開了,然後慢慢地打開通往大圖書館的門。
銀色和紅色的月光從狹窄的窗戶中射進來。整齊地收藏著幾千本藏書的架於延伸進黑暗中。牆上是擺放著卷軸的小洞。月光照在一張桌子上,桌面被紙張所掩蓋。桌面中央是一枝蠟燭,旁邊是一本深藍色,打開的法術書,月光照在它雪白的書頁上。其他法術書則散落一地。
阿斯特紐斯看著四周,皺起眉頭。牆上四處是黑色的污跡,房內有濃濃的硫磺和火焰的味道。紙張在空中漂浮著,像落葉般地慢慢降落到躺在地面上的一個人身上。
阿斯特紐斯一走進門,就小心地將門關起來,鎖上。然後他走向倒在地上的那個人,跨過滿地的紙張。他什麼都不說,也沒有彎腰幫助那個年輕的法師。只是站在雷斯林身邊,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他。
當他慢慢靠近的時候,飽子拂過雷斯林泛著金屬光澤的手。法師立刻抬起頭來。雷斯林以在死神威脅下逐漸黯淡的眼神看著他。
「稱沒找到你要的東西嗎?」阿斯特紐斯冷冷地低頭看著法師。
「鑰匙!」雷斯林蒼白的嘴唇上沾滿血跡。「失去了……沒有人知道!愚蠢!」他伸出像是爪子般的手,體內唯一的生命火花就只剩下怒氣。「那麼簡單!每個人都知道……沒有人記錄下來!鑰匙!……我只需要……失落了!「」所以你的旅程就到此終結了,老朋友。「阿斯特紐斯毫不同情地說。
雷斯林拍起頭,金色的雙眼間著狂亂的光芒。「你果然認識我!我到底是誰?「他追問。
「這不重要了。」阿斯特紐斯說,他轉身開始離開圖書館。
「不要不敢面對我,就像你不敢面對這整個世界一樣!」雷斯林咆哮道。
「不敢面對這個世界……」史學家慢慢地,輕柔地重複這句話,他轉過頭面對法師。「不敢面對這個世界廣阿斯特紐斯冷靜的聲音很少受到情緒的干擾。但是,怒氣現在像是投進池塘中的漣漪般地擴散開來。
『哦?不敢面對這個世界?「阿斯特紐斯的聲音像是之前肆虐的雷聲在圖書館中流動著。」你知道得很清楚,老朋友,我就是這個世界!我出生了無數次,我死了無數次!掉下的每一滴眼淚,我都跟著一起落淚;流出的每一滴血,都像是從我的身體中流出的!每一種痛苦,每一個人的歡樂,我都必須要和他們分享!「『戲的雙手擺在現世逝時之球上,是你給我的,老朋友!我在這個世界的時空之中旅行,記錄下它的每一段歷史。我犯過最可怕的罪行,我做過最偉大的犧牲。我是人類、精靈、食入魔。我是男性,也是女性。我當過小孩,我也親手殺過小孩。我看過你過去的樣子,我也看過你現在的樣子。如果我看起來毫無感情,那是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我保持神智清醒!我的熱情都在我的字裡行間。
看過我書的人就會知道,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身體裡,走在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地方會是什麼樣的感覺!「雷斯林的手鬆開阿斯特紐斯的飽子,虛弱地倒在地上。他的力量消退得很快。但是法師緊抓著他的話聲不放,即使他已經感覺到死神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心臟。我得活下去,只要多幾分鐘。努林塔瑞,再多給我幾分鐘就好,他對著紅袍法師的法力來源祈禱著。
他馬上就要明白了,他知道。他馬上就要知道自己要怎麼活下去。
只要他能夠撐下去!阿斯特紐斯看著這瀕死的人,眼中閃耀著光芒。他對他說的話已經在編年史中記載了不知道多少個世紀。
「在那最後,完美之日。」阿斯特紐斯的聲音顫抖著說。「三位種批將會重聚:光輝閃耀的帕拉丁,黑暗籠罩的塔克西絲,最後是吉為安,中立之王。他們每個人的手中都會拿著知識之鑰。他們會把鑰匙放在祭壇上,祭壇上面也會擺有我的書。每個活在克萊恩上生物的故事!最後,這個世界將會完成——」阿斯特紐斯大驚失色地發現他說了些什麼,他做了些什麼。
但是雷斯林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他了。沙漏般的瞳孔擴散開來,旁邊的金色眼珠像是著火般地閃爍著。「鑰匙……」雷斯林用盡全身力氣說,「鑰匙!我知道……我知道了!」雷斯林幾乎虛弱得不能動彈,伸手從腰帶上掏出一個不起眼的小包包,拿出彈珠大小的龍珠。法師用顫抖的手握住,用開始慢慢黯淡的雙眼注視著它。
「我知道你是誰了。」雷斯林用最後一口氣說,「我現在知道你是誰了,我命令你像在西瓦那斯提那樣地拯救我!我們的交易已經完成了!救了我,你也救了自己!」法師倒了下去。滿頭稀疏的白髮跟著鋪散在地板上,他被詛咒的雙眼閉了起來。握住龍珠的手變得僵硬,但是卻不肯鬆開,他用比死神還大的力量緊抓著龍珠不放。雷斯林看起來不過是被紅袍所包圍的一堆骨骼,動也不動地躺在他經法術蹂躪的圖書館中。
阿斯特紐斯凝視那具屍體許久,看著他沐浴在兩個月亮所混成的紫色光芒中。然後,歷史學家低下頭,用發抖的雙手鎖上門,離開了死寂的圖書館。
回到他的書房後,歷史學家在椅子上呆坐許久,看著眼前的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