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白霜本是俊朗的一張臉,現在已扭曲了,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怨毒之光,身形一變,手中的薄劍施展,得似是萬千流光穿舞,佈滿了寸寸空隙,勁氣迴盪沖激,發出陣陣尖銳的利刃劃空之聲。
這是第四招。
第四招之後,醉紅月終於被迫出刀了。
刀一出,便是第五招,也是醉紅月攻出的惟一的一招。
第五招一出,戰局便結束了。
鞦韆千沒有看清刀是從什麼地方出來的,也沒有看清刀是怎樣運行的,她只看到了結果。
結果便是那把小得已不像刀的刀插進了任白霜的胸膛。刀小,所以傷口也一樣小,但卻照樣要了任白霜的命。
當鮮血之氣息在空氣中漫布開時,鞦韆千還在懷疑這是不是真的。
這就是人們口中盛譽之下的「武林四公子」嗎?
他們竟活生生地在鞦韆千面前進行了一場生死搏殺。
而搏殺的理由,幾乎是一個不成為理由的理由。
那麼,鐵銀槍說醉紅月會死,又是從何說起呢?
莫非他的武功比醉紅月更高?
像醉紅月這樣的年紀,武功練到這份上,已經是奇跡了。那麼比奇跡更不可思議的,又是什麼?
鐵銀槍冷冷地道:「從今天起,武林四公子便成了武林三公子7.」醉紅月搖了搖頭,道:
「錯了,應該說是只剩武林雙公子了。」鐵銀槍的瞳孔收縮了,他道:「我並不想殺你,憑你的武功,與我並稱四公子,並不過分。」醉紅月看著他道:「但我卻覺得你不配。」鐵銀槍歎了一口氣道:「我不明白為什麼每一個人都不懂得見好就收。我已給了你一個機會,讓你可以有台階下,而你卻不識時務。」醉紅月淡淡地道:「其實,你也應該明白你我之間遲早會有一決生死的日子,既然今天碰上了,就不應該錯過機會。」鐵銀槍道:「我深有同感,可我還是要建議你最好能改個日期,因為我要去救段牧歡。」
醉紅月笑道:「你真的自以為你能救段牧歡嗎?莫非你竟天真到自以為武功高過段牧歡?」鐵銀槍道:「當然不是。但這並不代表我就救不了段牧歡,正像一個百病纏身之人,也一樣可以做郎中一樣。」
鞦韆千再也忍不住了,她插嘴道:「段牧歡怎麼可能需要別人去救他?莫非這世界上還有人傻到要對段牧歡下手?」鐵銀槍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莫入愁、伊忘憂武功夠不夠高?」鞦韆千點了點頭。
鐵銀槍又道:「能殺了莫入愁、伊忘憂的人,是不是能殺段牧歡?」鞦韆千又點了點頭,奇怪地道:「可誰能殺了莫入愁、伊忘憂呢?」醉紅月歎了一口氣,道:「你該不會說你不知道莫入愁、伊忘憂已死了吧?」鞦韆千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就像看見了鬼一般,她道:
「難道你想說他們已經死了?」醉紅月同情地看著她道:「看來你真的不知道了,他們的的確確是死了,就像任白霜的的確確已死了一樣!」他顯然沒有說謊,他的眼神告訴鞦韆千這一點。
但鞦韆千還是不信,她道:「誰能殺了伊忘憂?
他手下的三千弟子又不是泥塑的。」醉紅月道:「活著的人,似乎是找不出誰既有理由,又有能力殺他們,但這個人是一個死了的人!」死了的人?死了的人豈非便是鬼?
鞦韆千忍不住笑?。
醉紅月卻沒有笑,他道:「他就是刁貫天——『窮惡劍』刁貫天!」說罷,他看了鞦韆千一眼,道:「說不定連刁貫天你也不知道。」刁貫天她怎麼不知道?她爹爹就是殺刁貫天的人!
醉紅月接著又道:「誰也不知道刁貫天為什麼會活過來,但他的的確確活過來了,先殺莫入愁,再殺伊忘憂,下一個殺的,不知道是段牧歡,還是秋夢怒。」「放屁!」這是鞦韆千說的。
這樣的字眼,實在不應出自一個女孩子的口中,但她是鞦韆千。
被人如此辱罵,誰都會動怒,但醉紅月沒有。
他不會對一個如此美麗的女孩子動怒的。
鐵銀槍道:「他說得沒錯。姑娘你若是還不相信,不妨去街上隨便拉一個人,他說的也一定是這樣。」鞦韆千臉色變了變,她終於有點信了。
忽然她轉身對著鐵銀槍道:「你要救段牧歡,對不對?」鐵銀槍道:「不錯。」鞦韆千便道:「好,我便幫定你了,有我在,你別怕他。」醉紅月不由笑了,鐵銀槍也笑了。
這麼一個小姑娘,她不幫忙倒還罷,一幫就更忙了。
醉紅月道:「如果我說我也要去救段牧歡,那麼你又怎麼辦?」鞦韆千喜道:「那太好辦了,你們也別打了,咱們一同上路。」「咱們?」醉紅月與鐵銀槍同時吃驚地道。」對呀,你,你,還有我。」她的手都差點點到他們二人的鼻子上了,這讓他們兩人很彆扭。
如果說「武林四公子」被人用手指指著鼻子,那是沒有人會信的。
可這是事實,更奇怪的是他們並沒有惱火,按理說他們應該惱火的。
鐵銀槍有些磕磕巴巴地道:「為什麼你……你也要去?」鞦韆千道:「我本就應該去了,因為段牧歡是我段叔叔。」她一手拉起醉紅月,一手拉起鐵銀槍,道:「咱們走吧。」她的神態是那麼自然!似乎是在接兩個老朋友去郊外遊玩。
醉紅月。鐵銀槍雖然年紀很輕,但他們的江湖經驗卻比他們的同齡人多出數倍。
但他們還是看不懂鞦韆千。
鞦韆千是真的不諳世事,還是裝瘋賣傻,另有圖謀?
如果是另有圖謀,他們卻為何一點也看不出來?
不知為什麼,他們兩人被鞦韆千這麼一拉,竟身不由己地隨著她走了,似乎她有一種無形的魔力一般。
如果有人看到「武林四公子」中有兩個人被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拉著走,那人一定會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幸好,這條路上的人不多。
人不多也不行,他們兩個人彆扭極了。
兩人齊齊掙脫了她的手,臉竟也紅了,就像兩個靦腆的年輕男孩。
這,實在滑稽,連他們自己都有哭笑不得的感覺。
鞦韆千奇怪地道:「怎麼?怕了嗎?誰怕了誰就別去,反正這兒也沒人看到,要是你們都怕了,那我就一個人去。」醉紅月、鐵銀槍便沒有理由不走了。
他們兩個人走在前面,鞦韆千走在後面——很像押犯人。
但如果換成他們在後面,鞦韆千在前,那就像是牽牛羊了,他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不能對這個小姑娘說「不」字。
她美麗,但「武林四公子」見過的美女何止萬千!
她並沒有顯露出高深的武功。
她也沒有對他們婉言相求,也沒有要挾他們。
他們卻不能拒絕鞦韆千,無論如何也不能拒絕。
後來,他們找到了一輛馬車。
鞦韆千道:「誰有銀兩?我要買下這輛馬車。」鐵銀槍便掏出銀兩來。
三人便坐在車廂裡,相對無言。
這氣氛實在尷尬。兩個本是要進行生死決鬥的人突然莫名其妙地坐到同一個車廂裡,那滋味便可想而知了。
他們的感覺,便像做夢一樣,如果不是在夢裡,他們怎麼會如此聽這個小姑娘的話?
鞦韆千嚷道:「為什麼你們不說話?」「說什麼?」這是他們二人同時說的。
「你們至少可以問問我的名字。」「請問姑娘芳名?」又是兩人一齊問的。話一出口,他們不由望了望對方。
鞦韆千歎了一口氣,道:「讓你們問什麼,你就真的問什麼……我叫鞦韆千。」鞦韆千?兩人心中都不由一動。
他們立即想到秋夢怒。
現在,任何一個人只要說他是姓秋的,別人立即會想到秋夢怒。
秋夢怒這個名字對江湖中人來說,已是個極敏感的字眼了。
他們正準備對鞦韆千進行旁敲側擊一番,看她是不是真的與秋夢怒有無關係時,卻聽得鞦韆千道:「我爹便是『四情劍俠』之一。」兩人沒想到她這麼痛快就說了出來,都有些吃驚。
他們反倒懷疑她是不是在騙人。
也許這是一個招謠撞騙的小女孩。
馬車突然一下子停了下來,因為太突然,三人都不由一歪。
醉紅月、鐵銀槍立刻疾掠而出,手中兵刃已赫然閃出!
鞦韆千卻沒有動,她想不明白這二人為何這麼敏感。
不就是馬車突然停下來了嗎?也許前面是一個水溝呢?也許前邊有人擋路呢?
她慢條斯理地走下馬來,向前望去,沒想到果然是一條溝。
鞦韆千不由得意地笑了。
但鐵銀槍、醉紅月的神色卻依然凝重得很,似乎他們看到的不是一條可以一躍而過的溝,而是一條江水滔滔的大江!
他們的目光全集中於一個地方。
那是一堆稻草!
稻草忽然動了——不對,不是稻草動了,而是躺在稻草上的人動了。
那人身上的衣服與黃褐色的稻草沒有什麼區別,所以鞦韆千一時競沒有看出來。
那人頭上戴著一頂稻草編的草帽,腳上穿著一雙稻草編的草鞋。
他的帽子壓得很低,所以看不見他的臉。
他慢慢地踱著步子,在那條並不很寬的溝前站定。
這人身上透著一股詭秘的味道,這連鞦韆千都看出來了。
醉紅月冷冷地道:「閣下挖這條溝,就是為了等我們嗎?」一個沙啞的聲音從那頂草帽下傳了出來:「不是。你們還不配讓我等。」
醉紅月的神色絲毫未變,他向前跨了一步,道:「可是你這條溝卻攔住了我們的去路。」
沙啞的聲音道:「你可以回頭。」醉紅月道:「我是醉紅月,我怎麼可能回頭?」那人歎了一口氣,道:「如果你到這條溝裡看一看,也許你便會改變主意了。」溝?莫非這條溝竟有什麼古怪不成?
但醉紅月卻沒有上前去看,他從來不做任何冒險的事。
鞦韆千卻上前去看了,能嚇倒鞦韆千的東西的確不多!
那個稻草一般的人的手指動了動。
鞦韆千心道:「看就看,莫非這溝中還有鬼不成?」她站在溝邊,向前探出頭去。
然後,她便發出極度驚懼的一聲驚叫!
驚叫之後,她便急忙轉身,一頭扎進鐵銀槍的懷中!
因為驚懼,她的身子在鐵銀槍的懷中微微顫抖著。
鐵銀槍應該閃過的,他並不認識鞦韆千,而且鞦韆千的一言一行,都透著一股古怪勁兒,誰知道她會不會藉機突然向鐵銀槍下毒手呢?
可鐵銀槍卻沒有閃開,他的腦子對自己的身體命令道:「閃開,危險!」可他的身子卻如僵了般不聽使喚了,便那麼任鞦韆千撲入他的懷中。
好一陣子,鞦韆千才顫聲道:「有……有……有屍體。」鐵銀槍這才退了一步,道:
「你站好了,站好了再說。」鞦韆千的臉色蒼白了,她的眼中閃過驚恐之色:「五具……有五具屍體!」這一下,連鐵銀槍的臉色也有些蒼白了。
卻聽得沙啞的聲音道:「小姑娘,你錯了,不是五具,而是六具。其中有一具已碎得不成樣子,可能你把他忽視了。」鞦韆千忍不住蹲在地上大嘔起來。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屍體,而且是殘缺不全的屍體!
醉紅月冷聲道:「這些人都是你殺的嗎?」那個稻草一般的人點了點頭道:「這兒只有我在,當然是我殺的。」「我不妨把他們的名字告訴你,他們是『不二刀』卜倚;『無聊客』丁飛;『冬蟲』夏乃草;『生死劍』萬不生、萬不死兩兄弟,還有一個便是吳清白。」每說一個名字時,醉紅月的臉色都要變一變,當聽到最後一個名字時,他的臉色已蒼白如紙!
吳清白,知道他的人很多,見過他的人卻很少。
恨他的人很多,但敢找他的人卻又很少。
他之所以沒有像「武林四公子」這樣有名,不是他的武功不夠高,也不是他出身寒微,與「公子」之稱不相配,而是因為他不想有名。
他就像一棵野草一樣,到處隨風而走。
江湖中能記起他的人很少,而一旦記起他的時候,都有一種壓抑感。
江湖中能殺了吳清白的人,實在不多。
醉紅月的眼睛瞇了起來,他沉默了一陣方道:「如果我們不回頭,是否也會像他們一樣死?」稻草人道:「不一定,因為也許你們的武功比我高。如果不比我高的話,那便是如此的結果。」「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因為我不希望有人妨礙段牧歡被殺。」「你與段牧歡有仇嗎?」「沒有。」「那你為何要別人殺他?」「這並沒有什麼不可以理解的,我與你有仇嗎?」「好像沒有,因為我並不認識你。」「但如果你一定要走這條路,我就要殺你。
有時候,殺人是不需要一定與對方有仇的,特別是對我這樣不講理的人來說,更是如此。」
醉紅月不由一怔。
他還從來沒有聽人說自己不講理的,哪怕那人真的很不講理,也不會說自己不講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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