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時,有一聲呻吟聲響起!
呻吟聲很輕微,但在如此夜深人靜之時響起,在歐陽之乎聽來,不亞於一聲驚雷暴鳴。
但接著又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歐陽之乎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他靜靜地等待著,他希望呻吟聲是真的,唯有如此,他才有追查此事的線索。
終於,呻吟聲再次響起。
呻吟聲剛起,歐陽之乎便立刻彈身而起,掠空而過,疾射向那呻吟聲響起之處。
這是路邊的一堆荊棘叢,呻吟聲正是從那裡邊傳來的。
但歐陽之乎卻一時找不到那個呻吟之人,因為荊棘叢太過茂密,而且現在又是深夜。
歐陽之乎大急,便輕輕地喚了一聲:「小六林子似乎有人」嗯「了一聲。
歐陽之乎心中一喜,找了一根細長的荊棘,用力搖晃,道:「看到這根晃著的樹枝嗎?
如果你還能動的話,便向這兒爬來,我在這兒等著你。」那荊棘被他搖得『嘩嘩』亂響。
靜了一會兒,荊棘叢中有「絲絲絲絲」的人體爬動的聲響,大約是蠕動時與地面上的枯葉磨擦而發出的。
歐陽之乎有點著急地等待著,他心道:「看她行動都已如此艱難,定是傷得不輕了。」
如此一想,更是心慌。
其實小六林子與他無親無故,而且幾次出言戲耍他,他完全可以拂袖而去。但歐陽之乎一生都是生活在「水火雙邪」那樣兩個性格刁鑽古怪的老頭子之中,日子久了,總覺得有點單調沉悶,而小六林子是他初出山中接觸的第一個人,而且是個挺可愛的女孩子。於是,在他的潛意識中,就已把小六林子當作可親近的人了。
終於,那「絲絲」之聲已挨近歐陽之乎了。
歐陽之乎大喜,他忙將手伸出,道:「看見我的手了嗎?若是看見,便將你的手伸出來抓住它,我便可將你拉出來。」說罷,他把手伸進荊棘叢中搖晃著。
少頃,一隻溫軟滑膩的手伸向歐陽之乎,歐陽之乎一喜,忙將那隻手握住,正準備將她拉出來時,倏地,那隻手疾然一翻!歐陽之乎突覺自己掌心「勞營」穴一痛,似是被巨蟻咬了一口,然後一麻,他的人向後倒仰下去了。
他只來得及想:「怎會如此?」思緒便斷了,變得一無所知。
這時,從那荊棘叢中傳來一聲得意的笑聲,一聲刀劍出鞘之聲響過後,那叢荊棘便四散飛射開來。
從那裡邊站起來一個人,一個女人。這女人也很美,但根本就不是小六林子!小六林子美得讓人覺得親切,而這個人美得讓人驚心動魄,她能讓一些男人心跳加劇,讓另一些男人躁動不安!
她俯下身來,藉著月光,查看倒在地上的歐陽之乎,當她隱約地辯認歐陽之乎的臉時,內心竟不可抑止地一陣狂跳,雙頰不知不覺已是一片熱潮湧上。
歐陽之乎的臉太有男人的陽剛之氣了,儘管雙眼緊閉著,卻仍是英氣逼人。他的鼻樑高挺隆直,唇角略略內收,便有了一種倔傲的野氣,更吸引人的是他的下巴,很……很性感,上面有短短的鐵青的胡茬子。
那女人忍不住伸出她那雙纖弱的小手,靠近歐陽之乎的臉,然後用食指輕輕地觸碰歐陽之乎那梭角分明的雙唇。
一陣溫熱傳來,她頓時全身如電一般一陣酥軟,忍不住「呀」地嬌叫一聲,似乎是被那雙唇燙著了。
驚叫聲把她自己嚇了一跳,她站起身來,四處望望。
四周當然沒人!
她這才放下心來。
接著,她從懷中掏出個瓶子來,打開,倒出二粒圓圓的藥丸來,想了想,一咬牙,將歐陽之乎的上身扶起,把那兩粒藥丸放入歐陽之乎的口中,然後取下身上帶著的一個水囊,將水倒入歐陽之乎的口中。
接著,她便又是捶背,又是揉胸,歐陽之乎被她折騰了半天,喉頭才「咕嚕」地一聲吞下那二粒藥丸。
因為觸碰了歐陽之乎那堅實寬廣的胸膛,她的臉更紅,更熱了,但在這黑夜裡,倒也掩飾了一切。
歐陽之乎嚥下那兩粒藥丹之後,她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接著便從一隻小荷包中取出一枚銀針來,那銀針竟有四寸長。
然後,她認準了歐陽之乎的「人迎」穴,一針紮下,竟將針沒入一大半!
接著是「水突」穴、「氣捨」穴。「雲門」穴……最後,那針扎入歐陽之乎的「浮中穴」
一捻,拔出!
那女子動作很快,認穴、扎針、拔針,動作一氣呵成,似乎她已將此練得極為熟絡。
等針從歐陽之乎的「浮中穴」上拔起時,她已出一身細汗,有點嬌喘微微了。
她便在歐陽之乎身邊坐下,慢慢地等待著。
一刻鐘之後,歐陽之乎的身子輕輕顫動了一下,然後,他便輕輕地咳了一聲。
聽到這一咳聲,本是靜靜地凝視著他的女人趕緊轉過臉去,再看她臉色,已是一臉冷漠如霜了。
歐陽之乎翻身坐了起來,竟是面無表情!
他現在的樣子,便與那白衣人的神情極為相似:空洞、漠然,臉上的五官呆板,雙目更是滯訥無神!他坐在那兒,雙目前視,誰也不知他在望著什麼。也許,他什麼也沒有看。
那女子右手掏出一個小巧的哨子來,哨子似乎是用樺樹皮製成。她把這小巧的哨子放進口中,然後用力一吹,一聲尖銳而懾人心魄的聲音便破空而出。
歐陽之乎本是空洞而毫無目的地望著遠方的雙睛,一下子便有了焦點,他立即轉過身來,緊緊地望著這個吹哨子的女人。
女人溫柔地道:「從此我便是你的主人。」
歐陽之乎僵硬地道:「從此你便是我的主人。」
女人道:「你的心中只有誓死捍衛,無限忠誠。」
歐陽之乎道:「我只有誓死捍衛,無限忠誠。」
女人又道:「你自己摑自己一巴掌吧。」
她的話語剛落,已聽見「啪」的一聲,歐陽之乎已狠狠地摑了自己一巴掌。
女人的臉色變了變,似乎有點後悔了。
她又將那小巧的哨子攏至嘴邊,用力一吹,這次,哨聲不再懾神奪魄,而是清麗悠遠,聲音在無邊的夜空中傳出很遠很遠。
少頃,遠處也響起一聲清麗悠遠的哨聲。
這個女人一喜,便站立那兒,默默沉待著,歐陽之乎也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
過了一會兒,又有哨聲響起,這時,離此地已是很近了。
這個女人清了清嗓子,喝道:「紅唇一號!」
那邊也響起一個女性的聲音:「香腮九號!」
片刻之後,已有一個纖美的身影在月色下閃現,見了這個女子後,便一躬身道:「見過師姐!」
被稱為師姐之人「嗯」了一聲,問道:「今夜有何收穫?」
那女子道:「慚愧得很,只殺了一個調戲民女的浪蕩公子。後來曾見這邊有一個小巧玲瓏的身影飛身逃遁,我試圖攔截,卻沒有成功,反而幾乎為她所傷。」
師姐冷聲道:「那小丫頭武功倒是不弱。」
師妹看了看木立一旁的歐陽之乎,不由吃了一驚,羨慕地道:「師姐好身手,居然覓得如此良材!」
師姐淡淡地道:「倒是中看得很,卻不知是否中用。」
師妹道:「天已將亮,我們還是回去吧,那車珠寶應該也快到了。今日收穫倒是不小。」
師姐點了點頭,對歐陽之乎道:「隨我們來,相距四丈。」
言罷,她與另一女子便自顧前行,歐陽之乎便與她們相距四丈,不遠不近地跟著。
莫非,歐陽之乎的靈魂已被她們懾走?
兩位女子一路嘀嘀咕咕地說著話,左繞右拐,也不知走了多少路。
路越走越窄,越走越難走,到後來,幾乎已不成路了,只是草叢略為疏朗一點而已。
如此月夜,在這荒山野嶺之中,竟有兩個女子在邊走邊聊,身後四丈遠處又有一個神情木然的人在機械地走著,若是被人撞見,定會嚇得靈魂出竅!
到後來,連這不算路的路也消失了,眼前出現一個兩三畝大的湖。
就從湖邊往湖對面看,可見兩條瀑布一左一右相對而下,在近湖底處匯為一體,轟然而墜。
透過瀑布激盪起來的水霧,可以隱約看清有一個幽深的山谷,山谷口便是兩條瀑布瀉下之處。
看來,要進入那個幽谷之中,唯有從這瀑布下瀉之處進去了。因為幽谷裡邊兩側的石崖至少有四五十丈高,而且陡峭如刀削。
兩個女子在湖邊站定,掏出那個小巧的哨子,一吹,清麗悠遠的聲音便迴盪於湖面上了。
少頃,湖對面便有了水聲,然後,二艘快舟如箭疾射而來。
前面那艘船只有一個撐船的男人,後面那艘小船除了撐船的男人外,還有一個女人,也是個美人胚子,尤其是一彎秀眉,彎彎如月,勾魂奪魄。
只聽得船上女子道:「紅兒姐,辛苦了。」說罷,俏皮地一恭身。
被稱為紅兒姐的便是自稱「紅唇一號」的那位師姐,只聽得她道:「死丫頭,嘴巴倒甜得像抹了蜜,還不快將船攏過來?莫非要讓我在這賞一夜的美景不成?」
船上女子忙道:「柳兒豈敢?」
船終於靠在岸邊了,紅兒與那女子上了船,歐陽之乎卻木立於岸上。
紅兒見了,大聲道:「還不上船?」
歐陽之乎忙挪動步子,卻並不是走上船,而是在湖邊來回地走半個圈。
紅兒這才想起曾讓他離自己四丈遠,便道:「無須離那麼遠了,站在我一塊便行了。」
話音剛落,歐陽之乎已飄身上船,緊緊地靠著紅兒身側站定。
一股男兒的氣息立即向紅兒迎面而去,歐陽之乎的熱氣也飄向了紅兒。
紅兒粉面一紅,道:「離我一尺!坐下!」
歐陽之乎應聲坐下。
柳兒笑道:「紅兒姐怎麼紅臉了?」
紅兒也不言語,伸手在水中一撩,一捧水便飛向柳兒,將柳兒身上澆了個盡濕,柳兒的薄衫登時緊貼於身,優美的曲線玲瓏盡現!
紅兒故意嗔道:「看你還調皮不?」
柳兒不敢再鬧,卻兀自一個人在那兒笑得花枝亂顫。
紅兒不禁搖了搖頭,對撐船之人道:「起身回去。」
那撐船之人竟也如歐陽之乎一樣,一臉木然與呆板,聽了紅兒之言後,也不說話,便撐起船來。
待他抬頭時,便可見他長得鷹鼻鷂眼,臉上有一塊刀痕自左眉梢斜斜而下,位至右嘴邊。
此人竟是東海第一大幫「海雲幫」幫主水惡浪!
若是江湖中人知道橫行東海數十年的「海雲幫」幫主竟會在一個小小的湖泊上為人撐船,豈不讓人目瞪口呆?
水惡浪不愧是吃水飯長大的人,幫主當得不錯,船也撐得很好,那船在他操持之下,竟如利箭般掠過湖面,轉眼即到了瀑布瀉下之處。
只見水惡浪的長篙在一塊巨石上一點,那船便生生停住,然後水惡浪又一點,船便在湖面上劃出一條優美的弧線,從那瀑布內側一閃而過!
原來,瀑布瀉下之處看似洶湧異常,其實在它的後面,卻是平靜異常。
繞過了瀑布之後,裡邊便變窄了,行了約摸半里路後,前面便沒了水路,一道三十幾丈高的山崖橫於船頭之前。
紅兒舉掌拍了三聲。
立刻,一陣「吱吱咯咯」的聲音響起,那崖頂竟放下來一隻五尺見方的吊籃,吊籃用碗口粗的繩子吊著。
眾人上去之後,那吊籃又慢慢上升了,聽那「吱吱咯咯」之聲,顯然是用絞車在絞的。
到了崖頂,眼前豁然開朗!
只見上面是一個頗為開闊的山谷,四周石壁聳立,山谷中有大大小小十幾幢房子,每個屋子裡都亮著燈。
房子外面,也有燈光在移動,那是有人提著燈籠在走。提燈籠的人有男有女,女的都是清一色的美貌女子,而男人則儘是木然呆板之人。他們在這山谷中佩著刀劍走來走去,不言不語,目光空洞無物,樣子讓人覺得滑稽,又讓人感到恐怖。
但在歐陽之乎看來,卻是什麼感覺也沒有,他只知形影不離地跟在紅兒後面。
紅兒將他帶到一間矮矮的房子裡後,指著一張椅子對他道:「坐在這兒,我去去便回。」
等歐陽之乎坐在那兒時,紅兒便轉身出去了。
與歐陽之乎一樣坐在這小屋之中的還有另外二個男子,二個人都很年輕英俊,而且長得一模一樣,他們一個左腰上佩劍,一個右腰上佩劍。
或許,他們是雙生兄弟,合練一種劍法吧。
他們也是毫無表情地坐在那兒,雙眼一片空洞地看著前面。
前面只有一堵牆,一堵光禿禿的牆。
歐陽之乎與他們兩人便那麼各自佔據著一張椅子,靜靜地坐著。
過了好一會兒,紅兒才回來,她只對歐陽之乎說了一個字:「來!」
歐陽之乎便跟她去了,在左拐右彎了一陣子後,他們走進一座圓形的屋子裡。
屋子裡有一張高高在上的椅子,椅子上端坐著一個人,蒙著面紗。
紅兒跪在地上道:「師父,紅兒已將此人帶來。」
椅子上的人一言不發,靜靜注視著歐陽之乎。良久,才開口道:「不錯。明日先讓他去殺『無面人』,試試身手。」聲音是一女性之聲。
紅兒恭聲道:「遵令。」正要帶歐陽之乎離開,那蒙面女人又叫住了她,道:「此人或許將來可派上大用場,明日一戰,你要留點神,別壞了一把好刀。」
紅兒道:「紅兒知道了。」這才帶歐陽之乎離開。
回到那間小屋時,那兩個雙生兄弟已不在了。
紅兒端來飯菜,讓歐陽之乎吃,而她則在一側看著他,看著看著,不知為何,她輕輕地歎了口氣,歐陽之乎卻只顧一口一口地扒他的飯。
然後,他便在紅兒的指令下,躺在床上睡了。
到了第二日正午,歐陽之乎被那二個雙生兄弟的腳步聲驚醒了,那兩個人進來時,全身都是血跡,使左手劍的人右臂被刺了一個深深的洞;使右手劍的人倒未受傷,但他身上的血跡更多,顯然是對手的血濺在他身上。
歐陽之乎漠然地望了他們一眼。
便在此時,紅兒進來了。她的手中端著一大碗燉肉,見歐陽之乎已醒了,便道:「起床,洗漱,吃肉。」
待歐陽之乎吃完那一大碗肉之後,紅兒拍了拍他的肩道:「好,現在可以去殺『無面人』了。」
無面人,無門無派,無名無姓,不知何方人氏,一生浪蕩江湖,以殺人為職業?曾有一夜之間,追殺四名高手之記錄。嗜好:女色。
待晚上回來之時,歐陽之乎的身上已濺了幾滴血,而與他一起的紅兒手上,則提著一把描金扇,扇骨竟是精鋼鑄成。
此扇名為「無倫扇」,乃「無面人」成名兵器!
圓屋中的蒙面女子看著歐陽之乎身上那幾滴血,有點吃驚,半晌,她才頷首道:「很好。」
紅兒便在一本薄上記下:「九月十三,刀四。殺『無面人』,用十三招。」
看來,「刀四」便已成為歐陽之乎的代號了。
接下來的日子,歐陽之乎每天便是做三件事:吃、睡。殺人!
那本薄子上的記錄也在不斷增多。
「九月十四日,刀四。殺『恨刀』,九招。」
「九月十五日,刀四。殺『滄州六鬼』六人,共用十七招。」
「九月十六日,刀四。殺『萬獸山莊』管家鐵無珠,用三十招。」
「九月十七日……」
「九月二十一日,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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