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回到唐人街,沈天陽等華人領袖虎口餘生,不禁捏了一把冷汗,眾人對華英雄無論在武功或品格讚不絕口。想不到中華樓一個藉籍無名生活了十多年的「華掌櫃」,竟然是如此義薄雲天的絕世高人,各人對華英雄的恩惠,均是銘記於心。一場黑龍會與唐人街的恩怨化解於無形。華人可繼續安居樂業,共享太平。一時間,華英雄為唐人街數千華人所稱頌。
元武更被眾人領袖推舉為唐人街「華人協會」的主席,此後處理唐人街的內外事務。
本來元武自謙年紀太輕,閱歷太淺而不肯上任,但是在各方領袖極力懇求之下,終於答允。
從黑龍島歸來的第三個夜晚,唐人街便為元武當上「華人協會」主席一職而大排筵席,唐人街上筵開三百多席酒宴,是夜,人人慶高采烈,不醉無歸。
當然在元武,劍雄,青兒及火四郎的心中,仍然十分擔心此刻正孤身在黑龍島的華英雄。不過是日下午,曾有人送書信予元武,書信乃英雄的親手筆跡,內容大致上說他要在黑龍會多盤桓兩日,至於原因細節,則未有詳說。眾人得知英雄安全,倒也放下心頭大石。
究竟,黑龍司令要華英雄留在島上,用意何在呢?
慶賀元武上任華人協會主席的酒宴之上,劍雄心中惦記爹爹,食不知味,上到第五、六道菜之時,他便偷偷離開酒席,獨個兒逛去了僻靜的第二條街。華劍雄想起爹爹的風采神情,不禁深深歎了一口氣。
「我在中土來到美國,終於找到親生父親,不過直至此時,我們兩父子仍沒有機會談過一席長話。這又是什麼道理呢?」劍雄心中不禁慼然。
「爹!你在哪裡啊!」劍雄長嘯一聲以舒心中煩惱。是夜,大多數唐人街居民均去了酒宴,所以街上空寂寂的,劍雄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中迴盪不已。
忽然,劍雄聽見了一股更憂愁的歎息聲在他身後響起。這股歎息聲中,蘊藏著一份難以言喻的哀愁,聞者心酸。
劍雄回頭一看,只見冷漠的長街一角,坐著一個年的十五。六歲的少年,此人衣衫上有不少縫補,而且骯髒不堪,活像一個乞丐般模樣,一把亂草似的頭髮垂下。不過,少年的面目十分清秀,略帶病容,而且眼神鬱鬱寡歡,就似他剛才所發的那股歎息聲音一樣,帶著無限的憂怨。
劍雄好奇地步向這個少年,見他可憐兮兮的,不禁安慰問道:「你無家可歸嗎?」
「我沒有家。」少年爽直回答,帶著三分悲涼七分倔強。事實上,那少年的「家」
在許多年之前已經消失,「家」這個字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傷心的回憶而已。
「你有親人嗎?」劍雄說道。
「我和你一樣在找尋我的父親。」那少年答道。劍雄聽見對方也是在尋親,一份同病相憐之心油然而生,同是天涯淪落人。劍雄坐在他旁邊,向那少年道:「你的父親在哪裡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他到了美國。我已找尋他有一年的時間,最近,我聽說他曾在唐人街出現,所以今晚我便來到這裡。」那少年平和他說,說是容易,隻身飄泊天捱,當中辛酸,那少年彷彿早已習慣了似的。
可能,他本來便注定是一個苦命人……。
「你的父親叫什麼名字呢?看看我可不可以幫你找到他。」劍雄說。
「我的名字叫無情,而我的父親便是這對銅鈴的主人。」那少年從懷中取出一對用繩繫著的銅鈴,在半夜冷風吹動底下,銅鈴發出一陣陣攝人心魄的清脆鈴聲。
「銅鈴的主人?」劍雄望向銅鈴,似曾相識似的,但是在什麼地方見過,卻又一時間記不起來,劍雄頓了一會,幡然覺醒:「沒錯!這對銅鈴,那東瀛刀客無敵的仗刀上也有一對。」
「你……你……便是無敵的兒子?」劍雄既驚且喜他說。
「對……我叫無情。你知道我爹爹的下落嗎?」無情面露喜色向華劍雄問道。
於是劍雄便簡述了無敵在黑龍會上的遭遇給無情知道,當日一行人乘船回來,船一泊岸,無敵便一言不發逞自離去。無敵雖曾相助救人但畢竟他是一個難以捉摸的恐怖人物,所以並沒有人向他詢問去向。當然,劍雄也把無敵與英雄立下誓約一戰之事告訴了無情。無情留心地聽著,心中思潮起伏,他找尋了多時的父親跡影卒之有了下落。
「劍雄,對不起,我爹爹一向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人……我不明白,他為什麼總是要四周找人挑戰……尋找殺戮?」無情低下頭說。幼年那段傷痛的回憶片段又再次浮現無情的思緒裡頭。
雖然一切已成過去,但仍無時無刻令無情感到不安與驚然。
——他曾看見他的父親用刀殺死他的母親……
——他曾看見母親腐臭且生出蛆蟲的敗壞屍首……
他還記起他忍著淚……不敢驚呼的痛苦……儘管看見了那些可怕的事情。
原來那少年回到了他過往的痛苦回憶之中時,他的身體竟不自覺在抖震。劍雄關懷地按在他的肩膊上。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華劍雄竟對這個無敵的兒子有著一份親切的感覺。這對宿敵的兒子,竟然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建立一份奇妙的友誼。
「我明白你的心情,你和我一樣,也十分想見爹爹。」劍雄說。
「你比我幸福得多,起碼你的爹爹視你為兒子看待;而我的父親無敵……他就連看也不看過我一眼。」無情悲傷他說。
「可憐的無情……」劍雄心道。
無情也把他父親的過去娓娓道來,「我父親是一個沉溺國學的刀客,在我出生以後,他根本從沒有理會過我,只是每天不停地在練刀,他沒有任何要求,也沒有任何需要。
他只是需要對手決鬥,將對手打敗、殺掉……在我小時候,我便和媽媽每天看著爹爹練刀,有時爹爹練得日夜不眠,我們兩母子也相伴,我記得媽媽每每看見爹爹練刀時,嘴角總泛著一股溫馨的笑意……。在我五歲那年,爹爹已打遍東瀛無敵手。」
「為了尋求更高的武學境界,某一天,爹爹竟自挖雙目,練成東流刀法最終極造詣的『用心斬』刀法!他瞎了之後,更加沉迷用刀,彷彿對身邊四周的一切沒有感覺似的。
他的刀法愈來愈高,也離開我們母子愈來愈遠。我心中尊敬我的父親,不過我知道我在他心中完全沒有位置……」
「在他的心中只有一柄刀……一柄追求無敵的刀!」
「然後某一天,爹爹揮刀把媽媽殺了,獨自離開了東瀛,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無情這句說話說得輕描淡寫,但卻聽得華劍雄心驚膽凜。
「無敵把你的母親殺了?……那怎可能了……如此冷血的……」劍雄喃喃自語。
「是,他本來就與我的名字一樣:無情。」無情微微點頭。
「你痛恨你爹嗎?」劍雄問。
「恨?當我抱著我媽媽的屍體那一刻,我確是十分痛恨爹爹,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把媽媽殺了?但是隨著日子過去,我對父親的恨意竟慢慢褪卻,我只感到,人總是需要一死的……大概媽媽死在爹爹刀底下……那都是命運使然,沒法逃避的……
現在我只是想再見爹爹一面,親手把這對銅鈴交在他手中,我便心滿意足了。這銅鈴共有兩對,媽媽對我說,那是我出生的時候父母從雷門寺求回來祈福的護身符,爸爸和媽媽各懷一對。而在我手中的一對銅鈴,便是我媽媽的遺物。」無情緩緩說道,沒有傷感,也沒有喜悅,猶似一切感覺早已在風霜的過去中被遞奪了似的。
華劍雄楞了一會,他可沒想過無情尋親竟是為了一件如此簡單的事情,人類感情上的需求,竟至如此卑微。他的心中突然湧起了一份父子之間的暖意。「原來比起無情,我是這麼幸福。」劍雄心道。
「我來到美國,便是希望找到爹爹,把銅鈴交給他,我從來不希望得到什麼。」無情向劍雄說:「劍雄,多謝你告訴了我爹爹的事情,你是我在美國所結識的第一個朋友,你不介意做我的朋友嗎?」
「當然不介意了!」兩人握了手。
如此融洽氣氛底下,二人談天,直至半夜……。
無情站起身來,向劍雄道別:「再見了,我也是時候去打探爹爹的下落了。」
「希望你能夠找到你爹爹吧!」劍雄誠心祝願。
「我也希望你爹爹早點回來,與你團聚。」無情這次再沒傷感了,面上流露了愉快的神色。說罷,身法如一縷輕煙,快速地竄去。「好俊的輕功!」劍雄心中不禁喝采。
無情別去,長街上只剩下華劍雄一人,此刻,他的思緒又回到了父親華英雄了……
「爹爹,此刻你又在哪裡呢?」
晨光初現,在紐約市效一座荒廢了的天主教教堂之前,停泊了一部高級的房車。坐在司機位置上的是四個一聯兄弟的其中一個。房車車門分別左右打開,步下了兩人,倆人均手持兵器:一個用刀,另一個用劍。
他們是華英雄與黑龍司令!
華英雄已換上全新的黑色唐裝衫,神色飽滿。而黑龍司令亦只穿一襲白色恤杉,神色亦是精神奕奕。二人在黑龍島上曾生死相博,此起此刻平靜的氣氛,實在有天淵之別。
「便是這裡。」這句說話是黑龍司令向華英雄說的,華英雄點了頭。
二人下車後,那名一聯兄弟也駕車離去。平靜的早晨時分,兩個絕世高手,手持兵器來到這個音無人跡的地方,究竟幹什麼呢?
華英雄與黑龍司令步人教堂,雙方不發一言,但是卻有一股無形的沉重出現在晨早微風拂照的空氣之中——
文學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