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來石落到山溝裡發出的聲音,比沉雷更響,更懾人心魂。
林南奎獰笑一聲,對著黑黝黝的山巒沉吟片刻,轉身回去。
進了肖府,他先去客房,見門開著,他抬手敲了幾敲。
南宮博睡眼惺忪地開門,打著呵欠道:「林大哥,你還沒睡啊?」
林南奎察顏觀色,道:「我追一隻野貓子去了。」
南宮博道:「晤,逮住了嗎?」
「跌下山死掉了!」
南宮博道:「知道是誰嗎?」
林南奎道:「沒弄清楚,該是本派的仇家吧!」
南宮博歎口氣,道:「是啊,韓老伯真慘,招來這麼多仇家算計。他若兩眼一閉,這江湖上更要天翻地覆了!」
林南奎嘿嘿一笑,道:「嘿,老弟是小輩英雄,日後咱們長自派可要靠你啦!」
南宮博道:「小弟只是一個門外漢,大哥德高望重,到時只有你才能撐持貴派局面。不過,最好還是韓老伯安然無恙,那就省卻許多是非。嘿嘿,大哥,你說對不對?」
林南奎連連點頭,道:「對,對,長白派是師傅一手創立的,關外的地盤離了他誰也不行,明天路過關帝廟我可要燒幾支高香,求神靈保佑他老人家。」
南宮博哈哈一笑道:「小弟也隨你去,我倆總想到了一處:」
說完,兩人同時乾笑幾聲。
※※※※※※
翌日,風和日麗,三騎走出盤龍鎮,途經關帝廟,他們果然進廟齊燒高香了。
韓瑛見大師兄、南宮博如此虔誠,心中異常感動。
中午,他們在路邊小村店胡亂吃了些東西後繼續趕路。
前面的路分兩條,一條是平坦的官道,一條是狹窄的小道。
大道上人來人往,十分熱鬧,小道上,只有枯草鋪地。
林南奎勒住了馬頭道:「從大道要多走上百里路,我們走小道怎樣?」
韓瑛正想說路面荒蕪不安全,南宮博已經爽快地表態道:「好嘛,這樣今晚就可以趕到京城了!」
「那我們走小路!」
林南奎氣昂昂地一夾馬肚,心裡暗笑南宮博涉世不深。
昨夜他殺了秦寶寶回來,見南宮博兀自在房裡睡覺,並沒有竊聽到什麼,放下心來,可惜毒藥已經用完,他只得另想高招。
日斜時分,三騎行近一座高山。
林南奎讓馬慢走,回頭朝韓瑛二人道:「有個老前輩在這裡修煉,我們從他的地盤上經過,應該打個招呼才好!」
韓瑛不明就裡,道:「這倒應該的。免得讓人說咱們長白派不懂規矩,我們這就去吧!」
林南奎道:「不,三個人一起去,那老前輩必要款待,這樣豈不誤了趕路。我想,有勞南宮弟跑一趟吧,他知道山下有人相候,就不會過分挽留了。
「
南宮博微微一笑,道:「大哥想得真周到,小弟這就去,不過獨自個上山寂寞得很,小弟想讓瑛妹作伴!」
韓瑛早知南宮博對自己抱有心思。
這時,林南奎已一臉大度地答應道:「這樣更好,瑛妹。有勞你也辛苦一趟,我就在這裡等,你們速去速回。」
韓瑛見師兄這麼吩咐,也就紅著臉答應了。
兩人把馬韁繫在路邊樹幹上後,並肩向山上走去。
林南奎瞅兩人身形消失後,發出幾聲獰笑。
兩年前在這山峰上住著一個怪俠,由於舉止怪異,江湖上人送外號「陰陽顛倒」。
他白天舉止乖張暴戾,如誰上山打擾,就格殺勿論,一到夜裡脾氣卻溫順如綿羊,無論誰去見他都盛情款待,當地人士開頭尚不相信,被他殺幾個莽撞小子後,就沒人敢不遵這條山規了。
林南奎此舉是欺南宮博不知此事,決定借怪俠之手把他二人除掉。
※※※※※※
再說秦寶寶,她乍跌下山崖曾驚慌地叫了幾聲,但隨即生出主意,仗著絕頂輕功,她在空中連翻幾個觔斗,眼睛居然發現光禿禿的峭壁上有一棵小樹。
她急使一招「一鶴沖天」,伸手搭住了小樹,生命得以保全。
不過,她抬頭看了看,這懸崖是倒斜上去的,下去容易上去難。
秦寶寶暗暗咬牙,心道:「林南奎啊林南奎,本少爺只要有一口氣在,一定不會放過你。」
她打定主意,先到山底,再覓路上去,當下便小心翼翼地順著峭壁往下滑。看似危險,但在有輕功的人看來,卻又簡單得很,不一會就滑到山底。
但到了崖底,這才發覺繞上去不易,北邊是茫茫密林,右邊是蜿蜒河水,東西兩邊,則山巒疊疊,百里內競無人煙。
若是回頭上山,自己的輕功顯然不夠。秦寶寶想了半天,決定向西走碰碰運氣。
從地勢上看,西方全是高山,極其荒涼,有人居住的可能性極小。
秦寶寶此時並不急於上山,只求在方園幾里內可以找到充飢的食物。
偏偏就這麼巧,行不多久,前面竟出現了一縷炊煙。
有煙的地方,必有人家,秦寶寶陡覺精神一振,頓時加快了腳步。那炊煙起處,約在十餘里外的一片亂山上,及待到了近處,她才看見山勢掩蔽下,有一石屋。
石屋四周,繞著茂密的果樹林,果林之間是畦畦整齊的花園,萬紫千紅,林花涇渭分明,顯得井然有序。
時值陽春,谷中百花盛開,那些青翠欲滴的果樹上,也已經果實纍纍。
秦寶寶站在谷外,早被那枝頭豐盛、熟透的果子引得饞涎三尺了。
她忍不住深深嚥了兩口唾沫,舉起衣袖,抹了抹嘴。要知道她忙了半天,還是滴水未進。
秦寶寶伸手摘了幾個果子,盤膝坐在樹下大吃起來。
這些果子似梨非梨,似桃非桃。其味香脆甜美,果肉入口即化,毫無雜質,竟然比桃梨不知美味多少。
秦寶寶一連吃了十幾隻,飢渴頓消,抬頭看看,旁邊有一峭壁,最高不過二十丈,憑一口真氣,不難飛身而上。
突然,身後傳來一陣「沙沙」的腳步聲,扭頭一看,五丈外一併排站著兩名綵衣童子。
那兩名綵衣童子只不過十二三歲,身穿五彩鮮艷的對襟短衫,肩頭各自扛著一柄花鋤,小臉慘白得如同兩張白紙,神情冷漠,目光發呆。
如果不是剛才那陣腳步聲,秦寶寶真懷疑他們是紙糊的假人。
不過,既是在這兒發現,無論相貌如何,總是主人身份,秦寶寶連忙含笑拱手道:「對不起,在下冒昧了,敢問兩位小兄弟此地園主可在?」
兩名綵衣童子緩緩轉頭,互望了一眼,突然一言不發,掄起花鋤,疾撲過來,雙鋤挾著勁風,一砸肩頭,一掃足踝,出手竟惡毒異常。
秦寶寶大吃一驚,道:「二位小兄弟請勿誤會,在下並非存心偷吃,寧願照值加倍償付……」兩個童子充耳不聞,花鋤紛飛,緊追而上。
秦寶寶踉踉蹌蹌退後七八步,身後已是果林無路可退,猛提一口真氣,想上到樹上。哪知丹田之內空蕩蕩的,真氣竟已散去,他大吃一驚,再想變招退避,已是來不及了。
「啪」的一聲,秦寶寶腿上挨了一記,登時站立不住,摔倒在地。
兩名綵衣童子拋下花鋤,捋袖上前按住了秦寶寶,從腰間解下一根牛筋索,四馬攢蹄捆了個結實。然後一人抬頭,一人架腿,扛著向石屋走去。
他們自始至終,沒有開口說一句話,此時抓住了秦寶寶,臉上也無任何表情,倒像是兩具捉人用的機器,一切都在按規行事,毫無喜怒之感。
進入石屋,眼前頓暗,原來石屋除了一道原門,連窗子也沒有一個,整個石屋就如一個山洞,黝黑、陰暗、潮濕,更有些陰森。
兩名綵衣童子一鬆手,將秦寶寶摔在地上,地面上全是硬石,只摔得秦寶寶眼前金星亂冒。
對面黑暗中忽傳來陰惻惻的笑聲,一個沙啞的聲音道:「難怪今天一早就聽到喜鵲聒噪,原來注定有客人上門。嘻嘻,孩子們點燈,讓我看看這位貴客是什麼人物?」
秦寶寶凝目循聲看去,只能隱約辨出那發話的地方,有一架石床,只是光線太暗,無法看清老人面目。
「嚓嚓」兩聲輕響,兩名綵衣童子同時用火石點燃了兩盞「孔明燈」,燈光照射在秦寶寶的臉上,卻照不見發話人。
石床上怪聲又起,道:「嘖,嘖,小娃子長得好漂亮,大概才斷奶不久吧?」
秦寶寶哭笑不得,不過他眼珠一轉道:「在下不過偶爾經過,一時飢渴,並非蓄意冒犯……」
老人怪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只是被捉住之人都會有一番解釋,什麼『山中迷途』啊,『並非有意』啊,『饑寒所逼』啊……嘻嘻,我老人家都聽膩了,其實說來說去,還不是捏鼻子哄眼睛,小娃子,你說我老人家這話對不對?」
秦寶寶笑道:「不,不,在下句句是實,決非遁詞!」
那老人哈哈大笑道:「當然,偷東西的賊,都不會承認是蓄謀,一定說看見東西無主,順手牽羊而已!」
秦寶寶心念電轉,暗道:「老傢伙非要誣陷我,一定有目的。」便道:「我曾出聲招呼,若是心存不軌,又何必如此……」
其實她根本就沒招呼。
那老者道:「那是你故用姿態,想試探屋中可有人……」
秦寶寶明白了,不管有意無意,老者都要誣陷她,當下便默不作聲了。
老人笑道:「沒話說了吧,我這山谷地勢隱秘,又非通衢大道,哪有這麼巧,你就剛好從這附近經過?再說,此谷四面削壁,無路可通,你連招呼也不打,居然直闖進來,還能不算蓄意?」
秦寶寶轉轉眼珠道:「那我賠償你果子錢好了!」
老人又是一陣陰笑,道:「現在你承認是蓄意了吧?」
秦寶寶道:「好,就算是吧,你待怎的?」
老人道:「是真的服了?」
秦寶寶道:「服了!」
「不後悔?」
秦寶寶出人意料地回道:「後悔!」
老人怪叫道:「你既服了,怎地又後悔了?」
秦寶寶道:「我本來是服了,可是你虛言恫嚇,我又後悔了!」
老人氣道:「你出爾反爾,可不像個大丈夫!」
秦寶寶道:「我本來就不是大丈夫!」
老人愣了一下,恍然道:「原來是個丫頭,那就不太好了!」
他喝道:「孩子們,燃大燈,把我的輪子推過來。」
大燈亮了,宛若一個巨大的水晶盆,照得通壁四亮!
與此同時,「孔明燈」隨即熄滅,空中一片彩霞,令人為之目眩,恍若置身宮闕。
藉著燈光,看清老人的面目,秦寶寶不禁一陣噁心。
那張臉,堪稱世上醜惡恐怖之大全,滿臉潰爛,血肉模糊,膿水淋漓,而且扭曲變形,乍看之下,就像一隻腐爛剝皮的柿子,又被人不小心踩了一腳。
這五官中唯一尚可辨認的,只有兩隻陰森的眼珠,此外口鼻僅餘三個血窟窿,耳朵和唇眉都無法分辨了。
醜老人掀開被褥,雙掌一按石床「颼」地彈射而起,輕飄飄落在輪椅上,敢情他的身體自腰肢以下盡皆萎縮殘廢,兩條腿如同枯枝,根本不能下地行走。
秦寶寶嚇出一身冷汗,心中暗告誡自己道:「別慌,別慌,現在怕也沒用!」
醜老人在輪椅中坐定,一名童子立即取來一條彩色罩單,替他掩蓋下半身,然後推著輪椅,移近秦寶寶。
醜老人沙啞著聲音道:「抬起來!」
兩名童子俯身將秦寶寶抬起,送到輪椅前。
醜老人伸出髒手,從頭頂開始,緩緩捏了捏秦寶寶的骨骼和肌肉,喃喃道:「嗯,雖是女娃子,骨架倒不錯。」
秦寶寶一陣噁心,而且寒毛直豎,忍不住問道:「老前輩準備如何處置在下?」
醜老人道:「你不是已經心悅誠服,願意賠償那十幾隻果子了嗎?」
秦寶寶道:「不錯!」
醜老人道:「你知道那些果子叫什麼名字,價值幾何?」
秦寶寶道:「我不知道!」
醜老人陰惻惻地道:「我這果園中栽種了三種果樹,都是舉世難得的珍品,尤其是三種果樹,更是耗費了我畢生的心血,敢誇舉世無雙!」
秦寶寶道:「但總該有個價格!」
醜老人道:「樹名由我自定,一叫『小如來』,一叫『神仙倒』,還有一種叫『黑白果』,名稱不同,功效各異。」
秦寶寶道:「它們有毒嗎?」
醜老人搖頭道:「都沒有毒,『小如來』食後使人昏迷,非百日不醒,『神仙倒』則令人真力渙散,至於『黑白果』,妙用就更大了,色分黑白,黑的吃必死,無藥可解,再服一棵白的,卻又能令人復生。這些異樹珍果,豈能以金錢衡量價值?」
秦寶寶駭然道:」這麼說,在下誤食的那十幾隻非梨似梨,似桃非桃之果,竟是『神仙倒』?」
醜老人道:「不錯!」
秦寶寶暗道:「怪不得我內力全無,我百毒不侵,竟仍然著了道兒!」
醜老人道:「這是你的幸運,也是我的幸運。」
秦寶寶一楞:「怎是你的幸運?」
醜老人道:「不瞞你說,那三種果樹雖是我親自栽培,卻唯『神仙倒』配有解藥,其中『黑白果』自毒自解倒也罷了,假如你誤食『小如來』必須昏睡百日方醒,那豈不耽誤了我的大事嗎?」
秦寶寶更詫,道:「在下中毒昏迷,怎會誤了你的大事?」
醜老人吃吃笑道:「因為我急於用你作個試驗!」
秦寶寶不禁一怔,道:「試驗?」
醜老人一指自己的爛臉和枯萎的雙腳,道:「你看見了我這些傷,都是鑽研藥物,不慎中毒留下的傷痕。也就是為了這些傷痕,使我困居谷中,無法外出走動,前後已經快三十年了。
幾十年來,我雄心未滅,一直在研製藥物,想治好自己的這些毒傷,但又不知道調配的解藥是否有效,所以,很需要有人充作試驗……「醜老人恍若未聞,仍道:「……當初我移居此谷的時候,身邊也曾攜帶有十幾名弟子,於是,我就用他們作試驗。但不幸的是,每次配製的解藥都不成功,門下弟子卻已經消耗殆盡了。」
秦寶寶聽得毛骨悚然。
「這對我配製解藥是個阻礙,對起居行動,尤其感到不便,因此,我不得不依賴外面來的朋友。這些年來,偶爾也有與你情形相同的人,鬼使神差般來到我這『萬毒谷』來,唯數量有限,以致解藥迄今未試成功!」
「如今,天意垂憐,又將你送來,恰好我最近煉製的一種解藥,正夠火候,而你又自知理屈,願意賠償我所損失的十餘枚『神仙倒』。數種巧合,盡集今朝,由此可見是老天可憐我多年傷毒之苦。這一次,一定可以獲得成功。當然,對於你的爽然同意自我犧牲,我總是十二分的感激!」
話音略停,又暖昧地笑了笑,道:「你儘管放心,即使萬一失敗了。你死之後,我也會好好安葬你的遺體,讓你長伴滿園奇花異樹,長眠『萬毒谷』!」
他娓娓而談,語氣充滿自信,醜臉不時扭曲扭動,非笑非哭,顯得十分高興,好像對秦寶寶做得情理兼顧,仁至義盡了。
秦寶寶知道現在只有鎮靜,才有脫身的機會,便若無其事地道:「當然好極了,我能為前輩效勞,縱然一死也算值得。」
醜老人欣然道:「對,太對了,人生自古誰無死,但看是否值得死,你為試驗解藥而死,雖死猶榮!重於泰山!」
秦寶寶點頭道:「不錯,不錯,不過前輩是施毒不慎受傷,因而欲配解藥,我可沒中毒啊!」
醜老人哈哈大笑道:「這很好辦,待會我把傷殘的毒藥,照樣潑在你的臉上,也要你下肢枯萎,跟我現在的情形一模一樣!」
說到這裡,他轉身對綵衣童子揮揮手道:「你去看看那鍋藥汁蒸好了沒有,時候不早,咱們該開始配藥了!」
秦寶寶暗暗焦急,便問道:「這兩位小兄弟年紀很輕,大約不是隨老前輩的舊門下吧?」
醜老人道:「不錯,他們是兩年前迷途誤入此地,被我收留的。」
秦寶寶道:「怎麼沒見他們開口說話呢?」
醜老人笑道:「老夫平生專研萬毒,厭惡門下弟子饒舌,為免絕學外流,所以割去了他們的舌頭。」
秦寶寶乾笑兩聲道:「這就難怪了。」
醜老人道:「你是否覺得老夫的手段太狠了一些?」
秦寶寶笑道:「不,任何門派都有秘密,不願被人偷學,何況一旦從師,生死尚且不渝,為了替師父守秘,丟棄舌頭也是應該的。」
醜老人道:「可惜,可惜!」
秦寶寶道:「可惜什麼?」
醜老人道:「你這孩子通情達理,頗合老夫脾性,可惜你一個人來,如果兩人同來,老夫願收你做門下,使我一身毒功能夠傳延萬世,發揚光大。」
正說著,那名童子匆匆回轉,向醜老人打了幾下手勢,似在稟報藥汁已好。
醜老人道:「為師配藥的時候,不願有人打攪,你將鐵鍋留在這裡陪著少俠,替她解開繩子,好進食物。」
那童子連連點頭。
顯然醜老人疑心甚重,在他煉丹之時,連兩名童子也不准在旁偷看。
秦寶寶心想,眼下的機會只有挑動那兩個綵衣童子一齊造反。
待醜老人走了,泰寶寶搭訕道:「二位小兄弟餓了嗎?也來吃一些吧!」
兩人聞言動也不動。
秦寶寶道:「可惜咱們不能交談,也無法請教你們的身世和姓名。不過,我總覺得奇怪,像你們這麼大的年紀,怎會沒有人同行,竟致迷途跑到山谷來呢?」
兩名啞童仍然木然,只有年紀稍大的啞童忽然淚光一閃,低下頭去。
秦寶寶心中一動,隨即壓低聲音道:「聽說你們到這兒來時,已經十歲出頭,應該懂得很多事了,你們還記得自己的父母和親人嗎……」
話猶未畢,較年幼的啞童眼眶一紅,垂下了頭,年長的更是渾身顫慄,熱淚簌簌而下。
秦寶寶突然揚聲對石屋裡道:「老前輩,為免驚擾你老人家配藥,我想在石屋附近散步,可否?」
丹室中默然無言,啞童卻大驚失聲。
秦寶寶側耳略待片刻,向兩童使了個眼色,喃喃自語道:「老前輩正配製藥物,就煩二位小兄弟伴著我到屋外走走,二位儘管放心,我未服解藥,你們就是讓我逃,我也逃不掉的。」
他故意將聲音提高,使屋中的醜老人可以聽見,又待了片刻,不見動靜,便徑直起身,走出石屋。
啞童並未攔阻,看了丹室一眼,緊隨而出。
秦寶寶緩步在石屋前踱來踱去,未聽醜老人出口詢問,便向二童招招手,疾步穿過花圃,口中卻大聲道:「啊,這是什麼花?開得好鮮艷……小兄弟,何必瞪眼呢?我知道這些花不能采,不過是想走近一些,看得仔細罷了……」
口裡說著,秦寶寶已出了花圃,來到果樹林邊。
這地方距石屋已在十丈開外了,秦寶寶回頭望了望,仍不見動靜,然後蹲下身子,輕聲問道:「你們有沒有念過書?」
一個啞童點點頭,卻又伸出小指,表示識字不多。
秦寶寶喜道:「能識字就行!現在咱們可以交談,如果手勢無法表達,你們可以寫出來。
你們知不知道,醜老人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二啞童同時點點頭,臉上都出現畏懼之色。
秦寶寶又道:「老毒物不但手毒,心胸也毒,割去你們的舌頭,足見毫無師徒情分。等到有一天他毒傷痊癒,或者找不到試藥的人,必然會拿你們充數。」
兩啞童慼然點頭,表示知道。
秦寶寶道:「你們既知利害,該及早打算,設法脫身,回家與父母親團聚才是正途,何必旦夕與虎為伴,等待殺身之禍呢?」
二童聽後,忽然又流下淚來,一啞童拾起樹枝,在泥地上緩慢地寫道:「父母雙亡,無家可歸……」
這簡短的八字,顯然尚未叱盡心聲,但啞童寫到「歸」時,已經泣不成聲。
秦寶寶問道:「你們是因為父母之故,才流浪到荒山中來的嗎?」
兩啞童都搖搖頭。
秦寶寶又問道:「那是途經荒山,父母親不幸得病去世,才流落至此?」
二童含淚搖頭,悲不自勝。
秦寶寶猛地心中一動,凝聲問道:「難道。,你們是和父母一起,誤入谷中,被醜老人……」
一言未畢,兩名啞童已淚如泉湧,連連點頭不止。
秦寶寶駭然道:「也是被用來試藥而死的?」
啞童一面點頭一面又寫道:「尚有一兄一姐,都被師父試了藥。師父的藥很毒,一沾無救,連解藥也有毒,不吃還好,一吃解藥死得更快。」
秦寶寶恨聲道:「這醜老人太可恨了,只顧試驗毒藥,不知害死多少無辜性命,總有一天會遭報應的。」
頓了頓,他又問道:「你們姓什麼?家鄉在什麼地方,還有沒有可以投奔的親友?」
一啞童寫道:「我們都只有小名,我叫鐵鍋,弟弟叫毛頭,父親原是鏢師,因避仇才離開家鄉。見此谷奇險,冒險入探,不想全家俱中毒被擒,先後遇害,我與弟弟雖獲倖免,實不知故鄉尚有何人可以投奔。」
這一次,他邊寫邊拭,寫得較快。
秦蠱寶看後,略一沉吟道:「假如你們願意,我有一處地方投奔,生活不愁,習文練武,也可隨你們的意,你們肯去嗎?」
鐵鍋連忙點頭,又寫道:「但得一棲身處,自是極願早脫虎口。唯我與弟都曾服過藥,一日無解藥,便會毒發而死,你又中毒未解,如何能脫虎口?」
秦寶寶道:「那兩種解藥在什麼地方?」
鐵鍋寫道:「都在師傅的煉丹室內。」
秦寶寶皺緊眉頭,道:「唯一的辦法,只有先設法將解藥偷出來,可醜老人正在煉丹室配藥,這倒是個難題。」
話猶未落,身後一陣吃吃笑聲,有人接道:「何難之有,老夫根本不在煉丹室。」
秦寶寶駭然回頭,不期機伶伶打了個冷顫,只見醜老人脅下拄著兩柄木拐,從果樹林中走了出來。
鐵鍋和小毛頭嚇得心膽俱裂,「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直嚇得簌簌發抖,面無人色。
醜老人目光一掃三人,陰惻惻地道:「這真是百密一疏,想不到你們居然能找借口到屋外散什麼步。假如你們就在屋中,全用手談,老夫還真蒙在鼓裡。」
秦寶寶見事已敗露,情知只有拚死一戰,反正橫了心,倒鎮靜下來。
他聳聳肩,點頭道:「咱們本就想在屋內談談,又怕打攪老前輩配藥,何況在地上寫字總不如泥土方便,老前輩你說對不對?」
笑語中,秦寶寶挺身站起,手中各抓了一把細沙,負在背後。
醜老人陰陰一笑,道:「好孩子,居然能沉著冷靜,老夫本有憐才之意,看來是多餘了。」
他又對兩啞童招招手道:「你們應該向人家少俠學學,殺頭不過碗大的疤,有什麼可怕的?」兩啞童哪敢起身,顫抖得連頭都不敢抬,自知必死,只有垂淚俯身,束手待斃。
醜老人心如毒蠍,卻又喜歡假仁假義,他無限感慨地道:「年頭好人難做,老夫憐你們年幼,寧可耽誤時光,不忍用你們試藥,而且收錄門下,傳授武功,沒想到養虎為患,你們居然毫不感激,反欲恩將仇報,唉,實叫人寒心……。」
秦寶寶接口道:「本來嘛,就好像養雞養豬一樣,殺了老的,養了小的,假如逃了小的,等於蝕了老本!」
醜老人只作沒聽見,還想拉攏兩小童,道:「不過念在你們年紀太幼,自己沒有主見,容易受人迷惑,為師可以原諒你們,只要你們……」
秦寶寶接道:「只要你們忘掉父母兄妹的血仇,後悔就晚了……」
醜老人實在按捺不住,冷冷地道:「秦寶寶,你不要以為老夫必須用你試藥,現在就不能先宰了你!」
秦寶寶正是要激他發怒,當下應聲笑道:「我明白,咱們三個遲早一死,老前輩殺了我,仍然可以任選他們中一人試藥。」
醜老人哈哈大笑。
秦寶寶冷笑道:「可惜我秦寶寶不會束手待斃!我還有手段沒施出來呢!」
醜老人哈哈大笑,道:「我倒要看看你那精妙的手段!」
「打!」
秦寶寶趁他笑聲未畢,突起發難,雙手齊揚,兩把細沙對準醜老人面門撒去,同時俯腰低頭,不退反進,貼地一個翻滾,直衝向醜老人下盤。
他早已估計彼此之間的距離,也認準了醜老人的雙腿萎縮,全仗兩柄木拐支撐著身體。
細沙出手,固然無法傷他,但至少會迫使他揮手遮擋。
只要他一舉手,勢必就有一支木拐非鬆手不可,如能出其不意,奪下他一隻木拐,或者將拐弄斷,醜老人的身體必然失去平衡,那時行動不靈,他縱有天大的本領,也無從發揮了。
一個人在生死關頭,往往能產生超人的勇氣和力量。
秦寶寶抱定必死之決心,破釜沉舟抓准一擲,出手之準和身法之快,就是自己也沒有料到。
細沙漫空飛射,「砰」的一聲罩向醜老人面門,逼得他一驚一愣。
因他滿臉毒傷未癒,正流著膿水,若被泥沙撤中,那可是件麻煩事。
醜老人大怒,忙舉手護臉,右手袍袖揮起。
哪知這一來,正上了秦寶寶的當。
秦寶寶冒死一撞,「篷」的一聲,將醜老人摔出五六尺遠,兩柄木杖脫手。
秦寶寶接住一柄,同時大喝道:「老毒物跑不動了,你們還不快去找解藥!」
兩啞童一怔,急忙挺身躍起,掉頭奔向石屋。
醜老人急怒交並,雙掌一按地面,身子凌空,劈空就是一掌。
秦寶寶眼看就要搶到木拐,終無法擋住醜老人的劈空掌力,一招「懶驢打滾」躲了開去。
醜老人抓住木拐,並未支撐身體,反而一抖手,向兩啞童擲去。
「鐵鍋快躲!」秦寶寶大叫。
話聲未落,鐵鍋竟被木拐穿身而過,釘死在屋前。
小毛頭一把抱住哥哥屍體,放聲大哭。
秦寶寶大叫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快去找解藥!」
醜老人陰陰一笑道:「不必了,老夫的煉丹室他一步也沒有進去過,根本就不知道解藥放在什麼地方。」
秦寶寶罵道:「你且慢得意,你多行不義,早晚總有報應。」
醜老人冷曬道:「至少你們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小毛頭最多能活到明天午時,至於你,老夫擒你不過是舉手之勞!」
秦寶寶心中暗急,冷哼道:「吹什麼大氣,就憑你兩條廢腿,叫你爬也爬不動!」
醜老人道:「老夫神功猶在。雙掌如刀,這兒有的是樹木,隨意削枝代拐輕而易舉。」
「那你就試試,我看你沒機會!」
「好!」
醜老人雙掌一按地面,伸手就抓向一根橫枝。
秦寶寶不待他抓牢,揮拐便砸。
醜老人急忙收手,彈身跳起,竟向他當頭砸下來。
秦寶寶一砸空,就知不妙,急忙懶驢打滾讓了開去。
醜老人哈哈大笑,道:「原來你只會懶驢打滾!」
秦寶寶臉一紅,道:「你不給我解藥,我就讓你知道厲害!」
醜老人冷笑道:「待老夫擒住你之後,自會給你解藥,先叫你打幾個滾!」
醜老人武功委實不俗,僅憑雙掌撐地,身法毫不遲滯,勇猛無倫。
但秦寶寶也學乖了,決不跟他接近,一味閃避,繞樹遊走,利用果樹掩護,始終保持三四丈距離,有時情勢危急趨避不及,便隨手抓一把泥沙,迷亂老毒物的視線。
一陣追逐下來,秦寶寶全仗身體靈活,卻苦於真氣渙散。
醜老人雖然功力深湛,卻吃虧在雙腳殘廢,行動委實不便,兩人各有所長,半斤八兩,恰好拉平。
時間一久,秦寶寶累得滿身大汗,醜老人也兩臂酸軟,不由自主,都停下來,頻頻喘氣調息。這時,醜老人忽然柔聲道:「老夫這大年紀,不願落個欺壓晚輩的惡名,咱們坐下來談談如何?」
秦寶寶一面抹汗,一面氣喘吁吁道:「要談什麼?你說吧,反正我聽得見,決不會上你的當!」
醜老人笑道:「你是明白人,沒有解藥,你決不可能逃出萬毒谷。」
秦寶寶道:「不錯,但我寧可在這裡餓死,也決不供你試藥。你解藥不成功,這一輩子只好老死山谷,和我的下場有什。
麼區別?「
醜老人道:「正因為如此,咱們就應同病相憐,共同合作,何必弄得兩敗俱傷?」
秦寶寶道:「你要拿我試藥,我要從你身上取得解藥,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醜老人笑道:「辦法倒有,就看你願不願意!」秦寶寶道:「你且說說看!」
「老夫願給你解藥,但有一個條件!」
「你說!」
「我給你『神仙倒』的解藥,但在解毒之前,你必須同意另服一種藥丸,然後由你外出,去替老夫尋覓可供試藥之人,直到老夫傷癒為止!」
秦寶寶道:「不行!」
「為什麼?」
「毒丸入腹,我的生死全操在你的手中,假如你永遠不為我解毒,豈不永遠要受你擺佈?」
醜老人道:「可是你要想想,如果你永不出谷,只有死路一條,以將死之身換一線生機,何樂而不為?」
秦寶寶道:「我可以發個毒誓!」
「我不信牙疼咒!」
「那就不容易談攏了!」
醜老人見秦寶寶年紀不大,卻甚有心計,無可奈何地道:「好,我們兩人總要有人退一步,我就聽你的誓言!」
秦寶寶發了個毒誓。
醜老人默然片刻,竟帶著無限淒涼的語氣道:「老夫困頓荒谷數十年,熬受毒傷之苦,都是當年作孽太多的報應。但你我總有一面之緣,相信你不會對一個殘廢人失信。」
說著,探手入懷,取出一個小瓷瓶,從瓶中倒出一粒綠豆般大的黑色藥丸,道:「這是解藥,你拿去吧!」
秦寶寶眼珠一轉,道:「為免誤會,我想還是請你老將解藥擲過來的好!」
醜老人道:「你對老夫的疑忌之心,竟是這般重嗎?」說罷,仍抖腕將解藥擲給了秦寶寶。
秦寶寶接住藥丸,湊在鼻上聞聞,毫無氣味,便揚聲問道:「這當真是解藥?」
醜老人道:「你不相信,還給我好了!」
秦寶寶道:「是不是解藥,本來就只有你一人知道,我不相信,也不行了!」
說罷,手掌向嘴裡一送,仰脖子吞了下去。
過了片刻,醜老人含笑問道:「可有什麼感覺?」
秦寶寶搖搖頭,道:「沒什麼感覺啊!」
醜老人吃吃笑道:「當然,那藥力要等一個時辰才會發作,明日此時,就是你的死期了!」
秦寶寶哼了一聲,怒道:「你怎可言而無信?」
醜老人道:「老夫行事,但求目的,不擇手段!」
秦寶寶道:「你如此卑鄙無恥,也不怕傳言江湖,辱沒名聲?」
醜老人哈哈大笑,道:「放心吧,江湖中人最現實。他們只認識力量,而不會管這力量怎樣來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至少,我和小毛頭還沒死!」
「你們最多能再活一天,在這一天裡,老夫還要用你們試藥!」
秦寶寶冷笑道:「你怎敢斷言我們還能活一天?」
醜老人道:「老夫的毒藥豈會不准?」
「如果我根本就沒吃呢?」
醜老人道:「可惜你吃了!」
格格一聲嬌笑,秦寶寶一舉手道:「你看這是什麼?」
右掌指縫中赫然夾著那顆黑色藥丸。
醜老人怒道:「好個狡猾的小輩!」身形疾射,凌空撲了過來。
秦寶寶早有防備,左手撒出一把泥沙,繞樹急轉,重又展開一場「捉迷藏」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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