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開一線,經過了一夜等待的客人,依然不失精神,目光顯得炯然有神。
紀空手並沒有無謂地等待,而是充分利用了這段時間,對懸壁頂峰上的每一個人都仔細揣摩了一番,並且得到一個驚人的發現:今屆賭賽所邀請的客人中,除陳平、變萬千之外,其他人如鐵不敗、孫超等都不是聞名賭壇的精英高手,這在賭賽之中是極為稀見的,沒有人會甘心拱手相送百萬巨金,之所以出現這樣的情況,其中必然隱藏著一些什麼。
這些人所居之地或南或北,大多數人都互不相識,如果不是因為這個賭賽,他們也許今生也難得一見。不過,這些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財富之巨,堪可敵國,而且全部都是近數十年來新近崛起的豪富新貴。
新貴的最大特點,就是敢於冒險,他不同於世家子弟那般保守循舊,也不同於公侯之家那般自重爆發戶應有的貪婪和敏銳。他們為「貝者」的主人所邀,竟在同一天出現在同一地點,當然不是為了前來贈送百萬巨金的。他們之所以心甘情願送出這百萬巨金,絕對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在付出的同時,將獲得更大的利益!
「這個更大的利益又是什麼呢?」紀空手問著自己,顯然有些糊塗了。
就在這時,一陣鼓樂喧天而起,將紀空手從冥思中喚醒。他抬頭看時,只見十八奴整裝肅立,分成兩隊,神情極為恭謹,似乎寓示著「貝者」的主人即將來臨。
眾人的目光全都投往腳下的鐵索,這是攀登懸壁的惟一路徑,但是鐵索之上根本不見人影,頓讓眾人心生疑竇。
而十八奴卻是神情肅穆地仰望天之東方,那裡已是雲湧雲聚,紅霞漫天,一輪紅日或隱或現,幾欲破雲而出。
眾人無不一怔:「難道『貝者』的主人竟是自天而來?」心中駭然之下,驀聞一聲長嘯,突然響起在天的一端,如線般遙遙傳來,隱如風雷。
風雷未滅,浮雲俱動,雲開處,只見一個小小的黑點披著萬縷金光從蒼穹極處而來,宛如神仙突降,御虛而行,竟讓所有的人都有目瞪口呆之感。
紀空手一怔之下,驀然渾身一震,竟似想到了什麼,居然低頭沉思。
龍賡站在紀空手的身邊,明顯地感到紀空手的氣機震動了一下,臉上不由流露出一絲詫異。此刻的紀空手,其氣機已達到了非常雄渾之境,如果不是大喜大悲,是很難讓他的心境泛起漣漪的,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難道紀空手在這一剎那間悟到了什麼玄機?
紀空手的臉上肌肉在迅速地變化,顯示著他的心境並不平靜。龍賡雖然無法瞭解到紀空手此刻心中真正的想法,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紀空手的變化肯定與空中飛來的黑點有關。
龍賡禁不住抬頭觀看,只見那從雲層極處飛來的黑點越來越近,不過片刻功夫,已隱約可見輪廓。他這才發現,這黑點竟然是一頭渾身烏黑的大雕,雕身之上,坐著一位一襲白衣的女子。
這一定是一位美麗的女子,如果不是,她的一舉一動就不會與天空的一切景致構成如此完美和諧的畫面,更不會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儘管她的臉上罩了一層薄薄的輕紗,儘管她的容顏仿若霧裡的山水,但是每一個人都感受到了那美的誘惑,那如水波蕩漾的盈盈眼波。
「貝者」的主人居然是一個妙齡少女?!這顯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連十八奴的臉上也明顯露出了詫異之色。
很多人都認為,十八奴既然是「貝者」最忠實的奴才,想必與「貝者」的主人是再熟不過了。然而真正的事實是,十八奴追隨「貝者」這麼多年以來,竟然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的主人。
由此可見,「貝者」作為最神秘的江湖組織,當真名不虛傳。
當白衣女子翩然自雕身而下,站到眾人眼前時,這一刻,她就像是一個從天而降的仙女,盈盈一笑間,眾人為之傾倒。
惟一一個不為這女子所動的人,就是紀空手,他猶在低頭沉思,似乎渾然不覺白衣女子的到來。
「十八奴拜見主人!」十八奴跪地叩首,顯得十分恭謹。
「請起吧!」白衣女子淡淡一笑,長袖微抬,宛若一道美麗的風景,目光緩緩地從每一個人的臉上劃過,雖然隔著一道輕紗,但眼波閃過,每一個人心中都暗叫:「她在看我!」直到目光落在紀空手的身上,她才微微一震,不再移動。
所有的人禁不住想道:「難道他們竟然相識?」帶著這種疑惑,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這兩人的身上。
「諸位嘉賓能夠應約而來,小女子感到不勝榮幸,今日又逢十年一屆的賭賽,按照常規,本屆賭賽的賭法依然是即興發揮,不受限制,這就難煞小女子了。」白衣女子雖然目光不離紀空手,可是她說話的口吻卻是與眾人說話一般,顯得從容不迫:「這百年來,賭賽以奇制勝,開創了不少新鮮而奇妙的賭法,雖然賭法有千百種類,但真正能成為經典,讓後人得以傳誦的實在不多,為了讓今屆大賽也成為不朽的經典,小女子冥思苦想,終究不能想到奇方妙策。不過,幸而就在剛才,有一個人卻讓小女子突發靈感,想到了一個亙古未有的賭法,相信各位聞聽之後,一定會為這種賭法感到刺激和興奮!」
眾人一片嘩然,只有變萬千巍然未動,冷冷地盯著白衣女子。
紀空手仿似自沉思中驚醒,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當他與白衣女子的目光在空中交錯時,不禁為白衣女子若隱若現的美貌而心動。
「賭之一道,在於能定勝負,能斷輸贏,採用何種賭法尚在其次,關鍵要公正公平。」變萬千冷然而道。
「變先生所言極是,維護賭賽的聲譽一直是小女子的職責所在,正因如此,小女子才想到了以這種賭法博百萬巨金,如果變先生聽了之後有何異議,我們不妨再作商量。」白衣女子的聲音極柔,聽在眾人耳中倍覺舒服。
「那我倒要洗耳恭聽了。」變萬千淡淡而道。
白衣女子的目光緩緩地掃過全場,悠然而道:「說到『賭』之一道,有太多的玩法——斗葉子,擲骰子,猜字謎,踢鞠戲……賭注可以是金,是銀,是田產,是人命……但這些玩法,這些注碼,都是前人玩過的,既不新鮮,也不刺激,相信在座的諸位不遠千里而來,當然不是想玩這些過時的把戲,其實真正的豪賭,就是要讓人玩得心跳,而要讓人心跳,賭的就不僅是錢,不僅是命,更要賭一賭自己個人與天下的命運,這就叫賭天下!」
她的語氣十分平淡,但聽在眾人耳中,卻似道道驚雷,引起心中強烈的震撼。在座的每一個人,無一不是經歷過大場面的角色,再大的風雨在他們的眼中都難以掀起波浪,但白衣女子的話卻如一劑強心劑,頓時讓他們感到血脈賁張,熱血沸騰,有一種不可抑止的嚮往。
「賭天下?」變萬千的眉鋒一緊,驚道。
「是的,賭天下!」白衣女子微微一笑道:「所謂適逢其會,機緣巧合,凡事不必刻意,一切隨性即好,而以『賭天下』成為今屆賭賽的玩法,那是再合適不過了,難道變先生不這麼認為嗎?」
變萬千瞟了紀空手一眼,嘿嘿笑道:「怎麼個賭法?」
白衣女子胸有成竹地道:「誰都清楚,距此處三百里的垓下,正進行著一場事關天下歸屬的大戰,成王敗寇,天下終究是姓劉姓項,尚是未定之數,我們正可藉此信手拈來,成就賭壇最大的一次豪賭!」
「乍一聽來,似乎頗有道理,可是細細琢磨,只怕未必可行。」變萬千冷然一笑道:「我們雖然人在江湖,但對天下大勢的走向也是爛熟於胸。垓下一役,表面上看還是未分勝負,但是有些見識的人都明白,大漢贏得這場戰爭只是時間遲早的問題,根本不具備豪賭應有的懸念因素。」
白衣女子淡淡笑道:「就算勝負已定,難道就不能賭了嗎?變先生此話未免過於拘泥,我們大可賭上一賭,就賭大漢軍能否在一月之內攻破垓下,全殲楚軍!」
此話出口,紀空手渾身一震,不得不對這位藏於輕紗之後的白衣女子刮目相看。因為,就憑剛才一句話,已說明她對當前天下形勢的判斷十分精確。
「我還差點忘了,她可是堂堂『貝者』的主人,而不是我見猶憐的弱女子。」紀空手心中一驚,暗自提醒著自己道。
變萬千頓時無話可說,他不得不承認白衣女子的提議是一個不錯的主意,不僅開了賭壇之先河,也必將因此而使這屆大賽成為一個經典。
眾人無不躍躍欲試,就連一向穩重的鐵不敗,臉上也現出了難得的紅潮之色,顯得興奮異常。
「看諸位的表情,似乎對這種玩法並沒有太大的異議,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沒有規矩,就不成賭局,小女子有一點提議,還請諸位同意才行。」白衣女子一擺手道,場下頓時安靜不少。
「今屆賭賽,由我『貝者』作莊,一共開出三個盤口,以十日期、二十日期、三十日期供諸位下注,認為大漢軍可在十日之內攻克垓下的,下注百萬,贏者將獲十倍賠率;認為大漢軍可在二十日之內攻克垓下的,賠率將是五倍;認為大漢軍可在三十日之內攻克垓下的,賠率是兩倍。如果大漢軍不能在一月內攻克垓下,則莊家通吃,一文不賠。不知諸位對此是否存有異議?」白衣女子的口齒清晰,語速不緊不慢,所有的人都將她的每一個字聽得清清楚楚,臉上無不流露出一絲疑惑。
這實在讓人有些意料,「貝者」所開出的盤口,簡直是包賠不賺,因為誰都清楚,垓下的戰局關鍵在於軍需糧草,只要沒有了糧草的支撐,西楚軍不過三日就會不戰而敗。
紀空手的心裡不由一驚,暗道:「『貝者』的主人敢於開出如此賠率的盤口,難道她真的有把握料定我不能在三十日之內攻克垓下?若非如此,誰敢將數千萬的巨金打水漂,畢竟這絕非是個小數目,換作他人,都足以傾家蕩產。」
心驚之下,紀空手的目光禁不住又盯在白衣女子的臉上,透過薄薄的輕紗,紀空手斷定她的年齡並不比紅顏大上多少,但她的言談舉止顯得非常從容,極有大家風範。能在她這個年齡階段成為「貝者」的主人,這就寓示了此女絕不簡單!
一個絕不簡單的女人,當然不會將一場亙古未有的豪賭視作兒戲,更不會臨時決定一場豪賭的賭法。紀空手想到白衣女子遲到的原因,心中一震:「她在來此之前,莫非人就在垓下?惟有她的人到了垓下,才敢如此肯定自己的決斷!」
白衣女子淡淡笑道:「我敢開出這樣的盤口,當然有我的理由。如果諸位認為這三個盤口還可以搏一搏的話,就請下注吧!」
變萬千沉吟良久,突然問道:「請問,這賭注一下,是否還有別的限制?」
「沒有!」白衣女子正色道:「既然要賭的精彩,又何必多加束縛呢?你大可以傾其所有,盡全力改變結果,讓最終的結果與你下注的盤口相吻合。惟有讓賭在千變萬化中開始,它的過程才會讓人感到驚心動魄。」
一直沒有吭聲的鐵不敗緩緩地走了出來,拍拍手道:「這種賭法當真刺激,賭的是膽量,是見識,還有魄力,比之擲骰子、斗葉子,不知高明了多少倍,我當然舉雙手贊成。不過,這賭法看似簡單,卻極費心思,雖然每一個人對目前天下的形勢都有自己的看法,但誰也沒有把握認定自己的判斷十分正確,所以,這樣的賭法的確讓人耳目一新。」
「既然如此,鐵老爺子何不當這個吃螃蟹的第一人,下注盤口呢?」白衣女子笑道。
鐵不敗微微一笑道:「正有此意!對於我這種老頭子來說,參加這屆賭賽只是為了博名,原本並不太看重輸贏。這倒不是因為我的錢多到了花不完的地步,實在是賭技不行,想贏著實困難。但你所說的這種玩法並不需要什麼技藝,更多的是看運氣,我就看好三十日期的盤口,下注一百萬兩黃金!」
「你的胃口倒也不大。」白衣女子一擺手,自有人填貼遞契,交到鐵不敗手中,待他看仔細之後,白衣女子方道:「這是一博二的賠率,三十日後見分曉,希望鐵老爺子有這個財運。」
「我有沒有這個財運不要緊,要緊的是姑娘要有這個財運,如果大漢軍真的在三十日之內攻克垓下,只怕姑娘窮盡『貝者』的所有家當,也賠不起這數千萬的賠資吧?!」鐵不敗將賭契收入懷中,顯得悠然自得,很有幾分坐收漁利的得意。
「小女子既然敢開出這樣的賠率,當然就有賠付的能力,這一點還請鐵老爺放心。」白衣女子矜持一笑,目光移向其他幾人。這幾人眼見鐵不敗這種老謀深算的角色都已下注,當下也不猶豫,紛紛選擇盤口落注,轉瞬間只變萬千與陳平依然未動。
「變先生還在靜觀其變嗎?」白衣女子道:「如果變先生覺得沒有太大的把握,可以棄權,畢竟這種玩法是頭一遭,沒有人會勉強於你。」
變萬千冷笑一聲道:「你未免也太小瞧我『易博府』了,只要沾上『賭』字,我變萬千怕過誰來?」
「那就好!」白衣女子道:「就不知變先生下的是哪個盤口?」
變萬千的臉色十分凝重,突然走向紀空手,邊走邊道:「且慢,容我與這位公子說上幾句後,再作定奪。」
他此言一出,除了陳平等人與那白衣女子之外,盡皆大吃了一驚,因為他們都沒有注意到在陳平的身後還有變萬千所看重的人,雖然他們不明紀空手的底細,但到了此刻,他們無不意識到此人必定有著複雜的背景,聯想到白衣女子剛才的一句話,他們隱約猜到了他是誰。
隨著變萬千一步一步地走近,紀空手的目光並沒有任何的轉移,依然緊盯在白衣女子的臉上,他的眼中突然閃躍出一絲異彩,似乎從白衣女子這一系列的談吐舉止中看到了一些玄機。
「還記得我們前來之前的那場交易嗎?」變萬千顯得非常鄭重,站到紀空手的身邊,沉聲道。
紀空手彷彿這才從夢中醒來一般,一驚一怔道:「記得,但是那不是交易,而是訛詐,我從來不接受別人的訛詐!」
「如果我臨時改變了主意,只求付出,不圖回報呢?」變萬千的眼眸中似乎燃起了一團火,熱切得可以讓冰融化。在他看來,紀空手已沒有任何理由拒絕自己的這番好意。
紀空手轉過頭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天下沒有白給的餡餅,你傾其所有幫助我,是想知道我攻克垓下的確切日期,以利於你作豪賭下注。」
「不錯!」變萬千冷然道:「能夠在一夜之間讓『貝者』傾家蕩產,也不枉我千里迢迢地走上這一趟。」
「如果我說不呢?」紀空手突然笑了笑道。
「你絕不會這麼做的。」變萬千心中一驚道:「對你來說,這是一筆包賺不賠的買賣,沒有人會輕言放棄。」
紀空手迎風而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的確,換作任何人,都不會輕言放棄,但是,我卻不得不放棄這樁交易,因為即使有強大的財力支撐,我也沒有必勝的把握,更別說可以在一定的期限內將西楚軍全殲。」
變萬千與紀空手的目光相對,良久才道:「你錯了,其實,今日的賭賽對你來說是一個大的轉機。能夠參加賭賽的人,他們不僅財力雄厚,而且都擁有一支江湖上不可小視的勢力。當他們下注賭你的盤口時,就寓示著他們會全力支持你。你可以想像,當成千上萬的武林高手湧到垓下之時,還有什麼城牆可以阻擋他們前進的腳步?」
紀空手淡淡地笑了,搖頭道:「下注的賠率不同,導致了他們的心態也有所不同。與其臨戰時是一盤散沙,倒不如沒有這些人手反而更具戰力,所以我不會與任何人進行交易,而只相信自己的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