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雲把頭一擺,丈五高的院牆,二人探身一躍而過,落在地上,可並不比落下的雪花更重。
二人落在院子裡,先是見到院角有個小水井,臘梅盛開的梅樹卻在牆的另一面,三間小瓦屋裡,只有左面一間有燈光露出來,這時偶爾還聽得見聲音。
石濤當先落在窗外面,一指點破窗上白紙,就著紙洞往裡面看,不由得「呸」地一聲,立刻退在一邊讓莫雲低頭往裡面瞧。
莫雲那銅鈴眼翻了幾下,全身還真一哆嗦,有一股無名火往上冒,看到屋裡有兩個人,一個正好是一個表現出色的餓鬼樣,另一個卻是兩條粉腿騰空彈,現出絕不輕啟玉門關的抗拒樣,光景可不正是「落花恐急而流水無情」!
原來一件棉袍子把女的連頭帶上身全包起來,女的粉褲已被扒落。
再看那男的,一手頂住欲起的女子,右手卻急急地在脫自己棉褲,那條絲帶已把女的連手捆起來。
如果不是為了攀巫山灑雲雨,包不准女的雙腿也會被那個碩大粗壯的男的拴牢。
「朋友,你消消火吧,別盡搞那種一廂情願的污糟事了,那有什麼意思嘛。」
莫雲外面沉聲說呢,屋子裡那大漢似是真的被當頭澆了一盆涼水似的。
只見他抽開絲帶,繫好褲子,兩隻鼻孔吼聲連連罵道:「外面什麼人,竟敢來掃你丁爺的興頭!」
不一會間,只見中間木門啟開。
一個彪形大漢大踏步衝出屋來,雪花紛紛中,大漢忍不住仰天打了個噴嚏。
當即看到面前兩個人,論個頭同自己差不多,只是其中一人長相令人不敢恭維,只見他戟指莫雲喝道:「娘的,你是啥地方冒出來的七爺八爺,敢情是想早點死了,好再換穿一張人皮!」
莫雲冷冷道:「朋友,人家娘們兒不願意,你卻要霸王硬上弓,敢情是在強戲民婦吧!」
石濤也道:「王八蛋,你知道那女人是誰的粉頭,貓兒吃腥也得看看地方,合著你是挾個鳥闖天下,豁上幹了!」
就在這時候,門裡面紅影一閃。
一個極其俏麗、身段婀娜多姿的女子,邊擺著一頭秀髮,盤著一雙小腳走出來,先以粉巾揮著雪花。
只見她往那大漢身前一站,望著對面莫雲,雙肩一聳,以巾捂面,驚道:「哦!你們是誰呀,這副樣子好嚇人呢!」
石濤怒道:「先別問我們是誰,你只說這個王八蛋又是誰?」
沒等女的回話,那個大個子早吼道:「老子是誰你還不知道?去問雷鳴天去!」
嘿嘿一聲笑,莫雲道:「聽口氣就知道是姓雷的請的兩個殺手,大雪天莫爺沒空去問雷鳴天,只是你不該到這裡來!」
大個子大怒,道:「這事可新鮮,老子同相好在熱呼呢,要說誰該來誰不該來,大概不該來的是你二人吧!」
「呸!」石濤怒道:「你那種架式叫熱呼,娘的,只怕是燒火棍一頭熱吧,把人家娘兒弄得直喊叫,還不要臉地說是熱呼?」
那大個子一聲獅吼,猛抬大步,舉起拳交互挽了個拳花,猛旋身一個側踢……
大雪紛紛下,寒風耳邊刮,迎面的莫雲想不到說話之間對方暴踢而來,不及躲閃中就聽「叭」的一聲,一隻右腳大腳板正掃在莫雲的右肩胸間,於是莫雲橫裡一個踉蹌,正好撞在石濤懷中。
「嗖」的一聲,石濤拔出砍刀,卻被莫雲攔住,只聽莫雲對石濤道:「退一邊去,好生守護著她。」
莫雲雙肩晃動,大毛手十指一伸一縮,緩緩地擺出架式,右肩進前,雙拳護胸,朝大個子逼去……
突然間,大個子又是一個旋踢,一團黑影朝著莫雲臉上端去,那真是一招神奇的暴踢華山,力道之猛,當真是出人意料。
飛龍索就在這時候抖然像天外飛來的捆仙繩般的,就在莫雲錯肩打橫偏讓中,烏黑發亮的牛筋滲著銅絲的飛龍索,已牢牢地套在大漢的腿脖上面。
就在莫雲雙手抽抬間,大漢悶哼一聲,推金山倒玉柱般地和身砸在雪地上,激起一溜雪花紛飛。
莫雲撂倒大漢,雙手正要用力攪斷大漢足踝,不料突見門口的紅衣女子哭叫著衝過來,一下子投入大漢懷裡,那種親熱的關懷備至,那種心痛與安慰的樣子,令莫雲與石濤二人大感意外。
大感意外自然也是大吃一驚,眼看著有一股粘糊糊的血已自大漢腳脖處往外冒,但莫雲不得不停下手來,因為這女人一定有問題,否則就是自己有問題。
石濤早已大怒道:「原來你是個水性楊花女子,只怪我們凌爺瞎了眼!」
莫雲也狠聲罵道:「臭娘們,我兄弟才死不過三天,你就變了心,真是可恨!」
跌坐在地上的大漢,怒目忍痛說道:「丁大爺不准你們罵她,她與丁大爺相好,管你們何事,要你們來管,你們管得了嗎?
「丁大爺就是喜歡這種辣椒女子,李三姐也正高興我這種猛虎架式,二人所好相同,卻不料今日竟被你二人破壞好事,這事咱們算是沒完沒了,等著瞧吧!」
莫雲忙解開飛龍索,迷惘地看著一旁愣住的石濤。
石濤輕聲問女的道:「他說你叫李三姐,可是真的?」
李三姐淚眼婆娑地道:「是啊!我是李三姐,你們是……」
莫雲一聽,氣呼呼地道:「錯了錯了,咱們全弄錯了!」
突聽大漢道:「只是你兩個小子今晚錯得離譜,只怕得把你們這鬼人怪命錯掉。不錯,老子就是雷當家請來的,你今傷了丁爺,至少也得報上個字號吧!」
莫雲怒道:「事情尚未弄清楚,你小子先給老子一腳,錯在你,如果你想找回面子,就到西山飛龍堂去找吧!」
石濤也面無表情地對撲在姓丁身上的李三姐道:「快扶他回房內包紮傷處,如果二人興頭未盡,意猶正濃,何妨繼續你二人那種你抓我咬、欲死欲仙的特殊享受。」
石濤說完,立刻與莫雲二人越牆而去,身後面就聽姓丁的大個子狂怒地罵道:「王八蛋,你們等著挨宰吧!」
勁急的一陣西北風,久久未吹散姓丁的吼聲,只是躍過牆外面的莫雲與石濤二人,早已走得無影無蹤。
已快二更天了,莫雲與石濤二人有些垂頭喪氣地回到客店中。
天黑得快,入睡得早,只是酒館胖掌櫃與一個小二卻圍著個火爐子在取暖。當然,如果不是在等人,二人只怕早已鑽進熱被窩睡下了。
胖掌櫃等的人當然是太湖老龍幫飛龍堂主「鬼見愁」莫雲與石濤二人,如果換成別人,頂多由小二一人等著也就夠了。
冒著冷風頂著雪,莫雲與石濤二人再也不願去找姓柳的女人了,如果再碰上剛才那種場面,那該多令人尷尬。
來到酒館前,二人登上台階,先是抖落一身雪花,石濤這才去拍門。
廳上坐的掌櫃見二人回來,忙笑著迎上前去:「好大的一場雪,莫爺石爺可曾找到那位姓柳的女人?」
莫雲鼻孔冷哼一聲,只是剛才的一幕,他又如何說得出口呢。
一旁的石濤早說道:「地方不對人也沒找到,先拿酒來吧!」
拉開凳子,二人對面坐下來,掌櫃的親去抱來一罈陳年紹興,小二卻從灶上端出一盤滷味。
莫雲與石濤二人先灌下幾杯酒。
石濤道:「掌櫃的,剛才你說的那個姓柳女子住的地方,可是後街不遠有個小院子的?」
胖掌櫃笑道:「是啊!」
石濤又問道:「可是院子裡有棵梅樹?」
「是啊!」
石濤憋住一肚子氣,冷笑地又道:「院子一邊還有個水井吧?」
突聽胖掌櫃搖手,道:「不不不!柳姑娘住的那個院子裡沒有井,石爺可別闖錯門戶呀,有井的那一家可千萬去不得的!」
石濤咬牙道:「既是有這麼一家去不得,剛才你為何不說明白,害得爺們白跑一趟!」
胖掌櫃一聽,驚慌失措地道:「石爺,找的人有姓,拍門叫人不犯忌,姓柳的姑娘也就住在有井的那家巷子往裡走三家就是了,同樣院子裡也種了一棵臘梅樹呢!」
石濤望了一眼莫雲,未再開口,心裡一股無名火,就在胖掌櫃的解說中慢慢消失掉。
當然,說來說去還是姓李那女人一聲浪叫,叫出一場禍事來。
大概是未找到人,先就同雷鳴天兩個大殺手結了這一場莫名其妙的梁子來,能不令人大叫倒八輩子霉。
這一夜莫雲在這家沒有招牌的酒館客房中,睡得可真夠辛苦。
因為「浪裡白條」凌風算是他在這世上最親的人了。
自小二人就粘糊在一起,直到跟著狄爺在這太湖中打天下,風風浪浪地過日子,刀槍血腥中討生活。
如今他竟是那麼不明不白地被人謀害掉,撲朔迷離地留下一團迷霧,一時間又要從哪裡去著手尋找那暗中陰狠的兇手?
雖然,大床邊上放了一盆炭火。雖然身上壓了兩床老棉被。只聽「鬼見愁」莫雲的如雷鼾聲,卻在天將亮的時候才發出來。
大概是他在大床上輾轉反側的想起前日寒山寺的智上禪師的話,他才慢慢地靜下心來。
也只有這時候,他才認真體會出什麼是「定、靜、安、慮、得」的道理。
小二推門送進一銅盆熱臉水,才把莫雲與石濤二人驚醒來,外面的雪漸漸小了。
小二邊在瓷壺中沏茶,邊笑道:「今天臘月初五,一大早所有住店客人全走了,約摸著趕回家鄉過臘八的。」
「鬼見愁」莫雲對小二道:「我那艘船停靠在柳堤岸,前桅掛了一個長條旗,旗上繡的飛龍,你去告訴掌櫃,切個大冷盤,連帶搬十罈老酒送上船。」
小二連聲應「是」,匆匆往前面走去。
於是,莫雲與石濤二人隨意地吃了些東西,這才又走出酒館來。
雖說房子上全是一片白雪,但經過掌櫃昨晚解說,二人這才順利地找到後街去的小巷。
走過李三姐院門外的時候,發覺裡面靜悄悄的,可能李三姐與姓丁的二人一個「忍痛」,一個「瘋狂」,正擁被而眠吧。
從李三姐院門往里巷走過笫三家,只見也是一道丈五高的院牆,院子裡可不也栽有一棵梅樹,如今正是一樹雪花壓梅花呢。
石濤上前敲門,屋子裡一個老媽媽聲音,道:「是凌爺嗎?想著你也該來了!」
門外的莫雲一哆嗦,石濤正回頭望呢。
大門已被打開,只見院門小簷下,一位五旬老媽媽,驚奇地望著石濤,又看看台階下的莫雲,道「原來不是凌爺,你們要找誰呀!」
石濤一臉僵硬,道:「請問柳姑娘在不在家?」
老太婆一聽來人要找自己女兒,臉一沉,道:「找我女兒幹什麼?」
石濤忙道:「老媽媽,我們是……」
老太婆不等石濤把話說完,立刻冷冷地道:「我女兒過去在酒館唱小曲,可是如今她是有主的人了,這一向她不出大門一步,二位要聽小曲,到酒館去吧!」
說著雙手又要關門。
石濤忙又笑道:「你誤會了,我們不聽小曲,有急事要見柳姑娘呢!」
老太婆道:「男人家找女人竟然找到家裡來,準沒好事,你們再不走,我可要喊叫了!」
莫雲立刻高聲道:「難道我那凌弟沒有提過我莫雲嗎?」
門口老太婆一聽台階下面的黑漢自稱莫雲,不由得睜開一雙滿佈蛛絲紋的老眼,驚喜地道:「你就是老龍幫飛龍堂主莫雲莫爺?凌爺常提到你,直說你是當今太湖水上英雄,只是他怕被你罵,所以一直不敢把你帶來我家。今日你大駕親臨,真是稀客,二位快請進來坐!」
一面迎客,一邊向裡面高聲叫道:「依依!依依!凌爺常提到的那位莫爺來了呢,你快出來迎接呀!」
一個小小院子,牆角有一棵正綻開著美而艷的梅花樹,院子另一邊,繞來一條小溪流,旁邊放了幾塊大石頭,大石頭上面如今一層白雪,溪水遊走不斷,莫雲似乎看到水面下凌風的人影……
就在他心情沉重中,迎面出現一位十分俏麗的女子。
論年紀只不過二十出頭一點點,她正杏目圓睜,俏嘴角微揚,桃腮微紅地迎出屋外。
她那種風情萬種,我見猶憐的樣子,連天上的雪也暫時不下,唯恐雪粒會傷害到她似的。
石濤抖去身上雪花,對柳依依道:「姑娘,我們是飛龍幫的,這位是我們堂主莫爺!」
柳依依深施一禮,忙請客人人屋中,老媽媽忙去灶上準備東西去了。
小瓦屋不大,兩暗一明,卻是被住的人收拾得明窗幾淨,纖塵不染,就連屋中放的銅火盆也被迭拭得似黃金般錚光發亮。
掀起上面綠的大牡丹花厚布門簾子,莫雲與石濤二人對於柳依依的第一個印象是良好的。
因為當二人坐在她對面的時候,柳依依那雙會說話的眼神,已經在問二人的來意了,她不需要去動嘴巴,也許柳依依真的懂得「沉默是金」的道理吧。
有人說北國濟南的泉水煮的茶好喝,南方紹興東門的泉水釀的酒馳名,然而太湖岸的泉水烹的茶水也不錯。
當老媽媽把香茶為二人遞上時,室內立刻有著清香味,幾樣精緻的糕點,只看一眼就知道好吃。
石濤望望莫雲,莫雲卻怔怔地望著對面坐的柳依依……
柳依依卻大方地請二人喝茶,而使得莫雲與石濤二人看不出面前這位美艷絕倫的女子會與凌弟的死亡有關。
緩緩地放下茶杯,莫雲盡量柔和地問:「姑娘同我那凌兄弟相處多久了?」
先是輕啟櫻唇,淡淡一笑,露出一口同門外雪花足可媲美的貝齒。
柳依依並未開口,卻聽坐在柳依依身邊的老媽媽笑道:「已經半年多了,依依跟上凌爺,是看凌爺是個正人君子,莫爺你是知道的,這年頭正人君子難求,惡人卻到處都有!」
莫雲一歎,道:「可是我那凌弟已有妻子,還有個一歲大的兒子呢,這些難道你們會不知道?」
老媽媽輕點頭道:「這事我們當初全知道,只是要從頭說,怕會耽誤莫爺時間吧!」
她一頓之間,又道:「這件事情還是被莫爺知道了,莫爺要為住在橫山的凌爺妻子討公道,我母女二人沒話說的!」
有道是事從根由起,水打遠處流,為了找尋凌弟的死因,自然是要把事情弄個清楚的。
也就在這一念之間,莫雲淡然一笑,道:「今日來此,十分魯莽,正是沒事,想聽聽你們過去的一段往事。」
於是柳依依的笑意突然間消失了,代之的卻是一臉迷惘與哀傷。
柳媽媽深長地一歎,雙目內陷,一臉皺紋,條條顯得更加明顯,先是清了一下喉嚨,這才道出一段往事來……
今年,太湖岸的炎炎夏日來得特別早,火傘高漲的日子裡,人們過得可真辛苦,尤其一身瘟病的柳長春,既怕熱,只是為了生活,仍然得領著女兒依依,每晚到幾處酒館為客人唱小曲,討取些小費生活。
辛酸的日子過一天有如過一年那樣難混,柳長春終於病倒在床上,而使得柳家三口立刻陷入困境。
就在一場雷雨後,寶豐街北頭的雷家大門外,柳依依獨自一人上了雷家那九層青石台階,伸手在銅環上輕輕叩。
朱漆大門早應聲而開,裡面雷家下人見是酒館賣唱的柳依依,不由咧嘴道:「是柳姑娘,快請進來!」
「我找雷爺有話說。」
柳依依看看院子對面的大廳上,雷鳴天正與幾個手下在舉杯暢飲呢。
有個小夥計,在大廳一邊,手中拉著一根繩子,只見他一緊一鬆,而使得大廳樑上高掛的一張如席的板子左右晃蕩,撩起屋內陣陣涼風。
柳依依才剛剛來到大廳前面的走廊邊,大廳上的雷鳴天已放下酒杯哈哈笑著走過來:「太湖一陣風,送來一美人,寶豐花魁女,似從天上來。」
柳依依啟唇輕聲,道:「雷爺在說笑了!」
一把拉住柳依依那溫柔若綿的細手,雷鳴天打雷似地對幾個桌上客人道:「各位,你們可知道杭州女美嬌,蘇州女美柔,可是柔成什麼樣,此女身上可找出答案來!」
這說著,邊對一旁的下人吩咐道:「快加把坐椅給柳姑娘坐!」
一張椅子就放在雷鳴天身邊,美人在側,雷鳴天更是暢飲起來。
而使得柳依依把來的目的也無法啟齒,直到天將黑的時候,酒席已散,柳依依才說出自己的目的:「雷爺,我答應你的條件,可是我得先收取些銀子,因為我爹他……」
雷鳴天一笑,捋著山羊鬍子,道:「你爹不是一口拒絕了嗎?怎麼啦,老頭子突然想開了。其實他早就該想開的,自己一身病,活在世上能有幾天好活的,偏就那麼死心眼。人活著就是為了銀子,因為有了銀子就能過好日子,幾十歲的人怎麼這一點也想不通!」
柳依依哀淒地道:「不早了,雷爺要是答應,那就換給些銀子,我出來很久了,我爹還等我替他買藥呢!」
雷鳴天站起來,一手托起柳依依的下顎,嘿嘿笑道:「也好,我給你三天時間,去侍候你爹,只等他的病有了起色,你就到我這兒來。」
柳依依點點頭,道:「多謝雷爺。」
雷鳴天愉快地吩咐下人,馬上取十兩銀子交給柳依依,望著柳依依婀娜多姿的背影,不由哈哈笑了起來……
當天晚上柳依依回到家裡,十兩銀子足夠她替病中老父買藥,另外她又辦了些吃的,替老父補補身子。
卻不料就在當天晚上,柳長春在得知女兒答應雷鳴天的條件以後,氣得打翻藥碗,摔爛一堆吃的,張口吐出半斗血來。
直把柳依依與她媽二人嚇得直求饒,柳依依且答應不再去雷鳴天家,並答應設法把銀子退還。
雖然如此,柳長春的病更加嚴重了。
三天過後,從雷府來了位師爺,聽說這個師爺是昆山人叫馬良的,他是奉命要帶柳依依的。
因為雷鳴天正準備領著柳依依去上海,觀看他在上海高昌廟造的一艘巨舫。
未來柳依依就要在這艘巨舫中生活,當然還有不少其他女嬌娃。
有一天巨舫駛來蘇州太湖堤岸,巨舫中美女成群,在那笙鼓琴音中,女美環侍下,悠悠地做太湖七日游。
那種情調該是多麼旖旎,多麼詩意,當真是天上人間已無軒輊了。
不料這位馬師爺到了柳家,發覺這位寶豐第一美女已變卦,直正籌銀子退還呢,再問細由,心中已明白是因為柳依依父親柳長春的反對,遂匆匆返回雷府,把情形稟告雷鳴天知道。
當時雷鳴天十分震怒,但在這位師爺的獻計中,反倒哈哈笑了……
從雷府到柳家並不遠,雷鳴天遂點頭命馬師爺去辦,他自己就坐在大廳上等消息。
只不過半個時辰,馬師爺已領著柳依依同柳媽媽二人到了雷府,雷鳴天立刻熱誠款待:「二位請坐,柳大娘喜歡喝什麼?參茶還是白木耳茶?依依姑娘呢?你喜歡什麼?」
柳氏母女二人未走進大廳,只是站在門邊央求道:「我爹還是不答應,雷爺的銀子半天我會送還的!」
雷鳴天呵呵一笑,道:「十兩銀子算得了什麼,依依姑娘又何需掛齒,二位請進來坐,只需聽雷某稍加解說……」
柳氏母女走入雷府大廳,就著門邊椅子坐下來。
只聽雷鳴天笑道:「其實雷某早知道依依姑娘是位好姑娘,雷某只想把依依姑娘的歌聲,帶進我那艘新建造的畫舫中,那要比每晚跟在柳老爹後面穿街走巷賣唱強多了,絕沒有把依依姑娘當成我雷某那個懷春院的女人看待。」
柳大媽忙祈求道:「就算雷爺是好意,如今她爹不答應,誰說也沒法子,只求雷爺高抬貴手,一半天我們就把十兩銀子送還的!」
哈哈一笑,雷鳴天道:「雷某說過,十兩銀子不算什麼,只當我雷某幫忙你們吧!只是我可惜依依姑娘的才貌,如果她能在我那艘巨舫上駐唱,當真為太湖山水生色不少呢!」
柳大娘心想,寶豐人全知道雷鳴天這個人稱「虎頭蜂」的招惹不得,今日一見覺得他並非傳言那般兇惡,不由改變一些過去想法,緩緩站起身來,道:「既然雷爺這般爽快答應,我們柳家真是感激不盡,我老婆子回去也好對她爹交代了。」
雷鳴天忙笑道:「二位何不吃完參茶再走?」
柳依依這才淡笑道:「謝謝雷爺。」
母女二人走出雷府,雷鳴天站在大廳廊上嘿嘿笑。
他的那種只應陰司有,人間哪會聽得到的奸笑中,自語如蟻地從牙縫中擠發幾個他自己才聽得到的字:「雷鳴天的銀子也是你們動得了的!」
就在柳依依扶著老母回到家中時候,二人正興高采烈地走入內室中,柳依依更是喜孜孜地要對老父述說呢。
突然她怔住了。
因為柳長春的眼睛直不楞登地瞪得奇大無比。
二十年來,柳依依從未見老父的雙目會那般大,大得好怕人,凝凝地望向上方,好像要看透屋頂一般。
柳大媽早飛撲過去,哭倒在老伴的身上。
柳依依更是痛哭失聲而呼天搶地!
柳長春的後事完全由雷爺出面辦理。
因為柳長春早就病得奄奄一息了,死對於他,那是早晚的事,誰還有閒功夫來過問一個久病將死人的死因?
在雷鳴天而言,替柳家的喪事辦完,也該辦「喜」事了。
於是馬良被雷鳴天找來:「柳家的這件事你辦得很好,不過口風可要緊一些,我可不想到衙門同人打官司的。」
馬良鼠眼一迷,像面片般的大舌頭翻動道:「雷爺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咱們的人全都是動手不動口的好樣人物。」
雷鳴天微微一笑,又道:「那就出個主意,如何能把柳依依帶到上海去,我敢說只要她看了那艘正在建造的巨舫,一定會高興的。」
鼠目只是一陣轉動,馬良已撫掌笑道:「這事好辦,雷爺只要擺上一桌酒席,屬下去把柳姑娘請來,當著眾客人面前,認依依姑娘當自己的乾女兒,自然她會安心順從的!」
雷鳴天大笑,道:「娘的,你們這些干師爺的人,鬼點子可真不少哇!」
馬良躬身獻媚地笑道:「為雷爺獻計,是屬下的榮幸!」
雷鳴天大樂道:「好!就由你去辦吧!」
馬良就在剛一過午,已把應請的人名單送交在雷鳴天的手上,只是其中一人,雷鳴天覺著不太合適,名單上的那人就是昆山白羽。
雷鳴天認識白羽,也是由馬良牽的線。
因為他與白羽全是昆山人,馬良知道白羽的武功不錯,只是生來好賭,於是他把白羽拉到寶豐來。
以後聽說白羽在橫山老龍寨擔當掌管錢糧的重任,就更加把白羽當成知心好友,經常捎信叫白羽來寶豐。
雷鳴天指著名單,道:「白羽這小子是老龍幫的,我一向對老龍幫敬鬼神而遠之,何況他如今又是龍幫管錢糧的,依我看應該同這白羽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馬良笑道:「雷爺,屬下把白羽列上名單,絕非因為他與屬下是同鄉,而是他在老龍幫的職務,一個掌管上千人銀糧的人,不正是咱們賭房要爭取的對象嗎?
「姓白的不但昆山家中有銀子,而且也是個一擲千金不皺眉的人,咱們只是在桌面上加上一雙碗筷,已足以使姓白的樂陶陶的了。」
雷鳴天一笑,道:「你既然這般說,那麼就由得你了!」
那真是一桌豐富的山珍海味全有的酒席。
柳依依為了答謝雷鳴天的幫助,這天也刻意地打扮,原是要在酒席筵前為雷爺的客人高唱蘇州小調呢。
只是當她到了雷府以後,竟然被當成了千金小姐般招待得無微不至。
於是——
酒席在大廳上擺下了,連柳依依也被請在席上,而使得她頓感侷促不安起來。
被邀請在酒席上的,除了老龍幫少幫主狄化龍舅子白羽外,另外是雷鳴天的四位高手,還有三人是寶豐地方的知名仕紳。
酒席筵上,白羽發現柳依依那股子可人意,不由得罵自己,每到寶豐就知道往雷爺的如意賭坊去,竟不知寶豐地方竟有如此貌美的姑娘。
白羽原是有妻室的人,但就因為有妻室,才能對於美女如柳依依者,更容易傾心愛慕,於是美酒佳餚對他已是乏味得如同嚼蠟。
只有雙眼,卻盡放在婉約多姿而又玉潔冰清的柳依依身上,幾已到了華容婀娜,令我忘食的地步。
酒過三巡,菜上五味。
坐在下手的師爺馬良,突然笑哈哈地對幾位賓客說:你們看,柳姑娘同我們雷爺坐在一起,像不像父女啊?」
雷鳴天早呵呵笑道:「我倒真想收柳姑娘做我雷某人的義女呢,只是不知道人家柳姑娘的意思了。」
柳依依心中猜到這次被請的用意何在。
在眾賓客鼓掌中,柳依依款款起身施禮道:「柳依依是個苦命人,只怕會替雷爺帶來不利,再說認乾爹之事,終得先回稟家母一聲,過兩天柳依依會給雷爺一個滿意答覆的。」
這時對面坐的白羽遂歡愉地道:「柳姑娘說得對,這是大事,應該先稟明你媽知道的。」
柳依依的幾句欲受還拒說詞,加上白羽的支持,打消了原本即席認乾女兒的美夢,雷鳴天有些悻悻然,連師爺馬良也覺得後悔不該把這位昆山同鄉請來。
酒席草草結束以後,柳依依回家了。
老龍幫的白羽卻在雷府賴著不走。
馬良與雷鳴天就在大廳上陪著白羽喝茶閒聊……
「白爺可是看上我們雷爺未來的乾女兒了吧!」
馬良這麼試探地一問,不料白羽面不改色地呵呵笑了起來,就以這麼一陣笑,巧妙地算是承認下來了。
就在白羽離開雷府以後,雷鳴天一拍桌子戟指馬良道:「主意是你出的,也是你把事情弄砸的,一開始我就覺得不該把姓白的請來,可是你……」
馬良一聽,先是一怔,隨即哈哈笑起來,道:「雷爺,請來白羽,那是給雷爺請來一位財神老爺呀!」
雷鳴天冷哼一聲道:「你這話怎講?」
馬良趨前低聲道:「雷爺,如今咱們只不過在柳依依身上用了十兩銀子,可是來了白羽以後,咱們就可以搬成堆黃金了,雷爺你說這有什麼不好的!」
雷鳴天目注馬良道:「你可是想利用柳依依去迷惑那姓白的?」
馬良搖頭道:「不!咱們乾脆答應把柳依依送給他。」
雷鳴天怒道:「要我把寶豐第一美人送給姓白的,那麼我將開業的巨舫造成以後,由誰能把遠近大商巨賈誘到太湖做七日游?」
馬良笑道:「只要白羽常到寶豐來,咱們賭坊就有進賬,再說橫山老龍幫是個多金大幫,只要咱們用些心智把姓白的套牢,還怕他不整塊金磚送過來不成?」
雷鳴天一聽大樂,笑指馬良,道:「真有你的,咱們就照計而行!」
這真是人們常說的:「一樣的米面,各人的手段!」
不過雷鳴天對於馬良多少還得防著點,當然是有原因的。
因為白羽與馬良,總歸是昆山同鄉,有道是人不親土親,土不親故鄉人,萬一馬良來個吃曹操飯,辦劉備的事,吃虧的可是自己!
於是他派手下大將丁站暗中注意馬師爺的行動。
第二天一早,馬師爺在寶豐街道上正遇到白羽。
只見白羽手搖一柄扇,穿一身西湖綢短衣衫,輕鬆利落,態度瀟灑地從如意賭房出來。
「白老弟,敢問昨夜在賭坊過的如何,手氣還不錯吧!」
白羽聳肩道:「輸光了,要不然我還會這時候走出來?」
馬良笑道:「賭桌上輸銀的人,八成會走桃花運,要我馬良看,白老弟真的要走桃花運了!」
白羽猛抬手,一把扣住馬良手腕,而使得馬良一驚。
因為以他馬良的武功,竟然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人扣住手腕而未曾躲得過,當知白羽武功定在自己之上。
心念間,當下堆出一臉笑意,道:「白老弟,你不信?」
只聽白羽笑道:「別管我信不信,你只告訴我,柳家那個美嬌娃住在什麼地方?」
馬良一笑,道:「如果你真喜歡柳姑娘,白老弟,一切全包在我身上,但事成之後,你拿什麼來謝我?」
白羽毫不考慮地道:「黃金一百兩,如何?」
馬良一聽,早笑得合不攏嘴巴,道:「走,今天先帶你去柳姑娘家,大家先見見面,完了我替你跑腿辦事。」
於是——
兩個人,兩個昆山老鄉,互攀肩頭哈哈笑了。
後街柳家,自從柳長春不明不白地死後,已是籠罩在一片慘雲愁霧中,尤其柳依依從雷府回來後,她把雷爺要收他為乾女兒的事,仔細對老母說了一遍……
老太太大為反對,因為像雷鳴天那種地頭惡霸,絕不會平白無故去收個乾女兒的,如果他真要行善,天底下的孤兒孤女多的是,他為何不收?
不過母女二人為這事,一時間也拿不準對付雷鳴天的的方法,正在家中發愁呢,不料馬師爺領著白羽走來。
炎熱夏天,屋子裡有些熱,柳大媽搬了椅子請二人在院子梅樹下面坐,柳依依為白羽、馬良二人送來涼茶。
白羽一見柳依依未施脂粉,樸素裝扮,又是一種惹人遐思樣。
尤其柳依依那兩道秋波,含情脈脈的樣子實令人銷魂蕩魄,而使得他的雙目似被粘在柳依依身上一般,一時間難移半寸來。
馬良立刻為之介紹,並懇切地對柳氏母女道:「昨日酒席上,我只不過一句戲言,一定害得柳姑娘難以應付吧。」
柳大媽立刻笑道:「我母女二人福薄命薄,不敢高攀,還望師爺在雷爺面前多美言幾句。」
柳依依站在柳媽身後,也立刻道:「我們借雷爺的十兩銀子,三兩日一定會送還的!」
馬師爺忙搖手道:「那晚姑娘在酒席上遇到貴人了,不要說你們借的銀子不用還,往後的日子,也不用愁了。」
柳大媽道:「師爺是說……」
馬良一指白羽,對柳家母女二人道:「呶!我說的貴人就是這位白爺,你們可知道白爺是幹什麼的?」
望著柳氏母女吃驚樣子,馬師爺又笑道:「白爺是我們昆山名門之後,老龍幫少幫主內兄,現掌管老龍幫上千人的銀糧,如今白爺只對我們雷爺打了個招呼,你們的事,全由白爺給擋下來了。」
柳氏母女二人忙走到白羽面前施禮不迭,直把個白羽捧得是飄飄欲仙而忘了自己還是寄人籬下呢。」
他必須要回去,因為他答應要給馬良黃金百兩,同時他還要在柳氏母女面前有所表現。
只是事情的發展卻又出乎人的意料之外,那何止是撲朔迷離,簡直就是有些離譜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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