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破全力奔掠出近十里之外時,眼前出現了一條河,河面並不寬,卻甚是湍急,刑破毫不猶豫地抱著梅木跳入了河中。
待跳入水中之後,刑破才發現有些不妙,作為一名曾經十分出色的殺手,即使身在水中,他的生存能力也是出類拔萃的,所以他才毫無顧忌地躍入河中。但情急之中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體力已消耗太巨,以至於他一入水中,竟被衝出了好幾丈遠。
刑破竭力將梅木托出水面,一邊踩著水向對岸游去,這寬不到十丈的河面,平日裡根本不在話下,但這一次卻讓刑破大吃苦頭。
當他好不容易橫渡至對岸時,心神一下子鬆弛下來,將梅木放在沙灘上之後,立即如同癱了一般轟然倒下。
少頃,他緩緩撐起身子,回首向對岸望去,正好看見一道道赤紅色的熔岩在大地上飛速流竄,如同一道道火龍。
「火龍」最後竟一頭竄入水中,熔岩一入水中,立時產生大量的水霧,發出驚人的「滋滋……」之聲,半條河開始沸騰了,而熔岩注入水中之後,迅速凝固成為堅硬的岩石,如同狂奔的野馬忽然凝形,而更多的熔岩又迅速蓋過了這新形成的堅硬岩石,奔出一段距離後,復又凝固,如此周而往復,其情形蔚為壯觀。
刑破親眼目睹這罕見的一幕,目瞪口呆,幾乎忘了自己處境的危險!
熔岩不斷注入,不斷向前延伸,由此形成的岩石幾乎要隔斷了河水,河水開始被迫改變河道了。
刑破這才如夢初醒,暗叫不妙,如果這熔岩一直奔流不息,那自己遲早將累得倒下,並立即在極熱的熔岩中化為灰末。
甚至連一點灰末也不留下。
刑破感到自己全身的力氣都已被抽乾了似的,連站起身都有些困難,但他還是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
就在他站起身的時候,天地間忽然一下子靜了下來,爆炸聲、熔岩奔瀉的聲音全都消失了。
遠處的幾棵大樹如同一支支巨大的火把般在燃燒,而灌木雜草早已焚燒殆盡,前面的河面上霧氣騰騰,但水中卻不再有新生的岩石向自己這邊延伸。
九幽地火已不再噴發!
刑破一下子跌坐地上,百感交集地望著眼前早已面目全非的一切。
猛地,他記起了梅木,急忙上前察看,只見梅木已陷於昏迷之中,過多的失血使她雙唇乾裂了。
刑破趕緊跑到河邊,當他的雙手探入河水中時,發現河水竟是溫熱的,但他已顧不了太多,先是自己痛飲了幾口,隨後用手捧了水往回走,但他左手四指齊斷,一次只能捧回一點點水。刑破將有限之水餵入梅木口中後,又折回河邊,如此反覆,河水因為依舊奔流不息,也漸漸地變得不再溫熱了。
梅木終究是習武之人,加上血已為刑破止住,過了一陣子終於清醒了過來,悲喜交加地望著刑破。
「刑叔叔……」梅木聲音低弱地道。
「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刑破忙道:「方纔應該是九幽地火在噴發,所幸這只是很小的一次噴發,若是更可怕一些,有可能方圓百里、千里都難以倖免!那我們便是插上雙翅,也逃不過這一劫了!」
梅木低聲道:「可我娘她……」
刑破頓時無言了,他的目光不敢與梅木哀傷的目光相對,心中充滿了內疚與自責,半晌才道:「是我無能,沒有保護好你們!」
梅木如何不知刑破對自己一家忠心耿耿?她反過來安慰刑破道:「刑叔叔,這不能怪你,你已經……已經盡力了。」喘息了一陣,她接著道:「也許我娘說的沒錯,這樣對她也是一種解脫……自爹去逝之後,娘就從來沒有真正地開心過……」
刑破無言以對。
梅木沉默了一會兒,又道:「不知晏……晏師兄怎麼樣了……」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刑破道:「在那廟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在想梅木、顧影為何會被震飛出玄天武帝廟之外。
梅木道:「是大劫主!大劫主與晏師兄相戰,他們的修為都極高,我娘與我就是因此而被氣勁震飛的!」
「大劫主?劫域之主!」刑破大吃一驚。
「不錯,與大劫主同來的還有不少劫域中人。」
刑破見梅木連說話都有些吃力,便勸道:「你身子太虛弱了,暫時還是少說為好。」
梅木道:「我沒事……刑叔叔,你說我晏師兄會有危險嗎?」頓了頓,又補充道:「他是為救我與娘才遭遇大劫主的,我真不希望他出什麼意外。」
刑破歎了一口氣,道:「如果他的對手真的是大劫主,那恐怕是……是凶多吉少了。」他聽出了梅木對晏聰的關切,所以才說是凶多吉少,而事實上在他看來,晏聰根本就沒有任何生還的機會。
梅木道:「他的武功極高的,連劫域的樂將都無法勝過他……也許,他能成功脫險,對嗎?」
她以乞求的目光望向刑破,似只要刑破一點頭,晏聰就可以活下來了。
刑破又怎忍心打破梅木最後一絲希望?他點了點頭,道:「既然他能夠勝過樂將,那其修為的確是極為高明的,由此推測,脫險的機會就很大了。」
他隨即換了話題,道:「看來,那鬼將也應該是劫域中人,所以他與他的一干屬下在見了焰火之後會立即撤退,想必那是大劫主發出的命令。僅僅一個鬼將已難以應付了,若是再加上大劫主,那我們就更危險了。此地不宜久留,小姐,我們還是趁劫域的人尚未發現我們先離開此地,如何?」
梅木心中依然牽掛著晏聰的安危,但同時她也知道就算她留下來,也不能對晏聰有什麼幫助,於是勉強點了點頭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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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將率領他的人向東南方向全速逃離,直至自以為應該安全的地方才停下,回首清點人數,發現少了幾人,再回頭一看,可怕的熔岩早已斷了他們的退路,也不見有那幾名鬼卒的人影,一問,才知落下的那幾名鬼卒都是與刑破一戰中受傷者,如此看來,那幾名鬼卒的結局不言而喻,恐怕早已為熔岩吞噬了,生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眾鬼卒尚心有餘悸,想勸鬼將再逃出一段路程。
鬼將怒喝一聲:「真是膽小如鼠!那九幽地火噴發已盡,再過片刻就沒事了,何需再逃?」
眾鬼卒不敢再言語,皆面對玄天武帝廟方向而立,惶惶不安地望著那依舊奔瀉不息的熔岩,不少鬼卒已是臉色煞白,兩股發顫。
也許他們並不是害怕死亡,而只是出於對天地自然可怕力量的本能畏懼。人的力量在自然天地的力量面前,有時實在是微不足道。
面對依舊奔瀉不止的熔岩,鬼將心頭也不由為之驚悸,陣陣熱浪襲來,更讓人有即將面臨滅頂之災的感覺。
但鬼將縱然心有懼意,也絕不會顯露出來,惟有強作鎮定。
熔岩越來越近,熱浪逼人,眾鬼卒皆眼巴巴地望著鬼將,卻又不敢開口。
鬼將陰沉著臉,死死地盯著越逼越近的熔岩,心弦越繃越緊。
終於,在鬼將自感心弦都要繃斷的那一刻,熔岩終於在離他們約一里之距的地方停下了。
鬼將與眾鬼卒一時都靜立無言,一片沉默。
「哈哈哈……哈哈哈……」鬼將倏而縱聲大笑,笑得既得意又有些如釋重負:「果然不出本將所料!」
眾鬼卒也是一片歡呼雀躍,原來劫後餘生的感覺是如此美妙。
有鬼卒道:「我們奉大劫主之命在此守護天瑞多年,而在我們之前,更有無數代先人在此守護了兩千年!如今突然有九幽地火發作,定已將天瑞毀壞,那所有的工夫豈非都是白白浪費了?」
立即又有一鬼卒接口道:「是啊,我們終年隱於玄天武帝廟四周,掘土為穴,隱藏行蹤,算是為守護天瑞吃盡了苦頭,若是今日天瑞毀於一旦,那……那實是可惜。」
鬼將哈哈一笑,道:「將天瑞留在此處,是玄天武帝的安排。玄天武帝乃智絕天下的神明,他豈會想不到這一點?雖然本將亦不知詳情如何,卻知道天瑞在這九幽地火之中應該無恙!」
雖然對鬼將的話將信將疑,但眾鬼卒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了。
驀地,一聲冷笑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雖然僅僅是冷笑聲,卻讓在場的每一個人心頭皆是一凜。
循聲望去,只見離他們十幾丈之外的一棵大樹前,有一近乎全裸的年輕男子正冷冷地望著他們,那棵樹的樹葉早已蜷曲了。
由於左近還有樹木在燃燒,所以鬼將及眾鬼卒皆能夠看清那年輕男子的面目。
此年輕男子正是晏聰!
不過鬼將等人卻還是第一次與晏聰正面相對。他們終年在玄天武帝廟周圍出沒,當晏聰進入玄天武帝廟時,自然也沒能逃過他們的監視,只是在此之前他們已將更多注意集中於刑破身上罷了。刑破為了不被晏聰發現,一直有意隱藏行蹤,這異常的舉動當然會吸引鬼將的注意力,所以最終是樂將、大劫主先對晏聰出了手。
鬼將既知晏聰曾在玄天武帝廟一戰,那麼此時見晏聰竟然還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心頭之吃驚自是非同小可,他實在難以相信樂土竟有如此可怕的年輕人,竟能在大劫主面前全身而退。
抑或是因為大劫主見此人並不會對劫域、對天瑞構成威脅,所以手下留情了?
但這卻委實不合大劫主的行事風格,以大劫主習慣,只要他出手了,幾乎就從不留活口!
因摸不清晏聰的底細,鬼將保持了謹慎態度,他以平淡的語氣道:「我等劫後餘生,一時有些失態,倒讓朋友見笑了。」
聽鬼將這麼說,眾鬼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守護玄天武帝廟中天瑞的這些年間,亡於鬼將刀下的人難以計數,正因為有太多的人在接近玄天武帝廟後丟了性命,卻又無法找到真兇,才有人認為此廟凶邪,玄天武帝廟就此荒廢了,連玄天武帝廟周圍數里之內都無人居住了,而用來囚押梅木、顧影的城堡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而廢棄。
此刻,鬼將如此客客氣氣地與晏聰說話,委實出乎眾鬼卒的意料之外。
沒料到晏聰竟毫不領情,他嘴角浮現出了一抹冷笑:「劫後餘生?嘿嘿,恐怕未必!」
鬼將怒焰頓生,眼中殺機洶湧,他森然道:「你太不知趣了!這些年來,在這一帶亡於我手下的不下百人,本將本以為天瑞既已重新面世,就可以暫時不再殺人,可是你自己卻送上門來,本將只好改變主意了!」
「你所殺之人不下百數?」晏聰皺了皺眉,沉聲道:「那麼你們更死有餘辜!」
語音未落,已驀然跨出一步,僅是一步跨出,卻已在剎那間越過了驚人的空間距離。
鬼將神色倏變,他已然知道晏聰能在大劫主手下逃脫性命並不僅是因為僥倖。
無須鬼將下令,從鬼卒已成包抄之勢,向晏聰迎去。
晏聰侵進之速沒有絲毫放緩,他與離他最近的一名鬼卒的距離在以令人目眩神迷的速度閃電般接近,由此形成了對鬼卒視覺的極大衝擊。
晏聰驀然橫斬一刀!
絕無任何繁雜變化,精簡得無以復加,卻偏偏予人以不可逆違之感!那一刀儼然已可將天地分斬兩半,一邊是生,一邊是死,而是生是死,皆在刀勢的駕馭之中。
正是無缺六式中的「刀斷天涯」,不過此刻這一式由晏聰使出,更具無可抗逆的超然霸氣,其氣勢威力已超越顧浪子!
那鬼卒刀已在手,忽然間竟有了心灰意冷的絕望,只感到死神已然將他完全籠罩,根本不容他做出任何反應。
那一刻,命運已不再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中,而是在晏聰的刀下!他甚至有放棄出刀的意圖,因為他的戰意在晏聰凌然一切的刀意之下,已分崩離析,潰不成軍。
死亡如期而至!
晏聰一刀之下,已將那鬼卒連人帶刀斬作兩截,淒迷的血霧驀然飄散開來,在無儔刀氣的激盪之下,形成一股血色的氣旋,情景駭人。
而這時其餘的鬼卒已然形成了合圍之勢,十餘件兵器同時向晏聰席捲過來。
晏聰只進不退,以快不可言的速度閃入鬼卒群中,一團奪目的刀芒與他的身形完全融為一體,猶如一團不可違逆的死亡旋風,在眾鬼卒之間倏忽進退,每一步踏出都是那麼的出人意料,又充滿了極度的智慧,由此更使他手中之刀的殺傷力發揮至巔峰極限。
竟沒有任何金鐵交鳴之聲!
但這種寂靜予人的感覺卻是如窒息的壓抑沉悶,在無聲之中隱藏著驚心動魄的力量。
驀地,晏聰的身形化為極靜,手中之刀遙指鬼將,他的眼神中充滿了絕對的自信與凜然氣度。
而所有圍攻晏聰的鬼卒亦於同一時間忽然凝形不動,一時間氣氛顯得說不出的詭異。
倏地,有奇異而森然的聲音響起,猶如淤阻的水流所發出的汩汩之聲,緊接著眾鬼卒的頸部忽然出現了一道血痕,血痕迅速擴大,最終化作血箭標射而出。
十餘名鬼卒幾乎不分先後地轟然倒下,倒下時已然氣絕身亡。
——那奇異而森然的聲音赫然是鮮血自被切斷的血管中噴湧而出的聲音!
如此可怕的殺人手法深深地震撼著尚未與晏聰交手的鬼將!這些年來,他們隨鬼將在玄天武帝廟周圍出沒,已習慣了殺人,這一次卻品嚐到了任人宰割的滋味。
驍勇的鬼卒這時也不由心生怯意,不由自主地退後了幾步,惟有鬼將仍立於原處。
鬼將的瞳孔緩緩地收縮了,所有的心神都集中於晏聰手中的刀上。
他忽然感到死亡從來沒有如此地接近!
他的刀在襲擊刑破時被刑破迫得脫手,刀為刑破所得,而當刑破受眾鬼卒圍攻時,他則拾起了刑破的刀。如今,他手中所持的正是刑破的兵器。
晏聰寒聲道:「我說過,你們並沒有真正地逃過劫難!真正的劫難才剛剛開始!你們的主子大劫主想取我性命,可惜天不遂他之意,連上天都在幫我,讓我起死回生,而且獲得了更強的力量!」他的目光冷冷地罩在鬼將身上,續道:「而你,將會因為你主子的所作所為付出生命的代價!」
鬼將慢慢地將刀握緊,沉聲道:「恐怕你太高估自己的實力了——這些年來,亡於本將刀下的人太多了,再添上你一個也無妨!」
「是麼?」晏聰嘴角浮現出不屑一顧的笑意。
刀,已徐徐揚起。
不知由何處生起的風在漸漸變強。
晏聰的目光是那麼堅定而自信,仿若只要他願意,就可以做到世間任何一件事。
誰也不知道晏聰何以能奇跡般地活下來,更不知他又如何獲得更強的力量!
與此同時,玄天武帝廟正南方向的土坡上,大劫主、樂將、牙夭等人可以大致看到鬼將這邊的情形。
「主公,看樣子是鬼將遭遇強敵了。」牙夭在大劫主的耳邊道:「是幾乎已喪命於主公手下的那小子嗎?」
大劫主沉聲道:「正是他!他似乎變得更強了!」
「即使變得更強,他也永遠是主公的手下敗將!」牙夭道:「主公,我們是否去看一看?鬼將是否有必勝的把握?」
大劫主「哼」地一聲,道:「鬼將取勝的機率最多只有四成!不過,即使如此,我們也不能去相助他,因為還有遠比這更重要的事等著我們去辦!」
「主公是指……天瑞?」牙夭道。
「正是!天瑞是應劫而生的,此時天、地之劫皆已過,又正值七星連珠之時,『天瑞』定然已被激起靈氣,取得天瑞是我劫域千年夙願,沒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了!此刻,玄天武帝廟周圍十里之內絕不可能有活人,正是取天瑞的大好時機,不可錯過!」
「主公所言極是!不過這九幽地火實在太厲害了,雖然未必能傷主公,但若是過早接近玄天武帝廟所在之地,萬一九幽地火再次肆虐,終是讓人有些擔憂。」牙夭道。
牙夭所言,大劫主何嘗不知?但「天瑞」對劫域而言,實在是太重要了,大劫主寧可自己冒險,也不願在最後的關頭再出什麼偏差。天瑞一刻沒有到手,他就一刻不能安心。
於是,大劫主道:「你們留在這兒,一旦有人試圖接近玄天武帝廟所在的地方,即刻全力圍截,我去取天瑞!」
眾人恭然應道:「遵命!主公多加小心!」
大劫主哈哈一笑,豪氣干雲地道:「諒也沒什麼大不了,劫域的千年夙願,定將如願以償!殃雲,刀來!」
那身形高大的醜漢答應一聲,雙足分立,將他所負的九尺長的鐵匣取出,雙手捧著,穩穩地走到大劫主面前,恭然奉上。
鐵匣內所裝正是大劫主的兵器,平日由丑奴殃去背負。以殃去高大結實有如鐵鑄的身軀,背負此兵器時,半指寬的肩繩仍是深深地勒進了他的肩肌之中,日長月久,他的右肩肩肌已被壓下了一道深深的印痕。
殃去與這鐵匣向來形影不離,仿若他與鐵匣已是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所以當他將鐵匣交與大劫主後,眾人看他竟有些不習慣了,而殃去自己亦感到渾身不自在,連手腳都不知當如何擺放,顯得悵然若失。
事實上自他追隨大劫主身邊後,幾乎從未離開大劫主,而這些年來,大劫主已極少出手,即使出手,也無需動用兵器,所以此時殃去才會如此的不習慣。
大劫主接過鐵匣,將之背負身上,再也不看眾部屬一眼,驀然掠身而起,向玄天武帝廟所在的方向疾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