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燕秋全身起了寒慄。
只見牢中人蜷縮做一團,兩條腿斜拖著,亂胡胡發須相連虯結,他的的確確是個人,但已不成人形,像頭怪獸,身邊有個水罐和一個缺了口的大碗,黑蒼蒼的大石地上連根乾草都沒有,不遠之處,有好幾堆白骨骷髏。太恐怖了,真正的地獄也不過如此。
外面傳進話聲。
"你想通了沒有?"
"我什麼也不想。"
"你真的想使這裡增加一堆白骨?如果說出來,就放你一條生路,想想,重見天日,可以再見到親戚朋友,你年紀不大,還能活很長很長,功力失去,正可保你平安,斷腿可以醫治……"牢中人不吭聲。
"你沒有自決,你還吃每日一餐的狗食,這表示你還想活下去,你的心裡必然還有放不下的事,對不對?"牢中人依然不答腔,連動都不動一下,表面上看去,他已經是一個死人。
宮燕秋抽起的心起了震顫,他聽出牢門外發話的是田四郎的聲音,他到底是要向這牢中人逼出什麼?
"本人很有耐心,可以等你慢慢想通。"火光移去,牢裡又復漆黑。
宮燕秋許久才透過氣來。
"朋友,他們想要什麼?"剛才所見的慘象似乎還在眼前。
宮燕秋的聲音很不自然,他想到牢中人每天有一餐狗食度命,而自己連口水都沒有,又不能剝奪牢中人的。如果待上幾天,不困死也會餓死。
"我不會讓他們遂願的。"牢中人沒正面答覆宮燕秋的問話,顯然他對他仍在疑懼,"已經決心把這秘密帶進地獄。"他又補充一句。
宮燕秋無法再釘住這問題。
"朋友尊姓大名?"他改變話題。
"我已經忘了,對你對我都沒有意義。"
"這可難說,也許……在下能活著出去,對朋友還可盡心盡力。"宮燕秋這話說得十分勉強,能活著出去麼?連老大都不敢保證,除非真的出現奇跡,天下有奇跡麼?假如真的有,又會臨到自己的頭上麼?
"浪子,你在做夢!"
"夢有時也會變成真實。"
"你還有信心?"
"只要一口氣不斷,在下永遠不絕望。"沉默了片刻又道:"談談話,表示我們還活著,朋友不是說有心事未了,所以才苟延殘喘,何不說出來聽聽?也許有幸運,在下能代你完結未了的心事,天底下的事很難說定的。"經過一段長長的死寂。
"浪子,你賭過錢麼?"這話問的很突兀。
"嗯!曾經玩過。"宮燕秋還是照答了。
"贏還是輸?"
"有贏也有輸,如果怕輸就不會贏。"
"賭過命麼?"
"太多,身為武土,隨時都會賭命,就像現在。"又是沉默,牢中人不知在盤算什麼。
宮燕秋意識到對方必有下文,不然他不會突然提到賭錢賭命的問題。
果然,過了不久,牢中人又開口了,他的精神似乎比先前振作許多,不像初發現時那麼虛弱。
"我想賭。"
"噢!賭什麼?"
"賭命運。"
"命運怎麼個賭法?"
"我已經是必死的人,能贏是僥天之悻,輸了也無所謂,浪子,我要賭你不是別有居心,賭你能活著出去。""說說看。"
"我不是說過我有一樁未了的心事麼?現在我告訴你這樁心事。"他似乎非常激動,連喘了好幾口氣,才接下去道:"我在遇難之前,曾經和一個女孩子訂了盟約,共偕白首,而現在已經不能踐約了,如果你能出去,請你找到她,不要告訴她我的遭遇,就說我所求不遂,飄洋過海去了,希望她能原諒……"聲音有些淒涼。
"為什麼隱瞞事實?"宮燕秋大感興趣。
"我願意讓她恨我,不願意她痛苦,人,可以活在恨裡,或許活得更堅強,如果陷在痛苦裡,會……要人命,會話不下去。""你很愛她?"
"當然,至死不渝。"
"她叫什麼名字"
"小山兔!"
"什麼,小山兔,這也叫名字?"
"我是這樣叫她的,你一說,她就知道我是誰。""天下女子這麼多,額頂上沒刻字,身上也沒掛牌子,在下怎知道誰是你的小山兔,她有什麼特徵?""這……特徵很難說,江湖女子面部差不多,雖說有美有丑,但美的醜的都比比皆是,有樣東西最好辯認,她右手腕上帶著一隻綠玉鐲,是我送給她的定情之物,你只認那只鐲就成,行了麼?""晤!這樣就比較容易了,在下盡心力。"
"我死了也會感激你。"
"朋友,我如果能活著出去,你便有重見天日的希望,所以為了她,為了你自已,你必須堅強地保住這口氣。""很難!不過,浪子,我……我現在輕鬆多了,對了,我有樣東西迭給你,這東西,就是他們不擇手段想要的東西,它對你可能用處極大,但記往一點,千萬不能落入他們之手!否則我會死不瞑目。"接著是爬行靠近的聲音。
"是什麼東西?"
"你要能活著,出去再看。"聲音近了許多。
宮燕秋內心一陣激動,但想到生死之數十分渺茫,又冷卻下來,說不定若干時日之後,這裡會增加兩堆白骨。
"嗤!"衣物撕裂的聲音。
"拿去!"他的聲音是顫抖的,顯示這東西必然相當珍貴,是很大的賭注。
宮燕秋前挪,伸手,碰觸到,接在手裡,是塊布。
這就是牢中人死命維護的東西?"是……一塊布?""對,不平凡的布片!"
"他們怎麼沒搜查出來?"
"我把它縫在褲腰裡,他們想不到。"
"啊!"
"藏好,絕對不能失落。"
宮燕秋把布片貼身藏好:"朋友還有別的什麼交……"話只出口一半陡然剎住,他又發現那慘綠的鬼火在頭頂上晃動,這應該是第三次看得,是巡弋的弟子,還是……牢中人發現了。
"鬼火!"他輕叫了一聲。
"那是什麼?"宮燕秋脫口問。
"不知道,冤死的人太多,可能是陰魂不散。""經常出現嗎?"
"不,是最近幾天的事,以前從沒有過。"
宮燕秋仰面凝望著牢頂的綠光,愕住了。
原先判斷是巡查者用以照路的東西,而牢中人說這是最近幾天的事,這就不對了,巡查應該是經常性的行動,那這是什麼?思念之間,忽然聽到一個輕微的悉索之聲,彷彿是女人的長裙曳地,又像是蛇蟲一類的東西爬行。
不由心頭一緊,下意識地回手去撈,手指觸到了一樣軟軟的東西,急忙縮回了手,一顆心撲撲亂跳起來。
綠芒停在半空不動。
宮燕秋定了定神,等了好一會不見動靜。
他這回不用手,伸劍去試探,又碰上了,虛虛軟軟,撥動之下,隨劍蕩晃,如果是蛇,這一撩撥早已發動攻擊了。
而且蛇體沒這麼軟,想了想,鼓足勇氣用手去摸。
"呀!"他情不自禁地失口叫出了聲。
是一條下垂的繩子,小指粗細,用手一捻,質地柔韌,用力一拉,不但掛得很牢,而且可以感覺得出是牢頂垂懸下來的。
這是怎麼回事?一時之間他愣住了。
鬼火、垂索,這表示什麼?錯愕了一會,他突然省悟過來這分明是有人搭救,不然怎麼會平空吊下繩索來,奇跡,奇跡果然出現了。
"浪子,你怎麼啦?牢中人見宮燕秋說了半句話之後突然開口發問。
"奇跡!"
"奇跡……你……在說什麼?"
"有根繩子垂下來,不知道什麼人伸援手。"
"竟有這樣的事!我賭贏了,浪子,你快走,別忘了我的請托,希望你能找到小山兔。"牢中人語音激顫,這是作夢也估不到的情況。
"朋友,你能行動嗎?"
"不能!"
"那在下背你……"
"不,浪子,我這輩子到此為止,不想再見到任何人,你快走,如果……垂索的人目的是救你,便不希望你帶個累贅,如果別具用心,你是正常人,可以隨機應變,帶著我,情況便完全不一樣,別猶豫,快走!""可是……"宮燕秋心中實在不忍拋了牢中人,但牢中人說的頗有道理,他們要追索的東西在自己身上,假使情況轉變,便滿盤皆輸。
"別可是了,快出去!"
宮燕秋深深想一想吐口氣,猛一咬牙。
"朋友,請記住一句話,抱著希望活下去,如果沒有意外,在下不久會打開這牢門,為朋友討回公道。""好!我答應。"
"再見了!"宮燕秋緊拉繩索,再次試了試承受力,然後雙腳彈起,緊蹬壁面,手腳互相配合,向上援升,心裡當然是緊張萬分,因為情況不明。
終於平安地升登牢頂,踏上實地。
一口屏往的氣這時才吐了出來。
鬼火停在前面三丈之處,綠光隱隱照出洞道,也映出一個模糊的身影,分不清是人是鬼。
宮燕秋努力一定神。
"朋友是誰?"沒反應,但已開始移動。
宮燕秋硬起頭皮舉步追去,他快,鬼火移動也快,他慢,鬼火也跟著慢下來,似乎在引路。
他只好跟著走,如果沒這點慘淡的鬼火前導,簡直是寸步難移,前途的吉凶變化,根本就無法去顧及了。
實際上他想快也快不了,因為洞道是彎曲的,而且前頭的身影飄忽如魅,彷彿是腳不著地的御氣而行。
他是誰?為什麼要救自己?宮燕秋不斷地想這個問題,如果對方是野山花的人,倒是得其所哉,如果不是,救人的目的是什麼?小姑太的保鏢何金剛聽說自己是小姐的朋友之後,立起殺意,顯然他們之間有強烈的矛盾存在,也可以說是尖銳的鬥爭。
這形勢必要時可以加以利用,只是眼前這魁影絕不是簡單的角色,得謹慎行事,如果一個疏失,後果就難以想像了。
身在虎狼之穴,得步步為營,提防銳爪利牙。
鬼火突然隱去。
宮燕秋心頭才一動,卻發現了一抹淡光從前頭不遠處的側方透出。
他怔了怔,朝那淡光追去,接近一看,大為意外,想不到又回到出走的廚房,淡光是廚房裡的燈光,一看沒人,他迅快地進入原先藏身的貯物間。
他的心暫時定了下來。
現在他只有等待,他無法回到野山花的臥房,回想半夜來的凶險遭遇,簡直像一場恐怖的惡夢。
他又想到不幸的牢中人,他托自己找一個叫小山兔的女子,又贈送自己一塊布片,的確是離奇,完全不像事實。
而最詭譎的,還是那垂索救人,引導自己脫出死亡之城的陰憐魅影,除非再見到野山花,否則難解此謎。
隨著腳步聲,一個人影進入廚房,宮燕秋張眼觀去,大喜過望,來的竟然是野山花的侍婢錦花。
"奇怪,人到哪裡去了?"錦花喃喃自語。
宮燕秋故意弄出聲響。
"誰?"錦花吃驚地喝問。
"是我,浪子!"
"你……"錦花一個彈步,到了貯物間口外,望著宮燕秋皺眉道:"怪事,怎找都找不到你,你到哪裡去了?""我待不住,隨便走走卻迷了路。"
"不是叮嚀過你不要亂走麼?真是的,你沒送命算幸運,搜查的沒發現你?""沒有!"
"快跟我走吧!"
"現在是什麼時辰?"宮燕秋邊挪步邊問。
"在外面是天明日出的時分。"
"啊!"
又回到溫暖的香窩,野山花半擁被在床上,雪白的香肩外露,看來是沒穿衣服,一副春睡剛醒的樣子。
錦花已退了出來。
"浪子,我擔心死了,你怎會失了蹤?"伸出手理弄發邊的散發,玉臂全露,她真的是沒穿衣服。
宮燕秋下意識心頭一蕩,他想到田四郎,也想起兩個人噁心的動作,田四郎說過要來找她,看來昨晚他已經找過她了。
"在下隨便走走卻迷了路。"
"要命,你居然沒被他們發現。"宮燕秋大感奇怪。
她似乎並不知道鬼火這檔事,如果那魁影是她的人,她該已經知道所有經過,包括何金剛被自己踢落斷巖這件事。
但看她的情神,是真的一點也不知道。那以鬼火照路的魅影是怎麼回事?
"姑娘沒派人找在下?"宮燕秋試探著問。
"當然有,怎會不派人找你……"
"派的是什麼人?"
"當然是錦花,還能派誰!"
現在已經證明那魅影不是她派出去找自己的。這情況就相當微妙了。
宮燕秋深深一想,決定不提這回事。
"上床來吧!"野山花眸子裡閃出波光。
"不!"宮燕秋斷然拒絕。
"不?你是什麼意思?"
"在下……"情急智生,他忽然想起林二少爺拒絕肥胖如豬的小姑太所持的理由,裝作很正經地道,"在下目前在練一門功夫,不能……""不能跟女人上床?"野山花瞪大了杏眼。
"對,正是這句話。"
"真掃興!"野山花露出失望的樣子,伸了伸玉臂,吐口長氣道:"也罷,我也很累,不睡了。"一腳把錦被踢開。
宮燕秋突然像被強烈的閃光照射,兩眼全發了花,身上每一個細胞都收緊了,他不敢看。
野山花一絲不掛,原形畢露,沒有丁點保留,像一堆熾烈燃燒的火,火舌暴吐。
即使是一個石頭人,也會被燒成酥的。
她下了床,直立著,慢條斯理地穿衣服,每一動作,都帶起吞噬人的波瀾。
這種陣仗,宮燕秋別說看過想過,連夢都沒夢見過。
他不是石頭木塊,他是十足的男人,他剎那間的感覺是天旋地轉,全身在燃燒,會使人發狂的衝擊。
"格格格格……"野山花蕩笑起來:"浪子,你連看都不敢看麼?我看你還不夠格把浪子當外號。""現在是不想看,並非不敢看。"基於男人的自尊,宮燕秋不得不這麼勉強辨白。
"你怕引發了心火,壞了你練的功?"
"不錯!"突然的衝擊是會使人暫時感到難以承受,但定力和潛力的道德觀念是最強後盾。
宮燕秋已鎮定不來,要是輕易被一個邪蕩的女人擊倒,就不必再自命真武士了。他正眼望著野山花,淡淡一笑,顯示出他的不凡。
"浪子,你的確很可愛!"衣裙已經快穿整齊,那些不能讓人看的部位也隱去了,身段又回復了含蓄的誘惑。
"姑娘更可愛。"宮燕秋完全回復了正常。
野山花穿好衣服,步近妝台梳理了一陣。
"浪子,你說你正在練一門奇功?"
"是的!"
"要多少時間?"
"快了,大概還要一個月,當然,也許不需要那麼久。"宮燕秋信口回答,像煞真有其事,內心卻感到好笑。
"一個月?"野山花手指點腮沉吟。
"姑娘認為時間太長?"
"晤!"野山花步近宮燕秋身前:"浪子,我想……練功是不能分心的,我送你回原來的草屋,一個月之後我再找你,怎麼樣?"練功是句假話,宮燕秋剛剛接觸到情況,端倪初現,他當然不願意離開這虎狼狐鼠匯聚之穴,但又不能不答應。
他疾轉了一下念頭,目前可不能動任何聲色,主要是能抓牢野山花,事便有可為,欲速則不達,反而壞事。
"好,那最好不過。"
"我現在就送你去!"
"走吧!"
又回到草屋。宮燕秋忽然覺得這草屋變得十分親切。半天一夜之隔他像是在地獄中待了一年。
但他還得改辦法再去,因為要辦自己的大事。即使是真正的地獄,還是非去不可!他十分有幸能抓到野山花這一條線索。
他檢視廚房,灶灰還是溫的,菜飯還有剩餘,這表示有人用過。但用的人是金劍殺手還是紫薇就不得而知了。
前後巡了一遍,不見人蹤,他坐回屋裡。
想到紫薇,他有一種失落和幻滅的感覺。在兩人相處的日子裡,他對紫薇的感情若隱若現,當他體會到自己對她的感情已經不淺時,她卻走了。
她早已名花有主,而名花的主人,竟然是冷血殺人的金劍殺手,他為她哀歎!
從紫薇,他想到她的姐姐"復仇使女"春如兒,一個從骨子裡就美出來的人間絕色,她為了成全妹妹而退身,卻不知道妹妹已心有所屬,如果她早知道,事情的發展便不會如此,結局也會兩樣,而今伊人何處?斜陽照進了草堂。
外面的松濤盈耳。
宮燕秋忽地想起山腹黑獄裡那無名的囚犯送給他的布片,他之所以被囚禁,便是因這布片,它會是什麼?他從貼裡取出布片,展開。
長寬不到兩尺,綢巾,質地很好,但卻是雙的,以布邊來看,是從舊衣服上切下來的,這會是珍寶麼?這是他剎那間第一眼的反應。
第二眼,他看出蹊蹺,布上有圖有字。
武林人的敏感,是藏珍圖一類的東西麼?定睛細看,最前面是一行大字:成了克之"登其峰而造其極"。
詞意不明,再往後看,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中間夾雜著各種古怪姿態的小人。
不覺心中一動,再觀察,呼吸不由急促起來。
布上錄的劍訣,乍看幾句便已感覺出是一套極其玄奧精深的劍法,他閉上眼,平息了一陣激動情緒。
然後從頭逐字琢磨。
象蒼蠅碰到了蜜糖,他完全被沾往了。陽光變弱,移出了草堂,屋裡的光線暗淡下來。
宮燕秋沉浸在玄奧無匹的劍法裡,直到兩眼發酸,字跡開始模糊,抬起頭,才發覺黃昏已經來臨。
不能點燈,這是他應有的警惕。
他移位到屋間的床上,躺下來,揣摩已經記在心裡的部分劍訣,再參於印象中的小人動作,越想越覺得玄奧。
他進入了一個奇妙的境界。
三天。
宮燕秋記住了布片上的全部口訣和圖形,悟透了其中三成,只三成,便已使他驚異振奮莫名。
想不到天底下居然還會有這等教人心顫的至上劍法,而且來得是這麼偶然,誰能相信,簡直是在夢幻之中。
現在,他對布片前端的一行大字已若有所悟。
成了克之,可能是說成了某一式劍法,再研創克制這一之法的劍法,這樣便可以使劍道不斷精進,達到登峰造極境界。
由此看來,那牢中人是非常了不起武道天才,可惜他在陷阱之中,而且功廢身殘,不,完全是人為的,是那些喪心病狂的武林敗類一手製造的,非設法救他出來不可!至使喪命也要為他討回公道。
宮燕秋下了決心,同時禱望牢中人能活到那時。
半個月在忘我的境況下不知不覺而過。
宮燕秋對布片劍法已悟透了七成,參悟的神速,是基因於深厚的根底,如果換一個基礎不固的劍手,恐怕三年也辦不到。
沒有意外干擾,使他欣幸不已。
當時為了逃避野山花的糾纏,他諉稱正在練一門奇功,想不到真的成了事實。造化的安排實在奇妙。
現在是清晨,朝陽啼鳥把他誘出草堂。
他徘徊在松林裡,實際上並沒有真正領略這幽靜恬和的山林情趣,腦海裡盤旋著的依然是劍訣和圖形。
一股異香輕輕送來,很熟悉的香味。
宮燕秋心中一動,意識到是誰來了。
"浪子!"嬌滴滴的聲音入耳。
宮燕秋轉身,抬頭,野山花已俏生生站在身前。
她穿得很整齊,但是他的意識裡,看到的彷彿還是那晚片絲不掛的胴體,他感到一絲絲的暈眩。
"姑娘,你……來了!"宮燕秋竭力鎮定。
"我們好像半個月不見了!你練的功力如何?"
"快了,很有進步。"
"還要多久?"
"再半個月吧!"
野山花扭動了一下腰肢,水汪汪的媚眼緊盯在宮燕秋的臉上,久久才開口道:"還要半個月?嗯!浪子,你到底練的是什麼功?""一門內功心法。"
"噢!內功……"她笑了笑,上前兩步,拉住宮燕秋的手:"浪子,女人最適合練內功,我也很喜歡上乘的內功,你練成了之後願意教我麼?""這……當然可以!"
"太好了!"野山花一下子抱往他的腰,把臉伏在他胸膛:"浪子,我們……到屋裡去談吧,這裡不好。""這裡景色宜人……"
"我對山裡的景色早就膩了,我喜歡屋子,喜歡床。"她的聲音帶著一種異樣的韻味,充滿強烈的挑逗。
女人,喜歡床,她的為人便不言而喻了。
宮燕秋並不驚奇,一點也不驚奇,甚至連心都不會動,他已經非常瞭解她是什麼樣的女人。
"還是在外面!"
"為什麼?"
"你應該明白練內功的人在練功時期不能……""我又不是想要你那個……只是想跟你親近地談談,我們初相識,對你的一切我全不瞭解。""花姑娘我對你也一樣!"宮燕秋故意改變稱呼,企圖拉近彼此的距離。
"什麼,花姑娘?你叫我花姑娘……"她仰起臉,用粉拳頂了一下宮燕秋的胸脯:"太好聽了,真虧你想得出來。""即然你喜歡,以後我就這樣稱呼你!"
"太好了,浪子!"她水蛇般扭動嬌軀。
兩人現在是身體相貼,她這一扭動使宮燕秋感到渾身不自在,因為是在做假戲,才會有這種反常的感受。
"花姑娘,我想知道你的身份。"
"我?浪子,你急什麼,我已經帶你到過我的住處,等你練完功,我們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你還愁不明白!"說完,頭一伏,把宮燕秋抱的更緊。
宮燕秋很失望。
但他立即想到不能操之過急,萬一露了破綻,不但前功盡棄,還會帶來嚴重的後果,必須把握機會,徐徐以圖,方是上策,於是他閉上了口。
"你生氣了?"野山花反問。
"不會,我是不急。"這當然是違心之論,他不但急,而且非常急,為了怕對方起疑,只好說不急,還作出淡然無所謂的樣子。
日頭已升得老高,穿過松針,灑了一地黃金。
宮燕秋被野山花緊緊摟著,心裡相當不是味道,心想:"幸而深山無人,不然……"剛剛這麼想,突然發現不遠處的林木間,站著一個蒙面人,不知是什麼時候來的,彷彿是本來就站在那裡。
這身形體態看來,赫然是那天黃昏在江邊為了試劍而殺害"漢中三劍客"的金劍殺手。
一顆心頓時收緊,全身的肌肉也變成僵硬,他輕輕推了野山花一把,口裡道:"花姑娘,有人來了。"野山花鬆手回身,驚"啊"了一聲。
宮燕秋急轉著念頭:"金劍殺手是紫薇的戀人,紫薇在找他,不知道兩人碰頭了沒有?如果他是野山花的人,自己可不能跟他起衝突而造成敵對的形勢,否則的話,自己在山中就休想有任何作為了。"蒙面人僵立著,像一尊雕像,神秘而恐怖的雕像。
宮燕秋想到江湖上金劍一揚,漢中三劍客同時伏屍的可怕鏡頭,也想到"黑俠"在茅屋外橫屍的情景。
響噹噹的人物,在對方的劍下眉心穿孔,一個殺人狂偏偏具備這麼高的功力,實在太可怕了。
"你快走,走的越遠越好!"野山花用手肘碰了宮燕秋一下,語音急促還帶著顫抖,顯然她十分緊張。
"你……要我逃走?"宮燕秋用極低的聲音說。
"你非逃走不可。"語氣是肯定的。
"他是誰?"
"別多問,快走,遲就來不及了,我擋他一陣。""你們是同……"
"要你快走!"
"你能擋得了他?"
"走!"野山花用力推了宮燕秋一把。
怯敵而逃,在平常宮燕秋死也不願意做,然而現在情況不同,他要辦大事,辦大事就不能逞意氣,談自尊,否則就會誤大事。
於是,他掉頭疾走。
他留心身後,但沒有動靜。
急急穿林而行,他不能再回茅屋,估計已走離了半里之遙,他忍不住止步回身,一看,呼吸登時為之窒住。
金劍殺手就站在身前八尺之外,他是怎麼跟下來的,竟然悄無聲息!光憑這份能耐,就足以嚇人。
別無選擇,他必須面對現實。
"朋友是誰?"宮燕秋明知故問。
金劍殺手試劍殺人,他是在暗中看到的,並沒現身,所以他認識對方而對方卻不認識他。
"……"沒有答腔。
"朋友跟蹤在下,目的是什麼?"
"你我並非朋友!"金劍殺手開了口,聲音冷得不帶半絲人味,也怪得不像發自人的口,不男不女,說不上是什麼腔調,彷彿蠻夷之族在學講漢語。
宮燕秋大為驚詫,光聽此人說話的語音口氣,十有八九不是正道人物,何以慧黠如紫薇會看上他?"對,我們不是朋友,那就稱閣下吧,閣下跟蹤本人,目的是什麼?"宮燕秋也把聲音放冷,繃起臉皮。
"試一試劍鋒!"
"試劍?"宮燕秋心頭一緊,"漢中三劍客"便是毀在對方試劍的理由之下,想不到他看中了自己,該不該說出紫薇在找他這一檔事?深深一想,還是暫時不說,說出來變成了拉關係示怯,對方如是"蓋代劍尊"手下,勢必把關係扯得更複雜。
自已與紫薇無緣,但情份不可抹殺,何不趁此機會也試一試對方的劍,如能因此而揭開對方的真面目,也許能阻止紫薇別錯尋對象,也是對她盡一份情誼。
心念之間又道:"這不是殺人的藉口吧?"
"本人殺人毋必藉口。"
"如果閣下的劍鋒不利呢?"
"試過才知道。"
"非試不可?"
"除非你折劍廢功!"
"哈哈哈哈……"宮燕秋大笑起來。
他平時很少如此狂笑,對方的狂妄,使他忍不往要笑。
金劍殺手等宮燕秋笑聲停了之後,才開口道:"浪子,如果已經笑夠,就可以拔劍了,本人在等著你。"宮燕秋突然想到在山腹密窟中,田四郎來搜查時曾對野山花說過,有個女的在茅屋裡住了三個月,已經過了江。
那表示他們對紫薇的行動,全在掌握之中,他如果是金劍殺手,不會不知道紫薇在癡心地找他,他為何不理不睬?三個月,他為何不去見她一面?跡象顯示,他根本不愛紫薇,是在玩弄她,而紫薇卻一廂情願。
想到這裡,憤慨之心油然而生,他替紫薇感到不值,如果有一天紫薇發覺受騙,會有什麼後果?他沒有拔劍,但亮出架勢。
"浪子,你應該先拔劍!"
"閣下為何不拔?"
"本人劍出傷人,你可能沒有機會。"
"彼此!彼此!"
"看來本人找到一個試劍的理想對象了?"
"可能!""宮燕秋表面輕鬆,心裡可不敢大意,面對一個冷血的殺手,死,在於瞬間,他可是全神貫注的。
金劍殺手也擺出了出手姿態。
雙方都是古怪而無懈可擊的勢子。
宮燕秋轉了許多個念頭,如果以家傳手段對付,很可能會暴露身份,要是用江湖秘客指點的劍法,沒有多大的把握,眼前的局面絕不可以抱先試試看的心理,必須穩紮穩打,沒有第二次的機會。
於是,他決定以牢中人所贈,悟透了七成的布片劍法應付。
他迅速把招式在心裡重溫了一遍。
同時,他修正了架勢。
"出手!"金劍殺手沉喝了一聲。
"本人在等著!"宮燕秋沉聲回應。
最後關頭,他心想提出紫薇的事質問對方,心念數轉,還是忍住了。
空氣頓成凝結狀態。
人劍已結合為一。
耀眼的金芒乍閃,白光隨之暴騰,誰也分不清對方的招式,因為時間只有一瞬,密集的金刃碰擊宛如一聲,場面靜止下來。雙劍已斂。
宮燕秋退了一步,若不是這些微小的改變。似乎什麼事也未曾發生過。
不見血,也沒人倒下。
還有一個看不見的情況,是宮燕秋的心在跳,跳得很厲害,他只差那麼一絲絲便眉心穿孔。
他清楚地記得,對方的劍尖距離他的眉心只差一寸時被他的劍點開,極古怪的招式像是順理成章般化解了看來絕對無法躲避的一刺。
對方沒跟著進擊,也使他感到意外。
如果對方繼續出劍,勢難逃過眉心穿孔之厄,他此刻的感受無異是死裡逃生,而更確切的感受是,如果方才不用牢中人傳授的布片劍法,說什麼也化解不了那可怕的一劍。
他只悟透了七成,假使全部參悟,情況便將大大改觀,於是他對布片劍法產生了極大的信心。
"浪子,你可知道你為何還活著?"
"……"宮燕秋默然。
"本人很欣賞你劍上的功夫,可列入高手之林了,但不是本人手下留情的主要原因,你知道麼?""閣下說說看!"
"有人請求我試劍而不殺人。"
"誰?"宮燕秋大詫,是誰替自己求情?
"以後你會知道。"宮燕秋敏感地想到了野山花,除了她不會有別人,他們是同一門戶的人,她當然可以提出請求。
她迫自己逃走,說要代擋一陣,她沒跟下來,顯而易見,她的請求已經獲得金劍殺手的首肯,事實定是如此。
金劍殺手轉身,飄然離去。
宮燕秋仍在發呆,原來金劍殺手已有所保留,否則自己豈是他的對手,這問題相當嚴重。
金劍殺手並非此間主人,屬下如此,主人可想而知,要想完事,的確是困難重重,但能放手不做麼?金劍殺手的身影已杳。
宮燕秋也已下了決心,非積極完成布片劍法不可。
家傳劍法不到時機不能用,為此,對付金劍殺手這類高手連自保都成問題,遑論完成大事了。
於是,他又奔回茅屋。
半個月。
野山花始終不見現身。
宮燕秋已經完全參透了布片劍法,一套驚世駭俗的劍法,在沒有完全參悟之前,還感覺不出其玄奧凌厲,現在,盡窺秘奧,才知道這套劍法較之自己家傳的殺手,有過之而無不及,可說各有千秋。霸道之處,連自己想了都覺得膽寒。
他忽發奇想,如把兩套劍法各取其長,融會在一起,豈非是舉世無雙的劍法?他想到就做。
十二個時辰,除了弄點簡單飯食,他完全沉浸在冥想裡,自己彷彿不存在,劍已幾乎成了生命的全部。
今天,已記不清第幾天。宮燕秋經歷蟬蛻似的痛苦,終於從劍法的桎梏中來解脫出來,步入了一個新的境地,成功的喜悅,使他有手足無措之感。
他做了菜,搬出了久不沾唇的酒,他要為自己慶祝,慶祝自己完成了劍道史上,常人無法辦到的一件大事。
兩種截然不同的至高劍法,己合而為一,他為它定了一個名字"浪子劍法。"心境,隨著不凡的成就而改變。
一個人喝酒,是件索然無味的事,但宮燕秋興致相當高,因為他是浪子,浪子的生涯本來就是孤獨的。
"浪子劍法!"他舉杯自我祝賀,接著,他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來。
他並非自我滿足於眼前的成就,武學浩如瀚海也永遠難達到真正第一的境界。
他發笑是下意識中對"浪子劍法"這名稱的欣賞。
人,常常會有一些無法解釋的莫名其妙的行為和舉動,可以說成是自我封閉太久,孤獨過甚之餘,情緒上的一種發洩。
"浪子,你怎麼啦?"
一個女人的聲音打斷了宮燕秋的笑聲,他抬頭,進門的是紫薇,一個月不見,她更憔悴了,簡直換了一個人。
"紫薇!"宮燕秋喚了一聲,情緒突然翻騰起來,他有許多話要問她,他十分同情她的遭遇,但對她的知人與情愛這方面卻不能認同。
人,要是不小心而踏出了錯誤的第一步,後果是相當不妙的。
紫薇在桌邊坐下,人瘦,兩隻大眼顯得更大。
他必須很技巧地表達出自己的看法,同時必須隱瞞事實,以防紫薇涉險,同時也不能太刺激她。
"紫薇,先吃點東西!"這是真誠的關懷。
"我吃過了,不餓。"
"你更消瘦了。"
"……"紫薇搖頭。
"我碰到他了!"
"你……碰到他?"紫薇兩眼瞪大,大得可怕但卻閃出一種激情的光焰:"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半個月前,就在外面松林裡。"
"他怎麼說?"紫薇雙手握拳,重重敲在桌面上。
宮燕秋整理了一下紛亂的思緒。
"他找你試劍!?"
"不錯,他在金劍上的造詣的確不俗,嚴格地說起來要在我之上,不過……"宮燕秋故意沉吟考慮措詞。
"不過怎樣?"
"依我的觀察,他為人似乎近乎殘忍……"
"不,你錯了!"紫薇立即反駁:"他是個真武土,有風度,有氣質,心地光明正大,他一點也不殘忍。""何以見得?"
"我跟他相處過三天,我佩服他暗室不欺的君子風度,由這點就證實他的心性為人。"紫薇眼裡飄出異彩,顯示她對他是死心塌地的信賴。
宮燕秋心中一動,聽話音,他倆之間是清白的。
孤男寡女,在只有一張床的茅屋裡共處了三天三夜而能不逾越規矩,這的確是難能可貴的。
話由紫薇口裡說出,宮燕秋不由不信。
問題是這當中會有什麼文章?金劍殺手會這麼君子?
"真的是這樣?"
"浪子,你從他的外表就應該看得出來!"
"我看不出來,他還是蒙著臉。"
"蒙面?他……"紫薇皺起了眉頭。
"紫薇,有句話我不能不說……"
"那你就說吧。"
"他愛你像你愛他一樣深麼?"
"我不懷疑,我們之間曾有誓言。"
"但是我懷疑。"
"什麼意思?"紫薇的兩眼又瞪大了。
"紫薇,你冷靜地聽我說。"宮燕秋喝完了杯中酒,然後徐徐地道:"他在山中並沒有離開,他應該知道你在這裡待了三個月,三個月是很長的日子,他為何不找你?為什麼避不見面?""他真的在山裡沒離開?"紫薇開始激動。
"不錯,在那天你走後,他還在此地殺人!被害的是名氣很大的黑俠,他是江邊遇害的"漢中三劍客"的密友,眉心中劍這錯不了。""不,我絕對相信他的為人,這當中定有別的原因,我不信,他會是……冷血殺手,無端要人的命。"話雖如此,但她的聲音已在顫抖。
"紫薇,不要太自信,事實勝於雄辯。"
"我……會問個明白。"
"他不見你的面,你如何問?"
"……"紫薇張開口無言,臉上現出痛苦之色。
"你知道他的出身來路麼?"
"不知道!"紫薇緩緩搖頭。
"紫薇,你跟一個來路不明的人訂誓約?"
"他的風度談吐使我信賴,他答應在再見面時告訴我,而我當時正急於找江北三霸報仇,生死難卜,所以我答應了他。"紫薇猛咬下唇。
宮燕秋不敢說出秘密門戶之事,男女之間在感情發生故障時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他怕紫薇去犯險。
戀愛中的男女真的都是盲目的麼?男女之情真的能沖昏人的靈智?
"紫薇,如果我再跟他碰頭,會向他問個明白。""你上次沒提到我?"
"沒有,他找上我是要試劍,雙方生死之數都很難料,我不想向他提起你,據我的判斷,他很可能是在玩弄你的感情……"紫薇又露出她以前的狠勁,咬牙切齒。
宮燕秋在心裡說:"你殺不了他的,你說什麼也不是他的對手。"他當然不會說出來,但他心裡已經有了決定,他要代紫薇做這件事,等真相大白之後。眼前,他必須盡量避免與秘密門戶中人正面為敵,因為他要幹大事。
"噗!噗!"
房後傳來兩下異響,宮燕秋虎地站了起來。
"像是人撲倒的聲音!"紫薇也離椅而起。
再聽,沒有動靜。
"我出去看看!"宮燕秋離開桌子,抓起劍……一條人影倏然出現門邊,是個風度翩翩的美書生。
宮燕秋為之一窒,不速而至的竟然是林二少爺林子房。
山腹石室中,林二少爺與其胖如豬的小姑太不堪入目的一幕浮現腦海,這麼俊秀斯文的人物居然也會做那種事。
紫薇自信金劍殺手是她的白馬王子就難怪其然了以貌取人,實在是不可靠。
"林兄,久違了,請進!"
"浪子兄,對不住,小弟不知道兄台正與……""不妨事,請進!"
林二少爺步進屋子。
"這位是紫薇姑娘,這位是林二少爺!"宮燕秋為雙方介紹。
"幸會!"紫薇抱拳。
"幸會!"林二少爺作揖,他裝得真是像。
宮燕秋心裡相當不齒林二少爺的為人,但想到他可能是秘密門戶中人時,對他的看法便改變了。
林二少爺很有風度地笑了笑。
"浪子兄,這位紫薇姑娘怎會也到山中來?"
"紫薇姑娘入山採藥,我們……不期而遇。"宮燕秋含糊地表白,說得十分勉強,他一時沒別的說詞。
"哦!"林二少爺禮貌地朝紫薇點點頭:"小弟想起來了。這位紫薇姑娘曾經做過浪子兄弟的助手,對麼?"紫薇微一蹩額,沒開口,她在心情惡劣的情況下,實在懶得開口接腔,似乎除了她自己的事外,就是天塌下來也跟她無關。
"林兄上次別後,一直都在山中享山林之趣?"宮燕秋故意問了一句,他明知姓林的是秘窟中人,也是小姑太的面首。
"噢!不,小弟剛從襄陽來。"
"出山又入山,林兄似乎對大洪山十分依戀!"宮燕秋話中有話。
"小弟縱情山水,經歷過無數名山大川,唯獨對大洪山有緣!"林二少爺笑了笑,又道:"小弟覺得這山鍾有靈氣,鍾靈必然毓秀,小弟有意要探此秀,見仁見智,各人看法不同,浪子兄不會笑小弟迂腐吧?""那裡!那裡!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林兄偏愛山水,足見與眾不同!"口裡說,心裡卻在暗罵混帳王八蛋,一派胡言。
"浪子兄過獎!"眉毛一揚,突然轉了話題道:"對了,小弟在襄陽躬逢了一件盛事,實在令人難以忘懷。""什麼盛事?"
"浪子兄聽說過-武林判官-其人麼?"
"聽說過,怎樣?"宮燕秋心中一動,武林判官是職業殺手,自己就曾經是他獵殺的對象,但後來又改變了態度,這原因到現在還是一個謎,姓林的何以會提到他?
"浪子兄對他知道多少?"
"以殺人取酬為業,一等一的狠人!"
"對,但他已經永遠狠不起來了,他碰上了比他更狠的人物,只在一個照面之間,便結束了他殺人的生涯。""武林判官被殺?"宮燕秋相當震驚。
"不錯,眉心間多長了一隻眼睛!"
"金劍殺手!"宮燕秋脫口叫了出來。
紫薇臉色大變,一雙大眼睛睜得滾圓,臉皮子連連抖動,伸出手去抓林二少爺,一想不妥,又縮了回去。
"他在襄陽殺人!"她激越地大叫。
"她?姑娘是指……"林二少爺現出迷惑不解的樣子看著宮燕秋,又看向紫薇:"姑娘認識那名金劍高手?""認識,他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殺人?"
"襄陽城外一家馬店的廣場上,昨天傍晚。"
"昨天?昨天我剛好離開……"
宮燕秋相當驚訝,姓林的跟金劍殺手是一窩的人,他為什麼要抖出這件事?他的目的何在?冷峻的目芒照到林二少爺的臉上,但無法看穿對方的內心。
紫薇一頭衝了出去。
林二少爺驚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宮燕秋也跟著衝了出去,但紫薇跑得太快,他想出聲都來不及,眼睜睜望著紫薇的身影在松林間消失,不用說,她是趕回襄陽去找金劍殺手,有用麼?很明顯地,金劍殺手不願見她。並非錯過,是存心躲避她。
林二少爺隨著步出門外。
"浪子兄,紫薇姑娘走得好!"
"走得好?林兄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待在山裡很危險!"
"這話怎麼說?"
"浪子兄不妨到屋後看看。"
宮燕秋心中一動,剛才在屋裡是聽到屋子後面傳出"噗!噗!"像是有人倒地的怪聲,這當中必有蹊蹺。
當下立即快步繞到屋後,目光掃處,一顆心頓時抽緊,只見後窗腳下躺了兩個黑衣漢子,瞪著眼,人還沒斷氣。
"林兄,這……怎麼回事?"宮燕秋目如刃,話如刀。
"兄台看那個人手裡拿的是什麼!"
宮燕秋迫近再看,只見兩人手裡各捏了一個尺許長的竹筒子,烏光透亮,一端三寸長的地方有圈橫線,顯示這是套筒,橫線以上是蓋子,竹筒裡裝的是什麼?這兩個黑衣人是什麼身份,意欲何為?難道這與紫薇的安全有關?
"林兄,這兩個人什麼身份?"
"奉命殺紫薇姑娘的兇手!"
"奉誰之命?"宮燕秋心頭一震。
"這點恕小弟不便透露。"
"這竹筒子……"
"有很大的妙用,現在我們就來試試看!"林二少爺緩步上前,取下兩名漢子手裡的竹筒,然後又從漢子胸前摘下兩個荷包,用腳尖在兩名漢子身上踢了一下,拉著宮燕秋退到屋角之後,再把荷包塞一個在宮燕秋手裡道:"好好收著!"宮燕秋怔怔地接過,不知姓林的在弄什麼玄虛。
片刻之後,兩名漢子爬起身來,看看手,又摸摸胸口,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臉色頓時變得像死人一樣,雙雙抹頭便逃。
林二少爺撥開了竹筒蓋子,筒口朝前,伸出。
兩蓬黑點從筒口爆出,一陣刺耳的嚶嗡地旋了一匝,突向兩名漢子身後飛去,快得像橫空掠掃的疾雨。
宮燕秋完全愣住。
兩名漢子的身影消失,黑星也消失。
"這是什麼?"宮燕秋脫口問。
"毒蜂,百步倒!"林二少爺看了看手中竹筒。
慘叫之聲遙遙傳來。
宮燕秋身上起了雞皮疙瘩,看看手中的荷包,似有所悟,包裡裝的定然是克蜂之物,避免毒蜂反噬。
只一會工夫,慘叫聲也告消失。
林二少爺揮手道:"我們去瞧瞧!"聲落,人已彈了出去,身子相當輕靈,儒衫飄飄,有如流水行雲。
宮燕秋疾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