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靈關。
刃使麾下三刃士之一的第一箜侯迎向那年輕的白衣男子的時候,心頭竟有莫名的興奮。
第一箜侯對劍,以及對劍有關的一切,有著無比敏銳的感覺。此刻,他更清晰地感覺到由那年輕男子身上所透發出的絕世劍氣!在他眼中所看到的與其說是一年輕男子,倒不如說是一柄傲世之劍。
而這正是第一箜侯興奮的原因所在。作為對自己的劍道修為極為自負者,第一箜侯內心深處有著難言的寂寞,一種因為沒有合適對手而生的寂寞。戰曲與千異一戰後,憑空蹤影全消,梅一笑又已被千異所殺,環視樂土,能與第一箜侯匹敵的劍客又有幾人?法門四使中的刃使可使刀、槍、劍、戟……各種兵器中的任何一種兵器,且無不是已臻驚世之境,也許其劍道修為也可以與第一箜侯一較高下,但既然是刃使麾下一員,又怎能挑戰刃使?
這些年來,第一箜侯奉命在駐劍樓守護龍之劍,本以為借此機會能遇到劍道中的絕世好手,但事實上雖然這些年來不時有人覬覦龍之劍,卻皆是自不量力之輩,與第一箜侯所期望的值得一戰的真正對手相去何止千里?
第一箜侯深深地感到失落,一種劍意難抒的失落。
所以,當他見到年輕的白衣男子出現時,才會如此興奮。
他甚至擔心年輕男子不是為龍之劍而來,那樣他也許就將要失去一個遭遇真正對手的機會。
而當他意識到自己有如此奇怪的念頭時,亦不由暗自好笑。
雙方越走越近,未等第一箜侯開口,那年輕的白衣男子已先道:「尊駕是否是不二法門中人?」
這時,第一箜侯已看清來者赫然是一個年約二十二三的年輕人,一襲白衣將之襯托得氣度非凡,不由暗吃一驚,心忖此人如此年輕,何以有如此強的劍氣劍勢?難道是自己的感覺有誤不成?
心頭轉念間,口中已道:「不錯!再往前便是龍之劍所在之地,龍之劍週遭半里之內已為我不二法門劃為禁區,不可擅自涉足!」
那年輕的白衣男子微微一笑,道:「在下就是為龍之劍而來的。」
沒有任何的拐彎抹角,出口即點明自己的來意,無形之中已顯露出一份難得的自信,第一箜侯不由多看了對方幾眼,緩聲道:「為龍之劍而來?莫非也是想一睹龍之劍的風采?」
那年輕的白衣男子搖了搖頭,道:「不,是為取回龍之劍而來!」
第一箜侯一怔,臉顯驚訝之色。
他不能不驚訝,在此之前,的確也有覬覦龍之劍的人,但無論是什麼來頭,尚從未有人敢如此明目張膽地直言不諱。
一怔之餘,第一箜侯忍不住哈哈一笑,道:「年輕人,你可知此劍是法門元尊下令將之留在此地的?」
年輕男子淡淡地道:「我當然早已聽說了這一點,不過雖然是元尊將劍留於此處,但我也不能不將龍之劍取走!」
饒是第一箜侯一向嚴謹矜持,少言寡語,也不由啞然失笑。
在他的心目中,法門元尊的意志是至高無上的,休說是不二法門弟子絕不可違逆,就是在整個蒼穹武道,也同樣具有不可逆違的超然地位,沒想到今夜卻有一年輕人竟公然要違抗元尊的意志,真是年少狂妄,不知天高地厚。
不過第一箜侯既認定此年輕男子是不可多得的劍道高手,自有惺惺相惜之心,並沒發作,而是正色道:「此劍乃四年前戰曲勝千異之信物,以此劍為憑證,方能證明法門元尊判決公正英明。若是沒有此劍,只怕樂土與千島盟又將會再起爭端。」心中卻暗忖道:「其實我大可不必向你解釋這麼多,而只需告訴你這是元尊之意即可。」
年輕男子淡淡一笑,道:「其實縱然有這龍之劍在此,千島盟與樂土就能真的平息干戈嗎?恐怕連元尊亦知道這也未必吧?以龍之劍為標誌,不過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第一箜侯勃然色變,眼中漸漸有了寒意:「如此說來,你是有意與不二法門作對,欲強取龍之劍了?」
年輕男子以平靜的語氣道:「龍之劍本非不二法門之物,不二法門就不該自作主張將之留於此處。」
第一箜侯強抑心中怒氣,又上下打量了年輕男子幾眼,道:「你究竟是什麼人?」第一箜侯身後的不二法門弟子早已等得不耐煩了,不知第一箜侯今天怎會有如此好的耐心,面對這般狂妄無知的年輕人,早該出手教訓一番。
年輕男子笑了笑,笑意中隱然透著一股傲氣,他道:「你我本非同一世界的人,不說也罷。」
饒是第一箜侯性情嚴謹持重,也不由仰首狂笑,笑罷方沉聲道:「小子,你未免太狂妄無知!莫非你根本不屑與我等同處於一蒼穹之下?」
年輕男子歎了一口氣,像是很無奈地道:「雖然我與爾等不得不同處於一蒼穹之下,但我與你們實在是……有太多的不同。」略略一頓,又道:「龍之劍本為我族所有,如今我奉族王之命前來取劍!」
第一箜侯已因對方的傲氣而激起了真怒,他冷笑一聲:「這四年來,不知有多少人狂妄意欲染指龍之劍,如今他們都已長眠於此地!」
年輕男子看了看第一箜侯,道:「身負三劍——看來,你就是第一箜侯了。我聽說第一箜侯可以同時將三種風格迥異的劍法修練至極高境界,也算是不易了,可惜你根本不懂劍,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已完全違背了劍的本性。劍乃兵器之中最為孤傲者,講求的是捨我其誰的氣度,同時修練三種劍法,豈非等若兒戲?」
第一箜侯緩緩地撤出半步,沉聲道:「小子,拔出你的劍吧!」
雖然後撤了半步,但殺機反而更甚,大有一觸即發之勢,空氣在剎那間凝固了。
對於第一箜侯來說,再也沒有什麼比稱他根本不懂劍更能激怒他了。
年輕男子在第一箜侯強大的氣勢前依舊從容自若,他淡然一笑,道:「也罷,我就讓你們見識見識不同於世俗凡塵的劍法是怎樣的吧!」
言罷,解下腰間佩劍,持於左手,橫握胸前,右手握劍把,將劍緩緩拔出。
第一箜侯頭也不回地對身後的不二法門弟子低聲下令:「點火把!我要痛快一戰!」
「蓬蓬蓬……」幾聲輕響,幾支碩大的火把已然燃起,雖然夜風甚疾,卻也吹之不滅,週遭二三十丈之內皆被照亮了。
石墟鎮的人早已被接連不斷的天電霹靂所驚醒,此刻更有人發現龍靈關這邊有了異常。不過龍靈關前的駐劍樓也不是第一次被襲,但結局永遠只有一個,那就是襲擊者的敗亡。
在火光的映照下,更襯得那年輕的白衣劍客卓爾不群。
第一箜侯反手將怒魄拔出,劍尖斜指地面。
「怒魄」極寬極厚,握在高瘦的第一箜侯手中,竟絲毫不會讓人覺得不協調。
痛快淋漓的決戰對第一箜侯來說已是久違了,所以,於公於私,他都不會放過與這年輕的白衣劍客的一戰!怒魄在手,第一箜侯心頭劍意大熾,衝擊著他的靈魂,竟有迫不及待之感。
身為不二法門刃使的三刃士之一,第一箜侯在武道中的地位已是極高了,但這一刻,他急於一戰,竟不顧身份,率先向那年輕劍客出手。
怒魄一橫倏縱,在虛空中幻現出一縱一橫兩道虛影后,已然以鋪天蓋地之勢向年輕劍客席捲過去!怒魄橫空擊出,劍破虛空,發出如龍虎怒吼之聲,其聲勢之盛,著實令人心驚膽戰。
第一箜侯似乎要將自己這些年來心中鬱積難抒的劍意戰意,全憑借這一擊痛痛快快地宣洩而出。
「錚……」年輕劍客手中之劍及時脫鞘而出,劃出一道小小的弧線後,向怒魄迎去。
「當……」地一聲,兩劍接實。
雙劍相交時年輕劍客的姿勢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只是雙腳在間不容髮的剎那間已一連踏出九步,每一步掠過的距離都極小,而且方位、角度變幻不定,卻讓觀者感到心驚肉跳。
年輕劍客藉著這神奇莫測的步伐,以看起來毫不費力的一擊,已化解了第一箜侯聲勢驚人的一擊,他的劍竟不可思議地切入了第一箜侯的劍網之中,並大有長驅直入、一發不可收拾之感。
第一箜侯只需後撤,就可以化險為夷,但以第一箜侯對自身劍道修為的自詡,又怎可能在甫一交手之際便後撤?
第一箜侯一聲低吼,一改劍客多以腕部使力的做法,右臂疾掄,幾乎是連人帶劍一同撞向年輕劍客。
這一擊的力道無疑比方才更激增不少!
更可怕的是因為第一箜侯不退反進,他與年輕劍客幾乎就等於是貼身肉搏!而年輕劍客僅有一劍,第一箜侯卻還有驚鴻、風騷。
若是第一箜侯的怒魄牽扯了年輕劍客惟一的一柄劍,藉機再出以快捷見長的「驚鴻」,如此近的距離,年輕劍客能避過的機會幾乎是微乎其微。
當然,有得必有失,第一箜侯只進不退,其結果在給對方構成巨大的威脅的同時,也等若將自己推向生死立判之境。
年輕劍客一出手就已將第一箜侯逼至不得不全力以赴的境地!
雙劍再度倏然接實!驚人的金鐵交鳴聲中,年輕劍客已然如柳絮般飄然掠起,升至一個驚人的高度之後,手中之劍驀然顫鳴,幻化出漫天劍影,劍影縱橫掣掠,自各個角度傾灑而下,如同一張自上而下撒向第一箜侯的劍網。
漫天劍影刃光與白衣勝雪、舉止飄逸的年輕劍客的身影相互輝映,竟予人以極為灑脫之感,讓人恍惚間忘卻了這是一場生死懸於一線的決戰,而是一種美的享受。
第一箜侯長嘯一聲,對漫天劍影根本不理不睬,而是疾掄怒魄,怒魄劃出一道驚人的弧線後,自下而上暴射出去,如同怒龍一飛沖天,勢不可擋。
漫天劍影與怒魄昂首沖天、一往無回的身影迅速糾纏在一起,空前強大的劍意讓週遭不二法門眾弟子只感到呼吸困難。
無數密如驟雨般的金鐵交鳴聲中,年輕劍客的劍倏而凝形,並準確無比地迎向怒魄,兩柄利劍的劍尖不可思議地正面撞擊在一處。
一撞之餘,年輕劍客的劍尖一錯,正好壓在怒魄的劍身上,並以極快的速度下滑,劍尖與劍身劇烈磨擦,一道火星在怒魄劍身上飛速游竄。
第一箜侯忽然冷冷一笑,左手一揮,驚鴻已然在手,並以不可言喻的速度自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刺向尚在空中,再無可能輕易改變位置、身形的年輕劍客。
沒有人能夠形容那一劍之快!
對不二法門弟子來說,第一箜侯所習練的三種風格迥異的劍法中,一種以剛猛無儔見長,一種則是以快見長,而對於第一箜侯以那惟一一柄有鞘的劍所使出的劍法,眾人都有所不知。不過,無論如何,當第一箜侯以「驚鴻」出手時,其劍法之快據說蒼穹武道中,最多只有五個人有與之相若的速度。
對於這一點,不二法門弟子——包括這些追隨第一箜侯多年的法門弟子——卻極少有人見過第一箜侯以驚鴻出擊,因為一直以來,第一箜侯都是以怒魄就可以將他的任何對手擊敗,所以驚鴻已不知有多久沒有出鞘了。
極少有人見識過驚鴻之快!
更極少有人知道第一箜侯是以左手揮出驚鴻!
事實上,為了能同時習練三種風格迥異的劍法,第一箜侯可以說已是殫思竭慮,想盡了一切可以想出的辦法,嘗試了一切可能的方式,所以當他真的能同時將三種風格迥異的劍法習練至極高境界時,其劍法已有了常人難以想像的異常之處。
其實,一個一心要將三種劍法同時修練至極高境界的劍客,本就有些非比尋常,那麼,他使出的劍法有非比尋常的地方,也是在情理之中。
第一箜侯似乎只是迎空一抓,驚鴻已在他手中,拔劍速度之快,無可言喻,似乎他已可以自由地操縱時間,將時間隨心所欲地延伸,隨後以左手揮出的那一劍,更是快不可言!
快如驚鴻一瞥!
以至於眾不二法門弟子雖然一直是在眼睜睜地看著雙方的一舉一動,但這一次他們所看到的卻只有結局而沒有過程。
結局出乎不二法門眾弟子意料之外,驚鴻奇快無比的一擊,其結果竟然不是年輕劍客的敗亡,只聽得「鏗鏘……」一聲如同還劍入鞘的聲音響過,隨即便聽到第一箜侯低哼一聲,「蹬蹬蹬……」一連退出三步。
雙方倏然分開!
第一箜侯左手持驚鴻,右手持怒魄,神色凝重之極。
而那年輕劍客卻神色如常,在從容之中隱有淡淡的傲然之氣。
他非但沒有如不二法門眾弟子所想像的那樣亡於驚鴻之下,相反,在他那潔白如雪的衣衫上,仍是一塵不染,連一點受傷的跡象也沒有。
誰也不明白他是如何避過第一箜侯那一劍之擊的!
惟有第一箜侯自己以及年輕劍客心中清楚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驚鴻快逾驚電的一擊,並未刺中年輕劍客的身軀,而是讓人難以置信地刺入了年輕劍客左手所持的劍鞘之中。
對於這一結局,第一箜侯委實難以置信,也許對方換了其它任何一種方式瓦解了他的攻勢,他都不會如現在這般驚訝。
但同時第一箜侯也知道除了這種方式之外,以其它任何方式恐怕都絕不可能能擋下他這一擊!
正因為如此,第一箜侯才會更為對方的劍道修為以及膽識所驚愕!
年輕劍客自信地一笑,道:「你果然是以左手使驚鴻劍,這的確很容易有攻敵所不備的奇效,只可惜這一點早已在我族王的意料之中!」
第一箜侯大吃一驚,以至於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愕然道:「怎麼?竟然有人可以預料到這一點?」
「這有什麼值得奇怪的,我族王早已洞悉武道的真諦。世人皆知第一箜侯身負三劍,一為怒魄,一為驚鴻,但惟有我族王能夠推斷出你既然是同時習練三種劍法,就必然是左手使驚鴻!」
不二法門眾弟子見第一箜侯似乎有些相信了,不由有些著急,忙大聲提醒道:「第一刃士切莫上了他的當,他只是僥倖逃過這一劫而已。」
第一箜侯卻輕歎一聲,道:「不錯,惟有以左手使驚鴻劍我才能一償夙願。我本以為甫天之下只有一個人可以看透這一點,沒想到居然還有另一個人也早已料知了這一點。」
年輕劍客道:「這有何奇?我族王非但料知這一點,而且還知道你從未出過鞘的風騷是一柄什麼樣的劍!」
第一箜侯聞言再度吃了一驚!世人皆知第一箜侯當年苦心追求同練三種風格迥異的劍法,但對於其中的詳情卻是罕有人知,而第一箜侯三次挑戰同一個絕世劍客,其戰況如何從來只有不二法門的刃使目睹。當時第一箜侯還未入不二法門,刃使之所以在場,是作為那一戰的見證人。有刃使為證,世人自然不會懷疑真相。
所以,甫天之下,知道「風騷」是一柄什麼樣的劍的人可以說只有三個,其一是刃使,另一個便是曾兩次擊敗第一箜侯的絕世劍客,最後便是為第一箜侯指點迷津的不二法門元尊。
與第一箜侯三次決戰的那名劍客正是當年與第一箜侯、顧浪子同列四大神奇少年的正乙道!
正乙道是當年四大神奇少年中成名最遲的,當第一箜侯、顧浪子等三人在年未滿二十便已名聲雀起,廣為世人所知時,樂土武道尚從未聽說過正乙道之名。
但正乙道的成名卻比四大神奇少年中的另外三人更快,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已名動樂土。
正乙道的做法是挑戰當時就已聲望如日中天的九靈皇真門的乙弗弘禮。
當時就已是九靈皇真門門主的乙弗弘禮在樂土武界的地位何等尊崇,正乙道年未屆二十,默默無名,本來根本沒有挑戰乙弗弘禮的資格,但不知為何,最後乙弗弘禮還是應戰了。
那一戰的結果,乙弗弘禮勝了。
但正乙道卻在乙弗弘禮的手下走過了整整二十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