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忌和趙敏回身站定,常遇春道:"賢弟,方才聽探馬回報,有一部人馬正在圍剿殷野王部。"張無忌大驚道:"大哥可知何人所為?"常遇春道:"據報是一位武功高強,叫冷面人之人所為。"張無忌欲言又止,趙敏道:"常大哥可知冷面人有何來頭,他背後有何人指使?"常遇春道:"這卻不知。"張無忌道:"大哥,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請大哥多加保重!"但見常遇春佇立中堂,其狀猶如天神,但神情之間,卻掠過一絲黯然之色,雙手慢慢作揖,與張無忌夫婦無言相別。張趙二人不再多言,轉身掠去,直奔浙東。明教至三十二代教主陽頂天失蹤之後,紫衫龍王首先反叛出教;范遙隱跡江湖,探查教主下落,金毛獅王謝遜因成昆所激,在江湖中大開殺戒;餘下光明左使楊逍,白眉鷹王殷天正、青翼蝠王韋一笑,五行散人等,為爭奪教主之職,互相之間結怨。
白眉鷹王殷天正一怒之下,遠走東南,自創天鷹教,自命為天鷹教教主,其聲勢之大,在江湖之上竟遠遠超過明教。隨後其餘諸位頭領,均憤而出走,只留下楊逍一人。尚呆在光明頂上。明教諸頭領如此一鬧,部下失其管束,便殺人放火,濫殺無辜,手段之毒辣,令人駭異,終於激起武林共憤。遂由少林寺出頭,聯絡武當,蛾嵋,崑崙,華山,崆峒五派,共同圍剿光明頂,以希將明教一網打盡。
卻說明教諸王聞此消息,各人雖對楊逍心懷不滿,但見明教危在旦夕,便齊上光明頂。不料互相一見面,便又打得不可開交,終於給六大派乘隙而入,攻上光明頂。明教高手或死或傷,眼看便要全教滅亡,不想忽然冒出個張無忌,連敗六派高手,救了明教。明教諸王遂一致舉張無忌為明教第三十三代教主,白眉鷹王殷天正遂撤去"天鷹教",重新投入明教,服從張無忌調遣。明教至此才重新興旺起來。教眾之中,便出了朱元璋這等帝王之材。
張無忌的母親名叫殷素素,乃白眉鷹王殷天正的女兒,殷野王的妹妹。故白眉鷹王便是張無忌的外公,殷野王卻是張無忌的親舅舅。
白眉鷹王死後,部下教眾便交給殷野王管轄。當初天鷹教雖已投入明教,但其勢力在沿海一帶甚是寵大,故其組織並未改變,只是嚴厲約束教眾,不再幹那等傷天害理之事。故在明教之中,除朱元璋之外,便數殷野王勢力最大。所不同的是,朱元璋乃行軍征戰的將軍,殷野王卻是叱吒風雲的江湖高手。殷野王繼任父職,任了明教東南分舵舵主,其組織結構依然末變,仍分為天微、紫微,天市三堂,神蛇、青龍、白虎,玄武五壇,各堂主和壇主、均是身負絕技的武林高手。
天鷹教在閩南瀕海之處的天鷹山經營數十年,倚占天鷹奇險,再加教中高手雲集,偶有少林、武當等高手前去挑戰,均大敗而歸,端的聲勢不凡。一般江湖幫會談起天鷹教,無不駭然色變。張無忌繼任教主之後,明教教眾雖已收斂惡跡,但夭鷹教數十年來惡名昭著,明教之人行事又往往與眾不同,江湖中人,一旦提起天鷹教,無不將之視為龍潭虎穴,無人敢輕易前去招惹。張無忌雖知此情,但一提起冷面人,心下大是忌憚,殷野王乃自己的親舅舅,如何能不心急。當下二人離了應天府,便兼程趕往閩南天鷹山。數日之後,二人已至閩南。問明天鷹山所在,二人在群山中急掠而去。
傍晚時分,已達天鷹山腳。仰夭望去,但見峰頂高聳入雲,山上卻黑墨黝黝的無一絲光亮,亦無半點聲音,不知冷面人是否得手。張無忌拉了趙敏,向山上奔去。未行幾步,便見路旁臥著兒具身穿黑衣的屍體,胸口兀自插著幾枝長箭。張無忌一摸鼻息,知已死多時,遂直身而起,向山頂疾奔。沿途之上,屍體漸多,間雜以身穿白袍之屍體,顯是明教教徒。愈往上行,山路愈窄,屍體愈多,但大都身穿黑衣,想是明教依佔地勢險峻,傷亡甚少。未幾,便到了一座石門之前,屍體遍地皆是。
張無忌抬頭看去,但見石門之上,刻有二個蒼勁古樸的大字,玄武門。張無忌向兩邊看去,但見左右俱是懸崖峭壁,如欲上山,便須經過此門。玄武壇在三堂五壇之中,位居最末,是以鎮守第一道關卡。
張無忌拉著趙敏之手,進入石門,觸目之處,俱是屍體。兩旁屋簷之下,卻是身穿白衣的屍體較多。張無忌初略一估,明教徒大約死了二百左右,不禁駭然心驚。玄武壇人數最少,看情形竟悉數戰死於此。張無忌不及細看,二人疾掠而上,半個時辰之後,已過朱雀門、白虎門、青龍三門,情形大抵同玄武門一致。只是山路漸陡,黑衣屍體更多。原來這天鷹山乃是群山之中突兀而起的一座萬丈高峰,四周均不與它山相連,三面俱是陡峭山巖,毫無觸手著腳之地。唯東面向海,山勢比之其餘三面微緩,山脊之上己鑿了數萬級石階,如同天梯一般,直伸入高聳入雲的峰頂。石階愈往上愈窄,二人過了青龍門之後,但見石階寬處僅容二人並肩,兩旁俱用鐵鏈圈住,以防行人不小心摔入深谷。夭鷹教便因此山得名。狹窄的山道上,戒備森儼地駐紮著三堂五壇。張無忌自忖若單槍匹馬,自己決無能耐驅上山去。冷面人此舉實以攻城作戰無異,全憑人海戰術而已。張無忌於冷面人的來頭,更添三分驚疑。此時山道之上,已無屍體,想山道太過狹窄,死亡之人,均給拋入深谷之中了。便在此時,忽聽前邊傳來打鬥之聲。群山之中,迴盪著墜入深谷之人的慘嗚,其聲淒厲萬狀。張無忌心中頓寬,只要打鬥之聲尚在,殷野王便當無恙。遂拉著趙敏回到青龍門中,剝了兩件乾淨的黑衣穿上,易容之後,復又向神蛇門爬去。
爬到近前,才得知神蛇門亦被冷面人佔領,此時相鬥,卻是天市堂趁冷面人等休息,乘機偷襲而來。二人混入人群,正想向上擠去時,天市堂已經敗退回天市門。冷面人卻未追趕,只派人守望,復回神蛇門休息。天鷹教三堂五壇設關之處,俱是山脊上稍微寬敞之地,倚險而建,堂口正對狹窄的山道,當真有一夫當關,萬夫難過之勢。卻不料冷面人依然攻破五壇,端的厲害。張無忌在夜色之中,估計神蛇壇內約有千餘人,自然均是冷面人部下。張無忌心想,冷面人攻下五壇,所失人手已不下二千,此刻想僅憑這千餘人進攻地勢更為險峻,守衛之人武功更高的天鷹山頂峰,只怕不能。此時千餘人俱皆席地而臥,張無忌從其中已辯出十數人的武功極為高強,想是冷面人竟將所有高手帶到此間。張無忌心中不由大費躊躇。自己若想悄悄摸上山去,只怕尚未摸到天市門前,便會給一陣亂箭射成刺蝟。若在此間發難,僅憑一個冷面人,自己便未必對付得了,更何況還有這千餘人和十數名高手環伺其周,自己二人絕非對手。左思右想,不得其法,便用手肘捅捅趙敏。趙敏亦不敢出聲言語,只用手指往他腦門上輕輕按去。張無忌自然知道趙敏在嘲笑自己不動腦筋,但見她在此險惡的環境中兀自如此親暱,心知趙敏定然已有了主意,遂放寬了心,倒頭欲睡。不防耳朵被趙敏拎住,張無忌吃痛,只得又坐直身子。趙敏拉過張無忌手掌,用手指在他掌心中劃了幾劃。張無忌已知趙敏之主意,遂抬頭週遭看了一下,起身離去,故意將腳步放重,裝出起夜的樣子,隱入一間書房似的房子中。
不一會回到趙敏身側,將紙和筆墨遞給趙敏,自己坐在趙敏身前,擋住了眾人的視線。趙敏就著暗淡的星光,草就了幾封短箋,上面寫到:今夜三更時分,我於神蛇壇內起事,盼接應。張無忌。二人將短箋綁在幾支長箭上,這才閉目養神。天明時分,眾人吃了乾糧,冷面人一聲令下,玄武壇內便豎起十兒面門板。門板之上均有把手,兩名壯漢抬一塊門板。冷面人一揮手,門板在前,其後跟隨二十名手置弓箭,腰佩刀劍的武士。這撥人出發不久,其後亦是如此,張趙二人跟隨其後,一行人緩緩向天市堂爬去。
此時山勢愈來愈陡,山道僅能倆人並肩,後排之人的鼻子正湊在前排之人的屁股上。趙敏自是大皺其眉,卻是無可奈何。便在此時,頭頂上一聲炮響,緊接著便是巨石砸將下來,早有數十人墜入深淵。人群卻不驚慌,依然往上爬去,邊爬邊放箭不已。張無忌和趙敏亦將綁有信箋的長箭射出。此時二人卻無法退下,只得隨著人群蠕動不已。好在二人幾乎排在最後,一時之間,尚輪不到二人挨石塊。進攻之人明知此法難行,不得撤退命令,依然默不著聲地向上爬去。眨眼間又有十數人墜入深谷,慘叫之聲不絕於耳,卻聽不見墜地之聲,想是懸崖太高之故,竟連墜地之聲亦聽不到。
眼看傷亡過大,卻無一人摸到天市門前,冷面人無奈,只得命令撤退。張趙二人這才鬆了口氣,退回神蛇壇內,依然回到原地坐下。張無忌看了看藏在石縫中的屠龍刀尚在,便無言坐下,將背脊貼在牆上,遮住了屠龍刀刀鞘。原來張無忌怕冷面人從屠龍刀上認出自己,是以適才將屠龍刀藏了。好在神蛇壇內兵刃甚多,張無忌隨便撿了把大刀插在腰間,冷面人自然認將不出。只見冷面人、紅髮老者、玄冥二老等人在一間石屋中商議了一會,便有兩人下山而去。當下傳出命令,道今日休戰,不再進攻了。張無忌向眾人看去,但見人人臉色木然,殊無喜意,心知這些人定然受了冷面人之藥物控制,不得已才替他賣命,早晚均是一死,得多活一日,自是不關緊要。
抬眼望將出去,此時雖尚在天鷹山半山之上,但遠觀諸峰,均已在腳下茫茫雲海之中。抬頭望去,山頂隱入雲端,已然不能辨出,不禁暗自咋舌。心道昔日白眉鷹王殷天正不知何故,竟在這千山萬壑之中,找到了這一峰獨秀的天鷹山峰,當真獨具慧眼。眾人默默看著日出日落,月上枝頭,之後倒頭便睡。張無忌二人全神貫注,看清了冷面人的歇處,便閉目養神,等待三更到來。此時只聽天市堂上隱隱傳來"梆梆"兩聲更聲,已是二更時分。
寂靜。張無忌緊緊握著趙敏冰涼的小手。過了一會,趙敏又在張無忌手掌心中寫了個:"亂"字。張無忌點頭示意明白。良久,忽聞三聲更響,張無忌暴起身形,雙掌運足十成功力,向冷面人擊去。趙敏抽出雙劍,向另一個方向殺去。冷面人早已驚覺,未及看清對手,身形已經立起,雙掌向襲來之人拍出。張無忌見冷面人應變如此神速,自不敢與他對掌。陡地身形一轉,展開游動身法,在人群之中竄來轉去。神蛇壇內頓時大亂。張無忌此時九陽神功遍佈週身,再加上楊冰輸給他的九陰內功,所到之處,無人能敵。他掌緣、手肘、肩膀、膝蓋,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是兵器,剎那間被他撞飛了數十條人影。
趙敏雙劍倏出,十數人亦倒在血泊之中。冷面人不知到底來了多少敵人,亦不知敵人身在何處,但覺神蛇壇內人影晃動,一片喧嘩之聲,當即運氣護住身形,沉聲喝道:"都站著別動!"此言一出,喧嘩之聲稍弱。張無忌怎敢讓眾人靜下,當即展開身法,將一個壯漢抓起猛向冷面人擲去。冷面人如何敢接,只得揮掌擊開。霎時間,半空中屍體橫飛,又大亂起來。紅髮老人和玄冥二老等,撥出兵刃護在冷面人身側,但有黑影飛來,不管好歹,諸般兵器齊往黑影身上招呼。神蛇壇內人人自危,各將兵刃舞開,罩住全身要害。誰知如此一來,黑暗之中不辨敵友,再加上張無忌和趙敏這一番衝撞,竟有數十人互相鬥了起來。但聞一片兵刃相撞之聲,間雜以傷亡之人的慘叫。張無忌卻暗自心焦,怎地天市堂上毫無動靜,莫非未收到信箋麼?念及此,不由大駭。如是天市堂不來夾擊,自己和趙敏只怕難逃。遂掠到趙敏身邊道:"往上衝!"言畢旋又分開,各自從不同方向向神蛇壇後門衝去,欲逃往天市堂。冷面人因有護衛,遂定下心來細看。此時場中一片混亂,但大多是自己部下在互相打鬥。看得一會,忽然發覺一人身法游動迅急,諸般騷擾,皆因他而起。冷面人心中己料到三分。待那人又竄至他跟前時,冷面人突然騰空而起,凌空撲來。張無忌雖在滿場亂竄,卻隨時留意著冷面人動靜。此時見他身形凌空而來,便抓起兩人向冷面人擲去,身軀一矮,已向後面掠去。此時趙敏已殺出後門,在門外變著嗓門大喊大叫道:"冷面人,你已被包圍,快投降吧!""殺了冷面人!衝啊!"也虧她機變百出,這一通叫嚷,竟如同數十人殺到一般。張無忌大樂,亦跟著亂吼亂叫,場中更亂。冷面人卻早已如影附上,揮掌猛擊張無忌背心。張無忌雙手倏出,又抓到兩人向後摔去。冷面人掌力去勢不緩,竟狠擊迎面飛來的二人。只聽"砰砰"兩響,那兩人早已給冷面人雙掌擊斃,屍身卻疾飛向張無忌。張無忌右掌後揮,擊中一具屍體,人已借力飛出後門。
甫一立穩身形,他便拉著趙敏,向上奔去。但見天市堂上火把通明,人頭攢動,卻是一聲不吭,寂靜異常。張無忌知他們定是未收到信箋,便大聲道:"在下乃張無忌夫婦,請速開石門!"冷面人適才緩得一緩,此刻已然追上道:"張教主於逃命一途倒頗為擅長,接掌!"張無忌見冷面人追至,急忙道:"敏妹快走!"言畢回身,從箭袋中抓出一支長箭,向冷面人雙掌刺去,冷面人只得住手。張無忌順勢將長箭運力擲出,冷面人俯身讓過。張無忌便趁機轉身上躍幾丈,同時又抓了幾支箭在手中,不時反手擲出,力道奇大,冷面人只得閃避,卻依然窮追不捨。
趙敏知道自己武功太低,若去幫忙,反到縛了張無忌手腳,是以只一味展開輕功,向天市堂石門掠去,口中卻大叫道:"快放箭阻住冷面人!"天市堂上卻依舊一聲不吭。趙敏已知此事定有蹊蹺,天市堂上如此沉默,顯是充滿了敵意,但退後無路,只得依舊上奔。張無忌手中只剩三支箭,已不敢再拋出去,只是直刺冷面人雙掌。冷面人無法,只得猛擊張無忌下盤。張無忌此時須得彎腰,才能逼開冷面人雙掌。但此舉殊為凶險,冷面人雙掌倏地上翻,直擊張無忌頭面。張無忌大駭,只得凌空上躍。堪堪避開這致命一擊,冷面人卻已跟上,雙掌又向張無忌下盤擊去。張無忌無奈,只得將長箭拋出一支,將冷面人逼退數步。便在此時,只聽頭頂之上掠過幾支長箭。趙敏大叫:"無忌小心!"言畢,"當當"幾聲,擋開數支長箭。原來天市堂上一聲令下,早有十多支長箭向三人射來。長箭裂空之聲甚疾,顯是高手所為。趙敏大駭,不明所以,只得急揮雙劍,擋開如蝗箭雨。上面之人見箭不能傷他們便即停射。只聽天市堂上一人沉聲道:"冷面人,一之為甚,豈可再乎?給我砸!"言聲甫畢,便有數塊巨石先後砸下,張無忌和冷面人此時已無暇相鬥,東趨西避,躲讓巨石。張無忌擔心趙敏,正欲搶到她的前面,卻見一塊巨石已迎面砸到,忙伸手一托,借力使力,展開挪移乾坤心法,將巨石拔向冷面人。"光擋"一聲脆響,一塊巨石將山道上左邊的鐵索砸斷。"忽"的一聲,又一塊巨石向趙敏右側砸到,趙敏疾向左一讓。張無忌大叫道:"當心!"趙敏未反應過來,左側鐵索已被砸斷,卻見她身體晃悠兩下,便墜入深淵。張無忌看得分明,急忙躍上,終是晚了一步,當下心頭慘痛,嘶聲力竭地大叫道:"敏妹!"卻聽下面十丈之處傳來趙敏惶急的聲音道:"鐵索!張無忌伸頭一看,趙敏正雙手抓住鐵索,懸在半空之中,腳下便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張無忌向上奔去,欲將趙敏拉上來,不防冷面人又攻了上來。張無忌大怒,"嗆"的一聲,抽出屠龍寶刀,一陣狂揮亂舞,已將冷面人逼退丈餘,跟著"嗖"的一聲,將手中的長箭分上下兩路,向冷面人擲去。冷面人不及閃避,危急之中,在陡峭的山道之上,竟硬生生地使出一招鐵板橋功夫。身體直墜下去,雙掌反拍石級以減下墜之勢,下墜十餘丈後,才穩住身形。此時張無忌已抓住鐵索道:"敏妹小心,我用力了!"言畢手腕一抖,將趙敏直抖上來。但見他左手一伸,已將趙敏擋腰勾住,摟在胸前。此時二人背對天市堂,竟不再提防。適才夫妻幾乎陰陽永隔,此番重新相聚,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二人目光相接,竟有說不出的溫情脈脈。冷面人仰望二人,猶如癡了一般,竟忘了乘隙進攻。
二人忽聽身後一人道:"請問閣下與張教主有何干係,怎會拿張教主之刀?"二人似從夢中驚醒。張無忌聞言苦笑,將臉上的化裝除去,露出真面目,回頭看著一個腰佩長劍的老者。那老者大驚失色,邊跪邊道:"老朽該死——哎喲!"此人正是天市堂堂主。見自己方纔所攻殺之人,赫然便是教主張無忌,豈能不驚?這一驚非同小可,竟忘了身處陡峭石級之上,只知下跪,但這一跪下自然落空。張無忌伸掌將他托住道:"堂主何須自責,不知者不罪嘛。現在在下和拙荊大概可以進門了罷?"天市堂堂主驚魂甫定,忙退朝一邊,欲讓張無忌夫婦先行。誰料他心慌意亂,多退了一步,竟一腳踏空,險些摔入深谷之中。
趙敏忙一把將他拉住道:"我二人不識路徑,還是相煩堂主引路罷!"堂主如何敢當,死命推辭,張無忌二人只得先行,堂主膽顫心驚地跟在後邊。張無忌心念一動,回身看去,卻見冷面人依舊孤身立於石級之上,仰首而望。此時雖已經看不清冷面人的面目,但他一條黑影孑然立在泛著淡淡青光的石級之上,顯得說不出的淒涼寂寞。張無忌心頭"突"地一下,竟說不出話來"。
趙敏回頭望見這情景,心頭也覺異樣。夫婦對視,眼光中竟有說不出的憂鬱,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兆。
堂主亦回頭看去,見狀卻道:"冷面人,有種的明日再戰!"張無忌忙道:"走罷!"堂主一路陪罪不已,張無忌只一個勁地寬慰他。此時天市堂堂主才將事情原委講了。原來冷面人只在攻擊玄武壇時一舉成功,那卻是因其偷襲之故。待警報傳遍天鷹山之後,冷面人每攻下一壇,無不死傷慘重。各壇壇主直戰至死。每壇僅留一人回報下一罈罈主戰況,餘人亦俱皆全部戰死。到了神蛇壇時,冷面人攻打了半個月,傷亡過半,竟無法攻破。一日午間,冷面人又麾眾進攻,但射了幾箭之後,便即退下。神鴕壇壇主正自疑惑時,有幾名部下拿著幾支箭來呈給壇主。每支長箭上均綁有一封短箋。信箋上如此寫道:今夜三更時分,我於青龍壇內起事,盼接應。署名便是張無忌。天市堂堂主邊說邊將短箋給二人看了,張無忌和趙敏面面相覷。竟驚鎝撟舌不下,冷面人與趙敏所寫的短箋,只有一處不同,那便是神蛇壇和青龍壇之別。再說當時神蛇壇壇主大喜。到了三更時分,青龍壇內果然兵刃之聲大作,跟著便有一男一女向神蛇壇奔來,冷面人乃緊追其後,神蛇壇壇主當即大開壇門,當先率眾衝下接應。不想剛至跟前,那一男一女兩人竟同時挺劍直刺壇主。神蛇壇壇主不及提防,當即中劍身亡。眾兄弟見壇主身亡,竟人人奮勇衝殺,要替壇主報仇。怎奈冷面人等武功高強,竟給他一路攻殺而上,眾兄弟關門不及,便失了神蛇壇。除一人將信箋送至天市堂外,神蛇壇數百名教眾盡皆戰死以伴壇主。今日午間,又收到張無忌二人射入的信箋。前後兩封信箋竟大同小異。天市堂堂主大怒,遂默不作聲,三更時分,只命全堂兄弟嚴陣以待,到時定替神蛇、青龍、白虎、朱崔、玄武五壇兄弟報仇。到了三更時分,果然見神蛇壇內亂了起來。神蛇壇唯一活下來的那名弟子便立在天市堂堂主身側,見神蛇壇內混亂一片,卻久不見人奔出,當即便奇道:"啟稟堂主,冷面人在青龍壇內只打了一小會,此次怎地打得如此之長?"堂主哼道:"假戲真作,休理他們!"少頃,果見二人奔出,身後冷面人等如影相隨。神蛇壇的那名弟子滿臉驚訝之色。天市堂堂主道:"怎麼了?"弟子回答道:"前番是一男一女二人在前,這次怎地是兩名冷面人部下?"堂主又"哼"了一聲道:"自古兵不厭詐,冷面人想來這套,可打錯了算盤!"天市堂堂主位居天鷹教的第四號人物,武功見識均頗為不凡。奈何此番先入為主,成見在胸,見了這諸般怪異之事,竟絲毫未起疑,甚至當看清只有三人攻來,而神蛇壇內部依然亂成一團之時,依然下令放箭。當看到趙敏武功奇高,箭不能傷之時,又命用巨石相砸,險些送了趙敏性命。這卻皆因此時張無忌和趙敏雖已走近,但眾人均末看出張無忌夫婦之故。
趙敏摔入深谷,垂於鐵索之上,張無忌大叫一聲"敏妹",語出至誠,決不至作假。眾人不由驚疑,跟著又聽到趙敏之聲音確是女子,方才停住了手。待張無忌再將名揚天下的屠龍刀拔出來之時,天市堂堂主已然大驚失色,遂開了石門出來,猶自不放心,又命弟子將門關了,這才向張無忌走來,但趙敏易容之術已臻化境,天市堂堂主兀自狐疑不決。如不是二人以真面目相見,只怕說死他也不敢讓二人入關。
便在此時,忽報殷野王舵主到。原來早有人飛報總舵,殷野王是以趕來相接。人尚未入門,便聽得一陣蒼勁豪邁的大笑之聲道:"果真是無忌孩兒來了麼?"張無忌已經聽出,這便是舅舅殷野王的聲音,急忙將趙敏拉起,正待迎上去時,石門內一條高大的人影一閃,已迸入一人,但見來人年近六旬,鬚眉俱已花白,依稀便是威震天下的明教護法王之一,天鷹教教主白眉鷹王。但白眉鷹王已死,此人便是殷野王,張無忌見舅舅依舊精神矍鑠,威風凜凜,喜道:"舅舅,一向可好?"殷野王道:"還好,還好。自武當山一別,又將近一載,你夫婦可好?"張無忌正欲答話,卻見天市堂堂主"撲通"一聲跪地道:"弟子有眼無珠,願憑舵主發落!"殷野王臉色一沉,想是他已知詳情,正待發怒時,張無忌已搶著道:"舅舅,這怪不得堂主,一切皆因冷面人使奸計於前,請舅舅明察!"殷野王見張無忌如此說,便道:"既如此,你起來罷,今後得多加留心才是!"堂主未曾想竟如此輕易得脫,當即叩頭道:"多謝舵主,多謝教主。弟子當以死相報!"張無忌見這堂主亦是年邁,心中不忍,急忙將他扶起,用別話插了開去。當下張無忌道:"冷面人何以竟來犯天鷹山?"殷野王道:"我也不知卻是為何。如此也好,殷離命喪他手,老夫武功雖然不濟,此仇卻一定要報。他既然打上門來,便與他拚個你死我活。"張無忌道:"舅舅,我看冷面人部下不過只千餘人,乾脆我們今夜衝將下去,將他趕走了事!"殷野王喜道:"我本欲有此意,奈何武功不濟,此番得你二人前來相助,自是再好不過。只是……"張無忌道:"舅舅有何顧慮?"殷野王道,"天鷹山道路狹窄,不管攻上抑或衝下,均十分困難。"張無忌道:"天鷹山上火藥可多?"殷野王道:"若論火藥,倒著實不少。我己將火藥全部埋在總舵之下,原打算與冷面人同歸於盡的。如今既然你二人前來,想來我這做舅舅的尚有幾年可活。"言罷哈哈大笑不已。
張無忌見殷野王竟被逼得出此下策,心中陡酸。心想自己在這世上,親人已經不多,此番定要想個計策除了冷面人方是長遠之計。張無忌道:"何不將火藥全部挪到天市堂埋了,待冷面人再來攻打,便詐敗而走,留下一名死士,將火藥點燃。冷面人縱有通天徹地之能,只怕也難逃此難。"殷野王道:"此計我也曾想過,但計策雖好,只怕天鷹山便當改稱做天葬山了。"張無忌一時不明,趙敏道:"天鷹山只此一條通道,你若炸了,大家都是困死在山頭之上。"張無忌恍然大悟,趙敏道:"依小女之見,不防居高臨下,將火藥分成小包扔入神蛇壇內。如此既能殺傷敵人,又不致將山道毀去。"殷野王和張無忌均道此計大妙。
趙敏又道:"只是冷面人武功甚高,此計恐怕奈何不了他。若讓他逃了,依然後患無窮。若有一隊奇兵阻住冷面人退路,埋伏在白虎壇內,定能出其不意。
殷野王道:"自古天鷹山一條道,只怕奇兵難出。"張無忌道:"能否縋繩而下?"殷野王怔道:"我雖在此生活多年,但實不知天鷹山到底有多高。天鷹山上,禿鷹甚多,這種禿鷹體巨性殘,如不小心踩到它的巢穴,到時人在半空,只怕鬥他不過。再者,山上毒蛇亦多,此舉恐怕不行。"三人計議良久,終無良策,殷野王道:"只要能將冷面人趕下山去,便算大喜。日後多加設防,也就是了。"當下吩咐眾人從總舵地下取出火藥,分成若干小包,準備衝下。誰知火藥乃易燃之物,眾人一不小心,便弄炸了幾次,只得慢下性子,細心分包。如此一來,進展便緩慢了許多。好在這兩日冷面人卻未再行進攻,只守侯在神蛇壇內。第三日夜間,巡哨忽然敲響警鐘,張無忌和趙敏急忙奔上天市堂石門之上,但見冷面人已麾眾緩緩上攻。依然是門板在前擋住長箭。殷野王見弓箭不起作用,遂命人準備石塊,待敵人近前再行狠砸。雙方寂靜無聲,寒冷的山風陣陣吹過。冷面人部下猶如黑色的長蛇,己漸漸蠕近。殷野王正待下命,忽聽乒乒乓乓數十聲響起,從敵人手中竟噴出一條條火焰,直射入天市堂內。夭市堂內早已堆滿了火藥,這數十股火箭之類的物事一落下,堂內便立時炸開了鍋,早有幾人被爆炸的氣浪掀出堂內,直墜入黑色深谷。堂中大亂,死傷數十人。敵人卻兀自放火不已,張無忌細看出去,不竟大是驚怒,只見敵人手中所執,正是火銃、火箭、火蒺藜,大小火槍,大小將軍筒之類的火器,無一不是朱元璋火燃陳友諒艦隊所用之物。
天市堂內眾人早已被連續不斷的爆炸的氣浪掀得立足不穩,張無忌將抱在懷中的巨石砸出,當即道:"舅舅,撤吧!"殷野王此時身上衣服已數處起火,趙敏即忙替他撲滅。殷野王回頭看去,天市堂內早已成一片火海,硝煙瀰漫,情知守不住了,便大聲道:"天市堂聽令,速撤至紫微堂!"天市堂堂主道:"請舵主先撤,天市堂以死相報舵主大恩大德!"眾弟子亦大聲道:"請舵主先撤,弟子以死相報!"殷野王見勢在危急,知勸不轉眾人,只得與趙敏、張無忌三人竄出濃煙,退回紫微堂。回頭一看,天市堂已被攻佔,冷面人竟乘勝追來。此次不待冷面人撲近,紫微堂上已擲出巨石數十塊,因距離太遠,大多未能命中,俱擲入深谷中去。冷面人部眾攻勢不緩,待得近前,諸般火器又同時發射,明教竟抵擋不住。
殷野王長歎一聲,只得又撤至天微堂,此乃總舵的最後一道屏障。天微堂背後便是萬丈深淵,天鷹山主峰依然高高在上,與天微堂的聯繫,便是幾條長達百餘丈的鐵索。鐵索之上,有兩隻吊藍,索頭各有一個巨大的絞盤,如有人上下,均需七八個壯士一同推動絞盤,方能載人上下,端的戒備森然,猶如龍盤虎踞。從紫微堂至天微堂,看似極近,但走起來卻頗感吃力,乃因山道極窄,僅容一人,卻又奇峭,猶如天梯一般,呈"之"字形。是以此間易守難攻。
張無忌見了這片地勢,不由得大是寬慰。不一會,冷面人已將紫微堂盡數屠戮,又乘勝進攻天微堂。但此次冷面人部眾已無法再借助門板為掩護,便是空手爬去,亦是艱難萬分。所攜火器,一放之後,需填裝火藥,此事極費時光,而此時身體卻俱皆暴露在明教箭下,是以傷亡極大。冷面人卻依然催眾上攻,偶有撤退之人,俱被玄冥二老和紅髮老人一掌打入深谷。餘人眼見左右均是一死,只得向前攻去,而每發放一次火器,便被長箭射入深淵。明教卻傷亡極少。如是者三日,冷面人已經損失數千人,卻依然急攻不已,實不知他到底尚有多少人。看此情形,冷面人倒恰似一個毫無人情的冷血將軍。趙敏秀眉微蹙,張無忌大搖其頭,心想天鷹山糧食貯備甚多,便是苦守一年半載,也未始不可,趙敏忽然道:"舅舅,山上弓箭儲備可夠?"殷野王仰天長歎道:"老夫縱橫江湖數十年,從未如此濫殺過無辜之人。冷面人如此,實勝老夫一籌。佩服佩服。"張無忌亦感齒冷,便道:"舅舅不須自責,此乃不得已之故,天命難違,咱們便與冷面人周旋到底罷!"殷野王搖頭歎道:"山上所備長箭,照如此射法,三日告無。嘿嘿,誰能想到冷面人竟視人命如同一支長箭!"張趙二人聽長箭只夠再用三日,均不由到抽了一口涼氣。天鷹教原以手段殘忍,無所不用其極,因而江湖之上令人談起色變,卻未曾想碰到冷面人竟視千萬條人命如同兒戲,以殷野王和趙敏之邪,亦不禁深感心膽俱寒。
張無忌大怒,對著山下運氣朗聲道:"冷面人,閣下以一己之欲,竟驅使數千人趕死,閣下不覺過份了麼?"張無忌義憤填膺,這幾句話吼出,但聽群峰之中轟然迴響,經久不息,山上之人,均感頭昏耳鳴,駭然歎服。
冷面人亦大聲道:"只要張教主和殷舵主願意聽令,自可免了數千人之死!"張無忌怒道:"在下如聽命於你,還不是照樣得幹這傷天害理之殺人勾當,這有何分別?"冷面人道:"如若人人均如張教主一般識時務,老夫卻還去殺誰?"殷野王道:"罷罷罷,冷面人,有種你就衝上來!"冷面人怪笑道:"殷老兒,待你長箭射完,老夫自當屈駕前去,到時便由你不得了。上!"言畢又是一隊身穿黑衣的士卒攻上。趙敏道"舅舅,山彎狹窄,能攻上的敵人不多,用不了這許多弓箭手。可從他們之中挑選十多名箭術高超之人便行。"殷野王應了,遂將弓箭手撤去大半,所餘下的,箭無虛發,轉眼之間,便將攻上的這小隊敵人射殺而死。冷面人疹人地道:"殷老兒,你難道不怕這數千鬼魂纏上你麼?"殷野王道:"老夫自忖早已作孽過多,死後也不指望過甚太平日子。如真有何鬼神,只怕閣下處境更不如老夫了。"冷面人道:"那是後事,殷老兒還是顧眼前罷。給我上!"又有數十人手執火器,向上爬來。趙敏卻似若未見,望著一張弓箭發呆。張無忌怕出意外,遂將她拉了蹲下,趙敏兀自沉思不已。張無忌不去理會,站起身來,九箭連發,射殺了幾名敵人。卻聽冷面人一聲號令,火器齊發,己方傷亡十數人。當即便有十數上頂上。趁敵人裝填火藥之際,又將攻來之人一一射死。此時,趙敏道:"無忌,你試試,可還使得?"張無忌回頭一看,見趙敏手拿一張硬弓,弓弦正中綁著一個用牛皮製成的小兜,張無忌正不明其意時,趙敏己遞給他一粒圓石,張無忌彎弓搭石,"嗖"的一聲,但見石子如飛而逝。殷野王大喜,即命部下仿製。半個時辰之後,已製成數十張此類硬弓。此時正值敵人攻來,眾人便張弓紛紛射去,但只有張無忌,殷野王,天微堂堂主數人能致敵於死命,其餘諸人,卻因內力太淺,只將敵人射得哇哇痛叫而已。
如此又攻守數日,長箭已然用盡,僅憑數人張弓射石,其勢已難阻擋。冷面人哈哈怪笑,麾部急衝。天微堂教眾殊死相抗。眼見大批敵人湧入,堂主急忙叩請殷野王回總舵以求長遠之計。殷野王情知只要自己和張無忌一經回到總舵,天微堂便支撐不了多會,到時冷面人若將鐵索砍斷,則只有困死天鷹絕蜂,另無他途。殷野王急忙讓張無忌夫婦上吊籃,二人如何肯獨自逃生,各自拔出刀劍,直向入口處衝殺。轉眼之間,近百人來犯之敵倒地,但攻勢稍緩之後,接著敵兵便又如浪般擁至。攻上之敵武功低微,均給天微堂眾一一砍死。冷面人等高手已隨著人流向天微堂爬來,只因山道僅容一人-立足,是以冷面人等無法越眾而至。但看此情形,不用多會冷面人等眾高手便當攻至。殷野王已是渾身浴血,明教的白袍幾乎濺滿了鮮紅的血跡。眼見情況危急,殷野王一把扣住張無忌手腕,張無忌怎會防備,手腕給殷野王扣住,立時便覺全身力道盡失。殷野王運指如風,已點了張無忌七八處大穴,然後將他放進吊籃之中,張無忌已知其意,只惶急萬分地說:"舅舅,咱們一同拚死便了,快放了我出來。
殷野王心意已決,又一指點中張無忌啞穴,這才微笑道:"無忌孩兒,總舵之中,清水糧食足夠你夫婦享用幾輩子。你二人當設法下了此峰,替舅舅及眾教眾報此大仇!"言畢和藹地對趙敏作個手勢,示意她進吊籃,趙敏急道:"舅舅,咱們一同退去,未必便想不出甚麼法子!"殷野王依然微笑道:"這多兄弟為我而死,舅舅豈能行此不義之事?"此時喊殺之聲愈烈,殷野王厲聲道:"快上去!"趙敏無奈,只得跨入吊籃之中。殷野王一揮手,八名壯漢奮力推動絞盤,二人便緩緩向天鷹山絕峰而去。張無忌眼睛之中透著懇求。趙敏知他心意,遂伸手替他解穴,誰知殷野王早料到趙敏定會如此,是以下手極重,趙敏竟解不開穴道。二人卻愈升愈高,天微堂的情景,盡在二人眼中。殷野王高大的身影已經衝到入口處,揮刀猛劈,一時間殘肢亂飛,鮮血四濺,阻住了敵人攻勢。
此時張無忌和趙敏已至鐵索正中間,遠眺群山,盡在雲海之中。俯身下看,不由得頭昏目眩,但見腳底雲霧繚繞,深不見底,二人便如同飄飛在雲霧之中一般。
此時冷面人身前尚有近千名部下擋道,離天微堂門口約有三百丈,給殷野王一擋。竟不能再移動半步。冷面人眼看著趙敏和張無忌緩緩向天鷹山頂而去,心下焦燥,便對玄冥二老和紅髮老人使了個眼神。三人亮出兵刃,輪番著將擋在身前的部下打入深淵。後面的部下見此情景,駭得心膽俱裂,扔下兵器,折頭向下狂奔。山道陡峭。這一互相衝撞,竟有人狂叫著摔入深淵。前面之人驚然回頭。見此情景。俱嚇得六神無主。殷野王狂怒道:"冷面人,你恁地歹毒。你馬上住手,老夫讓這一千人進入天微堂便是!"冷面人森然道:"如此甚好!"殷野王厲聲道:"扔下兵刃,老夫保爾等不死。"這些冷面人的部下,眼見冷面人如此無情,雖不知殷野王之言是否當真,但遠勝於立時便被拋入萬丈深淵之中,發聲喊,全部拋下兵刃,向天微堂內衝去。殷野王果然不殺這一干人,任其立在一旁,此時張無忌和趙敏已將近鐵索之端,聽得殷野王道:"關門!""卡嚓"一聲巨響,天微堂堂口落下一塊千斤巨石,高達數丈,殷野王率眾後退十丈,組成人牆,擋在紋盤之前。
"嗖嗖嗖"幾聲,冷面人,紅髮老人、玄冥二老已經凌空躍入天微堂內,站在殷野王數百人身前。
此時張無忌夫婦吊籃尚離崖頂三丈,上移速度更慢。已有二八一十六名壯漢在使勁推動絞盤。殷野王眼見冷面人緊盯著絞盤,即刻便要發作。
殷野王一揮手,數百名武功頗高的明教教眾奮不顧身地挺刀直刺四人。殷野王卻退到絞盤之前,推開兩名壯漢,雙掌運力,疾推絞盤。趙敏即覺吊籃一震,上滑之速稍快。饒是冷面人四人武功高強,但被這數百名武士死纏爛打,直殺得雙臂發酸,兀自阻擋不住形同拚命的壯士。眼看著張無忌夫婦的吊籃離崖頂尚有三丈、二丈、一丈,二尺……冷面人大吼一聲,身形撥地而起,凌空疾撲絞盤。殷野王視如未見,兀自推動絞盤。眼看再上得一尺之距,張趙二人便即安全,卻忽覺冷面人掌風已至頭頂。殷野王目視張無忌和趙敏二人,右掌上接,趙敏看得清楚,驚呼道:"舅舅小心!"語聲甫畢,"彭"的一聲巨響,緊跟著"卡嗒"一聲輕響,張無忌和趙敏所乘坐的吊籃正安然著地,被崖頂的鐵勾牢牢勾住。殷野王看得清楚,嘴角微微一笑,便倒地身亡。原來方才冷面人欲掌擊殷野王,逼他鬆手自救。此時只要殷野王一鬆手,張無忌和趙敏必將倒滑下來,到時定難逃冷面人之手。正當冷面人自認為詭計得逞之時,不防殷野王竟拚命與自已對掌。殷野王成名數十載,其內家修為已自不凡,冷面人若擊中他頭頂,則殷野王也將擊中冷面人的丹田大穴。如此便是兩敗俱傷之結局。冷面人中途變招,雙掌向殷野王右掌擊去,心想先將殷野王斃了,張無忌二人依然難脫。誰知雙掌擊中殷野王右掌,竟末遇到絲毫抵抗,自己內力直衝入殷野王體內。冷面人忽覺不對,正欲收掌躍開之時,但見絞盤忽向前推出數尺,張趙二人已安然落在崖頂。
殷野王早知不敵,是以虛張聲勢,右掌上揮。待冷面人千斤掌力擊到,殷野王早將其引到右臂摧動巨型絞盤。終於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了張趙二人性命,殷野王亦含笑而死。
趙敏失聲痛哭,張無忌啞穴被點,但見到舅舅如此慘死,不禁淚流滿臉,神色慘然淒憤。尚餘下的兩百名弟子,見殷野王慘死,盡皆揮動兵刃,自絕而死,其狀慘烈至極。剎時間但見天微堂內橫屍遍地,張無忌和趙敏俱緊閉雙目,不忍相視。忽聽鐵鏈絞動之聲,二人睜眼一看,不由暗暗叫苦。玄冥二老已坐在另一個吊籃中,紅髮老人和冷面人正全力推動絞盤。二人內力之強,但見吊籃載著玄冥二老直向蜂頂滑來。趙敏躍出吊籃,見山頂亦有一巨大絞盤,四週一打量,遂搶了一塊石塊卡住絞柄。鐵索當即停下,趙敏鬆了一口氣。卻不料"啪啪啪"一陣脆響,絞柄盡數卡斷。冷面人和紅髮老人全力施為,玄冥二老已至鐵鏈中間。
原來冷面人已然看出張無忌被點中穴道。一經推想,便即明白,定是殷野王點了他穴道,逼二人上山,此時張無忌穴道未解,顯是趙敏無能為力。如此便須十二個時辰之後,穴道方能自解。是以派玄冥二老先行前去,諒趙敏也對付不了二人。其實張無忌內力遠勝殷野王,又精通醫理,如是靜下心來運氣衝穴,至多也只需半盞茶時分便可打通被封之穴。奈何玄冥二老轉眼即至。別說已無時間,即使尚有時刻,張無忌眼見舅舅慘死,天鷹教全教覆滅,還如何靜得了心?眼見玄冥二老又前滑了四五丈,趙敏不及細想,當即拔出雙劍,向鐵鏈死命砍去。誰知幾劍砍下,腕口粗的鐵鏈竟只泛起幾點白痕,如何砍它得斷,趙敏的這雙短創亦屬寶劍之列,雖未砍斷鐵鏈,雙劍卻也完好如初。原來當年白眉鷹王殷天正營建天鷹山之時,考慮到這幾根鐵索實在與性命相關,遂命人四處收集玄鐵,請高人鍛鑄而成,尋常寶刀,怎能砍得斷?趙敏無計可施,眼見玄冥二老離崖頂僅十丈之距,但聽鶴筆翁道:"郡主娘娘,老夫勸你還是降了吧!"趙敏"啐"了一口,抬起幾塊石頭運力向二人砸去,但玄冥二老武功高強,鹿杖一揮,鶴嘴筆一挑,已將趙敏擲來之石一一撥開。趙敏大駭,眼見二人又近了三丈。便在此時,忽聽身後傳來一陣古怪之聲,回頭看去,原來是張無忌啞穴未解而勉強所發的喉音。但見他嘴角向左而撇。一臉的滑稽古怪之象。趙敏見他此刻尚有心思玩笑,不禁氣惱。正欲回頭不理他,忽然間腦海中一道亮光閃過,急縱身撲到張無忌身前,從他身旁將重約八十斤的屠龍刀抽出。然後趙敏又跳回到鐵索之前,揚著屠龍刀道:"玄冥二老,本郡主今日超渡了你們!"鶴筆翁大急道:"郡主不可!"趙敏見他二人離自己尚有五六丈。便道:"為何不可?"鶴筆翁語塞。趙敏不再理會,但見屠龍刀下擊,"嗤"的一聲輕響,鐵鏈被輕輕削斷,玄冥二老直墜入深谷,卻聽鶴筆翁顫聲道:"令主"趙敏正欲發笑,卻聽"忽"的一聲,冷面人早已搶上一步,伸手抓住鐵鏈,手腕一抖,已將鐵鏈拋起,但見玄冥二老雙手牢牢地抓著鐵鏈,身體凌空而飛。待鐵鏈向天微堂上空飛去時,二人已鬆手飄身落地。
鶴筆翁甫一落定,當即跪地道:"多謝令主救命之恩!"鹿杖客卻只躬身道:"多謝!"趙敏撟舌不下,見鶴筆翁如此,便嬌聲叱道:"鶴筆翁,俗話說男兒膝下值千金,你如此奴顏卑膝,難道不感羞恥麼?"鶴筆翁此時已經起身,聞言便理直氣壯地道:"令主待在下恩重如山,便是叩一千個響頭也不為過!"趙敏冷哼一聲,不再理他。卻見冷面人看著另外一條鐵索發呆,趙敏急道:"冷面人,你休再打甚麼鬼主意,否則"說到此處,趙敏忽然停住。卻聽冷面人接著:"否則便怎樣,說呀,張夫人?"趙敏原想說"否則便一刀將鐵鏈砍了",話到嘴邊,忽然想起,若自己真的砍了,這輩子便只能住在這冷陰陰的天鷹山頂了。是以話到嘴邊,便硬生生忍住了。
冷面人卻道:"否則張夫人便一刀將鐵鏈砍了可是?行呀,如此到省得老夫動手,賢伉儷在這天鷹絕峰之上,做一對神仙似的夫妻,大家兩不相擾,豈不是好?"趙敏此生與人鬥嘴,從未輸過一句半句。此番被冷面人一再蹊落,早想一刀將鐵鏈砍了,以解心頭之恨。"奈何後果大是堪虞,終是下不了這狠心。不由得提刀氣苦異常地立在當地,渾身微抖。
張無忌突然開口道:"敏妹,你就砍了罷!"趙敏見他突然開口說話,知啞穴已經衝開。見他如此勸自己,一時之間卻不知他是何意。張無忌又道:"冷面人終是忌憚於我。若我一日不除,他那一統江湖的千秋大夢便一日難成,此刻你若不砍,他最終亦是要毀了的。"趙敏知張無忌言之有理,但這畢竟是唯一的生路,如真由自己親手斷了,終覺不忍。如是冷面人要斷,那自然由得他,自己反倒不需事後追悔。
張無忌雖是與趙敏輕聲交談,但料知冷面人定能聽到。果不其然,言語甫落,冷面人便淡淡地道:"張教主休想用這激將之法,老夫即如此費盡心力,自是要將二位成全為一對神仙眷屬。"張無忌道:"敏妹不用手軟,便砍了罷,也好讓冷面人放心一二。"冷面人默不著聲,趙敏卻是猶豫難決。良久,冷面人道:"但若張教主夫婦願歸順冷令,老夫倒著實會興奮異常!"張無忌道:"閣下難道尚不知張某心意麼?你不用再下說辭了。"冷面人道:"賢伉儷聰明絕頂,想必能夠設法下山。老夫在世外等你二人兩個月。兩個月之後,老夫依次前去消滅崆峒、華山、丐幫、崑崙,少林、武當,明教諸派。賢伉儷到時若能脫困、咱們自當再度相逢。"張無忌哈哈大笑。冷面人待他笑過之後才道:"張教主何事如此開心?"張無忌道:"閣下莫非忘了武當山之慘敗了麼?"冷面人道:"著非張教主出手,誰勝誰敗,殊為難言。"張無忌漠然道:"閣下倒是蠻看得起在下呀!"冷面人道:"實不相瞞,老夫對張教主心儀已久,今生如能得到張教主,實為平生之大幸。"張無忌聽他語出至誠,倒不便言辭無禮,只淡然道:"在下承蒙閣下錯愛了。"冷面人長歎道:"如此一來,"老夫輕易取勝,想來也無甚樂趣可言。"張無忌失笑道:"閣下口氣太過大了些。自古邪不壓正,即便閣下僥倖得手,不用多時,便會有一位英雄出世,那時閣下便不會有這等落拓之情了。"冷面人慨然喟歎,良久無語,末了道:"張夫人遲遲不願動手,莫非怕事後追悔莫及麼"趙敏一世聰明,時時將別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不想屢次與冷面人相逢,自己心思無不被對手猜中,處處被冷面人用言語擠兌。聽了此言,芳心大怒,手起刀落,"嗤"地一聲,但見鐵鏈似乎緩緩墜下,良久方才傳來與峭壁相撞之聲。
鐵石相撞之聲輕脆悠揚,悅耳動聽,經久方息。冷面人道:"賢伉儷如此便可過那神仙般的日子了,老夫倒似羨慕不已。但老夫凡心難了,還得回到俗界當中廝混。張教主,張夫人,咱們就此別過罷。"張無忌忽道:"且慢!"冷面人道:"張教主有何見告?"
張無忌道:"此時我夫婦二人已身處絕境,不能再行復出江湖。有兩件事情,尚請閣下以實相告,以免在下心存諸多疑竇,這神仙般的日子,過起來也無甚滋味。"冷面人道:"不知張教主欲知哪兩件事?"張無忌道:"第一件,閣下到底是誰?"
冷面人道:"老夫從無名小卒忽然間變成武林高人,其間深獲張教主之情。實無顏相見,尚請張教主恕罪。"張無忌道:"閣下既不願以真面目示人。那便罷了。"冷面人道::第二件事呢?」
張無忌道:"想必閣下亦不願見告,不說也罷!"冷面人道:"張教主不妨一說!"張無忌道:"那好吧。敢問閣下與朱元璋有何干係?"冷面人道:"張教主實在會出難題。實不相瞞,老夫曾與朱元璋有過一面之交。此後便再未見過。"張無忌"哦"了一聲,欲待再問甚麼時,冷面人道:"恕老夫言盡於此。請張教主記清了,老夫在世外相候兩個月。兩個月之後,老夫依次前去消滅崆峒、華山、丐幫、崑崙、少林、武當,明教諸派。張教主如有閒暇,到時不妨一會。"言畢轉身,向天微堂門口走去。忽然停住身形,看了一眼適才被殷野王所救的那近千人,伸手抓過一名,左手扣住那人穴道,右手抵在那人頭腦,內力一吐,將那人腦袋經脈切斷,遂即放鬆了手。但見那人猶如白癡一般,走路搖搖晃晃,口中泛著白沫。夾纏不清地講著甚麼。冷面人森然對眾人道:"想活著,例如此人一般。否則自己跳下去罷!"張無忌大驚道:"冷面人,你!"冷面人回頭道:"張教主在此清修,自然不能讓外人知道。否則多事之人前來,你二人豈不惱火?"冷面人忽轉身逼視著那近千人,眾人抵受不住,當即便有大半人忙不迭地奮身躍入深谷。尚有一小半人猶豫不決。四個魔頭一齊動手,八隻手掌齊往人頭上拍落,霎時間腦漿飛濺。又有數百人跳入萬丈深谷。張無忌痛聲臭罵,冷面人等卻只作不知,依然出手如風。少頃,眼見已無一個清醒之人,四人這才轉身向山下奔去,天鷹山上,一片屍橫狼藉,間夾以數十個被掌力震癡之人的哀號,顯得甚是可怖。趙敏急忙抱了張無忌,向總舵行去。轉過石壁,但見天鷹山頂甚是平整,中間建造了數十間高大的石屋,但除了浮雲和微風之外,竟是無一點人聲,想是均戰死在天微堂中了。趙敏想到將只有自己和張無忌二人居住在這數十間屋宇之中,心中難免發毛,身軀微微顫動了一下。
張無忌已然覺察,輕聲道:"敏妹,你可是有些害怕?"趙敏低頭看著張無忌,臉上古怪地一笑道:"有你張大俠保護,本郡主何怕之有?"張無忌道:"敏妹,將我放下罷。待我穴道解開之後,再一起進去如何?"趙敏依言將他放下,自己便立在一旁替他護法。明知山頂已經無人,即便有,也當是友非敵。但趙敏望著這數十間氣勢恢宏但卻寂靜無聲的屋宇,心中一陣陣緊張起來,遂抽出雙劍,緊緊捏在手中。半盞茶時分,張無忌翻身站起,見趙敏手握雙劍,臉色煞白地站在當地,張無忌心中一酸,摟著趙敏道:"敏妹。此處乃我外公老家,不會出甚事的。你放心好了,啊?"趙敏點點頭,將雙劍插回劍鞘,依偎在張無忌懷中,二人緩步向正殿走去。張無忌的外公,白眉鷹王殷天正在少林寺力鬥三位神僧力竭而亡,母親殷素素和父親張翠山在武當山自刎而死,舅舅殷野王為救自己而命喪冷面人之手,表妹殷離亦死於冷面人之手。殷野王曾娶了二房,正房便是殷離之母,但殷野王偏寵側房,對原配反而聲色俱厲。殷離懷恨在心,竟將後母害死,生母亦因此自殺身亡。殷野王經此家庭巨變,遂末再娶妻。此時張無忌母親家一脈,算是絕了。甫一進入大殿,便見正中供著白眉鷹王的靈牌,張無忌和趙敏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二人默然良久、張無忌忽有所悟,遂轉身向側殿走去,穿廊過院,顯得甚是極熟。趙敏大奇道:"無忌,你曾來過此地嗎?"張無忌似如未聞,轉了幾個彎,推開一間院門。但見院內素花素草,甚是茂盛。張無忌不及停足,穿過精緻的小院,推開正門,但見屋內陳設極為雅致,隱隱嗅到一股他從小便極為熟悉的氣息。張無忌見裡面尚有一屋,門前垂掛珠簾,便輕掀珠簾入內。
趙敏尚在外屋觀賞幾幅山水詩畫,忽聞裡屋傳來張無忌痛哭之聲,一驚,急忙掀簾進入裡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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