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殘師叔
石敢當第一次聽師父提起此人,心頭暗道:「天玄師叔祖為什麼要選一個永遠也無法擁有內力修為的人為親傳弟子?難道這其中有什麼玄機?」
堯師接著道:「此事惟有三人知情,即今日三宗宗主。但連我們三人都未見過這位師弟,只知此人年齡當比我們三人都小,比你也不過只是年長十歲左右,他是你天玄師叔祖在仙化前五年所收的弟子。你天玄師祖叔將玄流門主之位傳予我時,吩咐我無論將來玄流發生了什麼事,都必須做到一點,那就是必須將星移七神訣傳給一個絕對可靠的人!現在看來,天玄師叔真乃天人,他早已看出玄流會有今日之分崩離析,才會說那一番話。為師有負他老人家重托,在他老人家仙去後接替玄流門主之位不過五年,玄流便分裂為三宗了,之後的事,你也知道,三宗內部不斷有衝突,此長彼消,此消彼長……」
說到這兒,堯師忍不住一陣劇烈的咳嗽,石敢當忙道:「師父先養著身子,以後弟子再聆聽師父教誨。」
堯師擺了擺手,喘息了一陣,臉上有了不正常的紅暈,他接著道:「為師自知難當大任,所以依你師叔祖所言,選了你將星移七神訣傳之。這些年來,你的星移七神訣修為進展很快,為師很是欣慰,加上你為人正派謹慎,相信很快就能擔當重任了。」
石敢當知道師父對自己很器重,但如此當面誇他卻還是首次,這讓他有些拘促不安,忙道:「弟子只知修煉武學,豈能擔當重任?」
堯師正色道:「為師既已將星移七神訣傳於你,就必然會由你接替為師之位,這可不是為師徇私情。你天玄師叔祖曾留下話,說若干年後,他的惟一親傳弟子將會物色一人,由此人肩負重任,到時此人若來與我相見,我必須將星移七神訣傳之。今日,我將此事告訴你,你要切記切記!」
他一臉肅穆,讓石敢當也不由鄭重不少,趕緊道:「弟子一定不敢忘記!」
「若要做到這一點,首先自是必須真正地掌握星移七神訣,否則又從何談起傳於他人?這正是為師這些年來全力督促你的原因了。」堯師道。
「既然連師父都未見過天殘師叔,那天殘師叔的後人,豈非更無法識出?」石敢當疑惑地道。
「這一點天玄師叔早已想到了。他說前來與我相見的人將帶有一信物,只要見此信物便可識出了。」
「什麼信物?」石敢當問道。
「是一副智禪珠,一副獨特的智禪珠。一般的智禪珠的微盤都是已成型不可改變的,惟有這一副智禪珠的微盤不同,當將微盤的四十個『同點』、八處『串點』,以及一處『重點』、八個被稱為獨點的『外角』全都擺上智禪珠後,微盤的底部就會自動彈開。」
石敢當由衷歎道:「智禪珠樂土隨處可見,以此為信物,絕不招人耳目。」
堯師點了點頭,道:「他老人家的確高明,如今,為師已猜知他老人這也許在十年前就已推知玄流會有今日之亂了,而收你天殘師叔為弟子就是為有朝一日能為玄流解除此厄難埋下伏筆。」
「師父的意思是說持微盤為信物來見師父的人,就是天玄師叔祖寄予重望的人?」
「不錯!不過,將星移七神訣傳給此人的恐怕已不是為師,而是你了。」堯師意味深長地道。
石敢當道:「弟子的修為怎及師父之萬一?」
堯師笑了笑,道:「為師看重你的地方,就是你的平和、穩重,不會鋒芒太露——不過,有時太不露鋒芒,也未嘗是好事……」說到此處,他頓了片刻,方接著道:「其實你的天分遠在為師之上,不僅是你,今日內丹宗、術宗兩宗宗主的天分都在為師之上。當年你天玄師叔祖之所以選上為師接替其門主之位,只是看中我的本分守己,還有對玄流的忠心。也正因為我天分並不在內丹宗宗主雙隱、術宗宗主文宮之上,所以他們才對為師心懷忌恨,認為為師不配為玄流門主——唉,由這一點看,你天玄師叔祖是百密一疏,不該立為師我為玄流門主啊!」
今日堯師所說的話幾乎句句袒露真情,石敢當只覺心頭一片沉重。
堯師又道:「為師這次的傷勢之重,只怕遠在你們的想像之外。只是事關道宗、玄流大計,為師不敢……不敢輕言一個『死』字,所以為師已以『拘魂針法』用於自己身上……」
石敢當大愕,脫口悲呼:「師父!你……何苦如此?你老人家不是一再告誡弟子不可妄用拘魂針法嗎?!此針法雖可在短時間內激發人之生息,卻後患無窮!」
堯師神色平靜地道:「為師的這番告誡,你仍要牢牢記住。不過,為師此次這麼做,實是迫不得已,更何況,即使不施以『拘魂針法』,為師也難久活於世,與其如此,倒不如趁著還能苟延殘喘,了卻一樁心願,助你練成星移七神訣!」
石敢當頓時明白了一切,他心頭一陣酸楚,恭然跪下,泣聲道:「師父……」已泣不成聲。
堯師目光慈和地望著他,道:「人固有一死,為師此舉,只不過是想做一點於玄流有益的事罷了,畢竟玄流之亂,與為師天分不佳難以服眾有關,就算是為贖我之罪吧。為師時日已不多,從今日起,你便留在此處,一心修練星移七神訣吧。」
「弟子謹遵師命。」石敢當畢恭畢敬地道。
又過三日之後。
嫵月風塵僕僕地趕至天機峰。與石敢當分別不過只有六日,她卻已憔悴了許多。
她來天機峰,是要告訴石敢當,只要他改變主意,她仍會原諒他,仍會如從前一般待他。自石敢當離開後,嫵月心中無比的失落,她已然明白,無論石敢當傷她有多深,她的心中也永遠有他的影子,抹之不去!
既然如此,為何不再給自己,也給石敢當一個機會?
她終於等來了石敢當,石敢當顯得更瘦,更沉默了。
「那天,是我太衝動了,我應該想到你也有為難之處,不過……」
石敢當輕輕地,但很堅決地打斷她的話道:「我已做了決定了。」
嫵月望著他竟不敢問。
「你不用再等我了,也許,這世間有一種人是不配擁有情愛的,比如我。」石敢當聲音很沉地道。
嫵月怔怔地望著他。作為一個女子,一個受夠了委屈的女子,能夠如此做,可想而知將需要多大的決心?!
可石敢當卻無情地將一切都粉碎了!
嫵月忽然笑了。
她笑著道:「你想到哪兒去了?我到這兒來,只是告訴你,我很快就要成親了。七年是一段漫長的時間,會發生許多事,而我畢竟還算漂亮,更應該發生許多事。你我相識這麼多年,我想我應該告訴你一聲……他人品很好,待我也很好。」
石敢當無聲地望著她。
嫵月一刻也不停地說,她怕自己一停下來就會說不下去,就會流淚,可她真的不願再流淚,不願再為眼前這個男人流淚!
不值得!!!
「其實你我並不合適,我自小受著父母的寵愛,養尊處優慣了,天機峰的生活,並不適合我。」
石敢當默默地聽著,他彷彿已失去知覺。聽覺,變得麻木,哪怕一把鋒利的刀直刺著他的心間,他也會毫無知覺。
半晌,他像是如夢初醒般將一柄極短的劍取出,遞給嫵月,道:「對不起……我知道我對你的傷害是永遠也無法彌補的,可這世間,偏偏有一種錯,明知那是錯,卻又不能不犯……你收了此劍吧,日後若有什麼事讓我幫忙,我都會答應,若是你讓人持這把劍來取我性命,我也絕不會皺一下眉!」
嫵月先是一怔,復而笑了。她接過了那柄只有一尺長的極為精巧的短劍,慢慢地拔出,劍極鋒利,劍刃在陽光下泛著森寒的光芒,其寒氣直透心底!
嫵月打量著這柄短劍,道:「是柄好劍,也好,就算是你的賀禮吧。也許有朝一日,我真讓人帶這把劍來見你,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是讓人來殺你,誰敢殺道宗宗主的大弟子?誰又敢殺很快就會成為新任道宗宗主的人物?」
她的雙眼微微瞇起,像是在迴避著劍刃上那泛寒的光芒:「但我也不能辜負了這樣一柄好劍,讓它只成為一種飾品,是也不是?」
石敢當無言以對。
一個月後。
已入夏了。窗外的花也凋謝了,花有花期,美麗又豈能永遠存在?
嫵月靜靜地坐在自己的房內,她就要嫁給歌舒長空了,侍女及她的母親在忙忙碌碌,惟有她自己什麼事也插不上手,倒好像她是一個局外人,將要面臨大喜之禮的不是她,而是另一個人。
她又取出了那短劍,將劍拔出鞘來,下意識地把玩著。
劍刃如洗,照出一張美麗而憔悴的臉。
有人走近。
「真是個傻丫頭,大喜之日,怎能把玩刀劍?」是母親的聲音。母親的聲音有些沙啞了,這些日子她太勞累,同時也透著某種喜悅。
嫵月還劍入鞘,回首對母親嫵媚一笑,道:「娘,我是不是很美?」
「當然,我女兒是天下最美的!」母親疼愛地撫著她的秀髮。嫵月依入母親的懷中,默默無言。
……
三十二年前。
又是一個春天,院子裡又是一樣的奼紫嫣紅。
只是,院子的主人已換成了歌舒長空。
嫵月靜坐窗前,一旁,她剛出生不久的兒子歌舒縞在搖籃中睡得十分香甜。
已是深夜了,歌舒長空一如既往地仍未出現。
近一年來,歌舒長空幾乎從來沒有在子時之前回到她身邊了。與其說她已習慣,倒不如說她不得不強迫自己習慣。
如今,她才知道當一個人改變時,他的變化會是怎樣的驚人!歌舒長空已絕對不再是從前的歌舒長空,他忽然變得不再通情達理,不再善解人意,彷彿他一夜之間成了另外一個人。尤其是自一年前她雙親先後去世之後,歌舒長空更為變本加厲了。
至於歌舒長空何以會有如此大的改變,她沒有問,也不想問。
她又取出那把短劍,專注地打量著、揣摩著……這些年來每每獨處,她就會取出此劍把玩一陣。
「呼……」地一聲,門被推開了,歌舒長空又帶著一身酒氣回來了。
嫵月本能地看了搖籃中的歌舒縞一眼,生怕驚嚇了孩子,所幸孩子依然睡得很沉。
歌舒長空晃著步子向她走來,古怪地笑了笑,指了指那把短劍,道:「好……一把利劍,如果……刺進我的心臟,我一定死得……乾脆利索,哈哈哈……」
「你醉了!」嫵月冷冷地道。
「是的,我是醉了,可我……心裡很明白……」歌舒長空道:「你比……比這劍還要冷,我只好喝酒,再喝酒,酒能讓我……讓我的心暖一點。」
嫵月怔了怔,沒有說話,心中暗忖:「難道我真的對他很冷落?」
「你的……情人把此劍交給你,是……不是想讓你有一天把……把我給殺了?嘿嘿……殺我歌舒長空可絕……絕非易事。」歌舒長空伸出雙手,用力地按在嫵月的肩上。
酒氣撲鼻,嫵月心頭一陣厭惡,忽然失了理智,「啪……」地一聲脆響,竟重重地扇了歌舒長空一記耳光。
剎那間,兩個人都怔住了。
歌舒長空居然沒有發怒,他道:「很好,你終於出手了,其實這五年來,你就一直在忍著,嫁與我根本不是你所願,是也不是?!」
嫵月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良久,她方緩聲道:「是又如何?」
歌舒長空哈哈一笑,道:「沒什麼,其實你我彼此彼此,我……之所以娶你,不過只是……只是看中了風月雙劍的家產,還有你們家中的一件不為外人所知的寶物。」
嫵月目光倏閃!
她沉聲道:「你是說……」
「太隱笈!」歌舒長空道:「你心中根本沒有我,所以你自然是不會將太隱笈交與我,不過這也無妨,因為昨夜我已找到了太隱笈的所在!如果你不願讓太隱笈落入我手中,就動手吧!不過,你的武學修為恐怕遠不及我歌舒長空!」
出乎歌舒長空意料的是,嫵月竟道:「原來你是為太隱笈而來的,你既然一心想得到它,我又何必與你為難?不過,我不妨告訴你,此物於你根本無用!」
這樣的話,歌舒長空自然不信,他道:「你對我既然毫無情義,我便成全你與你的昔日情人,明日一早,我就要離開此地,當你再見到我時,就已是我歌舒長空名動天下之時了!」
嫵月像是無動於衷地聽著……
翌日。
歌舒長空醒來時發現自己竟是睡在地上。
看來,昨夜醉得實在太厲害了,不知自己醉後是否做了什麼荒唐之事?
他用力地晃了晃腦袋,依稀記起了一些昨夜的情景,心頭頓時升起不安之情。
他一骨碌爬起身來,見自己的兒子還在甜甜的睡夢中。
再看床榻上,人影全無。
歌舒長空正待衝出門外,忽見桌上有一張紙條,上面寫道:「既然你從未真正擁有過我,也就無所謂失去。」再無下文。
歌舒長空一下子呆住了!
面對嫵月留下的話,歌舒長空百感交集。
其實昨夜對嫵月所說並非他的心裡話,當他初識嫵月時,並不知風月雙劍擁有奇書「太隱笈」,他的確是為嫵月的絕世容顏所傾倒,知道風月雙劍擁有此書是之後的事,至多只能說這更堅定了歌舒長空要得到嫵月的決心。當時的歌舒家族已沒落,而沒落家族的族人的失落是他人無法想像的,歌舒長空渴望重塑家族的輝煌,而能助他重塑家族輝煌的,除了雄厚的家資之外,就是足以讓他雄霸一方的武學修為。
當他如願以償地成為風月雙劍的乘龍快婿之後,其心中的快慰是難以言喻的。在他看來,他既擁有了自認為世間最美的女子,又將擁有能助他一臂之力的「太隱笈」,實是得其所哉。
孰料,歌舒長空漸漸地發現,嫵月的心中根本沒有他,她的心還繫於另一個人身上,而風月雙劍則從未向他透露有關「太隱笈」的事,更不用說將「太隱笈」交於他,儘管風月雙劍只有一個女兒嫵月。
歌舒長空心中的失落可想而知!
失落之情使他性情開始有所變化,他甚至覺得自己之所以一直無法一睹太隱笈,一定是嫵月在作梗,嫵月心中還有另一個人,所以她不願讓太隱笈為他所擁有。
雖然心緒低落,但歌舒長空仍不敢也不願遷怒於嫵月的身上,他只能借酒消愁,而讓他難以接受的是面對他的消沉,嫵月似乎根本無動於衷,漠不關心。歌舒長空寧可看到嫵月為他而憤怒,也不願看到她對他的一切都毫不在意。
所以,昨夜在酒性的驅使下,歌舒長空鬱積於心中已久的怨憤發洩出來了,甚至不惜有意激怒嫵月!歌舒長空一向自視甚高,自忖才智絕不在他人之下,他實在不明白嫵月何以一直漠視他的存在!
嫵月果然被激怒了。
只是歌舒長空沒有料到被激怒後的嫵月竟選擇了如此極端的決定——她竟在他準備拋離她之前先離他而去!
惟有歌舒長空自己知道,太隱笈對歌舒家族的重振固然重要,但嫵月在他心目中有著與此同樣重要的地位,他並不會真正地棄她而去。
歌舒長空忽然發現無論自己怎麼做,都永遠是被動的,是無奈的!
搖籃中的歌舒縞忽然哭鬧起來,且一發不可收拾,任憑歌舒長空想盡辦法,也無法讓小歌舒縞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