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劍金鏢 正文 第十二章 逛酒樓醉後洩機密 盜秘畫夜闖肖家樓
    太平鋪「怡春樓」。杏黃酒旗迎風招展,來往客人熙熙攘攘。

    「怡春樓」是太平鋪最大的酒樓,前樓賣酒萊、包點、小吃,後樓留宿客商。據說後樓裡除客房外,,還暗設賭場、妓院。酒樓老闆姓黃名志遠,來頭很大,店內的賭、娼活動,連縣衙門也從不敢過問。

    宋正卿奉師娘張玉梅之命來太平鋪送過節禮物。「泰和錢莊」張老闆喜歡這孩子伶牙俐齒,賞給他二兩銀子。宋正卿路過怡春樓,仗著口袋裡有銀子進去喝幾盅解解讒。三杯下肚,有了幾分醉意,他拍桌大叫:「再給小爺燙壺酒來!」

    「哎——來啦!」店小二尖著嗓門叫著,提著酒壺應聲而至。他把宋正卿的小酒壺斟滿:

    「公子爺還要點什麼?」

    「半斤牛肉,半斤蹄筋。快點!」宋正卿抓起小酒壺湊到嘴邊咕嚕嚕地猛喝一氣。

    店小二拖長嗓音喊道:「半斤——牛肉,半斤——蹄筋——」然後他哈著腰朝宋正卿點著頭道,「馬上就到,請……」話未說完「啪!」宋正卿摑了他一個耳光,把小酒壺往地下一摔:「小爺要燙的酒,怎麼是涼的?」

    「叭」地一聲,小酒壺被砸得粉碎!響聲驚動了樓上的客人,有人從樓梯口仲頭往下觀望。

    這時樓下內堂門簾一掀,兩個彪形大漢走了出來。他們徑直走到宋正卿的身旁,一左一右站定:「野小子,也不睜開眼瞧瞧,怡春樓可是你撒野的地方?」

    宋正卿被大漢這麼一吆喝,酒已醒了大半。憑他現在手上的功夫,他沒把兩個大漢放在眼下,可是他要是在這裡鬧出事來,被師父知道了,那可不得了。他只得忍住性子,陪笑道:

    「小的多喝了兩盅,一時酒醉失手,還望二位海涵。」

    「哼!說句沒用的屁話就完事了?貼酒壺錢來!」

    真是不識好歹!宋正卿只覺一股怒氣直衝腦門。他強壓怒火,將手伸入懷中:「好!小爺今日心情好,不與爾等計較,一個小壺能值多少錢,我照賠就是了。」

    「五兩紋銀。」

    「什麼?」宋正卿瞪圓了雙眼,「五兩紋銀?!」

    「你以為怡春摟的酒壺就這麼好砸?五兩紋銀外還要加磕一個響頭!」

    宋正卿不由勃然大怒。一個土瓷小酒壺頂多值一兩個銅錢,開口要五兩紋銀,分明是在訛人。他撩起衣襟,一隻腳踏在板凳上,斜睨著那兩個大漢,冷笑一聲:「好,你們倆每人給小爺磕個響頭,就賞你們五兩銀子。」

    兩個人漢正要動手,只見樓梯上咚咚咚地跑來一人,高聲喊道:「請二位不要動手!」

    宋正卿正在驚疑,兩個大漢扭頭道:「你替他賠錢?」

    來人年約三十五六,商客打扮,衣著華麗。他衝著二位大漢哈哈一笑:「這位少年公子劍眉朗目,堂堂一表,眉宇間一團英氣,日後必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適才店小二服侍不周,他仗著酒興摔了個酒壺有啥了不起,不就是五兩銀子麼?記在裴某的賬上就是。」

    「哎呀,怎麼驚動了裴老闆?」掌櫃先生從櫃檯裡走到桌旁,朝兩個大漢一瞪眼:「連江南『寶通』銀莊的裴老闆都不認識了?還不與我下去!」

    裴老闆笑道:「算啦,算啦.這帳……」

    掌櫃先生急忙道:「哪裡的話!這本是小二的不是。小二!快與公子爺賠禮!」

    店小二捂著挨打的臉,極不情願地向宋正卿賠過罪。裴老闆抓起宋正卿的手:「請公子樓上一敘。」

    怡春樓接待客人甚廣,無論是巨富客商、豪門子弟,還是平民百姓,來者不拒。但,一般過路歇腳的客商只在前樓院坪的棚亭裡吃些包點、小菜,有錢的客人才能進入前樓廳喝酒,點菜,樓上的雅座更是貴得嚇人,酒菜錢高出樓下數倍。至於後樓就更不用說了。所以進怡春樓的人,常以坐樓下還是樓上或後樓來確定他們的身份.宋正卿借替師娘送信送物之機來過怡春樓多次,對樓上雅座羨慕已久,怎奈自己已不像在三元莊當少爺時手頭闊綽,只得樓口停步,望洋興歎.此時,裴老闆邀他上樓,雖不知他是何用意,但也不曾推諉,一同攜手上得樓來.裴老闆和宋正卿剛在掛著珠簾的雅座坐定,立即有兩個姿色動人的歌女抱著琵琶走近前來.裴老闆手輕輕一揮:「大爺要和公子說話,不用了。」

    兩位歌女懷抱琵琶,鞠躬退下,其中一個朝著宋正卿嫣然一笑。宋正卿不覺心神蕩漾,兩眼直盯著退出房外的歌女.

    裴老闆看在眼中,心裡暗自發笑。他吩咐堂倌重新換桌酒菜,然後對宋正卿說:「在下江南寶通銀莊裴紹南,如果我沒猜錯,公子就是三元莊宋翰林之子宋正卿。」

    宋正卿滿面驚詫:「裴老闆,您怎麼……」

    「哈哈……」裴紹南哈哈一笑,「公子神駿超俗,大有令伯當年風姿,臉龐、眉宇間還有令堂七郡主的秀氣,算起來我還是你的遠房舅舅哩。我一見你就覺得眼熟……」

    酒菜上來了。宋正卿低頭一看,四碟八菜,色式新鮮,與樓下自是大不相同,小酒壺,酒盅全是白銅打造,做工十分講究。

    「賢侄,請!」裴紹南給宋正卿斟了滿滿一盅酒說道,「賢侄怎的不在三元莊,卻到這太平鋪來了!」

    宋正卿喝下杯中之酒,長歎一聲道:「唉,說來話長……」

    「邊喝邊談……」裴紹南向宋正卿頻頻敬酒。

    宋正卿將五年來的情況細細向裴紹南說個明白,說話之間,他一連飲下十餘盅酒。他原已喝了不少,此刻已是酩酊大醉。

    「肖長庭乃是武林之魁,賢侄能投在他的門下,真是三生有幸。不過,賢侄從小嬌生慣養,肖家莊園的寂寞生活,賢侄如何過得慣?」

    宋正卿已有九分醉意,兩眼迷惘。肖家莊園幾年清苦生活確已使他厭倦,加之師父不甚喜歡他,而師妹肖芝也不即不離地躲著他。心中的忿忿不平,往日無從發洩,這會兒隨著酒意冒了出來,他將酒盅往桌上重重一敦:「裴舅,我哪點不如方耿秋?師父為什麼不傳授我武功秘笈……」

    裴紹南咪著眼瞧著宋正卿。他從對宋正卿的盤問中,詳細瞭解到肖長庭近期來的活動情況,尤其對宋正卿敘述的肖長庭每天都要到後閣樓去的情況,十分感興趣.此時聽到宋正卿提及武林秘笈,急忙問道:「什麼武林秘笈?」

    宋正卿已力不勝酒,趴在桌上說:「屁……屁個秘笈!我去……後閣樓看了,那兒藏的……原來不是……武功秘笈,不過是……一幅破畫。哈哈,這種絲絹畫,我三元莊過……

    過去多得很,誰……誰希罕這個……」

    「什麼樣的絲絹畫?上面畫的是什麼?」裴紹南搖著他的肩膀問。

    宋正卿已癱軟如泥,鼾聲雷動,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裴紹南一拍巴掌,酒樓老闆黃志遠應聲而至。裴紹南鐵青著臉,語氣極為凌厲地說道:

    「你們向羅大人報告說,肖長庭困守莊園,除了鄉里坤士,良民,誰也沒見過。肖家莊園後山多了個無名新墳,你知道嗎?肖長庭後閣樓藏的什麼東西,你知道嗎?…」

    「胡大人……」黃志遠面色驚慌,不知如何回答才是。

    原來這個裴紹南便是御前侍衛小頭目胡澤,現在他已擢升英武殿的五品帶刀侍衛。黃志遠奉命在此開酒樓監視肖長庭。當年羅漢沖奉命進山緝拿雷震寰之子未能得手,回京後受到斥責,降職減俸。五年來他效命朝廷,極力捕殺抗清義士,但始終查不到天地會總舵地址。他對肖長庭一直存著戒心,就派人嚴密監視著肖家莊園,此次官復原職,又與胡澤一起再次領命搜尋天地會秘圖。胡澤聽岳父秦山保說過,他曾用黑砂掌打傷了天地會的一個聯絡員,懷疑此人逃向肖家莊園.如今聽了宋正卿說的這些情況,胡澤暗自思忖:

    朝廷命令搜尋的天地會秘圖,很有可能藏在肖家莊園,是不是宋正卿所說的那張絲絹畫?一定要探個明白。於是他又叱問黃志遠:「馬、王二侍衛在哪裡?」

    黃志遠頭上汗珠直冒:「他們在……在後樓艷春園…」

    「混蛋!叫他們馬上來見我,今夜我要去肖家莊園走一趟!」

    「是!」黃志遠急忙答道,他看了趴在桌上的宋正卿一眼:「胡大人,這個小子怎麼處置?」

    胡澤想了想說:「派人把他送到泰和錢莊,就說他在這裡喝醉了。明天我再去拜會錢莊老闆。」

    黃擊遠眨著眼:「大人,何必費這麼多手腳,怪麻煩的.倒不如……」

    胡澤嘿嘿一笑:「這小子留著,也許還有大用處呢。」

    黃志遠領命,急急向後樓奔去。

    夜霧濃濃,月亮時隱時現,在雲層中冉冉穿行。雲層深處閃爍著疏落的星星。

    黑夜中,肖家莊園後院,後閣樓依山聳立,威嚴峻拔。

    後院深處,隱隱傳來報更的梆聲。「梆!梆!梆!」正是三更時分!

    一條黑影倏地越上牆頭,手在牆沿輕輕一按,飄然落入後院。來人青發盤結,黑紗蒙面,背插鋼刀,一身夜行衣靠。他就是胡澤。

    胡澤原是華山「九行官」葉道長的徒弟,曾在「九行宮」習藝多年,後因偷竊宮中香火銀錢下山行賭,被師父逐出山門。胡澤下山以後,自仗在「九行宮」學得的「九玄獨步」輕功,專幹一些穿梁越戶的活兒。那年在洛陽郊外九派武林會帖宴上,胡澤仗著酒興闖宴發下大話,連夜進入洛陽城盜出知府衙門金印,從而在武林中名嗓一時。胡澤作案膽子越鬧越大,最後到京都紫禁城皇宮大內四庫盜寶,不料誤中機關被內侍總管捉拿。胡澤原以為難逃厄運,豈料總管正是挑選內侍之時,見其武藝可以利用,便赦了他的罪,並將他收為內侍。胡澤感恩不盡,從此便拜在總管門下,當了朝廷忠實鷹犬。他自恃輕功了得,並未把一個小小的肖家莊園放在眼裡,故而讓馬、王侍衛在後牆院外巡風,獨自一人闖到後閣樓來。

    胡澤躡足潛行,倏忽一閃,搶至後閣樓前。他一個「蜻蜒點水」,身子躍起.準備越欄而過,突然發現欄後走道上有繩索,叫聲:「不好!」雙手猛地抓住欄杆,在半空中一折身,足在欄杆上一蹬,身形急起,往後掠出數丈。

    胡澤剛剛落地,卻聽「崩」地一聲,幾根繩從地上彈起向他腳踝纏來。與此同時,後閣樓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鈴聲。胡澤急施「九玄獨步」輕功,扭動腰軀,閃躲騰躍,躲開纏來的繩索。他正準備閃身離開,誰知被他避開的繩索,「崩崩」幾聲,忽地從地上彈起,竟分成八道,上、中、下三路,又向他纏來。「八卦索!」他驚叫一聲。當年他在大內四庫就是被「八卦索」擒住的,幸虧事後得總管大人指點,對「八卦索」的解法,略知一二。

    胡澤急忙解下腰囊,往地下一摔,「噗」地一聲,引繩索齊向腰囊纏去。胡澤窺準時機,單足一點,「燕子穿林」飛身而出,脫離險境。

    「嗖!」胡澤還未站穩,金刃劈風,一把鋼刀斜裡劈到。胡澤急使一個「狂風擺柳」,閃身躲讓,儘管他手敏捷,左肩衣衫仍被削去一塊。嚇得他心驚膽顫。此時前院火把閃閃,有人吶喊而來。胡澤無心戀戰,急得向前一掠數丈,連背上的刀也來不及拔,拚命向院牆狂奔!

    朱祥—擺手中的鋼刀,喝聲:「大膽賊子,敢來肖家莊園行竊,還不束手就擒!」他一邊喊一邊把手伸進腰間的鏢囊,緊緊追來。

    胡澤跑到牆邊,抓住預先掛在牆上的繩索,身子一蕩躍上牆去。朱祥手一揚,一道金光射來,胡澤「哎唷」一聲,身子幌了一下,險些從半空墜落下來。

    朱祥見一鏢未將賊子擊落,正待再發第二支鏢,忽然牆上射來兩束彈子,風聲颯然,直撲面門。他只得鋼刀一掄,「金風拂面」,護住臉面。「丁丁當當」一陣響過,朱祥收刀一看,卻已不見了牆上的賊子。他知道賊子已經逃遁,追也無用。

    這時肖長庭趕到,解下八卦索上的囊袋,仔細觀看。朱祥走過來問道:「館主,賊人是誰?」三湘武館雖已摘牌封館,朱祥對他仍以館主相稱。

    肖長庭細細看過囊中之物:飛抓索、撬門工具、熏香筒、石灰包、火摺、杏黃紙……純是「下三濫」盜賊使用的工具。他輕輕地吁了口氣,毫不介意地說:「一個偷東西的毛賊,今後夜裡多派兩個打更的,注意點就是。」

    「館主……」朱祥還想說些什麼。

    「哦,」肖長庭打斷朱祥的話,說「宋正卿去太平鋪還沒有回來,明天你去太平鋪瞧瞧,不要出了什麼事情。」他知道朱祥對武館和肖家忠心耿耿,但關於天地會和絲絹畫的事,他一直瞞著朱祥。他不願朱祥捲入此事.

    「是,館主。我明天一早就去。」

    「啪!」羅漢沖一巴掌拍在桌上,怒氣沖沖地責罵著馬、王二侍衛:「飯桶!誰讓你們擅闖肖家莊園?」羅漢沖得知胡澤夜探肖家莊園受挫,遷怒於王、馬二侍衛,馬侍衛拉長著臉,哭喪地說:「羅大人,是、是胡大人讓我們去巡,巡風……」

    「放屁!」羅漢沖又罵道:「胡大人久闖江湖,閱歷豐富,豈會莽撞從事!」羅漢沖明知夜探肖家莊是胡澤的主意,但胡澤現在已是英武殿帶刀侍衛,官職與他相等,且又是總管大人的紅人,他只好指桑駕槐,以洩心頭之氣。幾年來羅漢沖時乖命蹇,險些丟了現職,這次討命而來,志在必得。誰知胡澤未打招呼便快馬先行,又貿然去闖肖家莊園,分明是想奪他的頭功,結果不僅一事未成還給他平白添了不少麻煩,怎不叫他氣惱?

    胡澤躺在一旁,聽著羅漢沖責罵王、馬侍衛,心裡很不是滋味,明知那些話是衝著自己來的,但他武功不及羅漢沖,在此地人緣、地情都不及羅漢沖熟悉,況且又帶傷在身,只好忍著,一切待取得秘圖後回京再說。他強壓心中怒火,對羅漢沖說:「羅大人,不必責罵他們了。事已至此,責罵也是沒用,還是想個法子把絲絹畫先弄到手再說。」

    羅漢沖問道:「胡大人有何妙法?」

    「妙法談不上,法子倒有一個……」胡澤笑著說。

    羅漢沖走到床旁,俯下身子。胡澤在他耳旁低聲說出了計策。

    「什麼?宋正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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