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個人如果可以承認自己不講理,那麼這個人就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了。
醉紅月忽然道:「本來我與段牧歡無親無故,救不救他都無所謂。但現在卻非得要從這兒走過,直到『歡樂小樓』了。」稻草人沙啞地道:「很好!」稻草人又轉過臉——當然,他的臉是在稻草帽子之下遮著的——他對著鐵銀槍道:「那麼,你呢?」鐵銀槍道:「我要看一看醉公子能不能過,再作決定。」他這種做法,當然很明智,不過卻太沒有風度,鞦韆千不屑地橫了他一眼。
鐵銀槍似平並未看見,也許是看見了故作未看見。
稻草人又道:「很好。」然後,他便對醉紅月道:「那麼,你便試一試!」
鞦韆千卻大叫起來:「你為什麼不問問我?」這不是明擺著是抓個蚤子在自己頭上咬嗎?
稻草人沙啞地道:「我不問你,是因為不論你過不過去,我都不會殺你。」鞦韆千愣住了。
醉紅月、鐵銀槍也愣住了,他們二人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著鞦韆千。鞦韆千大叫起來:
「我根本不認識他!鬼才知道他為什麼不殺我!」但醉紅月、鐵銀槍眼中的懷疑之色卻不減,鞦韆千憤怒了。
但她又能如何?人家不殺她,她能用劍逼著人家殺她嗎?
醉紅月忽然道:「秋小姐果然不簡單!不過,醉紅月說出來的話,是從來不收回的。」
鞦韆千急道:「你……你還信不過我?我……我……如果你被他殺了,我一定為你報仇!」
這樣的話,能說服誰?
這樣的話,只能是越描越黑。
醉紅月卻不再說話了,他的刀已「嗆」的一聲出鞘了。
任白霜用了四招,才逼得他出刀,而對付這個稻草人,他卻一開始便拔出刀了!
刀很小,小得幾乎不像是一把殺人的刀。
他一步一步地向那條溝走去。
他走得很慢,似乎每一步,都可能是他這一生中踏出的最後一步,所以才那麼小心謹慎,那麼珍惜。
一切,都變得很靜很靜。
醉紅月終於走到了溝邊,他抬起了左腳。
只要腳在一那邊踏實,生死的決戰就要開始了!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那隻腳上!
腳雖然踩得很慢,但他終究還是要踩下去……
終於,鞋底與地面接觸了!
就在接觸的那一瞬間,他的左腳突然向前滑了出去!
溝本來就有二尺多寬,他的腳步再這麼一叉開,他的身子便一下於矮了下去了。
便在這一瞬間,稻草人的腰問已有一道寒光閃出!
一把碧藍如秋水之劍劃空而出!
攻擊是同時開始的!
他們二人都是自信之人,唯有自信的人才能以攻對攻!
醉紅月的出手太快了!他的刀快得令人目眩神迷!很難想像他在雙腳叉開的那樣一種彆扭的姿勢下,能使出那樣凌厲快捷之招。
事實上,他的左腳向前一滑的同時,他的右腳便疾然向左一掃,同時擰腰、跨步。
然後,他的人便如同快要摔倒一般向右側斜飛而出。
這樣的身勢,著實詭異。
而他所施展的招式更是奇玄怪異。
瞬息之間,他的那把小小的刀不僅縱橫上下,凌猛無匹,而且能最大限度地佔據有利的角度。
他的刀幾乎已織成了一張光網!這張網是一張死亡之網。
一張無所不至的網,有誰能夠避過?
稻草人能!
因為他的劍也同樣織成了一道光網。
而且,他的劍網的每一次出擊,每一束光芒,都是與醉紅月的光芒相對應的。
也就是說,醉紅月的每一刀,都已有一把劍從相同的角度向它攻來!
這個難度有多大?
反正鐵銀槍是暗暗心驚了。因為醉紅月是先攻一步,他的刀便處處領先一步,而對方如果要準確及時地攻出一劍,將他的刀封住,那麼那把劍不但要快,而且「稻草人」的預計能力更要極準。
而這兩步,「稻草人」都做到了。
一陣金鐵交鳴之聲不絕於耳。
一個雪白的人影與另一個黃褐色的人影在以極快之速掠走如風。
驀地,一聲清嘯,醉紅月的身軀突然拔地而起,就像空中有一根無形的繩子把他直提起來一樣。
升!升!升!
直至二十幾丈高處,他的身子才陡然急旋,飄然而下。
就這份輕功,已是極為難得了。
而當醉紅月開始飄落時,他的整個人便已消失了:——他的人已藏入一團銀白色的光芒之中。
是他那把小刀所揮擊而起的光芒。他的刀至多只有一尺多長。如此短小的刀,怎麼能以刀光將他全身團團罩住?那該需要多麼快的速度?現在,他便已化作一團寒光,向地面上的「稻草人」疾射而下。
那團寒芒所帶起的勁氣在空中鼓蕩洶湧,隱隱有「絲絲」的破空之聲。這一切都在告訴人們,這是一團可以削肉舔血的光芒!任何血肉之軀,只要被他一挨上,立即便會被削去大片大片的肉。
甚至,還有腦袋。
「稻草人」卻卓立不動。他的劍平平而指,臉色極為平靜。
莫非,他已被漫天劍光嚇得不知所措了?
鞦韆千緊張地望著這場血戰。
雖然到現在為止,他們還未灑出一滴血,但只要有血,就不會是一滴。他們決定他們的招式全是一招致命的招式。
只要兵刃挨上對方的皮膚,那麼接下來的事便是理所當然地順勢將刀或者劍插入對方的胸或者咽喉。
光芒越來越近,「稻草人」卻如入定般仍是那麼卓立不動。
他不攻,也不守——他在等什麼?
醉紅月的刀高他的頭頂只有不及一尺之距了!
鞦韆千甚至感覺到已聞聽腦漿的那種獨特的甜腥味!
便在這一剎那間,「稻草人」真的像一個被風吹倒的稻草人一般向後倒去。
他的人像是被刀風「吹」倒的。
醉紅月的身子仍在落。
「稻草人」的身子與地面已成一個極小極小的角度時,他的劍便劃空而出了!
同時,他的身子突然奇跡般地向前滑了出去,而且速度極快。
似乎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托著他的肩後,用力一推,他便那麼滑出去了。
否則,他怎麼可能在這樣的角度出招,而且同時向前滑出呢?
但他做到了,而且做得那麼完美。
他的身子向前一滑,醉紅月本是切向他上半身的刀便已失去目標。
而他自己的下半身卻已完全地暴露於」稻蓽人」面前。
劍光起,熱血灑!
血是醉紅月的!
劍光劃過之處,一道血光沖天而起,同時拋飛的還有醉紅月的一雙腿!
醉紅月沒有發出慘叫聲,因為「稻草人」在切下他的腿之後,身子便如一根性能很好的彈簧一樣突然彈起。
他升起的高度很小,但那麼一個高度,他已能夠完成團旋、擰腰、出劍三步。
現在,他已變成從上而下,向失去了雙腿,但還沒有落地的醉紅月疾撲而下。
醉紅月的刀雖然在手,但因為突然失去雙腳,他的身子便已失去平衡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只有挨劍的份。劍從上而下,穿過他的頸部,把他牢牢地釘在地上!
他的慘叫之聲,被利劍堵於他的喉底。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以至於鞦韆千反應不過來。
方纔還瀟灑從容殺了任白霜的人,現在便這樣死了?
鞦韆千的腦子在一瞬間一片空白!
她突然記起自己所說的那句話:「如果你被他殺了,我便為你報仇!」當時她說這句話,只不過是為了讓他不要懷疑自己是與這古怪的「稻草人」串通好的。
她想不到可以在五招之內殺了任白霜的醉紅月也會死。
她沒有聽說過吳清白的名字,所以不知道這個「稻草人」的可怕,所以才會許下那個有些可笑的諾言。
沒想到,這麼快,便是考驗她守不守信的時候了。
如果她不是鞦韆千,那麼她根本不必為此而在意。任何人,都會把她的那句話當作隨便說說的話。
而事實上,她也真的只是隨便說說而已。
問題在於,她是鞦韆千。
問題在於,醉紅月真的死了。
報仇嗎?鞦韆千雖然傲,但多多少少還有一點自知之明,她根本不是這個「稻草人」的對手!{讓她為一個陌生人而白白送命,那未免太可笑了。
那麼,便這麼一走了之嗎?她又覺得很不合適,至少得表示表示。
但沒等她「表示」,鐵銀槍卻搶先一步了。
他輕輕地說了一句:「現在,你已知道醉紅月會死於何人手中了吧?」話說得很輕,卻使鞦韆千一震。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這不是表明他早就料到醉紅月會死的?
鞦韆千糊塗了。便在這時,鐵銀槍已跨出幾步,沉聲道:「你的劍法很好。」「稻草人」沙啞著聲音道:「現在知道這一點,還不算太遲,你可以轉身便走。」沒想到鐵銀槍卻搖了搖頭:「他不怕死,那我又怎麼可能怕死?」頓了一頓,他又道:「何況,你的劍法我已看過,在這一點上,我便佔了大便宜。」「稻草人」沙啞著聲音道:「想不到你倒坦誠得很。」鞦韆千也有些奇怪,她本以為鐵銀槍會轉身便走的。
「稻草人」道:「今天,我遇到的不怕死的人,還真不少!」鐵銀槍道:「但我的不怕死卻與他們的不怕死不同。」「稻草人」道:「無論如何,不怕死的人,都得死!這幾乎已是一條規律了,由我的劍定下的規律!」鐵銀槍緩緩地舉起他的槍,緩緩地道:「你的規律,已與事實不符了!」他的槍尖,斜指蒼天,槍尖上的一點寒芒,極為眩目。
天地之間突然被一股無形的殺氣所籠罩了。
似乎連天氣,也已因此而變冷了一些。
鞦韆千又吃了一驚。
她終於發現在她所遇到的「武林三公子」中,鐵銀槍才是最可怕的。
至少,他比醉紅月、任白霜兩個人要沉得住氣,所以他可以活到現在。
「稻草人」輕聲道:「很好!」話一說完,他的整個人突然顯得高大了許多!他的一身黃褐色的衣衫在風中獵獵飛揚,似乎他的人就要乘風而去7.一條寬不過二尺的溝,把兩個殺機洶湧的人暫時地分開了。
但最終鐵銀槍是會跨過這條溝的,所以最終「稻草人」與鐵銀槍還是要絞殺作一團!
一切都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鞦韆千默默地站著,她現在才知道,江湖就是可以沒有什麼理由就動手殺人的意思。
她有一種想要嘔吐的感覺,忍不住蹲下了身子。
便在此時,她聽到極輕微的一聲「嗡」響,然後便見鐵銀槍的身子如一桿標槍般直射而出!
速度極快!快得似乎他一躍出,槍尖便已至離「稻草人」的胸前不及一尺處。
劍起!「稻草人」的劍直截了當地橫殺而出。
這實在是一個危險的動作!
他的劍再鋒利,力度再足,也只是一把劍而已,。他怎能以劍去直接磕擊對方手中的那桿銀槍。
但「稻草人」便那麼揮劍掃出了,結果並沒有鞦韆千想像的那麼慘。
只見「稻草人」的劍一沾銀槍之後,便在幾乎短得不算時間的一剎那間,微微地一挫腕,同時劍刃一吐一壓。
他的人便已借這力如紙鳶般飄起。
銀槍已走空!銀槍已成為「稻草人」的身體重量的支撐桿。
不但如此,藉著劍在銀槍上的一壓之力,「稻草人」便已倒立起來,與地面成一個小小的角度,而他的劍卻壓在槍身之上。
他的身軀,竟可以如此詭異的方式凝定於空中!
似乎空中有一根無形的繩子在拉著他,人與劍同時向前滑進。
劍與槍身劇烈磨擦,擦出耀眼的光華。
那條火舌以極快的速度向鐵銀槍的右手竄去。
只要鐵銀槍不撒手,他的手便一定會被這劍削下來。
也許,他可以退,將他的槍疾然向後倒掄,但這樣的應變,一定已在「稻草人」的估計之中!
所以,他沒有這麼做。如做一個已經被對方猜測到的動作,就不是鐵銀槍了。
他突然一掄臂,那桿銀槍便已繞著「稻草人」的劍飛速轉動。
像風車一樣轉動。
而他的身軀,也在這一剎那間,如一隻驚飛的鴻雁一般,疾飄而出。
他飄飛的路線很怪,因為他必須避開「稻草人」可以立即攻擊到的範圍。
他的身軀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掠向另一個方向。
那桿已沒有人手把握的槍,疾然繞著「稻草人」的劍飛旋兩圈!
而「稻草人」的身軀因為失去借力之處,便已開始飄落!
他當然要設法擺脫這桿銀槍。
看起來似乎很簡單,只要他一抽劍,便可以擺脫這桿槍的纏繞了;只要他用力一挑,銀槍便會悠然而飛了。
但只要他一抽劍,銀槍便會以這種飛旋的方式,向前射出,那麼鐵銀槍恰好可以在前邊接著這桿銀槍.所以,他選擇了以劍將其挑開。
此時,他與槍所成的角度,已有些變化了,而且已接近地面。
劍鋒一偏一挑,銀槍便飛了起來。
當「稻草人」落地時,他突然發現那桿已飛出的銀槍又飛了回來,而且離他的前胸已不及二尺遠!
槍赫然又在鐵銀槍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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