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緣!」
阿鐵低呼一聲,翟地一坐而起,他終於從昏迷中驚醒。
然而經歷適才的一場驚夢,夢醒後的他,可還知道如今自己身在問處?
橫眼一掃週遭,儘是四面黯紅的磚牆,每堵磚牆皆有一個小窗,這裡是……
最可怕的是,他背上的雪緣早已不知所蹤。
阿鐵飛快步至空旁,望出窗外,憑窗外似曾相識的景物,他立時知道這裡是甚麼地方了。
這裡是……雷峰塔頂?」阿鐵沉吟著,接著他便聽到一個回答:
「不錯,這裡確是雷峰塔頂。」
答他的人,聲音冷靜而平和,是一個他認得的聲音。
他驀然回首,只見一個人正站於門邊,一頭長髮恍如在半空頓止了的清風。
這個人本是一個阿鐵熟悉的人,可惜如今已是一個他不復記得的人一聶風。
「是你?」乍見聶風,阿鐵看來並不感到意外,只是問:
「你為何把我帶來這裡?」
「因我相信,神將為要殺你,現已於西湖各處搜索,這裡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阿鐵道:「也許是的,不過神將並不蠢,他可能早已想到雷峰塔是我們最佳藏身之處。」
聶風笑了笑,那是一種與人鬥智後獲勝的笑,他道:
「他真的不蠢,他第一個搜的正是雷峰塔,我是乘他離去很久後,才把你帶來塔頂的。」
阿鐵微微一愣,沒料到這個曾是他師弟的俊逸少年聶風,心思竟爾如斯繽密、周祥;俗話有云:好看的人大多中看不中用,腦袋空白,這句話在其身上似乎並不合用。
「既然是你把我帶來這裡,」阿鐵道:
「那最後把我踢昏的一腿,也出自——你?」
聶風聞言臉上泛起一陣靦腆之色,惟直認不諱:
「不錯,那一腿是我踢的,但那一腿,是逼不得已的一腿……」
阿鐵牢牢的凝視聶風,冷然不語,良久良久,方才吐出三個字:
「我明白。」
是的,他明白!若是換了是他,他也會那樣做……
只是,為何此刻他聲音中卻隱隱透著一絲哀傷?
是因為雪緣終於無法可救?抑或因為他深感慚愧?
他連一個盡心盡力為自己犧牲的紅顏也無法救活過來?
惟縱有哀傷,他還有一個問題不能不問,阿鐵道:
「我背上的人如今在哪?」
聶風剛欲張口回答,背後卻遽地有一個人代他回答:
「她,在我這兒。」
阿鐵順著聲音出處一望,但見神母已抱著雪緣緩緩步進門內;雪緣臉上,依然裹著白巾;這條白巾,似乎一直未曾揭下過。
神母徐徐的步至阿鐵跟前,輕輕把雪緣交至阿鐵手上,道:
「阿鐵,你已昏迷一夜;雖然我不明白你為何會為雪緣裹著白中,但未經你同意,我與你師弟聶風始終未有把白巾揭下……」
「只是!這五年來發生在你身上的種種經歷,還有二神官、阿黑、徐媽和雪緣等人與你一切,我已經全給聶風說過了……
神母言畢斜眼一瞟聶風,聶風也道:
「不錯。雲師……不!阿鐵,我已經甚麼也知道了。想不到,世上真有這樣一個癡情女人;無論如何,我定會盡所能幫你……」
阿鐵聽後似乎木無反應,也沒有掀開雪緣頭上白巾的意思,只是默默的瞧著自己抱在懷中的雪緣。
過了片刻,他霍地抱著雪緣,舉步欲踏出門外。
聶風一愣,連隨一手搭著他的肩,道:
「阿鐵,你要去哪?」
阿鐵的態度又回復一片冷淡,也沒有回看聶風一眼,僅是漠然的道:
「找神將。」
此語一出,不獨聶風怔住,就連一旁的神母也忍不住道:
「但你此際根本敵不過手持孟缽的神將,你只有送死!」
阿鐵依然沒有回頭,只道:
「我,就是要去——」
「送死。」
明知送死還是要去,神母不由得愕然問:
「阿鐵,你為何要去送死?」
「因為,神將恨我。」阿欽始終背著二人,未讓他們看見他此刻的表情:
「相信在此世上,神將最想吸的腦漿,是我的腦漿……」
可不是?世上有甚麼事,能比親口吸掉自己情敵的腦漿更為痛快?
若阿鐵自動獻腦,神將怎會客套、抗拒?
阿鐵道:
「我曾以自己腦漿宋交換雪緣一條命,希望神將在洩憤後以孟缽把她救活過來。」
「但,」聶風道:
「神將凶殘成性,他未必會如你所願……」
神母卻打斷他的話說:
「不,我相信神將亦非食言反悔的人,只要阿鐵鐵肯獻上性命,他一定會如言救活雪緣,只是——」
神母說時一瞄阿鐵的背影,道:
「阿鐵,你根本不必這樣做。」
阿鐵沒有說話,他在等神母說下去。
「因為你這樣做縱能救活雪緣,但屆時你又再度死去,如此的生生死死,到頭來她儘管可再獲長生,卻失去了你,她更生不如死……」
神母所言並非虛,不過阿鐵卻又有他自己一番見解:
「神母,你好像忘了一點。」
「那一點?……
「你忘了時間會沖淡一切的哀傷;即使雪緣活過來後會很痛苦,但她既可長生不死,也許痛苦了一百年後,她便會漸漸把我淡忘,不會那樣痛苦……」
這真是一個驚人見解!一旁的聶風聞言亦不禁暗暗泛起一陣感觸,他突然記起其父聶人王因其娘親拋夫棄子他去,而痛苦得半瘋半癡;這種因與至愛別離的痛苦,有些人終其一生也不易忘記,但經過一百年,甚至一千年後,這些痛苦真的會被淡忘?
沒有人敢肯定!因此神母仍是道:
「時間確能沖淡一切的哀傷,惟僅止於沖淡,卻不能撤底抹去一切的哀傷。除非你認為雪緣對你的情淺薄易變、否則若是情真,縱使過盡百年千年萬年,她或許仍在悼念著你,仍在渺無止境地痛苦……」
這句才是真正符合情理的話!不過阿鐵猶在堅持:
「無論如何,我非去不可!」
神母輕斥:
「阿鐵,別冥頑不靈!」
冥頑不靈?阿鐵終於勃然回首,冷冷的盯著神母,反問:
「神母,你可知道,我為何為雪緣蒙上白巾?」
神母不語,聶風也不語,因他倆均知阿鐵有話待說。
阿鐵果然道:
「就在我求你教我救她的那一夜,雪緣她……」
「突然變成這樣!」
語聲未歇,阿鐵已驀地一把扯下雪緣的白巾,神母與聶風立時朝她瞥去,一瞥之下,二人當場為之瞠目結舌!目瞪口呆!
怎會這樣的?
難怪阿鐵會如斯急著救她了!
原來……雪緣竟已變成這樣?
觸目所見,雪緣一頭本來烏亮的如雲秀髮,赫然已變得如冰雪般白:一張白王般的美靨雖然看來年齡依舊,惟卻蒼白如霜;最可怕的還是,她兩隻本來纖細柔滑的手,如今居然一片拓干,宛如是一雙一一
老人的手!
神母怎看下不由得極度震驚的低呼一聲:
「這……這是……」
「死相!」
死相?驟聞這兩個不祥的字,阿鐵隨即一望神母,聶風更連忙追問:
「神母,究竟甚麼是……死相?」
神母解釋:
「我刻,神曾經說過,移天神訣與滅世魔身這兩種曠世武學,本各自分為原本修煉神功的『正體』,與被移神功的『移體』……」
「而那些被移神功的移體,更能再把神功移給別人,皆因這兩種神功本非其自身修練所得,既然不是其生命必須,故縱使神功離體,仍沒有危險;惟一的規限,就是不知何故,移體無論如何努力亦無法把神功移回正體身上……」
「至於正體卻比移體不幸多了,因為神功本是其一生修練所得,儼如其生命一般;故一旦神功離體,也即是說生命離體,且又無法再接受移體移回神功,數日之後,便會出現像如今雪緣頭上掌上的『死相』;再者死相一現,正體的全身更會漸呈衰老、枯乾,直至無法再幹下去的時候,整個身體反而會融為一灘泡沫而死……」
真是一種非常恐怖而又罕見的死法!神母一口氣把個中底蘊道出,聶風逾聽逾覺心寒;然而阿鐵卻看似無甚震慄,是因他早知若無法得到孟缽,一個月內雪緣必會這樣恐怖地死去?還是他在想著當日雪緣無懼這種死法,那份為其捨己的愛?
「神母,既是如此,你應明白,我絕不會白白看著雪緣這樣慘死。」
神母不語。
阿鐵又道:
「直至如今,值得我生存下的人,只餘下雪緣與阿黑……」
是的!可是阿黑已落在大神宮手上,本性盡失;而雪緣又半死不生,若阿鐵此去以命與神將交易,一來可救阿黑,二來可救雪緣。這買賣,可說十分化算……
然而阿鐵這句話說得不無唏噓,為了兩個一直令他有堅強意志生存下去的人,他如今又要急往尋死,豈不諷刺?
只是,神母陡然道:
阿鐵,在這世上,並不獨是他倆值得你生存下去,還有一個人,你更應為這個人好好的生存下去。」
這一說,當真令阿鐵與聶風也同感驚訝,阿鐵更雙眉一皺。神母深深吸了一口氣,似是為阿鐵下了一個很重大的決定,終於一字一字的道:
「這個人就是我!還有我,值得你生存下去,也希望你生存下去!」
此言一出,聶風固然吃驚,阿鐵亦然,不過他依舊冷靜:
「神母,你雖與雪緣情如母女,且還叛神相助,但,但白說,還未到值得我為你生存下去的地步。」
「是嗎?」神母詭異地一睨阿鐵,霍然又再吐一句話,一句令他異常震驚的話:
「阿鐵,你不記得我了?」
多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驟聽之下,這句話實令人莫名其妙,不明白何以神母會在此時此他說出此話;然而此八字一出,聶風不由一怔,而阿鐵,臉容更登時變得鐵青!
這八個字對阿鐵而言,儼如一句——
死人的話!
是的!這確是一句死人的話!
因為說這句話的人,本應早已死了!
聶風為之一怔,是因為他猝地聽見神母竟然換了另一個聲音說出此話;而阿鐵一臉鐵青力固為神母換了的聲音,赫然是一個他異常熟悉的聲音!
這聲音,原屬於一個為救他而死的人……
「娘……親?」阿鐵不敢置信地、試探地問,他驀然發覺,過去一切都是騙局!
神母凝眸看著阿鐵,雙目遽然泛起一片淚光,她繼續以這個新的聲音幽幽道:
「阿鐵,我的孩子,對不起,娘親……一直都瞞著你……」
天!聶風乍聞二人對話,不禁呆在當場!難道……迄今身份神秘的神母,竟就是五年來與阿鐵兄弟同甘共苦的娘親——徐媽?
這件事簡直令人難以相信,但卻不能不信!神母此刻的聲音,真的與徐媽的聲音無異;不單聲音無異,而且說話的語氣也如出一轍,縱使神母能模仿徐媽的聲音,也未必能把其語氣學得這樣神似。
阿鐵猶是無法置信,問:
「你……真的是娘親?」
神母突從袖中取出一張人皮面具,遞給阿鐵,還一邊歎道:
「徐媽的面,僅是我『天衣無縫』裡的其中一張面;徐媽的聲音,也僅是我所習眾多聲音裡的其中一個聲音;我真正的面孔和聲音,並非是這樣的……」
阿鐵細意察看所接的那張人皮面具,的確,這張面具確是徐媽的容貌;臉具之上,猶依稀留著昔日徐媽為他兄弟倆展示的慈和笑意……
神母又以徐媽的聲音道:
「阿鐵,你如今……總該相信了吧?」
阿鐵怔怔的瞧著神母那張花斑斑的面具,瞧著那雙已是濡濕又滿是暖意的眼睛,一時間心中紊亂非常,忍不住問:
「你……為何一直瞞著我?」
神母嗟歎:
「只因當初神挑揀了你,並預算在你身上實行一個計劃;而我,便奉命以徐媽的身份守護你,故我一直不敢向你兄弟倆洩矚半點風聲……」
「計劃?神為何會挑揀阿鐵?神母,那是一個怎樣的計劃?」一旁的聶風修地問。
神母搖了搖頭,答:
「我只是一個替神執行任務的人,根本沒有資格詳綱知道他計劃;更何況神確實是一個絕頂聰明的智者,未到最後一步,我也不知道會是甚麼……」
聶風續問:
「既然你為實行神的計劃而絕不能洩露自己身份,那如今又為何會……」
他這句話還未說完,神母已道:
「那只因為,自從雪緣為阿鐵而叛神,一切的安排全皆超出意料之外.還有大神官與神將的叛逆,而我亦因雪緣而違背神,大膽給了阿鐵那句雷塔的提示,既已叛的一次,如今……一切也豁出動去了,何須再顧慮身份?」
這真的是神母自揭身份的原因?也許未必。
眼見一個女兒已半死不生,一個兒子被擒,連最後一個兒子也忙著趕去送死,為人母者用盡千方百計也會阻止的,即使豁出一切,即使身份敗露……
這點,旁觀者清的聶風最是明白不過,然而,當局者迷的阿鐵又何嘗不明?
縱然一切都是騙局,但神母五年來對他的萬般關懷,他也無話可說了,而且……
適才在她眼眶內所泛起的淚光,也是真的;儘管她有千般虛假,至少……情真。
也許,阿鐵此刻只是不知如何去處理這段本應早已失去、卻又再度重現、本應是騙局、卻又似假還真的——親情……
漫長的五年,他一直活在騙局中;真真假假,情情義義,如今騙局揭盅,真相大白,但真相確實令人震驚不堪,震驚得令塔內三人忽爾陷進一片死寂的沉默。
良久,為了打破沉默,聶風終於率先道:
「神母,既然徐媽也僅是你的同具,你真正的面目、真正的身份到底是誰?」
問對了!
神母雖有數不表的臉,她總有一張臉是真的,她總有一個真正的身份,她的身份到底是誰?
神母面具之下斗地傳出一陣無奈的苦笑聲,她道:
「你們……真的想知道我真正的面目?真正的身份?」
聶風微徽點頭,阿鐵深深看著神母,也重重的點了點頭。
神母又苦笑一下:
「那好吧」你們要留心瞧清楚了!別要後悔!」她邊說邊已開始動手脫下長久罩在其臉上的面具,阿鐵與聶風頓屏息靜氣,均在等待著神秘莫測的神母自揭廬山真貌……
「我真正的身份是……」神母說到這裡語音稍遏,再吐出兩個聳人聽聞的字:
「小青。」
此語一出,阿鐵與聶風陡地身心一震!
一來是驚聞神母身份,竟是百多年前與白素貞情如姊妹的小青;二來,是因為神母己脫下面具!
啊!
這……便是神母真正面目?
但見神母面具背後藏著的臉孔,赫然是一個比雪緣還要年輕、年約十六一一俏麗無雙的少女!
眼前所見極盡匪夷所思,阿鐵與聶風固然神為之奪,惟相信最震駭的人還是阿鐵,因他做夢也設想過,這個與他兄弟倆同甘共苦的娘親,真正的面目,居然是一個年約十七的美麗少女。
室內頃刻又是一片緘默,隔了許久,總算聶風的震駭並不如阿鐵那樣深,方纔如夢初醒,問神母道:
「神……母,你真的是……小青?這真的是你的……本來面目?」
神母又苦苦的笑了笑:
「我何須再騙你們?我的確是小青!我能活至今天,緣於當年素貞私自把移天神決與滅世魔身當中一些口訣傳給我,故此我也能夠長生不死……」
說到這裡,她又不自禁的唏噓起來:
「想不到這一活,竟己活了百多年,我已經記不起自己有多少歲了……」
聽其語聲,神母所說的依舊是徐媽的聲音;惟觀其面目,卻又是一張年輕貌美的少女容貌,霎時間使人感到歲月倒移,紊亂非常。
她那張百年不變的俏臉,莫非正是移天神訣與滅世魔身所蘊含的魔力所致?
神母似乎也發覺自己年齡、聲音與容貌的不相稱,遂匆匆掛回面具,道:
「很混亂,是不是,所以何必一定要看呢?自百多年前素貞那次事後,神為要處罰我與她一起叛逆之罪,便下令不准我再以本來面目示人,故從百多年前開始,我已不復在人前脫下面具,也差點遺忘了自己的本來面目……」
「生命對我而言實在過於漫長,何不留下一個始終成謎的真正面目給自己?總較真相大白之後,生活更平淡乏味……」言畢,神母不免泛起一陣悵然。
一直沉默的阿鐵,此時卻斗地張口道:
「娘親,既然你便是得傳移天神訣與滅世魔身的小青,那合我二人之力,未必不能戰勝孟缽……」他始終死心不息,始終在想著如何可打敗神將救活雪緣,神母遂道:
「合你我二人之力來來不成問題,可惜,當年素貞雖然也想我習得移天神訣與滅世魔身後與她一起成為一對永世姊妹,惟礙於神的嚴厲規條。她在戰戰兢兢下也僅是先傳兩種神功當中一半的口訣給我,待我領悟後才再傳餘下一半……」
只是,在我還沒把前半的口訣融會貫通前,素貞她……已慘死於盂缽之下……」
阿鐵道:
「儘管你僅得兩種神功的一半功力,難道還不足以與我聯手對付盂缽?」
神母搖首答:
「我習得這兩種神功的一半口訣,極其量也僅可長生而已。至於功力方面,雖然較江湖中的一流高手已高出不知多少,惟若與僅習了移天神訣十四年的雪緣相比,猶有一段距離,更何況……」
「即使我習齊所有口訣與你合力,也未必可與盂缽一拼,因為……」
一語至此,神母又欲言又止。
阿鐵瞧她臉有難色,不禁問:
「因為甚麼?」
「因為,」神母尤心耿耿地答:
「當年許仙以盂缽偷襲素貞時,只有我與法海親眼目睹盂缽的無敵威力,它,真的是一件震古爍的——必殺武器!」
神母說到這裡似乎猶有餘悸,可想而知,當年她見的孟缽如何可怕!
是了!自阿鐵與聶風進入雷峰塔下最低的那個地洞後,他們看見的,也僅是一團奪目豪光橫置於兩道天險之間,他們根本未有足夠機會、也無法細看清楚豪光內的盂缽究竟是何模樣;孟缽,曾是一件怎樣利害無匹的武器?
阿鐵與聶風二人互望一眼,正欲相問,神母卻猝然道:
「阿鐵,雖然合你我之力猶不能勝過盂缽,不過你不用擔尤,會有人為我們把孟缽奪過來的……」
真是峰迴路轉!阿鐵本以為經已絕望,豈料神母又口出此言。況且其語氣聽來極具信心,阿鐵不由問:
「誰?還有誰會為我們把孟缽奪過來?」
神母笑了笑,答:
「一個你也認識的人,也是一個會令你更為震驚的人。」
她說著向門邊一指,竟有一個人正緩緩步進門內。
阿鐵與聶風齊齊回首一望,二人不禁呆在當場。
特別是阿鐵,當他看見這個人時,他面上的震愕之色,絕不比他得悉神母便是徐媽的真相為少。因為眼前,同樣是一個他不敢相信也牽涉於其中的人!
「原來是……你?」阿鐵愣愣的道。
那人面上嶄露一絲淡淡的笑意:
「不惜,是我……」
「難道你已忘了我?」
人,在三千大千世界之中,本來就很渺小。
人的疑問,反而出奇的多。
可惜,人迄今可以自行解答的問題,卻是少之又少。
就像以下這個問題,便是其中一個:
究竟,一件武器要怎樣利害,方能配稱為必殺的超級武器?
若世上有一種武器,縱使操在凡人手上,也能不費吹灰之力,擊殺絕世高手於股掌之間;那這件武器,是否能配稱為一件超級武器?
若還有一種武器,它包含了劍的靈逸、刀的剛烈、槍的無情、戟的狠辣,與及所有武器的殺敵專長於一身,那這件武器,又會是一件怎樣利害無比的——
必殺武器?
三日後,已是五月初五,端陽佳節。
這日,也是盂缽重見天目的第四日。
雷峰塔下最低的那個地洞內,自地獄之火與黃泉之淚激碰後,到底已變為一個怎樣的世界?
根本便沒有人關心!眾生猶是憎然不知,大家還興高采烈,一起慶賀端陽。
然而,距離神州大難臨頭的日子……
還只得——
二十七天!
五月五的午時三刻,陽光至烈。
太陽是那樣的熱和毒,儼如一個火爐不斷把地上的水氣蒸發,大地於是更熱。
那種普熱,簡直把人折磨得五內俱焚,惴惴難安。
甚至比惱煞人的相思……
更難熬。
時仍值正午,烈陽當空,長日烈列,西湖一帶的村民,早已不約而同的跑至湖邊。
大家在湖邊樹蔭下享受片刻清涼之餘,也把早已裹好的棕子拋到湖中。據說,這是一個民間風俗;人們把粽子投到湖內,其實是希望水裡的大魚小魚,不要吃掉——屈原。
相傳屈原是中國古時的一位忠臣,因為諫君不遂,遂投湖以死相諫,其忠可嘉;後人遂為免其屍遭魚吃掉,便投粽宋代替屈原給魚裹腹,作為對此一代忠臣的一份尊敬和悼念。
只可惜,屈原之後,中國還是時出庸君,還是有許多諫君不遂,甚或被坑被害的忠臣。各人的下場也不比屈原好上多少,若每人也趕去投湖自盡,只怕神州的五湖四海,早已屍積如山。
中國,實在有大多屈原,也難怪,中國向來盛產屈原!
因此,端陽節本是一個悼屈原悼神州的時節,不知何故,人們反而大事慶祝起來。
正如此刻的西湖,雖然有人投粽悼念屈原,然而在那湖面之上,在邵煙波蕩漾之處,卻有五條龍舟在競逐,看誰的舟最快,看誰的健兒最壯最強!
湖邊的村民也因這場精彩的競技,已忘形地拍掌高呼,一片熱鬧。
五龍爭雄,每條舟上均有二十名健兒,健兒們連槳如飛,戰意旺盛,非勝不可;每一名健兒,都有鐵一般的身軀臂膀;每一名健兒,都有雄赳赳的男兒精神!
正因為那雄赳赳的戰意與精神,於是這次競逐,吸引了——
他!
就在五舟一百健兒在全神劃前衝刺之際,遽地,有一些事情令他們統統在同一時間分神!
因為,他們突然同時瞥見在他們所劃的五條龍舟之間,不知何時,還有第六條舟!
不!這不是龍舟!這僅是一道浮在水面向前疾進的狹長豪光!
而在這道狹長豪光之上,正穩穩站著一個身披血紅戰袍的人,他那頭半紅半黑的長髮,猶在隨風飄揚。
「你……你是……」就在一眾健兒惶惑剎那,那個穩站在豪光上的人已獰笑道:
「你們雄赳赳的腦漿,到頭來還不是要變成本神將的——」
「午餐!哈哈……」
是的!他正是神將!他是被這班健兒戰意熾盛的腦袋吸引而來的!
只是,神將如今腳下踏著那道狹長豪光,到底是甚麼東西?
狂笑聲中,神將倏地足尖一挑,腳下那道豪光立被挑飛,飛快超越五條龍舟之前,與此同時,神將亦借水一彈!
「颼」的一聲,他的人已如奔雷彈前,氣定神閒地接著那道豪光,與此同時,那五條龍舟已划至他身一丈之位……
「霍霍」兩聲,神將手影輕抖手執的那道豪光嘎地不斷暴長,瞬間竟像已變成一把巨大的、發光的一一鐮刀!
鐮刀?
這把薄而眩目的鐮刀少說長途兩丈,神將只是冷酷無情地笑了一了下:
「是預備午餐的時候了!」
言罷手中巨大鐮刀頓向三條龍舟輕削,接著「噗噗噗噗噗」的五聲!
五個龍頭於彈指之間已被砍下,然後緊接而來的一一是一百聲極急速極慘絕人寰極令人心膽俱裂的叫聲!
頃刻血幕滔天,一百顆圓滾滾的東西朝天飛射!
這一百顆圓滾滾的東西,赫然是那百名壯碩健兒血淋淋的人頭!
變生肘腋,湖心霎時血浪翻湧,人頭亂舞,在湖畔忘形觀賽的群眾見此情景登時毛骨驚然,面無血色,當中更有不少人在高聲尖叫:
「啊!怎會這樣的?到底發生甚麼事啊?」
驚呼聲中,眾人又見一條血紅人影如天將下凡般飄至湖邊,這條人影魁梧異常的身軀背著奪目豪光、長逾一丈的長矛,長矛之長,更赫然串五名健兒們的——
頭顱!
「哇!殺人啊!妖怪啊!救命啊!」
眾人一看之下,盡皆嘩然,紛紛雞飛狗走!婦孺邊走邊叫,不單婦孺,縱是七尺昂藏、孔武有力的村夫,也給嚇得沒命奔逃!
是的!這條人影是妖怪!他真的是吸食人間腦漿的妖怪!
不消一盞茶的時間,湖畔所有的村民已走個清光,不過神將似乎並沒有追的意思。
因為他扛著的長矛之上,早已有五份他的午餐,五名健兒血流披面的人頭!
只見神將貪婪地瞪著五個死不瞑目的人頭,殘忍而變態的笑道:
「嘿嘿,瞧你們五個倒還戰意旺盛,總算勉強可充當本神將的午餐,總算沒有白費我下殺光百人的工夫了,哈哈……」
殺了百人也僅為在其中挑選五個合其口味的腦袋,神將的嗜殺行徑已跡近瘋狂;看來自其得到盂缽之後,他已不須忌憚神,更不須再聽從神的教誨,命他不得妄自擾亂人間,令搜神官打草驚蛇……
如此下去,人間似已不用待至兩道天險帶來的浩劫出現,已經大禍臨頭……
然而,神將奪得的盂缽如今又在何處?
是在他適才所踏的狹長豪光中?
還是在他輕抖出來的那柄巨大鐮刀之內?
抑或,孟缽已在他如今用以串著五個人頭的長矛之上?
也許全都不是:正如神將之前所說,盂缽——
根本甚麼都不是……——
風雲閣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