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空手緩緩地吸了一口氣,手腕一抖,渾身的骨節為之震響,殺氣已然貫出眉間。
「你真的要我死?」呂翥笑了笑道,她的臉上顯得非常平靜,絲毫沒有一點人之將死的悲狀。
「這無庸置疑!」紀空手斷然道。
「只怕未必!」當呂翥說出第一個字的時候,她的整個人突然向後飛退;當她說出第二個字的時候,她的手中已經多出了一段紅綢,如游龍般在虛空中漫舞;當她說出第三個字時,那紅綢已如一條長蛇緊緊地纏上呂雉的頸項……這句話說完,她已經不再是將死之人,角色在剎那間互換,她又找回了她剛才的那種張狂之色,這只因為她的手中已經多出了呂雉這樣一個人質。
這一切快如電閃,整個動作如行雲流水,就像是一個設計好的程序,快而不亂,一環緊扣一環,根本不容對手有任何的反應,即使連紀空手和呂雉這樣的高手,也無法躲過呂翥精密的算計。
她能如此輕易的得手,只因為她和呂雉是同胞姐妹,在這個世界上,最瞭解呂雉的人就是她了,所以,她非常清楚呂雉的軟弱,而這就是呂雉過於看重親情,眼見自己的胞姐就要死在自己愛人的手中,她的心境絕對不會平靜。
算準了這一點,呂翥心裡明白,這才是她絕處逢生的機會。
她沒有辜負這個機會,所以,她又重新把握住了自己的命運。
「我說過你殺不了我的!」呂翥近乎神經質地笑了起來。
紀空手的臉色已然變得鐵青,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一隻煮熟的鴨子竟然飛了,這種失算自他踏入江湖以來極為罕見,而偏偏卻讓他和呂雉遇上了。
「如果你認為用呂雉就可以要挾於我,那你就錯了!」紀空手一臉肅然,冷然而道:「畢竟我和她相識未久,她還不值得我去為她放棄做人的原則!」
他此話一出,呂雉的臉色一變,霍然抬頭,整個人幾欲悲痛欲絕,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紀空手居然會說出如此絕情的話來。
「我絕不相信你會這麼無情!」呂翥深深地看了紀空手一眼,道:「如果她真的不能要挾於你,那麼她的死也就不足惜了!」
她緊握紅綢的手緩緩地向兩邊拉動,力道也為之增大,呂雉的臉被紅綢勒得通紅,呼吸顯得非常急促,幾欲窒息一般。
「且慢!」紀空手再也無法視若無睹,斷然喝道:「你贏了,我承認自己無法做到無情。」
呂翥得意地笑了起來,笑得忘乎所以,笑得異常張狂,這只因為她深知人性的弱點。
面對呂翥如此囂張的樣子,紀空手惟有苦笑,他可以為了自己所愛的女人付出自己的生命,他當然做不到看著所愛的女人在自己的眼前死去,有的時候,他真的恨自己做不到真正的無情。
他用一種深情的目光緩緩地盯注在呂雉的臉上,一字一句地道:「我只想告訴你,能和自己心愛的女人死在一起,我絕不後悔!」
呂雉的眼眸中閃出一種喜悅的神情,點了點頭道:「我也一樣,可惜的是我們還死不了!」
她的這句話說完,這地牢之中驀起一道狂風,這風竟然來自於纏繞在其頸項的紅綢,她的整個人陡然旋轉起來,就像是一架迎風的風車。
這風中所帶出的殺機,猶如秋風掃落葉般無情,那張狂的殺意充斥了地牢的整個空間,所帶來的壓力足以讓每一個人為之窒息。
「天外聽香!」呂翥驚叫一聲,整張臉變得煞白,她實在沒有想到,破去了處子之身的呂雉不僅武功未失,反而煉成了這聽香榭的鎮閥神功。
她的心陡然下沉,彷彿落進了一個無底的深淵,一股深深的絕望湧上了她的心頭,恐懼如潮水漫捲至她的全身。
就連紀空手也被勁風逼到牆角,目睹著這驚人的一幕,心中也驚駭不已。
「轟……」
一聲爆響炸起,震得這地牢抖動不已,氣旋飛旋間,那一條紅綢裂成碎片,如同秋天的紅葉飄落,撒滿一地。
而呂翥的人被勁風席捲,直撞向那厚實的石壁……
「蓬……」
那石壁之上頓時濺滿了一片紅白相間的穢物,紅的是血,白的是腦漿,繪製成一幅淒美的圖案,留在那石壁之上,顯得異常殘忍而恐怖。
當這一切漸漸消寂,紀空手的眼中閃現出一絲迷惑,似乎不敢相信,這是呂雉的出手,他卻不知當一個女人全身心地投入到一段感情之中時,這個女人隨時可以為她所愛的人付出一切,包括她的思想,她的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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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呂雉穿上呂翥的衣裳與紀空手跳出地牢之時,他們面對的是一條狹長的地道,燭火搖曳間,暗影晃動,顯得靜寂無邊,但紀空手已經感覺到了湧動在這地道之中的殺氣。
他一步步地向前趨進,展開靈覺,去感應這暗黑之中的危機,未行七步,他的身形如旋風般旋轉而起,一聲輕嘯,手掌如鋒刃般穿越虛空,向一團暗影擊拍而去。
那團暗影裡竟然發出兩聲低低的驚呼,暗影乍分,卻是兩名劍手,他們無疑是呂翥的死黨,剛才地牢中發出偌大的動靜已經引起了他們的警覺,可是當他們看到紀空手之時,臉上依然出現了一股驚異和震憾。
這兩人當然都是高手,絕不會就這樣束手待斃,雖然他們深切地感受到紀空手這掌中所逼射而出的凌厲殺氣,和那種幾乎讓他們窒息的層層壓力,但是,這依然摧毀不了他們的自信。
然而,這種自信並沒有維繫多長的時間,就在他們準備出劍時,這地道中的形勢似乎陡然起了變化。
這變化來自於紀空手的掌,他的掌斜出之時,五指分開,勁氣從指尖飆射而出,猶如那滿天飛灑的劍雨,那驚人的指力如水銀瀉地般漫入虛空,將這段空間裡所有的空氣完全絞裂至無形,這漫漫空中所剩下的只有那濃重的殺機和壓力。
他們絕對想不到一個穴道受制、身中奇毒的人居然還能有如此可怕的功力,這怪不得他們,畢竟像紀空手這樣的人,百年不遇。
他們同樣想不到,他們藏身之處其實早已經被紀空手所捕捉,甚至包括他們的氣息和舉動都毫無疏漏,所以當紀空手出手之時,已經將對手的一切計算把握得異常清晰和準確,甚至包括他們的心理。
「當……當……」
兩聲爆響之後,紀空手的身體在虛空中一閃而退,整個人顯得優雅而從容,而在他的面前,那兩名劍手連劍都未出,就已然倒地,在他們的眉心之間,無一例外的都多了一個洞——血洞!
紀空手的眼神彷彿多出了一絲憐惜和無奈,淡淡而道:「我本不想殺人,可惜的是,我已別無選擇!」
呂雉輕輕地歎息了一聲,道:「我雖為聽香榭閥主,然而直到今天,我才真的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這一句話真正的含義,其實有的時候,殺人並非出於本性,在這亂世,在這江湖,只要你想生存下去,你就必須要去殺人,否則的話,等著你的永遠是被殺的命運!」
紀空手淡淡而道:「其實這就是亂世中生存的法則,汰弱留強,勝者為王!」
呂雉輕輕地牽起紀空手的手,道:「然而不管是在亂世,還是在盛世,始終不變的是男女之間的那種至真的情愛!」
紀空手的心中流動著一種感動,緩緩地摟住呂雉的纖腰,沒有說話,只是大踏步地向前而行。
他的每一步踏出,都「砰」然有聲,顯得氣勢非凡,他知道在這段地道之中,還有六七名敵人躲在暗處,正在等待機會向他發動襲擊,然而他卻絲毫不懼。
一股濃烈的殺機已經迷漫了整個地道,當紀空手踏出三步之後,他只能駐足,因為他無法找到這股氣息的源頭,這殺氣似有若無,彷彿在剎那之間全部收斂,就像是在這個地道中根本就不存在這股氣息,然而只有紀空手自己知道,他的靈覺曾經清晰地觸摸到了那種殺氣的存在。
雖然紀空手無法知道對方究竟是誰,也不知道他們的藏身之處,但那種敵意和殺機已經引起了紀空手的警覺。
他惟有向前,無論前進的道路有多麼艱難,他從不迴避,他選擇的方式就是面對。
紀空手的神經如弓弦般繃緊,隨時做好了應變的準備,從表面上看,他顯得灑脫從容,仿如閒庭信步,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只有在身心都準備好的情況之下,才可以抓住那一線稍縱即逝的勝機。
「哧……」
一聲輕響,似有若無,如落針之音在這空間中生起,頓時引起了紀空手的注意,他只退了一步,便聽得「轟」的一響,在他前方的地面突然爆裂,泥石就像是流星雨般帶著銳嘯向他飛湧而來。
敵人竟然來自於地下,便若是一隻從地獄跳竄出來的魔鬼,帶著一團凌厲無匹的殺氣,隱藏在這片泥土之後,直取紀空手的咽喉。
紀空手的目光如電閃般一亮,他的飛刀已然不在,但他還有手,當他學會了捨棄之道時,在他的心中,他的手雖然不是刀,卻與刀有著同樣的鋒刃。
「呀……」
一聲暴喝之中,紀空手揮掌直拍,強大的勁力在他的掌心中爆發,猶如狂潮般將這股泥土倒捲而回,就連那隱藏中的殺氣也被掌力截成兩段。
他根本沒有看清楚對方是誰,也不想看清楚對方是誰,他只感受著對方的殺氣來臨。
擁有如此濃重的殺氣和霸道的兵器,通常都只有刀,因為刀是兵器一霸,而這握刀之人的功力顯然十分高深,否則他不可能在紀空手掌擊之下,依然做出向前的迎擊。
可惜的是,他遇上的是紀空手,紀空手對刀的理解已經遠遠超出了武道的範疇,否則他也不可能跳出刀境,將之捨棄。
「當……」
紀空手的手掌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從對方的殺氣之中切入,以精準的角度抹向那柄刀鋒,掌刀交擊中,一股渾厚而沉重的力道從刀身流瀉而出,如電流般傳入紀空手的手心,使得他有一種麻木的感覺,更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
這只能說明對方的強大,然而紀空手依然無畏,因為他明白在這種情況之下,對方讓他難受三分,他施加給對手的感覺就是十分難受。
對方陡然一驚,似乎沒有想到,紀空手以空手對敵,猶能如此霸烈,不過他卻沒有任何的猶豫,身子向前俯衝,貼地而來,刀芒竟然向著紀空手的腳背平削而來。
這有點像是存在江湖已久的「地趟刀」,而此人的刀法,雖然類似於「地趟刀」,但精妙的變化卻遠在「地趟刀」之上,用之於這狹窄的地道,無疑是適合的一種攻擊方法。
紀空手只有退,在退的同時,雙掌連連拍擊,那掌中爆發出的無與倫比的氣勢立即牽動了地道中所有的空氣和泥土,形成一條狂野無匹的暗影,在這虛空之中,扭曲成一道詭異的圖畫。
穿透著畫面的,是紀空手的那一雙眼睛,這眼睛在暗黑之中亮得就像野狼的眸子,放出一種亢奮而清晰的光芒,去捕捉著這暗影之後的殺機。
「呀……」
對方在翻滾之中連劈數刀,眼見一刀斬出,正要削向紀空手的腳踝之時,陡然之間,他的眼前驀現驚人的一幕。
他明明看見紀空手的腳踝就在眼前,然而當他的刀只近腳踝三寸之時,那腳竟然憑空不見,就好像它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一般,令他心中不由自主地怔了一怔。
這一怔之下,只不過是剎那的時間,但對於紀空手來說,已經足夠了,他的腳再現虛空時,已從一個死角中爆閃而出,一排腿影幻生,擾亂著這虛空的視線,就在對方還在感到莫名驚詫時,他的胸前已然中了一腿,心脈震碎,血管爆裂,當場倒地。
然而湧動在這地道之中的殺氣並未因此而滅,反而更濃,更烈,當紀空手進到一個相對空曠的地廳之時,從這地廳的四角閃出四條人影,以無比狂野之勢向紀空手夾擊而來,四把長刀帶動起四股瘋狂的氣旋,漫過虛空,無論是從出手的角度,還是速度,甚至於是這四人之間的配合,都顯示出這四人不凡的功力,以及那種必殺的氣勢。
「『變天劫』!」
在紀空手的身後驀起一道嬌呼,聲自呂雉的口中而出,帶著一種驚奇和緊張。
紀空手心神一凜,能讓呂雉感到緊張的東西,當然是一種非常可怕的東西,雖然從這四人中的每一個人來看,他都無所畏懼,但這四把刀同時殺入虛空,卻給人有一種異常詭異的感覺。
的確!十分的詭異!當刀進入到紀空手的三丈範圍之時,那刀速明顯地減緩,猶如蝸牛爬行,一點一點的寸進,然而那刀中所帶出來的勁氣,已經幻變成一道道氣牆,猶如山嶽將傾,緩緩推移而來。
這四人中,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一絲凶狠、瘋狂的笑意,更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得意,因為他們心裡非常明白,當他們的陣勢已然形成,腳步到位之時,不管對手是誰,都很難從這「變天劫」中全身而退。
惟有此時,紀空手人在陣中,才感覺到這變天劫的可怕,也許這變天劫變不了天,但卻能改變這虛空中的一切,那看上去相對寧靜的空間,湧動出足以讓人窒息的暗流。
這四人的配合已然妙到毫巔,步伐的靈活足以彌補他們稍顯不足的功力,而在攻防之間,又有很強的互補,看上去就渾如一個整體,使得紀空手也驀然心驚。
他只恨自己此時手中沒有那七寸飛刀,倘若有刀在手,他可以在這四人中選擇一個突破,藉此破陣,而當他兩手空空之時,他就惟有等待,等待呂雉的出手。
事實上在呂雉驚呼的剎那,她的身形就已然動了,然而只動了一下,她就戛然停住,因為在她的面前,突然多出了兩條暗淡的光影,暗影是刀,分襲而來。
這兩名刀手的武功顯然是這幫人中的最強者,他們的任務就是襲擊變天劫外圍的敵人,應付一切驚變,所以當呂雉甫動,他們也動,猶如山梁般隔斷了呂雉前進的道路。
呂雉明白變天劫的可怕之處,眼見愛郎深陷其中,心中不由惶急,她知道時間多過去一分,愛郎所遭受的危險也就多增加一分,所以她沒有猶豫。
長袖鼓動,在勁氣的充盈之下,猶如兩顆劃過暗黑之夜的流星,漫入虛空,疾捲刀鋒而去。
她本不想殺人,但是為了愛郎的生死,她連自己的傷亡也在所不惜,因為她心中的愛,激起了她蜇伏已久的殺機,那兩個刀手眼中閃出一股驚駭,那是因為此時的呂雉已不再一個女人,就像是一個煞神,那本該流光顧盼的眼眸泛起的卻是濃濃的血色。
「哧……」
刀鋒被長袖捲上的那一刻,驀生一種霧化的聲音,那兩名刀手只覺得手心一熱,一股電擊的感覺直透心中,有一股無法擺脫的難受和苦痛,令他們的心中充滿著無窮的驚悸。
惟有天外聽香才有如此霸烈的氣勢,也惟有天外聽香才可以在一擊之間將兩大高手的夾擊粉碎瓦解。其實,這天外聽香是一種意境,是一種可以深入人心的意境,它總是在無形之中進入人的思維,產生出非常抽像的幻覺,比如喜、怒、哀、樂,這遠比實質的東西更加可怕,更能深刻人心。
「哇……哇……」
兩聲悶哼,和著兩道血霧噴出,那兩名刀手身形一震之下,整個人騰空而起,向後跌飛,直墜向那變天劫的中心。
這悶哼之中帶著一種絕望的情緒瀰漫虛空,似乎感受到了那種恐怖的死亡氣息,因為他們知道,隨著他們的進入,將引發這變天劫最驚人的一幕。
「轟……」
一聲震響,山崩地裂,沙走石飛,血肉橫綻,虛空在剎那間變得喧囂狂亂,猶如橫掠大地的風暴在淒號,在這每一寸空間中,都充盈著爆炸性的力道,似欲撕裂這虛空中的所有物質。
一切都顯得那麼不真實,就像是游離於思想之外的一種幻覺。
就連紀空手也為之色變,不過,他沒有猶豫,在這爆炸驀起的剎那,他的手掌猶如屠夫手中的砍刀,直切在一名刀手的頸項之間,血光一灑,頭顱旋飛空中。
變天劫為之而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