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快因激動而面部扭曲起來,神色痛苦而憤怒,丁嬙看了心驚不已,張口結舌道:「秦大哥……求你……鎮定點……我……我會怕……」。
秦快廢然長歎一聲,歉意的望她一眼,以掌支額不語,丁牆有見於此,小心道:「秦大哥自個兒不也說駱喬鷹尋不著你,何苦煩惱?即使他找來,你不願出面助他,他又能奈你如何?」
秦快不帶絲毫笑意的牽動唇角,道:「『洗滌山莊』與『龍鳳閣』的爭鬥是勢在必行,在下是關鍵人物,他們肯放手?果真如此,如何統領一方,令屬下心悅誠服?」
「駱喬鷹向來維護你,不會如此絕吧?」
「七年不是短日子,足以改變一個人的性情,況且多年不見,再深的感情也淡了。」
丁嬙心中不服氣,卻不敢說出來,她不服秦快認為時間會沖淡人對人的感情,若真是這樣,她何苦花費二年的時間尋訪他?
她不好意思說出來,秦快卻替她說了:「當然,我們的小丁嬙是特殊的,在下也意外得緊。」
不等丁嬙臉紅,忽又低聲道:「老劉出來了,這事別讓他知曉,免得又聽他嘀咕。」
丁嬙心中一驚,她並沒有聽得任何絲微的腳步聲響,可見劉通包修為極好,也不得不佩服秦快修為較她深。
果是劉通包捧著一隻托盤出來,上頭擺著一大一小兩隻青花碗,均尚冒著熱氣,劉通包滿面含笑將大碗擺在秦快面前,小碗遞給丁嬙,笑嘻嘻道:「蓮子湯趁熱好喝,秦少爺,請用吧!」
秦快乍遇故人心中欣喜,表面冷漠是環境使然,當然還有點顧忌,並非真的討厭丁嬙,所以心懷舒暢,也著實覺得餓了,不等劉通包招呼,拈著湯匙就待食用,嘴裡正想開口稱謝,劉通包的言語卻令他一驚,放下調羹詫異道:「劉老闆稱呼俺什麼?」
劉通包怔了怔,陪笑道:「秦少爺今天是怎麼著?問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
秦快冷笑一聲,反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制住劉通包腕脈要穴,劉通包動彈不得,也掙扎不脫,怪叫道:「你瘋了,秦少爺,我劉通包那裡得罪了你?」
秦快點了他「軟麻穴」及「啞穴」,將他推倒於地,向廚房奔去,丁嬙也看出有異,身子一動,秦快已喝道:「看住他!」
人也消失在廚房口,不一會,只見秦快冷著臉出來,不發一言,開弓就給地上的劉通包十七八個大耳光子,解開他「啞穴」,一字字道:「人呢?真的劉通包呢?」
地上的劉通包一怔之後,繼而大笑道:「好個秦快,居然一眼就看出我是假冒的,你是第一個令我害怕的人,難怪莊主欲與你為友,擔心你成為敵人。」
秦快試著平靜心情,以一貫散漫的語氣道:「貴莊主賞臉了,姓秦的無財無勢,也無爭雄野心,真不懂你們何以找上門?」
那人自然不是真的劉通包,被打耳光也不生氣,笑道:「你也很會裝傻,這點恐非莊主始料所及。」
「在下是實話實說。」
「真的不知我們來此的目的?」
秦快不置是否的道:「貴莊主姓駱?當今也只有這一位莊主請得出你『千面人傑』洗上謙,對不對?」
那人放懷大笑,以十分欣賞的眼光打量秦快,好一會,才有點感慨的道:「看到你,我不禁興起隱退江湖的念頭,懷疑自己是否不中用了?居然被你一眼瞧穿,不知那裡落了破綻?」
沉吟半晌,秦快方道:「貴方尋訪在下多久了?」
「二、三年總有,但一絲結果也無,後來丁姑娘也在尋訪你,莊主認為偷兒們對於找東西有一套,找人該也不差,於是派人暗中盯住丁姑娘,果然不負所望的見到你。」
秦快瞄了丁嬙一眼,丁嬙臉色煞白,恨聲道:「駱喬鷹居然變得如此卑陋,真不值以往同他相交。」
「他也有他的苦衷。」秦快道。
「千面人傑」洗上謙讚道:「還是秦公子明理!不知可否告之我那兒惹你生疑?」
秦快毫不隱晦的道:「此地百姓無人曉得在下姓名,只有老劉知道,他絕不會出口稱呼在下『秦』少爺。」
「千面人傑」洗上謙不住咒罵劉通包:「該死的,都是他教我這麼稱呼,好奸詐的東西!」
「彼此而已,閣下也別罵人了,開出換人條件吧!」
「他對你很重要?」
「貴方總不會蠢得擄去一名普通酒保用以威脅在下吧!」
「千面人傑」洗上謙呆窒一會,道:「跟你合作很愉快,不用拖泥帶水,九拐十八彎,不錯,我們查出六年前你曾救了一位姓劉的江湖三流腳色,接著二人一同失蹤,丁姑娘找上『太白居』,跟在後頭的敞方人立即查出老闆姓劉,而且六年前來了一位怪人,幾番查證果然是你,唯恐再生枝節,遂冒了劉老闆面貌出現,卻因時間匆促,被那老小子耍了一記。」
秦快冷漠的接下去道:「恐有下情吧?貴方不大敢相信你出面即能制住在下,所以擄走老劉,留作後步。」
「千面人傑」洗上謙打個哈哈,道:「有時你的單刀直入,令人很難堪。」
「貴莊主不擔心在下以你作人質要回老劉?」
「千面人傑」洗上謙怕了,他發覺秦快冷靜的外表下,有一座易爆的火山,何時會觸發誰也捉不準,只有小心道:「莊主對我有恩,為他犧牲一條賤命也沒什麼。」
「你想自盡令在下無所恃?」
「是的,如此一來,雙方合作就不大愉快,貴友恐怕也會吃些苦頭。」
「合作?」秦快強抑怒火,冷笑道:「多動聽的詞兒,何不指名是威脅、勒索、命令?」
洗上謙尷尬不語,秦快一指桌上蓮子湯,道:「裡面添加了什麼作料?」
「千面人傑」洗上謙似乎也覺得老臉掛不住,小聲道:「一點迷藥,沾唇不多時即會昏倒。」
「貴莊主的意思呢?」
「請你上『洗滌山莊』一趟,莊主有事想拜託你。」
秦快嘴角一撇,諷刺道:「如今自然要用『請』了,倘使在下不查吃下貴方特製的蓮子湯,只有被抬上去了。」
「莊主並無惡意。」
「有無惡意不重要,令人生氣的是他不將姓秦的放在限裡,居然出此下策。」
「千面人傑」洗上謙一意為駱喬鷹說話,道:「莊主太欲親自拜訪你,卻因莊中雜事太多,只好派不才忝為護客使者。」
「閣下知否貴莊主請在下入莊有何要事。」
「這我不大清楚,莊主說你應該知道。」
「是的,在下知道。」秦快喃喃道:「只要當年不多事,也不會有今日的煩惱,駱喬鷹啊,你逼在下太甚,果真意欲毀掉我們的感情,姓秦的一家三口對你駱府所作的補償還不夠麼?」
「千面人傑」洗上謙迷惘的望著他,只聽他問道:「你在莊中是什麼職位?」
「我不供職於『洗滌山莊』,只與駱莊主相交,為他辦妥此事,就離府雲遊四海去。」
「閣下很幸運沒有被捲入這件是非。」
「我不懂你說的。」
「懂了何益?而今你是否回山莊覆命?」
「嗯,不過必須請到你。」
秦快解了他穴道,苦笑道:「能不去麼?」隨即正色道:「告之貴莊主,若還當姓秦的是朋友,下月十五在下登門拜訪時,老劉須絲毫不受禁制的出莊迎接在下,至於貴莊主想擺莊主架子,在下不會介意。」
「千面人傑」洗上謙間復平凡面容,拱手道:
「莊主與你有舊,定會出莊相迎,希望你不要失約。」
秦快面無表情的一字字道:「姓秦的從不誑言,只望貴山莊不要要花巧才是。」
「千面人傑」洗上謙見秦快成見已深,遂不作解釋,微一抱拳,出門而去。
丁嬙一直憂慮的望著秦快,此時吶吶道:「秦大哥……你……你怪我?」
輕輕的微搖頭,秦快道:「沒有怪你的理由,哎,也罷,而今正可以履行當年的諾言—
—重出江湖!」
要求秦快重出江湖的是丁牆,如今她卻不覺得快意,因為她明瞭秦快不樂意這麼快又回去過那種刀舔血的生活,卻被逼得非如此不可,他心中的想法無可知,面上的表情雖力持鎮靜,卻掩不住隱隱泛出的晦黯之氣。
為了朋友道義,丁嬙明白秦快會將所有的委曲與不快強壓心底,直至此時,她深深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傻的事。
秦快最善於觀測別人眼中的話意,溫和的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沒有你,過些時日,他們依樣會尋上門,這六年,在下享夠了安逸,也受夠了內心的煎熬,解鈴還須繫鈴人,或許在下當初不該隱居,早應重訪山莊解除心中抑鬱。」
「秦大哥為何所苦?」
「自責太深,一苦,逃避現實,二苦,其實山莊的亡與興,均與在下及雙親無多大牽連,我們卻一而再的補償內咎太深,自找苦吃,人家也不見得會心懷感激。」
「令尊和令伯今在何處?」
秦快又是感傷又是安慰的道:「以往,二位老人家是為閻王奪人命,如今,卻與閻王在計較人命了。」
丁嬙詫異道:「救人?」
秦快微頷首,呼口大氣,自嘲道:「在下怎會跟一個小丫頭說這些?六年來惜言如金,今日卻像要補足六年來無法說出的話。」
丁嬙滿懷心喜的目注秦快,因為在地面前,秦快特別多話,突然笑道:「我喜歡看你笑,秦大哥,你笑起來別有一股味道。」
秦快莞爾一笑,伸手抹掉臉上鬍渣,哈哈一笑道:「俺又要做回自己了,隱世六年,依然逃不過此劫,看不透紅塵,運也,命也,夫復何歎?也罷,你駱家迫俺重出江湖,必自恃不懼於俺,且讓俺瞧瞧你們而今變得何等威風?」
「我跟你去,秦大哥。」
秦快盯了她一眼,古怪道:「你這小妮子有何花巧?莫不是想讓在下拜倒於你的石榴裙下,嗯!小丫頭。」
丁嬙臉兒緋紅,跺腳道:「你在胡說些什麼?別忘了老劉的安危。」
「他們不敢動他。」秦快坐在椅上,安詳的道:「先說說咱們的事,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丁嬙不敢正視秦快,低聲道:「什麼什麼主意?沒想到你也會胡思亂想。」
「真是胡思亂想倒好,怕是一旦成真,在下欲阻止已不及,至時就麻煩了。」
「想趕我走明說就是,何須拐彎抹角?」
「你不肯合作,在下就頭疼了。」
「誰懂你在賣弄什麼玄虛?」
沉寂一會,秦快正色道:「小嬙,江湖兒女雖不比世俗男女,卻也不能不防流言傷人,你跟在下跑來跑去算什麼?在下知你性情不喜和人同行,如今大反常態,該不會……這個……
這個……咳,那個字說出來就俗了,在下說得對不對?」
丁嬙臉兒更紅了,卻故意刁鑽道:「這個那個,你到底說啥呀?」
秦快急得幾乎要跳腳,額上居然冒汗,道:「好,好,那咱們關係就到此為止,再相處下去,總有一天會中了你這小妮子的圈套,永遠脫不得身,那就苦了。」
「你趕我走?」
「在下不至於如此無情,你留下,在下走!」
「那你走罷,我在這兒等你。」
秦快望著丁牆,兩人四目相對,均有說不出的侷促感,這是以往沒有的,好一會,秦快不由自主的起身在她額上親一下,柔聲道:「人生的際遇是很奇妙的,昨日你尋來,在下避之唯恐不及,卻又不忍使你再浪費青春,只好出言點醒你,不料僅一夜之隔,發生這麼大的變化……老劉這間店往後可能用不著了,你無須在此枯等,出去看看,最慢一年,在下會再回來,你也能藉此考慮自己的意願,無絲毫勉強的。」
丁嬙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卻默然不語,柔順的點個頭,秦快憐愛的看她一眼,從後門溜走了,因為他不想讓別人看穿他會武,時日苦短,他必須趕一程,朋友道義與兒女私情難以兼顧下,他毅然先向好友伸出援手。
XXX
黃山之麓「洗滌山莊」堡門前的深澗蕩來一葉扁舟,不見渡船人,只見一名身著黑色儒衫的人躺在舟上,面上蓋著斗笠,看不清面目,但想年紀不會太大。
今非昔比的「洗滌山莊」,瞭望樓人駐有漢子看守,早瞧見這葉扁舟向這兒飄來,因遠看不清,正為沒有渡船人而詫異,近看原來如此,一名漢子將頭伸出窗子大聲道:
「尊下何人?這裡可不是讓人渡舟的地方。」
斗笠下傳出懶洋洋的聲音:「今日初幾了?」
那名守望漢子順口道:「正好月中,你問這做什麼?」
斗笠下的聲音依然無精打采:「貴莊今日是不是有位客人將登門拜訪?」
那名守望漢子不耐煩的道:「不錯,敝上早傳下來了,有位貴客要來,要我們醒眼點,偏過你來打混,還不快滾,給貴客見了,還道咱們『洗滌山莊』門風不嚴。」
帶著絲惋惜,舟上人道:「平常你們都如此待客,不懂誠與謙?」
「喝!」守望人火了,叫道:「看你打扮是位落第窮酸,居然如此利口,辱罵起天下四大世家之首的人來了……」
舟上那人急急截口嚴聲道:「乃武林四大世家,而非天下四大世家,其中分別大矣,老兄不可信口胡吹。」
那位守望人一聽還得了,大吼道:「我說天下四最還是謙虛了哩,你這窮酸滿口污言,待老子下去教訓你。」
舟中人微喟一下,懶洋洋道:「慢走,慢走,在下等著就是,可別摔下來了。」
守望人一肚子怒火來到澗邊,抬頭向另一位守望人道:「老酒缸,你顯著啊,別讓外人侵入而不知。」
被喚老酒缸的中年漢子伸出碩大的腦袋,裂開大嘴:「放心,老子權充一次守望人,不會只顧黃湯,你們玩罷,不過,可須小心點。」
那人「呸」了一聲,向舟中人吼道:「你這窮酸居然還睡得著?還不棄舟登岸,上來受教。」
正吼著,眼前一花,只覺得彷彿一陣黑風掃過,又有點迷濛無法看得真確,反正那守望人眨眨眼後赫然舟中人已去如黃鶴,惶亂之際,突覺有人輕拍肩膀,駭然回頭,只見身穿黑儒衫的年輕人正望著自己似笑非笑的。
守望人見他雖無自家莊主那份尊嚴,卻隱隱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壓迫過來,不禁收狂態:
「就是你,渡舟來的人?」
年輕人郎是履約而來的秦快,微頷首道:「這就對了,替大戶人家看門首戒驕狂,以免得罪客人而不自知。」
守望人聽他又出言不遜,故態復萌,怒道:「莊主會有你這種窮客人,那我也能同莊主攀親了。」
秦快不理會他,抬首向了望樓的老酒缸道:「酒鬼老兄,六年於茲,故人可好?在下依言踐約而來,迎接的人就是這位眼高於頂的下人麼?」
老酒缸又伸出碩圓的腦袋,果是酒鬼,呵呵笑道:「好小子,別後音訊全無,一上門就損人,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尖牙利嘴如舊啊!」
秦快心中不耐,表面卻不能不應酬,道:「說起口舌之利,就屬小豹子和小貢子這對孿生子專長,他們可好?小豹子娶了那家閨秀?小貢子想必也許配武林俊彥?」
酒鬼利時冷下臉,道:「難得你還記得故人,小姐她誰也不愛,二公子與她手足情深,決心陪伴小姐,莊中一切不過問,均由大公子處理,二人時常出莊四處雲遊,你道為什麼?」
秦快心中隱隱作痛,他知道為什麼,卻無能為力,大打「馬虎眼」:「小孩子四處看看增廣見識也是好的,他們在莊中麼?」
「在,你有得消受了。」
秦快苦笑,隨即念及正事,道:「老兄不至於要在下於此枯等?貴山莊是如此待客的?」
酒鬼大腦袋幌了幌,冷哼道:「老子已向莊內打了信號,大公子會親自出迎。」
秦快默然,反是剛才同他大吼大叫的守望人情急了,他萬萬想不到,眼前這位看來一指就能點倒的窮酸,居然會是莊主日望夜盼的貴客,心中懊惱不已。
磨磨蹭蹭來到秦快身旁,吶吶不得成語,反是秦快瞄了他一眼,磁性的嗓音懶懶道:
「在下不會告狀,樓上那個,快去下功夫吧!」
那名守望人如獲大赦,一疊聲道謝,奔間了望樓。
酒鬼不等那人上樓,扯著喉嚨向秦快吼道:「你這小子對別人永遠寬宏大量,對小姐卻殘忍無比。」
秦快不爭辯,心中奇怪酒鬼為何如此健忘,當初最反對小貢子喜歡秦快的是他自己,也許是胳臂往內彎吧,永遠將過錯推到別人身上。
這一會兒功夫,已傳來雜沓的腳步聲,接著堡門大敞,第一個迎出來的比秦快大數歲,一襲藍袍襯得瀟灑無儔,目中精光湛然,顯然功夫修為極深,顧目四盼,威儀四射,的確是號人物,除了一莊之主,誰能比擬?
秦快沒法仔細打量其他人,莊主駱喬鷹已熱誠的緊握他雙手,連連搖幌笑道:「那日你不告而別,苦了愚兄遍尋你不獲,只好出此下策,你不會怪愚兄魯莽吧?」
秦快聽他出言即點明,遂也明言道:「若說在下是心悅誠服重返山莊,是欺人之談,只是雖自願消失江湖,無奈時勢不容,這就是人生,不是?」
駱喬鷹目中閃過一絲黯然之色,隨即笑道:「別說得這麼可悲,小豹子和小貢子思念你得緊,就算回來看看故人,也不為過吧?」
秦快嘴裡漫應著,雙目急速打量出莊迎接的人,全是當年聯手解決毒鳳凰的子弟,這其中沒有劉通包,秦快心沉,宛如被丟下萬丈深淵,冷然問駱喬鷹:「在下的朋友呢?能否請出來一見?」
駱喬鷹原本的雍容氣度不禁摻了幾分慌亂,秦快看了更生疑,略略提高聲音道:「貴方倘使欲以敝友性命挾持在下,在下無話可說,但是,姓秦的亦非三歲小兒易哄易騙,須親眼瞧見他安然無恙,方有談條件的可能。」
喬喬鷹連忙急道:「怎地說這種見外話呢?貴友若在我手裡,如今早已出來相見,姓駱的豈會無義?」
秦快心中即使再不滿,也只有強壓著,問道:「貴方已放敝友回去?」嘴裡這麼問,心中可一萬個不相信,只因他發現山莊的人已漸漸對他採取包圍之勢,顯見沒有劉通包,他們同樣打算留下他。
駱喬鷹十分為難的道:「都怪手下人太無能,居然在半途吃另一幫人劫走貴友,如今已四下打探,你且安心在此住下,一有消息立即通知你,說什麼也得先救出貴友要緊。」
秦快冷眼察看駱喬鷹神色,知他說的不假,至於後面幾句的誠意有幾分,他可不放在心上,再環視包圍住他的山莊子弟,似笑非笑道:「駱兄打算將在下安置何處?『平陽居』如何?」
從前駱喬鷹兄妹居住的院子叫「平陽居」,取意「虎落平陽被犬欺」,如今秦快說將出來,有引射駱喬鷹等人是小狗之意,旁人是不懂,駱喬鷹卻微現慍色,但他畢竟是深沉的人,否則也無力重整山莊,陪笑道:「別淘氣了,有事進莊再談,別的讓人說姓駱的怠慢客人,擺臭架子呢!」
秦快如何肯自陷囹圖,搖頭道:「敝友的安危未料,在下無心享樂,駱兄放人吧!」
駱喬鷹臉色不覺有些難看了,道:「他是朋友,我們就不是?況且你一人尋訪有如大海撈針,不如我手下人眼線廣……」
秦快眼一瞪阻止駱喬鷹再說下去,森然道:「駱兄還當在下是朋友?先是下毒,再是擄友挾持,而今又擺出這等陣仗,姓秦的再瞎眼,也不會認出這是歡迎朋友的儀仗。」
原先有劉通包的顧忌,秦快一直強忍怒火,虛與委蛇,如今雙方點明人在另一幫人手中,壓抑的怒火一股腦兒直衝腦門,氣得睜大雙目,怒道:「姓秦的自認不再欠你們什麼,你們卻一而再的相逼,迫在下非重出江湖不可,還打拘禁的鬼主意,駱莊主,你當真欲與在下反兵相向?」
駱喬鷹一時語塞,秦快又道:「你強邀在下出面的理由,咱們心知肚明無須贅言,只能告訴閣下,吾心已死,不願再管江湖事!」
駱喬鷹面色一整,肅然道:「不,你心未死,只是怕再觸痛心事,我自知這個要求對你太苛刻,只是別無他法,你就不能委屈一下麼?」
秦快驀然狂笑道:「委屈、委屈,姓秦的一家三口為你駱家已避出江湖,還不夠麼?你太不知足,根本不將姓秦的放入眼裡,若說委屈,何以你不為,放棄當年那段公案?」
駱喬鷹怫然不悅道:「家仇不共戴天,何況這裡面還犧牲了莊中上百條性命,豈能一筆勾消。」
秦快冷哼一聲,道:「說的也是,不為你這群屬下人的死者復仇,你這一莊之主也難以擔當。」
「阿惰!」駱喬鷹激動道:「分別多年,你要說的就只有這些傷人的話麼?」
秦快偶聞人家呼他乳名,心境不覺稍平,漠然道:「在下隱居塵囂,過那逍遙自在日子,如今卻給你砸了,也罷,不出則已,在下一出江湖,就非鬧得武林沸騰,惹出一連串的是非不可,現在就打道『龍鳳閣』尋好友,駱兄倘使尚念舊誼,撤去這些人馬,否則只有硬闖了。」
駱喬鷹知他說到做到,打出另一張牌:「難道你不想見見小貢子一面?」
聽到小貢子,秦快心就軟,微喟道:「小貢子的確討人喜歡,但『喜歡』並不能構成男女相處之道,見了又別,徒增傷感,不如不見,告辭——」
秦快早已看穿駱喬鷹絕不可能放他走,不僅為了小貢子,更為自身如今的身份,不留下他,將來誰肯服從?
對敵之際,最好就是採取主動,殺手尤其謹記這一點,秦快出自天下二大殺手栽培,別的沒學好,關於這一點,倒是不惶多讓。
秦快身影只那麼一閃,已欺進離渡船最近的二名圍堵漢子,他們均是武林新血,功夫雖比不上老一輩的精辣,卻多雜,是以秦快一出手就是狠招,短刺揮處只是一抹波顫的幻芒,直取二人雙目!
眾人不料他言語之間突然動手,那二名漢子心驚之際,可也不忘騰挪閃避,兩人一閃,就給秦快截船的機會,宛如御風而行,飛渡上舟。
時間極為短促,眾人吃秦快措手不及,給他上了舟,均紛紛掏出暗器,駱喬鷹喝道:
「住手!」
秦快不作表示,讓船順江而下,駱喬鷹豈能容他逃脫,口中喝別人住手,自個兒卻直追秦快的渡船,到底船行無人撐篙流不快,指顧間即被追上,秦快懶懶道:「駱兄有興,無妨登舟同游。」
駱喬鷹正有此意,身形也動了,但聞得秦快招呼,反而頓住,他懷疑秦快會利用他身在空中未著地施以暗算。
江邊植有楊柳,船行近,秦快信手折了數段在手中玩弄,見駱喬鷹猶豫,歎息道:「聽人說當首領的最多疑,如今駱兄就吃虧在這點,你也變多了——」
話未完,被他揉碎的柳枝陡地脫手而出,暴射緊跟岸邊,卻猶豫不敢上舟的駱喬鷹及跟來的莊人!
時間是連貫的,動作是一氣呵成,當岸邊數人手忙腳亂之際,秦快也趁機持著長篙疾點江水,順著江水疾流而下,江岸數人紛紛掏暗器襲擊,卻均沉落澗中,只傳來秦快得意的笑聲。
駱喬鷹吃了秦快「心理戰」的虧,氣白了臉,恨聲道:「你既不能與我為伍,那,只有剷除你了!」
卻不知如今已長大成人,艷麗如花的小貢子在暗旁看得清清楚楚,也聽聞了駱喬鷹的誓言。
XXX
秦快一路馬不停蹄直取道皖境,他斷定最有可能劫走劉通包的就是「龍鳳閣」,只因樓文龍已起疑樓文鳳(即毒鳳凰楊玉鳳)的失蹤必與「洗滌山莊」之重新矗立江湖有關,縱然沒有實際的證據,必會暗中派人監視他們的舉動,此次駱喬鷹命人擄走秦快好友,雖不明其動機,為了有所恃,遂動手劫人。
當然,這全是秦快心中猜測,但自信八九不離十,念及這些年劉通包待他如兄如父,關愛備至,又視他為主,殷殷侍候,想到他可能受虐待,秦快就心痛如絞,暗道:「老劉沒事便罷,只要受到一絲傷害,俺要你們十倍償還!」
心中再急,也不能不吃不睡,進了大通邑,秦快座下的灰馬已累得直吐白沬,翻身下馬,秦快撫著它鬃毛安慰,牽著走進一家酒樓,囑咐小二飼上好食料清水,點幾個酒菜慰勞自己,眼不抬,心不亂,全不埋會身邊事。
他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默默吃食,就像學堂裡最乖巧的學生,偏偏就有許多雙眼睛直朝他打量。
秦快有武人靈敏的感覺,心中雖然奇怪,卻強忍住不理睬,頻頻舉杯喝酒,突然憶起答應老劉不濫飲,放下舉至唇邊的酒杯,試著以菜當酒,卻愈吃愈不自在,不是酒樓的菜不好,而是客人的眼光原本只是偶而回頭打量他二一眼,如今他感覺出有四五雙眼睛居然直楞楞的盯在他身上。
秦快不能再裝癡了,他抬眼尋了一位看來最和氣,眼珠子也瞪得最大的人,文縐縐道:
「兄台凝神注目,是否小生身上有什麼不對?」
那人不料秦快會發話,怔仲須臾,吶吶道:「沒什麼不對……只是……這……這個……
很眼熟。」
秦快下意識摸摸自己面頰,自嘲道:「大概小生這副容顏太平凡,所以在座諸位均覺得很眼熟,好似家中兄弟,所以多看幾眼,是不是?」
那人想笑又忍住,道:「不,如果你長相平凡,就不會有人注意了。」
秦快面上頓現十分榮幸的模樣,令人看不出真假,道:「敢情小生容顏不凡,骨骼清奇,乃天上文曲星下凡,明春科舉定然高中了?」
那人被秦快問住,這種事他怎麼猜得準,何況他還是江湖人,只有打哈哈了。
另一桌三名煞星似的大漢也一直盯牢秦快,這時左側那位左眼角有條刀疤的漢子冷道:
「你這龜兒子縮起龜頭好幾年不出世,如今一露臉就胡天扯地,不知情的還道你真是赴京趕考的窮書生,其實,卻是殺孽最重的殺手之子。」
酒樓中頓時嘩然起來,秦快依然穩坐泰山,懶洋洋道:「在下向來韜光隱晦,沒想到這位朋友居然認得在下。」
身份被抖出來,秦快就改了稱呼,自稱「在下」了。
有刀疤的醜惡漢子一臉冷煞,聲音不帶感情的道:「閣下尊容我們無福相識,卻聽過不少傳說,如今與你對證起來,無不相符,又傳聞你重出江湖,你敢否認你不是姓秦名快?」
秦快怔了怔,苦笑道:「在下出來辦事不多時,沒想到就有人到處宣揚了。」
不勞細思,秦快就明瞭是那幫人在替他宣傳,目的是為了什麼?心中忖道:「駱喬鷹啊,你何苦同俺作對,好好的莊主不當,就愛興風作浪,顯示你身價不凡,人的改變真可怕。
就算劫走老劉的人聞風加強戒備,俺依然會找上門,只怕至時多傷人命,有違天和。
哎,原來情同手足,而今卻容不下俺,你也真毒,先引得姓樓的與俺相拚,你再坐收漁翁之利?」
思念間!不禁有「相交滿天下,知己得幾人」的感慨,乾了杯中酒,砸砸舌,環顧四周好奇的目光不減,道:「在下已承認姓秦名快,不知尚有何指教?」
不願多事的紛紛收了目光,自認名頭不輸秦快的則不願弱了威風,臉有刀疤的漢子道:
「你有福不享,又出來顯什麼威風?」
秦快聽他語氣不善,遂道:「在下礙著你了麼?也罷,酒足飯飽,不走作啥,小二兄,算帳!」
店小二隨聲趕來,秦快付完帳,又聽刀疤漢子道:「姓秦的全是縮頭烏龜,人一激就縮頭?」
秦快有再好的修養也不能不發作,念及劉通包的處境,又忍住不理,走不數步,刀疤漢子同桌三人卻喋喋怪笑起來,中間福福泰泰的漢子叫道:「姓秦的小烏龜有什麼了不起?說穿半錢不值,全靠他上頭那二個老子撐腰,老烏龜縮頭,小烏龜豈敢伸頭?」
說著三人又怪笑起來,囂張異常。
明知對方是采激將法,秦快也無法容忍有人在大庭廣眾下言語辱及秦生及秦勞,冷森道「三位是存心惹事?前頭涼快,不妨親熱親熱。」
福福泰泰的漢子嘻皮笑臉道:「好個孝順小子,吃不得人侮罵老子,真令人感動。」
一直不發言的高瘦漢子冷語道:「大概是打算給咱們一個下馬威,好重振聲名。」
秦快不嗔不怒,慢條斯理道:「闊別江湖只六年,道上朋友如三位者,功夫沒長進,只專勤練口把式?」
三人豁然大怒,紛紛起身,大有立刻就想將秦快斃死此地的凶悍,臉有刀疤的漢子道:
「老子若教你賣乖,也不叫『血痕』鍾離了。」
秦快思緒急速飛轉,可是怎麼也想不出「血痕」鍾離這個人是幹什麼的,耳生的很,但看他們外貌均是三十出頭近四十,該不會是近幾年才出道吧?
高瘦的漢子站起身宛如一根竹竿,見秦快如此,冷道:「你不必費神猜了,老子『竿無影』褚相,這位福泰老兄『笑煞』伍勾,行走江湖十數載,因不屑抬出長輩名號唬人,所以不及閣下有名氣,想必捨你耳生的很。」
秦快總算明白他們一而再譏刺的用意,原來是為了一個「名」字,這在江湖上是屢見不鮮的事,也是剛出道的人成名最好的法子——擊敗已成名的高手。
福福泰泰的「笑煞」伍勾嘻皮笑臉罵同伴道:「你褚相狗嘴永遠吐不出好話,怎能大庭廣眾自洩威風,說起咱們三人的手段,江湖道上還能鎮定的是可數的哩!」
「竿無影」褚相冷哼道:「你別嘀咕了,眼前這一個見了咱們有如陌生人,想法子打倒他,出口怨氣,才是正經事。」
「血痕」鍾離言語總是不帶情感,冷道:「人家戰書已下,就只聽你們在大放厥詞,動也不動。」
冷森森的話兒聽入耳裡,彷彿背脊上有條冰蟲在爬啊爬的,「笑煞」伍勾忙道:「好啦,老三,自己人說話溫和點,你說走就走!」
三人拿起桌上兵刃就走,卻被秦快發語阻住:「武人的修養,三位該有吧,付了帳再走!」
「竿無影」楮相就待發作,「笑煞」伍勾以眼色止住,付了帳,邊走邊道:「人哪,就是吃不得閒逸,否則就會變得婆婆媽媽,計較起小節來了。」
秦快當然知道他在罵誰,懶洋洋道:「吃飯不給錢的強盜行徑若算小節,大節又是什麼?」
「笑煞」伍勾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秦快牽了馬,道:「在下人生地不熟,地點由你們選吧!」
「竿無影」褚相再也忍不住的冷道:「姓秦的,你可真叫狂啊!」
秦快有意無意的輕喟一聲,道:「在下分明說的是實話,為何總有人喜歡歪曲其意?」
「血痕」鍾離適時插進一句:「由此往西六里有塊泥地,終年泥濘,就選那兒!」
伍勾、楮相沒意見,秦快心中一緊,卻也默然。
一路無話,六里路很快走完,果然有一塊十丈方圓的泥地,與旁邊的干地差異甚大,有如沙漠中的流沙,令人不解其原因,不過,它沒有流沙的危險性,而且一眼就能辨明,事先能避開,不似流沙殺人於無形之中。
秦快蹙著眉頭,眼望泥地不語,他在等對方先開口。
「笑煞」伍勾、「竿無影」褚相顯然不知鍾離提議來此的用意,均不約而同打過去個問號,「血痕」鍾離道:「這些天日頭頂盛,大家鞋底應該不曾沾泥,如有趕快刮掉,摘四片樹葉子鋪於泥上,每人立一方位各顯本事,比鬥五十回合,檢查鞋子沾泥的就算輸。」
秦快一言不發的聽完,突然從牙縫間嗤嗤冷笑起來:「閣下尊意,是三個聯手鬥在下一個?」
鍾離不語,「竿無影」楮相幫腔道:「老子三兄弟出道結義至今,一個敵人也是三人齊上,一百個對手也是三人聯手,你身後的兩座靠山不也如此?」
秦快抬頭望著天空冥想一會,道:「今日這場比式,三位是早有此意?抑是見著在下才臨時興起這個念頭?」
三人似乎唯恐秦快不答應比武,「笑煞」伍勾忙道:「這不重要吧,問題是老子們已找上你,而今想縮腿也由不得你啦!」
秦快雙眼暴睜,冷道:「駱喬鷹給了你們不少好處吧?」
三人齊窒,「竿無影」褚相不耐煩道:「姓秦的,你到底有沒有膽子比?老子們豈會跟後起之秀有個屁關係,你不要搪塞,想藉此脫身。」
「是麼?」
秦快漫應一聲,陡地身拔八尺,空中一個回身,暴射附近一棵松木,一眨限又立於原地,根本不讓伍勾三人有所舉動,手掌中已多了四片松葉。
環視三人一眼,他依然散漫道:「地你們選,題你們出,方法該由在下決定吧!」
手一揚,四片松葉輕飄飄落於泥地,圍著泥地成一個圓,距離相隔不差分厘,宛如用尺度量過似的。
此時,剛才酒樓中好事者也偷偷跟來看熱鬧,誰都想見識見識天下最可怕的二大殺手的絕活見是什麼,他們的唯一傳人是否有他們傳說中的可怕?
秦快不曾看他們一眼,擺擺手道:「請吧!」
伍勾三人沒有動,因為他們知道松葉經日曬過久,會變得干而易碎,而為了不使腳沾著泥,必須施以上乘輕功,令葉子不沉於泥中,所以多一點力都不行,他們在等待葉子沾濕氣軟化一點,踩上時不會因身體的重量而踩破它。
秦快不賣弄本事,中規中矩施展很平凡的輕功飛渡泥濘,立身於一片松葉上。
一片松葉能有多大,只能以腳尖附著,而且只容一腳落於葉上,另一腳只有懸空,重心平穩全靠那隻腳尖了。
伍勾、楮相、鍾離三人也不肯後人,紛紛搶上,難得伍勾那付有份量的身軀踩在葉上居然也不讓其他三人專美。
秦快的面龐上居然現出一抹和煦的笑容,他溫和的道:「在下十分替駱兄慶幸,居然能請到三位高手如你們者,可見他眼光不差,相當瞧得起不才,就不知道這些年懶得動,功夫是不是荒廢了?三位不要手下留情,好使在下活絡一下筋骨,藉機憶起從前所學的。」
這番話又褒又損,卻又令人無法反駁,伍勾三人最驚駭的莫過於秦快立於點足之地,居然還能談笑風生,不怕就此洩了真氣而敗陣。
「竿無影」褚相自來嘴上不饒人,此時卻怕真氣不順而強忍住,「笑煞」伍勾及「血痕」
鍾離也不語,秦快負手而立,迎風深深吸了口氣,道:「還是泥土味芳香。」瞧了三人一眼,詫異道:「三人還不動手麼?還是等待在下先出招。」
「竿無影」褚相幌動手中古怪兵汲,那是一柄三尺餘,兒臂粗鋼棍,兩端各有只藍汪汪的鋼勾,棍身附有核桃大小的鋼球,上頭倒立著一根根的刺,俱是烏黑泛光,顯然也餵著劇毒,共有廿四顆,可能是當暗器使,這玩意兒有個名稱叫「雙勾刺蝟拘魂棍」,名字是又臭又長,但只要被它勾上一勾,或刺猥球釘在身上,男的壯志未酬身先死,女的香消玉殞,少者痛失英才,老者飛登極樂,端的是歹毒異常,亦是「竿無影」褚相的得意兵刃。
秦快一看就知道這兵刃的厲害,不禁嘖嘖有聲道:「楮兄使這件兵丑,想必身屬黑道,怎會和白道的駱兄扯上關聯?莫非在下隱居這些年,黑白兩道已握手言歡?」
「血痕」鍾離提口真氣,冷冷的道:「咱們找上你純粹是為了私怨,跟姓駱的無關。」
秦快心中冷笑,亦不辯駁,道:「不知在下何時與三位結怨?」
「血痕」鍾離有點動氣道:「江湖同源,個人自有其生存方法,殺手亦是其中一環,錯在秦生、秦勞聲名太響,值錢的生意全被他們攬去,咱們只能撿些星渣子,尤其那二個老不死的隱居多年,這情形依然沒改善,只要能擊敗他們的傳人,還怕不能聲威奪眾殺手之首,還擔心大宗生意不上門?」
秦快立時冷下臉,道:「殺手是玩命的行業,憑的是真才實學,諸位不反省修為不夠,不思勤練武學,只知讓妒恨蒙蔽了心智,即使有意取代家父家伯的地位,恐怕只有來生再談。」
「竿無影」褚相一個氣不過,哇哇叫道:「姓秦的,你好……哇!」
褚相太激動,真氣難以控制,腳下一沉,鞋底已沾上污泥,秦快心平氣和道:「褚兄好像敗了第一陣,請出吧!」
「竿無影」褚相叱喝道:「你好卑陋,姓秦的,以談話迫老子輸陣,誰肯服?」
「我服!」鍾離居然怒視楮相道:「賭輸賭贏不賭賴,一朝踏上松葉,比門就已經開始,比的是輕功與內功,你不小心洩了真氣,自己輸陣,還不出去,在這兒吆喝太丟臉了。」
「竿無影」楮相被罵得臉一陣紅一陣白,怨毒的瞪了秦快及鍾離一眼,翻身躍出泥地。
「笑煞」伍勾以責備的眼神看了鍾離一眼,卻沒說什麼。
秦快拱拱手,真誠的道:「黑道中難得也有不欺暗室之輩,鍾兄可謂梟中之雄。」
「血痕」鍾離毫不領情,冷道:「姓秦的,咱們雖不使賴,卻並不表示因此放過你。」
秦快聳聳肩,閒閒的道:「在下也不打算放過你們,多少得替家父家伯及不才本人討回被羞辱的公道。」
「血痕」鍾離狠酷的道:「既是如此,撤出兵刃,老子不屑與空手之輩交手。」
秦快擺擺手,沒事人似的道:「還是二位先動手,在下兵器出手就是狠招,沒有一般行家出手先打聲招呼的招式。」
話點明,空氣彷彿在剎時間凝重起來,三人分二方,目不轉睛注視著對手,看來宛如動也未動,其實只要細觀他們腳下的松葉,即能發現雙方都在做緩慢的移動。
單憑這手「踩葉戲泥」就可明白場中三人俱是頂尖人物,修為已至顛峰造極之境,若有差距,也不遠矣。
三人的距離愈發近了,驟然——
「血痕」鍾離那柄細長的劍出鞴了,而且在同一剎那間,烏光才出鞘閃爍,卻已指到秦快眉心!
殺手的兵器永遠朝敵人致命的要脈招呼!
在一剎那的震撼與驚窒裡,秦快腳下松葉滴溜一轉,身形亦隨之暴旋,長短兩道芒刺交叉飛掠,又急又慮,長刺暴捲鍾離握劍的手臂,短刺急刺伍勾中宮。
「雙飛遊魂刺」!
六年以還,不,一輩子,武人的兵器等於他活下去的本錢,是不容易更換的。
霹靂似的咆哮著,伍勾傾力而上,他使得一對大板斧,交旋著抵禦秦快突來的短刺。
秦快根本不在意,他將大部分的心思注視著錘離的細長劍,手腕倏翻,暴捲錘離手臂不成,他隨即改鞭答,長刺疾笞而下,有如山洪決口,龐大的壓力直逼敵方!
鍾離如何不驚,如何不氣,若連秦快都收拾不下,何談想贏過他頂頭二位武學啟蒙恩師兼至親,還混什麼江湖?
所以,他與伍勾均全力攻擊,且小心翼翼注意腳下不可沾泥,二人均是久闖江湖,經驗十分老道,且置身殺手一林,學的就是如今在最省時最省力的情形下令對方喪命,心眼歹毒,出手狠辣,秦快想佔上風並非一時三刻能辦到,而且心地不可太善。
眼皮子也沒撩一下,秦快腳下暴退三步,避開伍勾這笑面虎的一記重斧,同時,亦不甘示弱的,長刺彷彿一張光毯舒展,斜刺裡朝伍勾揮去,短刺與鍾離的特細長劍正面交接,互相克制,一時難分上下。
由於雙方限於腳下沾泥濘,所以均不敢騰空閃挪,三人等於皆被限制住行動,只有一招一式往來遞還,觀戰的人看來就無趣多了。
「竿無影」楮相就有這種想法,他認為伍勾、錘離二人沒有盡全力應付秦快,否則三十招過去了,憑二人之力會無法將秦快逼入泥地?
他是躍躍欲試了!
「笑煞」伍勾心計不及「血痕」鍾離深沉,也開始有點沉不住氣了,此時見秦快長刺又倒捲而來,陡地捨棄右手大板奔,將它擲於泥中,伸手就欲捉扯秦快長刺,迫使秦快突然間的重心不穩,非立足於泥中不可,法子雖幾近無賴,卻不失為良策,不料——
他擲棄的大板斧落於泥中,濺起的污泥沾上了他懸空的右腳鞋底,他有意瞞混過去,可惜秦快心細如髮,神目如電,早看在眼裡,長刺轉勢直指他右足,道:「伍兄乃聰明人,不要做有辱身份的事。」
「笑煞」伍勾正為此事懊惱,見秦快點破,長刺又向他右足刺來,不禁心浮氣躁,道:
「五十招未到,尚不能檢查……」
話未完,真氣已洩,右足又被秦快逼得朝後舉,左足尖難以支撐,松葉帶腳沉於泥中,直淹到足踝,想賴也不成了,索性罵個夠:「姓秦的,當初咱們老三是說五十招後檢查鞋底有泥者方輸,至今才三十五招,老子雖輸一樣能攻擊你。」
秦快全心曉付鍾離,鍾離詭異的劍法,原令他以單刺難以應付,這時少了伍勾,遂收短長刺,以雙刺應付,聽得伍勾編排,素知鍾離較講理,且在三人中顯然是領導人物,遂一面反擊一面小心伍勾偷襲,一面道:「鍾兄,你看呢?」
「血痕」鍾離當然見到,聽到那一幕,冷冷道:「我是那麼說過沒錯,所以不干涉。」
「笑煞」伍勾一聽如魚得水,一對大板斧「呼」的往秦快身上招呼!
秦快也不生氣,迎拒之間道:「鍾兄所說的五十招是照貴方算,這是依在下立場算?二位一人五十招,在下等於對付了一百招,未免有欠公允,依在下立場結算,雙方已拚鬥八十招了。
再說鍾兄所提以足下沾泥有無分勝負,不是貴方是一人沾泥算輸,亦是三人齊沾泥才肯認輸?」
「血痕」鍾離臉上的刀疤現出醜惡的血紅,陰笑道:「你現在問這些不嫌晚麼?」
沒人見著心中雖然有氣,表面上依然若無其事道:「在下懂了,以對方最有利的方法算,是不?哎,鍾兄辜負了在下認為你比較講埋的心十足孬種!」
鍾離不為所動,長劍抖出七朵劍花直指秦快中宮!
「笑煞」伍勾沒了腳下限制,身形如飛,大板斧舞得「呼、呼」作響,有時故意加重腳力,有意使濺起的泥沾污秦快鞋底,端的是無所不用之極。
「竿無影」褚相好像突然得到解脫,原本只是躍躍欲試,而今一股氣加入戰場,「雙勾刺蝟拘魂棍」偷襲秦快背部,只因他一招也未使。
陡地——
秦快翻飛上天,長刺疾掃伍勾及鍾離,而且他是發了火,長刺的目標是二人的雙目!
伍勾一個翻滾,沾了滿身是泥,總是避過一劫,而鍾離明知它掃勢疾狠,卻只移退三步,想避開刺鋒,不料,秦快並未將長刺全數放長,見鍾離不願認輸,尚卷在掌中的一小段長刺隨著揮出,長刺忽的變長,掃中鍾離右眼,掃出他右眼珠子!
鍾離大意失荊州,慘號一聲,腳下一個踉艙,鞋底不沾泥亦不成了。
秦快又飄然立於泥中,不過不是方纔的位置,褚相初見他騰身上空,有意毀掉他沾足的松葉,不料卻不見影蹤,此時見秦快足下松葉依然,才知他以黏字訣將松葉也吸上半空,這份功力,楮相自忖鍾離也無法辦到,不禁慼然。
伍勾想為鍾離敷藥,被鍾離粗暴的拒絕,他指著秦快:「姓秦的,這個仇我會報的,你等著吧!」
秦快漫不經心的道:「鍾兄的意思是不比了?」
「不錯!」鍾離陰狠的道:「錯過今日,咱們那兒見面那兒算,你有得消受了。」
秦快掠出泥沼,待伍勾三人也出了泥地,光明正大的出示鞋底,然後輕喟口氣,道:
「今日運氣不差,再有半刻鐘就支撐不住了,可惜三位太過性急,逼得在下非出此下策不可,總算僥倖了。」
這話聽在伍勾三人耳中真會氣炸了肺,不管真假如何,他們認為自己吃了秦快狡猾的虧,怨恨更深了。
秦快如何看不穿他們心思,道:「錯非鍾兄自恃年齡老大過在下,自信功力修為較在下深厚,提出這種不利貴方另二位的比式法子,憑三位的身手,在千餘招之內,在下絕對佔不了上風,要怨就怨自己吧,不過如果三位不思自省,一意尋在下晦氣,說不得,只有再比一場了,在下卻希望它永遠不要來,沒人見著它發生!」
他最大的優點就是不逞能,分明他有十分能耐,如果他只須以一半功力即能擊敗對手,他絕不會多出一分功力令對方重傷或喪命,他認為傷人命有違天和,只要不是十惡不赦之人,他都會睜只限閉只眼馬虎過去,至多廢掉對方的修為,也因此容易令敵人產生秦快不過如此的想法,卻常常因有這種想法而敗在秦快手下。
「血痕」鍾離不明白這點,所以他也吃了虧,猶狠道:「它會到來的,秦快,毀目之仇永遠燃燒我的心,今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又是一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這句狠話秦快已聽過多多,隱居前,「黑水仙」冷玉環不只一次說過,卻未想再次踏足江湖不數日又聽到這句話。
伍勾三人均是亡命之徒,名重於命的江湖人,在許多人觀戰的情形下敗陣,想令人瞧得起就須雪恥,秦快明白這點,亦不再解釋,只以一貫懶故的語氣道:「隨你們吧,後會有期!」
解下縛於樹的韁繩,翻身上馬飛馳而去。
秦快他救人心急,自始至終沒去注意觀戰的人們,當然也不知有一雙靈活的大眼帶著憂戚望著他遠去。
XXX
「洗滌山莊」重修後,莊主駱喬鷹依照前任莊主駱志寒先例,居於「萬壽園」,只是沒了獸欄獸柵,清靜多了。
一位二十來歲,高大俊秀的青年腳步匆匆踏進總堂,立時有二名守衛行禮,呼道:「二公子,找莊主麼?」
原來青年即是小豹子駱喬玄,一揮手,道:「大哥在內堂麼?」
「進來,小豹子。」
駱喬鷹在裡面聽見了,招呼小豹子,小豹子三步並兩步的直奔內堂,只見駱喬鷹望著花圃中的花兒癡想,小豹子也不細思他的用意,只急呼呼道:「大哥,這二天你可會見著小貢子?」
駱喬鷹的身份雖今非昔比,對弟妹的稱呼依然不改,聞言一怔,轉身詫異道:「小貢子不是一向同你相處麼?她怎麼了?」
小豹子俊秀的面龐上一片焦急,道:「她不見了,我已經好幾天沒見過她了。」
「這個大個人,上那兒會沒人見到?」
「先時我也是這般想,以為她在大哥這兒或那座院玩兒,可是我不放心問了下人,居然沒人見著她,怎不急死人,她向來都同我在一起的啊!」
駱喬鷹不禁也著急,問道:「幾天了?你怎到今天才來說?」
小豹子和小貢子自小形影不離,如今小貢子失蹤,他宛如被割掉一塊肉般的痛苦,道:
「那日秦兄來而又回,小貢子知道了不免心中難過,我說陪地一同尋去,她只是搖頭,說想一個人安靜數日,希望我不要尋她玩兒,我自然一口答應,誰想這是調虎離山之計,她居然一個人偷偷溜走,為什麼不肯讓我同行?」
駱喬鷹拍拍小豹子肩膀,試圖平靜道:「你認為小貢子是去尋秦兄弟?」
「不然大哥認為她會上那兒去?」
「說得也是,這孩子就是死心眼,勸也勸不醒。」
小豹子雙胞情深,處處護著小貢子,道:「都怪秦兄未曾當麵點醒她,馥兒喜歡一樣東西就一個勁兒想弄到手,喜歡一個人時也是全心全意,不過她很看得開,只要當事人點醒她不可能弄到手,她就不會強求了。」
「沒想到你比我瞭解她,我做大哥的真慚愧。」
「大哥要擔心的事太多了,我幫得上忙的就只有照顧小貢子這妮子。」
「這就夠了,沒有你和小貢子,大哥一個人獨存有什麼意義?我寧可捨棄山莊,也要保有你們,山莊無情感,你們和我卻是手足相連,流著同樣的血。」
駱喬鷹說得十分真摯,小豹子心中也有同感,道:「大哥說的是,只是山莊對駱家亦是同等重要。」
駱喬鷹抬眼望天際,緩緩的道:「是的,它也很重要,對駱家更是重要,它是駱家先人以血汗一點點積攢下來的,即使有一天它倒下去,總有一日它會再重新矗立,而且更雄偉,更懾人。」
小豹子默然,駱喬鷹又失笑道:「只是,我的兄弟好似不大喜歡它現在的模樣兒,六年來,你多行走江湖或居住後院,走進『萬壽園』是少之又少,今日錯非小貢子的事,你也不會來吧?」
小豹子微皺眉,遲疑道:「大哥難得有閒,我自然不好時常打擾。」
「這樣兄弟情份豈不生疏了?小貢子也不喜歡來麼?」
「這……不大喜歡,大哥空閒時至後院散散心,咱們兄妹三人藉機下棋或閒話家常,不是和從前一樣麼?」
駱喬鷹苦笑一聲,盯著小豹子道:「可惜,每當我想找你們敘手足之情,你們大都不在。」
小豹子無語可對,索性默然,駱喬鷹微喟一聲,道:「我明白你和小貢子不滿我逼迫秦兄弟太甚……」
「大哥……」
「聽我說完。」駱喬鷹揮揮手,道:「最遲明年初夏,『洗滌山莊』就要向『龍鳳閣』討回公道,你想樓文龍那老奸賊如何肯認,沒有秦兄弟的指認,我們即出師無名,還要遭江湖兩道聲討。」
小豹子遲疑一會,問道:「大哥捫心自問,非常瞭解秦兄的個性麼?」
駱喬鷹不料他有此一問,沉思半晌,道:「他嘛,理智、心細、英勇卻不愛逞能、功夫深不可測卻心懷慈悲,對不?」
「沒錯,秦兄不管對敵對友,均秉持仁恕之道,當年那段是非,罪魁禍首是毒鳳凰及樓文龍,而今毒鳳凰已除,只剩樓文龍一人,大哥卻牽扯上『龍鳳閣』全體,上天有好生之德,秦兄定然不願因自己一人之故,而使千百人喪命,就算秦兄除去這層顧慮,還有『秦門雙傑』的聲譽也不能賠在裡面,以他的個性,自然不肯出面作證。」
「你分析得有理,但是你有無考慮到大哥的立場,大夥兒矢志欲聲討『龍鳳閣』,身為莊主能充耳不聞麼?」
「大哥應該想法子渡化他們,豈能盲目附從?」
「你說我不該再逼迫秦快?」
小豹子看出駱喬鷹有點動氣了,依然道:「是的,大哥,這對他太不公平,大哥從前不也教導我們不可為己利而損人,有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倘使大哥與秦兄立場對掉,可願為一件與自己無切身關連的錯誤再作犧牲?」
「我並沒有要他犧牲什麼,只請他出面說句公道話。」
「若論說話的份量,秦兄這點年紀恐怕尚不足令人採信,反而給樓文龍反咬一口的機會大哥應該找『秦門雙傑』才是正經呀!」
「你忘了,二位老人家對我們有恩啊!」
「大哥逼迫秦兄,不是等於要二位老人家好看?」
「小豹子——」
「大哥請聽我說完,小豹子唐突這一次。」小豹子正視駱喬鷹,肅然道:「大哥心中也清楚,毒鳳凰並非秦兄生母,充其量只是姻親,雖然她曾是秦勞前輩髮妻,那也是山莊亡前好些年的事,一人做事一人當,這事焉能怪罪於他們?況且二位老人家曾救娘親與大哥遠離死亡邊緣,又照顧咱們一家生活,而且還傳授咱們武藝,秦兄也在無意中替咱們尋回失去的財寶,這裡其中一項,均足令我們感恩一世,何況他們一連做了四件,當初他們與我們是形同陌生人啊,我相信娘臨終必也一再囑咐大哥將來有機會一定要報答他們的恩惠,而今大哥卻用這種法子報答?娘地下有知會原諒你麼?」
駱喬鷹暴喝道:「不要說了,小豹子——」
「我要說,我和小貢子早不滿你如此恩將仇報,而且小貢子還懷疑你這麼聰明的人會不知秦兄說的話不比『秦門雙傑』有份量,大哥是否有其他目的?」
「你太無禮了——」
「叭」的一聲脆響,小豹子左頰現出紅紅的五指印,駱喬鷹臉上表情殘餘著憤怒,卻有更多的歉意。
小豹子呆窒一會,以不尋常的平靜語氣道:「大哥打得好,我說得太多了,下午我將出莊尋小貢子,先跟你告辭一聲。」
「中午過來同我一起吃吧!」駱喬鷹帶著贖罪口氣道。
「不了,我隨便吃一吃就走,小貢子令我無心享受。」
「你知道要朝那方面尋去?」
小豹子遲疑半晌,道:「聽他們說秦兄往東南方向而去,可能朝皖境『龍鳳閣』,小貢子必也知聞,照這目標尋去應該找得到。」
「好吧,你去吧!」
小豹子剛轉身,駱喬鷹又道:「記著,一定要把小貢子帶間來,最好不要讓他們朝面。」
小豹子心中一震,急道:「大哥,你明知小貢子喜歡……」
「可是人家無意,難道要駱家的人送上門去?」
小豹子廢然,道:「為了小貢子,希望大哥能讓一步。」
「那要看姓秦的有沒有誠意。」
「大哥還要一意孤行?不肯另尋對策?」
駱喬鷹看小豹子一眼,笑道:「那得瞧你的本事了。」
「我?山莊的事,我向來不干涉,除了這次的進言。」
「嗯!只要你能帶回小貢子及秦兄弟,我可以考慮只對樓文龍採取攻勢,消弭戰火,對外保密此事,令秦兄弟無後顧之憂。」
「真的,大哥?」
「當然,不過必須秦兄弟肯來一趟才行。」
「我找著小貢子及秦兄後再告之大哥的心意,相信他不會再避之唯恐不及。」
「再說吧,你也該回去准出門了。」
「謝謝你替小貢子著想,大哥,我走了,請代問嫂嫂好。」
小豹子走後,駱喬鷹回復原先的姿態望著花困中的花兒冥想,彷彿花兒藏有無限的秘密,想憑具一對肉眼看穿。
沉穩的腳步聲施施傳來,不急不徐,這種人通常年紀不會太輕,應該是中年以上的歲數,才蘊育得出這種穩重,只聽見腳步聲,就令人感覺來人是很能依靠之輩。
那人走到駱喬鷹身後二尺停步,也靜靜的沒去打擾望花的人,沉寂半晌,駱喬鷹道:
「事情辦得如何了?」
那人大約五十來歲年紀,一臉的剛毅與沉著,中等身體,一望即知是道上頗有名氣的角兒,他雄渾的聲音道:「三人都不是他的對手,其中一個傷了右目,看來這仇是結下了。」
駱喬鷹冷哼一聲,陰聲道:「三個飯桶!」
「莊主不必太責怪他們,總算為他多增三名敵手,也是不無小補。」
「這倒是,他果真朝那兒去?」
「是!」
「人質果真被他們劫走麼?」
「他既然如此猜想,又慌忙趕去,定有他的道理,據屬下猜想,也八九不離十。」
「姓樓的是打算跟我卯上了?」
「這是無庸置疑的。」
「可有人將消息洩露出去?」
「沒有!」
「那姓樓的警覺性不差了,我可不能小估了他。」
「對任何敵人均不應低估。」
「說得好!下次派誰?找個高明點兒的。」
「莊主這麼做,會令他生疑。」
「憑他的鬼心思,那三個藉故尋仇就巳令他疑心,也許已經認定了是我暗中主使,只要捉不到證據,他又能奈我如何?一個也是殺,十個也是殺。」
「屬下懂了,會依法用旁人的名義聘請殺手。」
「很好,那三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滅口!」
「是!莊主又中意誰?」
沉吟半晌,駱喬鷹一字字道:「應珍珠如何?」
那人的臉上有著絲震驚,但隨即沉著如故,道:「『笑面女屠夫』?莊主好眼光,只是……」
「只是女色對他發生不了作用是不?」
「屬下唐突。」
「不,你顧慮很周到,他的確不好女色,但是男人對女人都比較心軟,他的心更善,這就是應珍珠的機會了。」
「莊主高明,但屬下有個疑問。」
「但說不妨。」
「莊主原意不是要他找上姓樓的,好令雙方傷元氣,我們再坐收漁利,為何而今……」
高明的人對高明的人說話,不必說全,就能使聽的人明白他的意思,駱喬鷹自然明白。
「你認為應珍珠殺得了他?」
這句反問就夠了,那人不再問,駱喬鷹突然轉身,道:「我答應小豹子給他一個退路。」
「什麼退路?」
踱個方步,駱喬鷹沉吟道:「小豹子和小貢子是我一手帶大,而今卻對我不滿,說什麼我也捨不得讓他們難過一輩子,只好退讓一步,只對付樓文龍一人,不要大事干戈,他答應可能性較大。」
「是麼?」
「怎麼?我已經做了最大的讓步,他還敢說不?」
「立場不同,想法也不同,也許他也認為自己作了最大的讓步——退出江湖。」
「逃避是懦夫的行徑!」
「少林高僧遁世空門,莊主能說他們是懦夫麼?」
「你是什麼意思?」
「屬下是不明瞭莊主的用意。」
「說吧!」
「莊主既然答應給他一個退路,為何還須請人殺他?」
駱喬鷹嘴角勾起一絲詭異的笑容,道:「其一,誠如你說的,他未必肯就此就範,派人狙殺是想給他點壓力,再則就算他不答應,此舉也能替我出口氣。
其二,我答應讓步是為了小貢子,當然,在那群遺孤面前我會說得好聽又動人,言歸正傳,倘使他對小貢子無情,令我唯一的胞妹傷心,殺手可以為她出口怨氣,而且,他往後的日子就更難過了,隨時得防著有人暗殺。
總而言之,我給他二條路,一是終日惶恐赴陰司,二是乖乖接受我的好意。」
「莊主真是人傑!」
「謬讚了,於公於私,我都不能放過他倒是真的。」
「只可惜難以令他心服口服,更甚者遭他怨恨。」
「那也說不得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是?」
那人默然,駱喬鷹眨眨眼,道:「小貢子失蹤,小豹子午後將去尋她,你說該不該派個人跟去保護?」
「莊主真正的意思是——」
「他的目標是找姓樓的釋放人質,樓文龍可非省油的燈,我怕他也陷在裡面,小貢子和小豹子也會跟進去,如果遭擒,這齣戲還唱得下去麼?」
「莊主心中屬意誰?」
「你如何?」
「別人不行麼?」
「小豹子與小貢子均不識得你,跟在後頭不虞被他發現,再則你的功夫比他好多了。」
「莊主既然這麼說,那屬下就走一遭吧!」
「煩勞你了。」
「莊主還有什麼吩咐麼?」
「沒有了,你下去準備吧!」
那人走後,駱喬鷹也朝堂屋走去,一進屋,就見一名少婦迎將上來,不禁泛起溫柔的笑意,那是他的愛妻戚敏卿,一個平常人家的閨秀。
他們成親年餘,曾造成相當的轟動,頗令人惋惜的是,駱喬鷹的對象不是江湖中的女俠或武林世家之後,但是,駱喬鷹卻很滿意這門親事。
戚敏卿是典型的傳統女性,一切唯丈夫之命是從,偶爾提出一點小意見,讓駱喬鷹覺得她真是可愛極了,一點都不會讓人覺得乏味,侍候丈夫無微不至,駱喬鷹疼她如寶。
長得小鳥依人,清麗嬌柔,薄施脂粉,環珮叮噹,宛如香扇墜兒,駱喬鷹見過的美人不少,比戚敏卿美艷的不在少數,他卻認為他的妻子是最好的。
戚敏卿不諳武學,緩緩走來,聲音嬌脆道:「相公又去看花兒麼?長得可好?」
駱喬鷹聽她問得天真,失笑道:「你每天睜眼頭一件事就是跑去看花,這時還是上午咧,又操心你的花兒了。」
「相公不也愛它們,怎地這樣取笑人家?」
「我怎敢呢,老婆!」駱喬鷹笑道:「你是道道地地粉捏的,我還沒說,你眼眶兒就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