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林子本是心不在焉的,如此出其不意地停車,幾乎把她摔下車去。
幸好歐陽之乎眼疾手快,伸手一抓,剛好摟住她那小巧的腰,一用力,便將她攬起,飛身掠下去。
小六林子似乎輕輕地哼了一聲,下了車,她便冷冷地道:「放開你的手。」那聲音沒了方纔的和悅,冷得可怕。
歐陽之乎嚇了一跳,忙將手拿開。
再看前面,卻有一個白衣人立在路前,他的懷中抱著一把劍,劍身極長。
再看他的臉,卻是一片空洞,五官竟全如木雕石刻一般木訥,雙眼更是一片虛無空洞,似乎他的靈魂早已脫離他的身子了。
在這樣朦朧不清的月色下,如此一個詭異的白衣人面無表情地立著,情形頗為冷森可怖。
那精瘦漢子策馬上前,用馬鞭指著那人道:「朋友,借路一行!」語氣頗為狂傲!
那白衣人卻一字一頓地道:「錢……留……下!」
精瘦漢子一陣狂笑,道:「我還從來沒聽說有人連『萬獸山莊』的東西也敢動!」
歐陽之乎心道:「這個精瘦漢子方纔還讓我摔了兩個觔斗,怎麼一轉眼又如此狂妄了?」
卻聽得那白衣人又一字一頓地道:「萬……獸……山……莊,錢……留……下,命……
也……留下!」似乎他的思維極遲鈍。聽他如此一字一字地說話,讓歐陽之乎替他累得慌。
精瘦漢子一聲厲喝,人已疾撲而出。
歐陽之乎心道:「此人武功不濟,脾氣倒是不小。」
同時,那四個黑衣漢子中的二個,也已拔刀上前。
那精瘦漢子出手便是狠辣之極的招式,寒刀如狂風暴雨般向那白衣人捲去。
但他的招式再狠,也無濟於事,因為那白衣人絲毫也不迴避,就那麼靜靜地等待著那柄刀。
精瘦漢子被他那可怕的鎮定嚇住了,那如狂風一般的刀便停滯了一瞬。
便在這一瞬間,白衣人的長劍已劃空而出,乾脆、直接!
一聲慘叫,精瘦漢子倒跌數丈,胸前已被紮了一個大洞。
那兩個黑衣漢子的刀也已向白衣人攻至,一上一下,刀劃過夜空時,挾起絲絲破空之聲,那白衣人仍是一動不動地站著,冷靜得讓人感到可怕。
兩個黑衣漢子與那精瘦漢子一樣,也是被此人的鎮靜感到不可思議。但他們已察覺出了精瘦漢子失敗的原因便是那麼猶豫了一下。
所以他們不準備再犯同樣的錯誤了。儘管他們感到此人的冷靜有一種陰森的感覺,但他們仍是硬著頭皮將那招使完。
但接下來的事卻讓他們更覺得可怕。
面對洶湧而來的刀光,那人竟視若無睹,相反,卻用身子迎將上去,朝那刀光飛身撲去。
當然,他的身法很好,那本是砍向他脖子的刀變成深深扎入他的胳膊,而本是想切他下腹的另一刀,竟是扎進了他的大腿!
然後,他手中那柄奇長的劍便已出手了,劍法仍是那樣乾脆利落,但有效。
兩顆人頭高高飛起!那顱腔中的熱血則噴了白衣人一臉一身,他竟擦也不擦!
現在,他身上的白衣衫早已被鮮血染紅了,有黑衣漢子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
那胳膊上,腿上的傷還在「汩汩」地流著血,他卻似乎已忘了,一步步地向歐陽之乎及小六林子這邊走將過來。
他的目光仍是那麼空洞無物,似乎剛才那場血腥對他全無影響。
歐陽之乎忽然覺得對方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具走動的屍體。只有屍體,才會如此不知恐懼,不畏死亡。
歐陽之乎想起小六林子告訴自己押車的職責,忙迎將上去,大聲地道:「我是押車之人,你這人怎的如此不講理,非你之物豈可強取?」
那人將長劍橫起,口中發出一聲空洞的聲音:「死!」
但歐陽之乎的脾氣卻比精瘦漢子好多了,而且,他記住押車人只需保住車上之物便可,不需非得要出手傷人。
這次,卻是那白衣人沉不住氣了,他一拐一拐地向歐陽之乎走來。
歐陽之乎沒有退卻,但也沒有上前,他便那麼靜立那兒。
那人長劍倏然出手!
歐陽之乎便在這一瞬間認出對方乃是青城派的劍法,最為直接,乾脆。從來沒有拖泥帶水,更沒有繁瑣花招,而此人的青城劍法更是如此,他是在出賣自己全身的破綻後向對方出擊。
也就是說,與他對陣,要麼他倒下,要麼對方倒下,沒有擇中可取。
青城死士,本就是江湖中最為出名的殺手組織,他們是一群從不畏死的職業殺手。
而這個白衣人,竟比青城死士還要不畏死亡!
白衣人的長劍只攻不守,在歐陽之乎身體四周變幻莫測地同時從十幾方向擊出,最後全都指向歐陽之乎的心臟。
他的劍法奇絕而險異,令人魂驚魄寒,目眩神迷,似乎在逼你與他賭一局,他把全身化為破綻,然後讓你用刀用劍去刺他,砍他。可當你刺中他時,他的長劍也會同時遞出。
最後,便看誰的刀劍擊中之處更致命些了。
可惜,他碰見的是歐陽之乎。
歐陽之乎的那柄樸素已極的刀閃現了,在武林刀史記載中,刀無光澤,便是沉默的一把刀。
但在歐陽之乎手中,那柄刀便立刻有了生命,它如一條無聲無息的毒蛇閃出,做出了完整而凌厲的一擊。
它沒有攻向白衣人的胸,也沒攻向咽喉,刺向下腹,更沒有攔腰斬去。它只是以極快的速度在那白衣人的手腕上點了一下。
這麼點一下,便已足夠了,白衣人的長劍已把持不住,脫手而飛!然後,歐陽之乎的左掌已出,掌勁凌厲霸道之極。
方纔他的那刀法便是從聖火天尊的「斷河剪」演練過來的,名為「火中取栗」。
而這掌,則是以「神水功」將它使出。
便見那白衣人突然雙膝一軟,跪了下來,而上半身卻被一股無形之力向後壓得倒去。但在他上半身將及地面時,那力道突然消失,立刻又轉到他的背部,向上托起。
白衣人受那力道下壓時,自是運起真力抵擋,如今上面的勁力突然撤去,下面卻突然有了一股凌厲無匹的勁力,他如何把持得住?
便見他本是跪著後仰的身子,突然間向上彈起,但在直身之時仍未能停止,而是繼續向地面伏了下去。
但聽得一聲輕微的「卡嚓」之聲,待白衣人抬起頭來,已是沒了門牙二顆,鼻子也已骨折了,整張臉更是一片血肉模糊。
那白衣人卻一躍而起,再次向歐陽之乎疾撲而來。
倏地,一聲尖銳而懾人心魂的哨聲響起!
白衣人本是撲向歐陽之乎的聲形,竟在聞得哨聲之時,生生收住,然後一個轉身,向那哨聲響起之地彈身過去。
剩下的兩個黑衣漢子見有機可乘,便旋風般向那白衣人身後席捲而去。
白衣人隨手格開一個人的刀後,仍是只顧順哨聲響起之處奔去。
另一個人的刀便在此時劃過白衣人的咽喉!
一股血箭飛射而出!
但白衣人的步子卻仍未停下,向前跑出好幾步,才轟然倒地!
歐陽之乎不由看得目瞪口呆,他沒想到世間還有如此不怕死的人。
卻聽得小六林子在自語道:「果然又是那幫人。」聽她的語氣,似乎是若有所思。
歐陽之乎不由暗道:「莫非她早巳見過這人?」
現在,只剩下歐陽之乎、小六林子及兩個黑衣漢子,還有一個車伕了。
小六林子道:「我們騎馬走吧,這樣可以及早發現異常情況。」歐陽之乎沒有拒絕,依言上了其中一匹馬。
馬車重新啟程。
幾個人一路戒備著,卻再也沒有什麼異常之事發生,眾人不由漸漸地放下心來。
歐陽之乎卻想:「聽那哨聲,可知白衣人定是有同夥之人,為何到現在還不見蹤影?」
忽聽得小六林子道:「咱們先在這兒歇上片刻吧。」
歐陽之乎一看,原來這兒是一處平闊之地,四周空蕩蕩的,只有一座破落的廟在遠遠地立著,若是有什麼人來偷襲,遠遠地便可一覽無餘,早作提防。
歐陽之乎不由暗暗佩服起小六林子的心計。
歐陽之乎席地坐下後,又啃他剩下的那塊油餅,啃得是那樣的起勁。
小六林子忍不住道:「歐陽……歐陽兄,莫非你竟將這油餅當作天下最美的美味了?」
歐陽之乎邊嚼著油餅,邊含糊不清地道:「但現在卻只有油餅,我倒不如把它當作美味看待。」
小六林子先是一愣,接著不由笑了,她發現這個人話不多,但每句話都說得極有意思,若是你手頭上只有油餅,最好是把它當作美味吃了,而不要去空想什麼別的美味。
月光很淡很淡,只能照出幾個淡淡的人影,這反倒讓歐陽之乎不再有拘瑾不安之感。
小六林子忽然又道:「剛才你分明能取那白衣人的性命,為何卻不出手?」
歐陽之乎淡淡地道:「我只負責押車,保你財產不失,掙些飯錢。」
小六林子狡黯地道:「但你若替我殺了他,我給你的錢將多上一百倍!」
歐陽之乎霍然起身,沉聲道:「此錢我卻掙不了。」言罷,便轉身欲走。
小六林子忙拉住他,道:「你怎可不負責任,將殺人之罪一古腦兒推給我。」
歐陽之乎奇道:「我又何曾殺過人?」
小六林子一笑,道:「若是你不出手,我們數人定然勝不了那個白衣人,對不對?」
歐陽之乎點了點頭。
小六林子接著道:「我們勝不了那白衣人,自是無法殺那白衣人,對不對?」
歐陽之乎想了想,覺得此話也甚是有理,只好又點了點頭。
小六林子臉上有了得意之色,她道:「只有當你傷了白衣人之後,他的同伴見無取勝可言,才要召回他,而我的屬下才有機會殺了他,說起來,殺他的根源便在於你!」
歐陽之乎被她說得直跳將起來,口中道:「你……你……」卻再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小六林子的話聽起來似是而非,似非而是,雖是歪理,卻能歪打正著。歐陽之乎心道:「白衣人雖不是我殺的,但也許,也許我也算是幫兇吧。」
如此一想,他便愣住7.小六林子笑意更濃,她接著道:「若是你一走了之,那你便又是在殺人。」
歐陽之乎把他的眼睛睜得幾乎要掉出眼眶了。
小六林子道:「你一走,潛伏於四周的人便會殺了過來,這次他們不單單要錢,還會要命了,因為他們得為白衣人報仇。本來我們可以捨財保命,現在因為你殺了白衣人,讓我連這條路也走不成了,那我豈不是又是因你之錯而死?」
她竟將殺白衣人的責任全推給歐陽之乎了。但她講得快,歐陽之乎一時竟未聽出來,他只知奇怪地自問:「我就那麼一走了之,與他人又有什麼相干?豈會又是在殺人?」
正在思索之際,突然有隱隱約約的呼救聲響起。
眾人皆驚,如此黑夜,又在效野之外,怎會有人呼救?
靜了一會兒,那聲音又起,眾人都聽出是一個女子的呼救之聲,其聲極為淒厲恐懼!
歐陽之乎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他的手已握在刀把上,他的雙眼在黑暗中閃著亮光。
小六林子有點吃驚地望著他。
歐陽之乎忽道:「我先過去看看。」說罷,他便凝神細聽,要聽清聲音從何而來。
但那聲音卻好長時間未出現了。
便在歐陽之乎神經漸漸鬆弛下來之時,遠處的破廟裡突然跑出來一個女子,披頭散髮,向外狂奔。
很快,裡邊又追出來四五個人,將那女子又抓了回去。
歐陽之乎忽然覺得一股熱血直湧上來,他的雙目已盡赤,手緊緊地握著刀把。
小六林子知他心意,便道:「千萬別去,這定是一個圈套。」
歐陽之乎冷聲道:「我看站在這兒,反倒更像站在一個圈套之中。」
言罷,他人已如驚雁凌雲而上,然後斜斜向前飄去,一下子便已在十幾丈外,身形甫落時,他又一點地,身子再次飛掠而起,幾個起落後,已近那破廟。
此廟不知建於何年,外面已是破落得不成樣子,有一堵牆已搖搖欲墜。
那呼救之聲再次響起,那聲音便在廟中。
然後是一陣男人的淫笑之聲,似乎有四五個人同時在笑。
又有一陣裂帛之聲響過,那女子的呼救聲更為急切,聲音充滿了恐懼與絕望。
歐陽之乎鋼牙直挫,閃身至廟門前,然後大喝一聲,雙掌齊出,同時暗中長刀縱空而出,護住全身各大要害。
厚實的廟門應聲而開,還在那兒「吱呀」有聲地來回彈了幾遍。
歐陽之乎長刀一掄,飛身而入!
然後他便覺得一顆心在往下沉,往下沉。
破廟裡靜悄悄的空無一人。
歐陽之乎不禁揉了揉眼,月光雖淡,但有無人影還是辨得清的,可這破廟中除了一尊已坍了一半的觀士音菩薩的塑像外,已是空無一物。
但方纔分明有呼救聲,有幾個人從廟中跑出來。不但他看見聽見,小六林子也一樣。
可如今那些人便憑空消失了,便如蒸發到空氣中一般,看不見,摸不著。
歐陽之乎不由奇怪地揉了揉鼻子。突然,他的身形從廟門往後倒掠而出,然後施展絕世輕功,繞著這破廟疾奔一圈。
破廟四周的角角落落他全部查看過了,結果仍是讓他失望得很,他不由驚訝地「咦」也一聲。
倏地,小六林子那邊響起慘叫之聲。
歐陽之乎大驚,暗叫:「不好!」
他的身形已在瞬息之間躍起,如一縷虛無的輕煙一般,向小六林子那邊電射而去。
數十丈之距,轉眼即至!
但他還是來遲了一步。
八匹馬全死了,馬頭青一色地從馬脖子處斷開,咧牙咧嘴地滾了一地,那脖子處斗大的窟隆正在往外冒著溫熱血,汩汩潺潺地淌了一地。
那個馬伕也死了,是被他自己手中的馬鞭絞死的,鞭身幾乎已整根沒入他的脖子裡。馬伕的模樣極為可怕,舌頭伸得老長,兩隻眼睛鼓得似乎立刻會爆開,再看他的臉,已是青紫的可怕!
兩個黑衣漢子也死了。他們死得極為乾脆利落——「一劍穿喉!」
所以他們躺在地上的樣子頗為平靜,平靜得就像睡著一般。
車上的那些麻袋自然也已不見了。卻有一塊閃著光澤的東西遺在車上,歐陽之乎俯身拾起一看,竟然是塊金子。
是什麼樣的劫匪,居然有如此高深的武功和周詳的計劃?
或許,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打劫,而是另有內幕?
歐陽之乎百思不解,便在月光下來回踱步。突然,他驚呼一聲:「小六林子。」
小六林子不見了,不但活人沒有,連屍體也沒有一具!
歐陽之乎覺得自己腋下已有『嗖嗖』涼意漸漸生起,他沒想到初入江湖的第一個夜晚,便遇上如此詭異的事,看來「水火雙邪」的嘮嘮叨叨也不是毫無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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