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罩中秋月,雨打上元燈。
晴天不曾去,直待雨淋頭。
對於老龍幫錢糧管理白羽而言,可能比之中秋無月,上元濕燈還有過之。
因為他在三天過後,在橫山老龍幫發放幫眾餉銀與按月出糧完畢,一個人喜沖沖地又到了寶豐鎮上。
只是他並未去找馬良,而是把馬良約到酒館來,兩個人在酒館的雅廂中暢飲起來。
三杯酒下肚,馬良已笑指白羽道:「白老弟,你今請我吃酒,八成是謝媒酒吧!」
「咕」的一聲,緊接著就聽白羽笑道:「一錠整一百兩,你收著吧!」
雅廂中馬良驚喜道:「哇!白老弟,你可真大方,隨便就是一百兩黃金,我馬良一頭撞到財神爺了!」
邊飲邊看著馬良那股子貪婪樣,白羽淡然地道:「財算鳥毛,用完再找,馬兄可知我的意思吧!」
馬良忙收起黃金,笑道:「我懂,我懂!哈……」
二人得意至極,也得意得忘形,於是引起酒館外面一個三十來歲年輕人的注意,只聽他自言自語地道:「這聲音不是白管事嗎,他在幹什麼?」
年輕人邊自語著邊走人這家酒館來,迎面胖掌櫃正要出口招呼呢,早被年輕人出手止住……
就在緊臨雅廂一角,年輕人坐下來,他要聽聽白管事在同什麼人打交道……
雅廂中馬良笑對白羽道:「來,馬良敬白老弟一杯,打從現在起,咱們不但是昆山小同鄉,也是同穿一條褲子的好兄弟!」
白羽也笑道:「該不會是看在我送你百兩黃金份上,才同我白羽稱兄道弟吧。」
馬良急辯道:「過去咱們是各為其主,互不交往,如今卻是志同道合,至於說這百兩黃金,算是我馬良貪財了,哈……」
不一會兒間,白羽起身對馬良道:「馬兄,你我這時不便一同出去,怕的是遇見老龍幫中人,那會引起誤會的,我先走一步,你慢慢喝一會兒!」
馬良忙問:「要不要我再陪白老兄走一趟柳家?」
白羽忙道:「不不不,我得趕著辦些東西送去呢!」
白色綠花的門簾掀起來了。
白羽瀟灑地邁著大步走出這家酒館。
他實在太過大意,因為飛龍堂副堂主就在雅廂外的一副桌椅前,他竟會沒有注意到。
原來那年輕大漢就是飛龍堂副主「浪裡白條」凌風。
他冷笑地望著白羽走去的背影,心想:「娘的,什麼事情竟然出手就是百兩黃金謝人,今日既遇上,少不得弄個明白。」
心念間,只見他一掀雅廂布簾,人已欠身進去。
馬良正要起身呢,早被凌風一把按住肩頭,有一股磐石重的力量,硬把馬良又按在椅子上。
「怎麼樣,這就要走嗎,不陪我喝一杯?」
馬良還真吃一驚,心想這不是瘟神爺到了嗎?
馬良故做輕鬆一笑,道:「原來是凌副堂主駕到,快請坐下來,讓我馬良先敬副堂主一杯!」
不料凌風卻隔著桌面,暴伸右手,道:「拿來!」
馬良一怔,道:「副堂主你這是……」
面無表情,豹目含威,鼻端下兩個鼻孔直抖動,「浪裡白條」凌風冷冷道:「你裝糊塗?」
馬良笑道:「還請副堂主明說。」
沉聲有如巨石墜地,凌風一字字地道:「白羽剛才給你的百兩黃金。」
馬良驚道:「副堂主如何知道的?」
凌風冷笑道:「如果要解釋,那也只有一句話,算你們倒霉!」
馬良突然沉下臉來道:「姓凌的,老龍幫橫行太湖數十年,所以能幾立不搖,多少還得守著些江湖規矩,毒辣陰狠中還摻雜了仁義禮信。如今我是同白羽白管事私人交道,這與貴幫扯不上關係。你今突然橫插一手,以為自己的大腿粗,一心要壓我們這地方上混吃喝的小人物了!」
嘿嘿一陣冷笑,凌風大手伸得直,口中仍緩緩而有力地直逼過去:「姓馬的,你在雷鳴天身旁滴溜轉地出餿主意,是個什麼貨色,我凌風一清二楚,至於同老龍幫扯上關係,只要我看了你懷裡的黃金,就明白了,拿出來!」
馬良心中十分清楚,黃金上面打造的標記,一條蒼龍,一條栩栩如生的蒼龍,當然是老龍幫的黃金,這時如果拿出來,不用說什麼全完了。
心念及此,不由一挺胸,道:「如果我不拿出來,凌副幫主可要用強?」
冷笑中,凌風道:「用強只是對頑劣之徒的最後手段,要狠也要看對象,至於你馬師爺……」
凌風突然拾起一雙筷子,道:「如有必要,我會把這兩雙筷子分別送進你兩雙眼睛裡,你琢磨著吧!」
馬良突然像個洩氣皮球,萎頓地靠在椅子上。
心想,只怕到口的鴨子,連鴨骨頭全煮爛的鴨子,竟然真的就要飛了呢,真他媽倒霉!
只是馬良是瀆過幾天書的人,如今當上師爺,急智還是高人一等。
他在情急之下,立刻計上心頭,緩緩低聲道:「凌副堂主,在我馬良未交出金子以前,我得把話先說在前面,至少我要你凌副堂主明白,這百兩黃金是怎麼會送到我這裡的……」
凌風自然要聽。
於是,他隨手提起酒壺為馬良斟滿,然後自己就著白羽的酒杯,舉杯對馬良道:「來乾一杯,你壓壓驚!」
一杯酒喝下肚,馬良抹抹小鬍子,這才低聲道:「說也奇怪,寶豐地面上誰不知道老龍幫的白管事白爺是個嗜賭如命的人,每個月他至少有十天是在如意賭坊過的。可是自從前幾天他在雷府見到一位姑娘後,人全變了。我馬良知道白爺昆山有家室,只是他見了那個姑娘後,像是看到天上仙女一樣,這才央我代他跑腿。如今事已辦成,他只是感恩回報而已!」
凌風未開口,馬良又道:「如果這事是你凌副堂主,我馬良絕不驚奇,因為凌副堂主常去照顧雷爺的懷春院,且又與那兒的姑娘稔熟。雖然你凌副堂主只是去同姑娘們嘻鬧一場而從不真刀真槍地幹,至少你是喜歡姑娘的,如今卻是白管事要找那姑娘,豈不令人費解?」
凌風冷笑道:「那一定是這位姑娘長的模樣俏了。」
馬良忙道:「何止是俏,你聽人說過兩句文縐縐的話嗎?」
凌風道:「哪兩句?」
馬良搖頭晃腦地道:「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
他一頓之後,又道:「以我看來,足可以稱之為國色天香。」
凌風一怔,道:「真有那麼美?」
馬良道:「如果不是這般花容月貌,豈能輕易取得白管事百兩黃金之賜!」
凌風輕點點頭,道:「這女子是何人,住在哪裡?」
馬良把握機會,方獻媚一笑道:「凌副堂主可有意思?那麼可得早些去,晚了怕白管事捷足先登呢!」
馬良正欲起身,凌風早示意道:「你只告訴我女的住在什麼地方,姓什麼?我會去找。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是你二人之間的私事,老龍幫自不會過問,不過,我還是要看看這百兩黃金,你取出來吧!」
馬良說了半天,黃金仍要取出,心中真是急怒交進。
只是他知道自己絕不能同姓凌的交手,有道是光棍不吃眼前虧,今天認栽,他日總會設法找回來的。
他一念及此,十分乾脆地把一錠百兩黃金取出來,往桌上一放,道:「凌副堂主,你看吧!」
一把抓起那黃得十分惹眼而又可愛誘人的黃金,凌風只看一眼,已是怒不可遏,道:「娘的,你是個瞎子,這錠黃金上面明明刻著一條龍,你也敢這般大方地收下了?嗯!」
凌風突地暴伸右手,一把揪住馬良衣領,惡狠狠地道:「老龍幫兄弟們慘淡經營,才能掙上百兩黃金,單就飛龍堂五六百人而言,只怕也得折騰上月。娘的,你二人一個這般大方地出手就是一百兩,另一個卻又是來者不拒地照單全收,只此一樁,老子就該把你撕了丟入太湖喂王八。」
馬良忙搖手道:「凌副堂主,你高抬貴手,算我馬良一時糊塗,兄弟們走道辛苦,我也常同咱們雷爺提起,盡量地給老龍幫兄弟們方便。如今這檔子中,原不是我馬良開口要,全是白管事故示大方而已,既然凌副堂主出面,乾脆黃金我退還,算是白白替白管事服務,如何?」
凌風黃金入懷,狠狠地一瞪眼,起身就走。
馬良猶似中邪一般,歪歪斜斜掀簾走出雅廂來,胖掌櫃忙上前扶,還以為馬師爺不勝酒力呢。
也就在這時候,店小二笑對馬良道:「師爺,你該付銀子了,一共是八錢!」
馬良猛回頭,罵道:「我給你個鳥,去找老龍幫白管事要去!」
胖掌櫃狠狠地鬆開扶著馬師爺肩膀的手,回身不顧而去,幾乎使馬師爺一頭栽在店門外。
「浪裡白條」凌風離開酒館,半腹氣憤,半腹好奇地順著長街走進一條小巷,他連問三家,才找到柳依依的家門,卻聽得院裡白管事正在哈哈笑呢。
凌風是個鐵漢,這時他也不敲門,伸手推開院門,早見白管事與柳家母女二人坐在一棵梅樹下面,彼此還談得相當開心。
凌風一進到院子裡,大步直逼近白羽身前,滿面怒容地指著白羽道:「走!咱們回橫山去!」
白羽一驚,但他自認是老幫主的親戚,又是老龍幫管事,論地位不比姓凌的小半截,何況又是當著柳氏母女的面,更不能顯得自己低下。
忽地一聲站起身來,白羽道:「凌副堂主,你這般來勢洶洶,似是興師問罪樣子,可有什麼事嗎?」
凌風冷冷道:「等咱們到了幫主面前自會有你聽的!」
柳大媽忙勸道:「這位爺,白爺可是個好人呀!」
猛回頭,凌風真的怔住了。
因為柳依依那般的眼神,那般的芙蓉桃腮,何止是國色天香,心中不由暗罵馬良,因為馬良酒館中所言此女之美,尚不及十分之一。
柳依依沒有說話。
但她的大眼圓溜地眨那麼一下,凌風就會神不守舍地一陣心跳,似這種絕色佳人,天底下誰還夠資格來與其綢繆繾綣?
若論及與她雲雨巫山,只怕世上難找匹配,包括我凌風在內了。
就在凌風目瞪口呆而又手足無措時候,白羽早又笑道:「凌副堂主,有什麼指教的,何不當面說個明白?」
猛回頭,凌風冷冷地又恢復嚴厲的眼神,道:「你真想知道為什麼嗎?」
白羽面色一僵,道:「看凌副堂主樣子,像是我白羽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樣,乾脆你直說吧!」
凌風突然自懷中摸出那錠上面龍紋的百兩黃金,道:「你對於這黃金做何解釋?」
白羽陡然一驚,道:「你從哪裡得來的?」
凌風冷笑道:「這要問你自己了!」
白羽怒道:「我怎麼知道?」
仰天打個哈哈,凌風道:「酒館中不是你給馬良那個專耍嘴皮的百兩黃金嗎?」
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白羽道:「姓馬的真不是東西,他竟想挑起咱們老龍幫內部不和,看我饒得了他!」
凌風輕搖著頭道:「姓馬的不是驢,放著黃澄澄的金子不要,卻要捅馬蜂窩,老實說,你二人雅廂一席談,卻全都入了我耳中。人證物證,只望你敢做敢當,監守自盜在幫裡可是死罪,你有妹子說項,或會免去一死的!」
柳大媽忙跪下來,道:「副堂主,這位白爺確是位好人,你就饒了他吧!」
白羽突然仰天笑道:「副堂主,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果你願意,我就把事情細說從頭,如何?」
於是,柳依依忙回屋裡又搬來一張椅子,款款送到凌風身前,她那種嬌柔而又嫵媚動作,天底下誰能拒絕呢!
明顯地身不由主,凌風坐了下來。
白羽這才緩緩對凌風道:「我早知道副堂主常走向秦樓楚館訪名花,尋幽蘭,風流而不淫。如今你何不仔細看看柳姑娘,似她這般柔情似水,貌若天仙美人兒,怎可被那姓雷的設計誘騙到他正在建造的水上春宮中讓那世俗粗卑人糟踏?」
凌風面色凝重地望著白羽……
白羽卻又道:「副堂主該知道,我白某只熱衷賭桌,至於女人,你副堂主何曾見我進出過懷春院。」
他一頓之後,又道:「所以我以重金買下姓馬的,這才救下柳姑娘來,至於黃金,也只是我白某暫借,昆山白家不缺這點黃金的,更何況幫主每月都要查看庫的!」
白羽至情合理,一遍話說下來,凌風反覺得白羽是在行俠仗義,自己反倒錯怪他了。
凌風也是個直性漢子,當即一笑,道:「如果真是這樣,我到要替白兄遮蓋遮蓋了!」
柳大媽撫掌笑道:「二位原都是俠義好人,且請坐者,我同女兒為二位弄些酒菜來!」
不料白羽突然站起身來,道:「弄些酒菜是應該的,只是我得趕著回去呢,這裡從今天起,白某是再也不會來了。只盼望副堂主常來看看她們母女,聽曲說詞,柳姑娘比之懷春院的姑娘可高明多了。」說著就要走去……
「浪裡白條」凌風忙道:「白兄等等!」
白羽已走至院門邊聞言猛回頭道:「副堂主還有什麼事?」
凌風托起亮澄澄閃閃發光的金磚,道:「你不把這金塊帶回去?」
白羽微微一笑,道:「你留著,如果我再把這塊金磚帶回橫山,豈不成了監守自盜,我要以我們白家昆山的黃金歸還,你等著瞧就是了。」
凌風一笑,當即道:「好,只是你向姓馬的帶句話,這裡是我凌風常來的地方,換句話說已成我凌風第二個家了。叫他同他的主子雷混混招呼一聲,少來打柳家姑娘主意,惹惱了我,後果他們會想得到的!」
白羽點點頭,道:「他們如果再找來,不要說你凌副堂主不答應,連我白羽也不放過他們的,除非他們與太湖老龍幫為敵,可是他們沒這個膽!」
說完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望著白羽走去,凌風反倒不好意思,只是他已當著柳依依的面,撂下話來要照顧她們母女的,這往後只怕得常來走動了。
當然這也是「浪裡白條」凌風心甘情願的。
因為柳依依長得像一朵百看不厭、愈看愈好看的花,她那蘇州小調,軟軟的喃語,聽得人直如全身骨酥如麻……
於是,凌風真的成了柳家的座上常客,也是惟一的座上客。
白羽卻真的沒有再來過,連馬良白白損失百兩黃金也沒有再提過……
原來白羽離開柳家以後,心中十分不自在地來到如意賭坊,不料馬良也在,白羽在前怒喝道:「你是怎麼搞的,竟然被姓凌的撞見,你真該死!」
馬良急道:「不提了,咱們在雅廂談話,姓凌的早跟去了,起初我還以為是你白羽在弄鬼呢!」
白羽皺眉道:「娘的,這就叫有福害腿,無福害嘴,如今姓凌的突然從半路殺來,對咱們來說,分明是鬼,還得當他是神呢!」
馬良苦笑道:「我替白管事叫屈,也替你白老弟不平,這算什麼嘛,同是老龍幫的人,幹什麼要受他的氣!」
白羽道:「誰也不會受誰的氣,至少他姓凌的是在為我妹子家裡在賣命,犯不著同他正面豁上幹!」
馬良立即改口道:「對!白老弟是君子,知道忍一時之氣保百年身的道理所在,我馬良打心眼裡佩服!」
突然一聲嚇人的冷笑,白羽雙目含威冷笑道:「我不是君子,老實說我比真正的陰險小人還要狠十分,往後你會知道,姓凌的喜歡女人,我卻喜歡他的……哈……」
馬良脊樑涼嗖嗖的,也隨著笑道:「白老弟,可真有你的!」
馬良心中十分明白,對於一個掌管銀糧庫的人而言,一旦生起盜心,那可是容易至極地手到金來,只是他誤會了。
當下馬良對白羽道:「今天咱們二人算是走背運,桃花運不來沒關係,賭場一定會得意的,來,咱們賭上一陣去去霉!」
白羽輕聲道:「身上帶錢不多,只能小賭了!」
馬良一拍胸脯,道:「不要忘了有我呢!只管干,多少全有我的,白老弟可不要忘了,如今賭坊可是雷爺開設的唷!」
伸手輕拍著馬良的背,白羽道:「老鄉,你可真夠交情,也肯幫忙老鄉,你既然有初一,我白某必有十五,有好處以後絕少不了你的!」
於是,兩個昆山小同鄉,哈哈笑著擠入人群中了……
從此以後,百兩重一塊的金磚,沒幾天就會被白羽送進如意賭坊一整塊!
不過事也奇怪,因為老龍幫的老幫主,依然是每個月都要去庫中查賬,碎銀不算,但金磚卻數得仔細,卻是未曾發現有一塊缺少!
因為連寶豐地頭蛇雷鳴天也被埋在大鼓裡。
每次金磚搬進雷府,雷鳴天總是呵呵笑上一陣子。
他覺得橫山老龍幫的庫銀,正細水長流般往他的庫裡流呢。
至於為什麼每次白羽的金磚換銀子,輸上一半就歇手,這又是什麼原因,他卻不聞不問,也許樂錯頭了吧。
門外的寒風盡在嗚嗚叫刮著,雪花成了碎粒,像撒下一把鹽粒般地擊打得窗格「沙沙」響。
柳依依把半年來同凌風認識的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
半晌,坐在柳氏母女對面的「鬼見愁」莫雲未再出聲,連石濤也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因為面前這位依依姑娘誠摯的語聲,每句話每個字都叫人深信不疑。
原來凌弟的紅粉知已竟是這般的貌若仙女,才氣橫溢的佳人。
看樣子他們之間真的是氾濫之情未越過一個「禮」字,倒是十分難得,不得不為過去自己曾責備過凌弟而感到內疚。
於是「鬼見愁」那鬃毛般的一臉鬍子開始抖動一陣,銅鈴眼直逼柳依依,道:「打從今天起,我那凌弟再也不會來了!」
柳依依一驚,忙問道:「為什麼?我們沒有拒絕他來呀,再說我們也沒有做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他為何不來呢?」
莫雲眨巴著銅鈴眼,似是要把眼眶中似泉淚水擠壓回去,但還是落下來,滴在他的胡茬子,猶似珍珠,啞著聲音,道:
「已經三天多了,難道你們沒有聽說?」
柳大媽道:「我同依依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有凌爺來了才去開門的,外面發生什麼事,如何會知道。」
石濤這才對柳家母女道:「我們凌副堂主死了,是被人害死在小船上的。」
柳依依先是瞪大一雙眼睛,旋即「哇」一聲哭倒在驚慌莫名、手足無措柳大媽懷裡……
柳依依雙肩聳動,抽噎不停地道:「為什麼?為什麼好人總是先死呢?」
這時莫雲在猛吸幾口氣以後,緩緩對柳依依道:「凌弟去了,死是不能復生的,但我們活著的人卻要對活著的人理出個是非曲直出來,讓活的人心安氣平,也要讓死去的人,瞑目九泉,柳姑娘你懂吧!」
抹著淚水,柳依依點頭道:「莫爺,我懂,柳依依雖是弱女子,卻也有替凌爺找出兇手的心願,以報凌爺知遇之恩!」
莫雲一拍大腿,道:「好!有姑娘這句話,我莫雲也替我那凌弟高興。」
便自身上摸出十兩銀子,塞在柳大媽手上,又道:「你們母女二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擔,往後還得活下去的,留著慢慢用,按月我會派人送些銀子來的!」
於是,「鬼見愁」莫雲與石濤二人立即起身告辭。
二人走出柳家,才走出寶豐北街,遠遠看到雷鳴天的九層青石台階大門樓。
莫雲正想上去,不料迎面來了一個灰巾包頭,灰棉衣褲漢子,正是太湖老龍幫的人。
只見這人衝著莫雲施禮道:「小人剛從橫山來,有事要向堂主稟報!」
莫雲一怔,道:「什麼事?」
那人抬頭道:「幫主要在明日為凌副堂主下葬,幫主知道莫堂主與凌副堂主的交情,所以特命小的前來告知一聲,如果莫堂主回橫山,那得馬上去了。」
「鬼見愁」莫雲道:「為什麼這麼急,又不是炎夏,屍體放久了會臭,如今可是大雪天,有什麼好急的,我這裡正在找兇手呢!」
只聽那人忙道:「幫主說就快過年了,幫裡還得準備過年,至於找出兇手的事,幫主只等年一過,要親自出馬呢!」
莫雲冷冷一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先趕回橫山再說。」
於是,三人一齊到了柳堤岸,雙桅快船上的十二名飛龍堂弟兄,見堂主回來,忙出艙迎接,不少人手中還拿著酒瓶呢。
莫雲與石濤上得船來,石濤早高聲道:「解纜,揚帆回橫山去!」
說完跟著莫雲也進入中艙中去了。
於是——
老龍幫飛龍堂的雙桅快船,緩緩駛向太湖中心。
前桅桿上繡著飛龍的長條旗子,在桅頂發出「嘟嘟」響聲,猶似擊在莫雲的心窩。
自己離開西山飛龍堂,原本以為可以把兇手揪出來,然而卻是大謬不然地弄得一頭霧水而歸,看來要找出兇手,還真是不太容易。
太湖的水在寒風的吹送中,一波波擊在船舷上,撩起陣陣水花聲,片片雪花,落在身上,旋即又被吹去。
幾個壯漢,雙手套著棉手套拉扯著帆繩,箭一般地把雙桅快船向橫山駛去。
萎坐在艙中的「鬼見愁」莫雲,不時地拍著自己的大腦袋,偶爾他會問一句:「石濤,你看兇手會是姓雷的人幹的?」
石濤總是回答,道:「很難說!」
而石濤已經這麼說了五六遍了,莫雲還是偶爾地又問上一句。
如果這時候石濤肯定地說一定是,那麼保不準莫雲會命船回頭去,直找姓雷的要兇手。
從寶豐小鎮駛過西山,快船到橫山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船駛過一大片蘆葦,沿著一條石堤泊在橫山灣裡。
莫雲與石濤二人急急地登岸,直奔後山凌風家裡。
三間瓦房,兩暗一明,凌風的靈柩就停在中央一間。
靈柩前面有張上面鋪著白布的小供桌,桌下面還正燒著冥紙,輕輕的泣聲起自靈柩後面,更顯得淒涼。
莫雲一腳踏進屋裡,迎面老龍幫管事白羽走來,低聲道:「莫堂主終於還是趕到了,我還正擔心呢!」
莫雲一怔,道:「擔心?你擔什麼心!」
白羽道:「幫主把廟裡和尚請來,已經連誦了三天經,除了今日是下葬好日子外,只等到來年二月才有日子送葬。我知道凌副堂主同莫堂主的交情,所以連夜派人往西山送信,你們兄弟一場,總得看著凌副堂主最後遺容吧!」
莫雲點點頭道:「原來是你派的送信人,而非幫主啊!」
白羽道:「把莫堂主召回幫裡,那是我的主意,派人卻是幫主派的,如今算是適時趕回來,你先歇著,再有個把時辰就要出殯了。」
就在這時,突然靈柩後面跑著出來一個少婦,一歲大的一個小男孩子,全身披麻,面無表情地爬在後面。
莫雲鼻子一酸,忙在棺前拈香跪拜,石濤跟著莫雲也拜了下去……
「兄弟,莫大哥只要有一口氣在,必將害死你的兇手揪出來,你英靈不遠,當知莫大哥的心……」
突然,少婦匍伏地上嚎啕大哭,凌風那個小兒子,卻嘟著小嘴直叫媽!
情景是令人心酸的,凌風那麼年輕,就丟下孤兒寡婦,死人不知,活人何堪。
不一會兒間,「海底龍王」狄振海領著兒子狄化龍與老龍幫兩大高手「大海獅」展鵬飛、「浪裡毒蛇」靳大成、青龍堂堂主「飛鷹」白虹,一齊來到後山凌風家中。
在一群和尚的誦經中,「海底龍王」狄振海灰白的鬚眉聳動,親自主祭一番,且對凌風的妻子著意地安慰。
於是,靈柩看著就要上釘了,突然間,莫雲叫道:「等等!」
所有的人全都一怔。
卻見莫雲走上前去,緩緩推開棺蓋。
他雙目含淚,直直地望了凌風一會兒,又掀起凌風壽衣,把那細細的傷口看了又摸,這才緩緩又把棺蓋合上。
橫山老龍幫那一排排灰瓦面房舍,建築在一個相當平坦的山凹裡,深深的竹林荒樹裡,一堆堆嵯峨怪石攀崖附壁地露出一副怪模樣。
就在這些怪石一旁,青石板鋪設的山道上,老龍幫幫主率領幫眾直往老龍幫擎天堂中走去。
就在一陣梆子響聲中,年已六旬的「海底龍王」狄振海大步走在擎天堂中央的虎皮太師椅上坐下來。
他在接受幾個手下大將參拜後,這才對右手邊坐的莫雲道:「凌風離奇死去,最傷心的我知道是你。可是凡事要三思而行,咱們老龍幫勢力遍及整個太湖,豈是那小小寶豐一個地頭蛇敢與我們做對抗衡?再說凌風是死在湖面小船上,雖說距離寶豐小鎮較近,但沿著太湖的四大城鎮你也該多加訪查。再說太湖中時而有水寇出沒,難保不是他們所為吧!」
「鬼見愁」莫雲點頭道:「幫主說的也是,只是屬下已從小船上仔細查看,並未發現有打鬥痕跡,顯然凌副堂主死在被人偷襲!」
狄振海輕點著頭,回頭問另一面坐的「青龍堂」堂主「飛鷹」白虹道:「那邊你派人去暗中查訪,一有消息,馬上報來。」
突聽下手坐白羽激昂地道:「稟幫主,屬下願到無錫打探,因為那地方我熟悉!」
狄振海道:「聽說你送給寶豐姓雷的不少銀子,可有這回事?」
白羽忙道:「屬下喜歡去如意賭坊玩兩把是有的,如果說送給姓雷的不少銀子,未免言過其實,幫主是知道的,白羽的銀子可是光明的!」
狄振海冷哼一聲,道:「既然你願去無錫查探,我給你五天時間,有沒有消息,五天後你都得趕回來,你知道就要過年了。」
白羽當即連連答應不迭。
啞著聲音,「鬼見愁」莫雲向狄振海道:「稟幫主,屬下想在這過年前後,買賣清淡季節,告假一月,準備隻身無掛地去把那兇手揪出來,至於飛龍堂的事務,就由馮七、石濤二人暫代。」
狄振海大不以為然地道:「老龍幫死了副堂主凌風,你以為我做幫主的心中不急不氣?咱們老龍幫人的血又豈是白流的!就在凌風死後第二天一早,我已派出兄弟四處查訪,只是一時還未得到回報,連你們找上姓柳的姑娘我也全知道呢!」
「鬼見愁」莫雲一驚,道:「幫主以為姓柳的母女二人如何?」
狄振海道:「夠得上可憐了,因為她那病體懨懨老父被害死的時候,咱們的人正趕到那巷裡不久,就在一聲慘叫中,有個黑衣人從柳家院子裡跑出來!」
莫雲驚怒交進道:「這人一定與凌副堂主的死有關,他是誰?」
狄振海道:「一點關係也沒有,因為派出的人回來說,那黑衣人走得慌張,他跟在黑衣人後面竟未被發現。」
莫雲道:「這麼說來,咱們人一定知道黑衣人落腳地方了?」
狄振海點頭道「不錯,黑衣人一直走人寶豐小街北端的雷鳴天家中。」
莫雲不解地道:「雷鳴天為何要派人害死柳長春?」
狄振海一捋灰鬍,雙目精芒暴射如電,冷冷道:「目的只有一個,姓雷的要柳長春的女兒。因為柳長春活著是個最大障礙,他絕不會讓他的女兒壞了柳家門風,如果柳長春一死,雷鳴天只要略施小計,柳氏母女豈能逃過他的魔掌!」
莫雲怒罵,道:「姓雷的真不是人!」
這時凌風妻子領著兒子來到擎天堂上,只見她雙目紅脹,跪倒地上泣道:「幫主,你要為我丈夫報仇啊!」說罷大哭起來……
莫雲忙上前攙扶道:「弟妹,我說過,只要莫雲有一口氣在,早晚我會把兇手送到你面前的!」
狄振海也歎道:「回去歇著吧,這幾日也真夠你苦的了!至於追查兇手,我們這不正在商議嗎?」
不料凌風妻子卻道:「橫山是令人難住下去了,我同兒子今天就回無錫娘家去,什麼時候找到兇手,你們再差人告知我。」
說罷,竟拉著小兒子起身揚長而去。
莫雲當場愣住,狄振海也搖頭歎氣。
早又見白羽忙起身施禮道:「既然凌大嫂要回無錫,正好由屬下護送,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狄振海道:「也好,你封一百兩銀子帶給她母子,唉!就要過年了,偏就遇見這種慘事。」
莫雲見白羽抽身而去,當即又對狄振海堅決地道:「稟幫主,凌副堂主死得不明不白,莫雲寢食難安,還望幫主給假一月,莫雲將沿著太湖四周稽查,飛龍堂中事情,石濤、馮七足可代理!」
狄振海仍不以為然地道:「訪查由下面人去辦,抽絲剝繭再由大家研商,何須丟下飛龍堂一眾,獨走江湖尋仇!」
不料莫雲見狄振海對於凌風的死,表現得並不積極,心中已是不順,如今又說自己不顧幫眾,不識大體。
當即自懷中摸出老龍幫飛龍堂令牌,雙手高舉,單膝跪地,口中厲烈地高聲道:「飛龍堂堂主莫雲,為替凌兄弟尋找仇人,寧可辭去飛龍堂堂主,尚乞幫主與眾兄弟原諒我!」
說完,恭敬地把令牌放在擎天堂正面大桌上供的龍王神位前面,又見三叩首後,這才對怒容滿面的狄振海也深施一禮,回身大踏步走去。
後面,石濤也要跟去。
不料被莫雲阻住,道:「我今已不是老龍幫的人,而你還要協同馮七把飛龍堂掌管好呢!」
說完也不管擎天堂上一群群豪錯愕,竟大踏步衝下山去!
青龍堂主「飛鷹」白虹正要上前勸,早被狄振海伸手制止,狄振海緩緩地對眾人道:「莫堂主誤會老夫了,他哪裡知道前天我就為了這事,把兒子化龍派出去了,難道我還不急,心中不氣!」
望著消失在竹林荒樹間的莫雲,狄振海又道:「莫堂主義土也,為朋友頭可斷,這種人我豈能過分責怪他,就叫他自己去尋查吧。不論在何種情況下,咱們都還視他是老龍幫的一分子,他如遇什麼難處,大伙全得幫一把。因為他雖是離幫而去,但他做的事卻還是為了老龍幫的威嚴。」
於是,飛龍堂的令牌,當即由石濤跪接下來,當天就回轉西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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